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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六點整。


    長針恰指向天國,短針恰指向地獄。在這一瞬間,暗藏在市政廳的天文大鍾裏麵的死神便開始出來打點報時。同時,在表盤上露出笑顏的大天使旁邊的小窗也被打開,聖子的十二名門徒也從窗裏出現,開始了他們熱鬧的旅行。


    以”百塔之城”的稱號聞名於世的波希米亞公國首都布拉格。現在,一天的終結又即將訪問這個城市了。


    “也就是說,在國務院內部有人與‘新教廷’互相勾結,是嗎?”


    在被夕陽染成紅色的市政廳前廣場的石板路上,一名失去了一條腿的老人正在表演木偶劇。木偶劇的內容似乎是在講述此地兩年前發生的教會軍隊和異端派軍隊之間的戰鬥。兩軍的士兵都傷亡慘重,一個接著一個地倒下去的情景被老人表演得惟妙惟俏。在旁邊的咖啡屋的窗口裏麵,卡特琳娜一邊望著老人的木偶劇,一邊疊起雙腿,臉上露出了不太舒服的神情。


    “你想要說的事情就是這個嗎?教授?”


    “是的,所有的情況以及證據都暗示了這一點。”


    “教授”——威廉-渥特-華茲華斯博士畢恭畢敬地回答道。


    紅茶的熱氣撫摩著博士的下顎,在他那阿爾比恩貴族特有的長臉上麵,所有的表情都被故意摩掉了。


    “這一次,教皇陛下訪問波希米亞的事情,是在一年以前就被決定好了的。然而,今天的布拉格市內視察活動卻是主教大人您的即時願望,所以昨天我們緊急製定了私訪的日程。除了我們這幾個負責護衛的派遣執行官以外,隻有幾名相關人員知道這次安排。這樣,如果我們假定在國務院中出現了通敵者的話……”


    “這樣的話,我們這三個月以來對於新教廷的偵破行動屢次撲空的原因也可以被圓滿解釋了——你要說的是這個意思吧?”


    “……我覺得你的分析是有道理的。但是,這確實令人感到不太高興。”


    美人皺了皺她那如同畫上去一般的眉毛,用苦惱的語氣道。


    自從由她的叔父,原科隆大主教艾方索所領導的異端團體“新教廷”的存在被暴光後,已經過去了三個月了。在兩個月以前,他們成功的得到了新教廷的參加者名單,隨後如同逮蟲子一般一個一個地掀開了他們的老窩,但是卻仍然沒有得到什麽值得為之興奮的成果。但是,如果假設再教廷內部出現了泄露情報的人的存在,這件事情也可以得到一個合理的解釋了。


    然而,目前最迫在眉睫的問題,是明天計劃在這裏的王宮舉行的波希米亞戰役戰死者的追悼大會。也許新教廷派的人們也會來妨礙這次大會的順利舉行。如果現在要取消教皇的出席的話,恐怕已經來不及了。雖然知道存在風險,但也隻能硬著頭皮上了。可是……


    “也……也許我……我們今天……在這裏停留的事情也……也被那些異端者們知……知道了吧?”


    口吃而略帶沙啞的聲音突然打破了大家一直保持著的沉默。教皇亞力山卓終於抬起了他那長滿青春痘的臉,向大家發問。他那不安地在店內四處張望的雙眼,簡直就像是一隻充滿了畏怯的草食動物一般。


    “咱……咱們還是快點回住處比較好……好吧?如……如果那些人再次襲擊我們的話……”


    “請鎮靜一些亞力山。如果因為這麽一點事情就怕這怕那的話,可是無法勝任教皇一職的哦。”


    卡特琳娜用嚴厲的目光向打亂她思緒的弟弟那邊看了一眼。在她那一向不甚表露出感情動向的美麗麵龐上,居然罕見地出現了一些煩躁的氣色。


    “有那麽一次兩次被別人刺殺是很正常的事情。咱們好不容易才來到了這個城市,這可比那些事情要重要的多。你一定要學會用自己的眼睛親自去看,去學習普通的百姓是怎麽樣生活的。如果不能做到這一點的話,那麽我們這一次的私訪便完全失去了意義。”


    “但……但是……我……我……”


    “沒有什麽可‘但是’的了。”


    “……”


    從來沒有被姐姐如此嚴厲地斥責的少年教皇感到眼睛一陣發熱,似乎馬上就要哭出來了。而他的姐姐則依舊緊鎖著眉頭,冷冷地望著她的弟弟——如果是平時,她是絕對不會做出這種行為的。


    “……那個,卡特琳娜小姐?”


    麵對著表情複雜,仿佛現在便要被拉去赴死一般的部下,樞機主教的臉上沒有露出任何的表情,隻是冷淡地瞥了一眼。亞伯看到這如同寒冰一般無情的眼神,不由得縮了一下身子,但是馬上,他似乎再次鼓足了勇氣,露出了僵硬的微笑,用溫和的語氣說道:


    “恩……恩?……恩那個今……今天的天氣……不錯啊!”


    “你如果想要開些無聊的玩笑的話,就換個地方吧,亞伯。”


    “……對不起。”


    剛剛開頭就被銼了回來的亞伯的眼中含著眼淚,喝了一小口杯中的茶。


    坐在他身旁的‘教授’不禁用手按住了自己的額頭。


    這時,一聲雖清澈卻略顯深沉和嫻靜的聲音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裏:


    “根據《馬太福音》的記載,在很久很久以前,初代的教皇聖佩德羅在第一次遇到聖子的時候,也對這奇跡感到恐怖,並且全身都在顫抖呢。”


    一名男子正在桌子對麵用毫不畏懼的目光盯著卡特琳娜的臉——那人便是從剛才起便坐在桌子一角,一直沒有開口的哈維爾。現在,他終於發出了深沉的聲音。


    “我誠惶誠恐地認為樞機主教殿下您的看法是不對的。教皇陛下感到了恐懼,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現在的問題的事如何使陛下克服這種恐懼,不是嗎?”


    “……瓦茨拉夫,雖然你是這麽想的,但是這個孩子總是這個樣子。”


    樞機主教突然被人如此直接地頂撞了一句,那張如同水之精靈一般美麗的臉上馬上浮現出了不快的神情,


    “就算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麻煩,他也要千方百計地找個借口逃避過去。如果老是這樣的話,那以後他還怎麽當好這個教皇啊!?……不過我要感謝你的忠告。可是,光是在嘴上說是沒有用了,我需要他變的更強一些。”


    “既然這樣的話,那麽如何才能教會教皇陛下不畏恐懼勇敢麵對,這才是樞機主教殿下,不,是我們所有人的責任吧?”


    如果換成了是亞伯,肯定早就舉手投降,並且以飛快的速度逃回落馬去了。但是,在樞機主教麵前,哈維爾神父完全沒有顯露出一絲一毫的畏怯神情來。他的眼神隻是一度安靜地移動到了馬上快要哭出來的教皇身上,然後又再一次移回了滿臉不快,容貌美麗的上司那裏。


    “即使是野鳥,也會向即將離開巢穴的幼雛展示飛行的方法。也就是說,樞機主教殿下的責任,正是教會身為教皇的弟弟如何為人,如何當權。如果您沒有盡到這個職責義務,僅僅是命令他做一個好教皇,這豈不是與野鳥將幼雛直接從巢穴中扔出去同然嗎?”


    “這種事情就算你不開口我也明白。但是,我的弟弟現在已經是教皇了,現在已經沒有時間再說那些悠然自得的話了。對於他來說,既然已經坐到了這個位置上,就應該早已有了麵對相應困難的心理準備。”


    “……其……其其……其實,我……我並不是想做教皇才做了教皇的……”


    少年教皇那帶有口吃的聲音劇烈的顫抖著,同時還有一些哭泣的味道。可憐的孩子被正在激烈爭論的樞機主教和神父夾在中間,他的頭低的似乎眼看就要折斷了,現在他滿臉通紅,嘴裏麵嘀嘀咕咕地想要說些什麽。


    “不、不是姐……姐姐你們強……強迫我做的教皇嗎?我……我其實不想做教……教


    皇什麽的……可是姐……姐姐,還有哥……哥哥你們卻強行……”


    “強行?我們可是經過了正統的教皇選拔程序才選擇你做教皇的!”


    卡特琳娜仍然用她那不快表情向下望著弟弟,然後將疊著的雙腿上下換了過來。


    “也就是說,我們樞機主教會議的全體人員都認為,你是最適合成為教皇的人選。沒有任何一個人要強行將你扶上教皇的椅子。你到底在想些什麽啊?”


    “可……可是……大……大家都這麽說的。”


    如同豆芽菜一般瘦弱的身體飄然地搖動了一下。如同吃力的喘息一般的聲音繼續從已然嚇得發紫的雙唇中吐了出來,


    “大……大家都……都這麽說的。……我……我是被姐……姐姐還有哥……哥哥操縱的木偶。其……其實,姐……姐姐您也是這……這麽想的吧?我……我是一個……‘殘次品的木偶’。這……這這……這麽丟人的弟弟,實……實在是……沒有存在的必要——”


    “——亞曆克!”


    平時行為舉止溫柔典雅的美女,此刻動作之迅速卻大大出乎了旁人的意料。


    亞伯慌忙站起身來。隻是,卡特琳娜的纖纖玉手已經如同一道白色的鞭子一般,向著弟弟的臉頰抽了過去。


    “不……不可以啊,卡特琳娜小姐!”


    銀發的神父慌忙伸出手想要阻止,但是已經來不及了,一聲清脆的聲音在店內回蕩。


    “……這可不行啊,樞機主教殿下。”


    在如同凝固住了一般的寂靜之中,一個柔和的男聲緩緩地響了起來。


    哈維爾的一隻大手擋在了因恐懼而緊閉雙目的少年前方,截住了樞機主教抽來的耳光。他現在正望著美女,不斷地搖著頭。


    “使用暴力的話,是不可能令別人真心屈服的。更不要說改變他們的心靈了……雖然說是為了積累社會經驗,但是你看教皇陛下現在感受到如此地恐懼,所以我們即使再在這個地方呆下去,也不會有任何的意義了。我看今天就先到這裏為止,現在還是回住處比較好吧。”


    “……”


    這一瞬間,美人的雙眼被一種既像憤怒又像安心的光芒所點燃了。凝視著部下那瘦削的臉龐,她似乎還想要說些什麽,薄薄的嘴唇一張一合,如此反複了一兩三次,但是卻沒有繼續下去:


    “……回去吧。”


    她輕聲地咳嗽了一下,終於做出了這樣的宣告。隨後,身材苗條的樞機主教拂了拂衣襟,從椅子上麵站了起來。


    “華茲華斯博士,請與住處聯係,叫他們在半途中迎接我們。托雷士神父,拜托您先去準備一下車。亞伯神父,你負責結這個咖啡店的賬。”


    “明白。”


    “好的好的,馬上……對了,教授,這筆錢,……當然應該是給報銷的吧?”


    “這我可不知道。”


    三名神父的臉上都顯露出了終於得救般的喜悅神情,分別去執行上司吩咐的各項任務去了。這時,美貌的樞機主教已經走出店,來到了外麵。亞伯一邊目送著紅衣主教離開,一邊向那名唯一沒有被吩咐工作的神父低聲說道:


    “您也辛苦了,瓦茨拉夫先生。”


    “我一直都沒有辛苦過啊。”


    哈維爾輕輕地搖了搖頭。他那充滿了禁欲味道的臉上,現在卻浮現出了溫和的微笑。


    “我隻是說出了我自認為正確的事情而已,所以並沒有什麽辛苦可……哎呀,您怎麽了,陛下?”


    正在回答亞伯的哈維爾突然中斷了談話,低頭向下望去。原來,臉上長滿青春痘的少年正怯怯地拉著他的衣袖。“我……我想向您……道……道謝……”


    亞曆山卓那張看上去十分懦弱的臉現在已經變的通紅,現在他正在畏畏縮縮地望著幾位神父們。


    “謝……謝謝你,瓦……瓦茨拉夫。謝謝你為……為我說了話……”


    “……您不必因為這個感謝我。”


    長著胡子的神父低頭望著這個乳臭未幹,看上去與城市裏麵隨處可見的普通少年並無兩樣的教皇,輕輕地搖了搖頭。


    “因為我隻是盡到了自己的義務而已。”


    “但……但是,我還是很……很高興。因……因為我……我我……我從未想過會有人保……保護像我……我這麽沒用的家夥。”


    亞曆山卓似乎被神父那雙眼睛吸引住了一般,繼續說了下去。


    “我……我……我真的不……不中用。學……學習也不……不行,運……運動也不好……什麽都不……不中用。可姐姐她……那麽聰明……那……那麽漂亮。可……可是我……我卻……”


    也許少年教皇所說的話從來沒有人認真地聽過,所以麵對著傾聽的神父,他不禁感到了一些緊張,眼睛一直望著別處,說話的速度也越來越急促。雖然對於哈維爾來說,這緊張的話語也非常難以聽懂,但是他還是畢恭畢敬地傾聽著。


    “我……我是那……那個……那個人的弟弟,可是為……為什麽我這麽不……不中用呢?現……現在我還很……很害怕。一聽說有人要取我的性……性命,我就很害怕,心……心髒就……”


    “——我會保護您的。”


    神父接著教皇的話這樣說道,接著又在手中畫了一道十字。


    “我一定會保護您的安全的。隻要有我哈維爾在您的身邊,保證不會讓那些壞人傷到您一根汗毛!”


    聽到了這沉著穩重而充滿了力量的話語,少年的臉上出現了當天首次的快樂神色。


    “你……你說的是真的嗎?”


    “我向主發誓……但是,其實我也有一件事情要向教皇陛下您請願。”


    “請……請請……請願?”


    也許,之前從來沒有人向這名年少的教皇請過願,這應該是他自出生以來頭一次被別人拜托。亞曆山卓似乎抑製不住自己興奮好奇的心情,向前探出了身子。


    “什……什什……什麽事情呢?”


    “請您以後不要再稱自己為‘殘次品的木偶’或者‘不中用的人’了。”


    如果從身高上看,哈維爾的身高幾乎和亞伯差不多。瘦削的神父彎下了他那高大的身軀,望著少年的臉龐。


    “嘲笑自己的人,同時也就等於放棄了自己的成長與發展的機會。如果這樣的話,他就已經沒有了未來,隻是生活在嘲笑與被嘲笑的生活之中。——教皇陛下,請您不要成為這樣的卑怯者,這個,就是我向您的請願。”


    在成群的尖塔的遠方,一輪夕陽將伏塔瓦河河麵染成了金黃色,漸漸地落下了山去。哈維爾的半張臉也被夕陽的餘照染成了血一般的紅色,在這光芒之中,他將少年的手緊緊地握住了。


    “我發誓,我一定會保護教皇陛下您的安全的。不管是什麽樣的敵人,我都不會讓他侵害您一絲一毫……所以,請您也要向我保證,從今以後,再也不要說像剛才那樣的喪氣話。”


    “呃……呃……嗯!”


    哈維爾說的這番話,少年教皇到底有沒有明白,誰也不知道。但是,少年的回答中,卻明顯的充滿了熱情。


    “我向你……向你……保證!”


    “好,希望您能夠成為一名恩澤萬民的好法王!”


    這時,剛好從外麵傳來了姐姐呼喚弟弟的聲音。


    “——亞曆克,你還在幹什麽呢?車已經開過來了,快點出來上車。”


    “我……我得……走了。”


    亞曆山卓似乎還有很多的話想要和哈維爾說,但是現在他隻能遺憾的握住了神父的手。


    “請……請下次……再聽我跟您說……說,瓦茨拉夫。”


    “嗯,我非常


    榮幸。”


    姐姐的聲音又傳了過來,少年教皇慌慌張張地走出了咖啡店。亞伯目送著教皇的背影,對他的同僚說道:


    “您的人品還是如此的好啊,瓦茨拉夫先生。教皇陛下居然那麽高興地和您談話……”


    “這可不是人品的問題,亞伯。”


    哈維爾馬上否定了同僚的話,隨後,他那瘦削的臉龐上浮現出了沉著穩重的微笑。


    “我是不會有什麽人品的。我說到底不過是按照教皇陛下的意誌行事而已。如果我對教皇陛下施加了任何影響的話,那可就……”


    “那可就?”


    亞伯充滿了好奇地向哈維爾神父發問道。


    這時,剛好一名侍者走了過來,將帳單遞給了他。


    “讓我看看,多少錢……嗚哇!這到底怎麽回事?你們是不是多添了兩個零?”


    從侍者手中拿過帳單核對的亞伯現在隻顧著為上麵的數字感到吃驚,他已經完全忘了剛才和同僚的那一番對話的內容——然後,這件事情,到很長時間以後,竟然成為了一件令他深感後悔的事情。


    ii


    “啊,這應該算是一次非常完美的儀式吧。”


    坐在


    三人對麵的座位上的查貝科大主教的臉上充滿了滿意的笑容。正如同他所說的一樣,在聖韋德大教堂裏麵舉行德追悼大會十分順利地完成了所有的程序,剛才已經圓滿地結束了。


    在身為樞機主教的姐姐的陪同下,教皇順利地完成了追悼兩年前在同異端部隊的作戰中犧牲的士兵們的一事。而由整個一時的主辦者波希米亞大公夫婦,以及他們的女兒——被稱為“布拉格的明珠”,在全體國民中享有極高人氣的麗弗榭公主——參加的聖主祭拜的儀式中也沒有發生任何的問題。現在波希米亞大公仍然在大教堂裏麵進行著他的演說,但是,教皇和樞機主教,以及他們的護衛宮——銀發的神父——卻已經離開了那裏,前往波希米亞人為他們提供的住處,大主教宮殿。雖然對公眾宣稱的理由是“教皇陛下的身體不太舒服”,但是,實際上這也是為了防止再次發生昨天那樣的襲擊行動的一種警戒手段。


    “舉行了這次一事,那些戰死的諸侯以及騎士們的靈魂就可以在地下得到安寧了吧?啊啊,太好了,太好了。”


    “這也都是應為大主教您事前準備的周到啊!”


    身為主賓的法王亞曆山卓在儀式進行的過程中,一直將他那寬大的法袍後麵的連衣帽子低低地壓在臉上。直到現在他上了馬車,也沒有任何摘下它來的意思。而坐在他身邊的樞機主教則隻有代替患對人恐怖症的少年教皇對大主教進行褒獎。


    “我想,將那些戰死者的名單全部統計出來應該事一件非常艱苦的工作吧?可是您卻完成的十分完美,沒有出現任何遺漏,查貝科大主教。”


    卡特琳娜說罷,向坐在她對麵的人過中年,頭發已經明顯開始脫落的大主教露出了她那完美迷人的微笑,然而,隨後,她便將視線轉移到了馬車窗外的景色中去了。


    “大主教,咱們是不是走錯路了?”


    突然,樞機主教充滿疑惑地皺起了眉頭,向大主教詢問道。剛才舉行儀式的大教堂位於布拉格城內。而教皇一行人下榻的大主教宮殿則事出了城門的正門之後向右手邊行駛即到。然而,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大主教宮殿的尖塔卻出現在了位於馬車左後方的遙遠地方。


    樞機主教接著問道:


    “我們的住處事那邊那個建築吧?你覺得咱們走這條路能到達那裏嗎?”


    “當然能到達。”


    大主教的臉依然那麽溫厚,他微笑著向美女點了點頭,


    “事實上,有以為高貴的名人,說無論如何也想要和教皇陛下以及樞機主教陛下交談一下,所以,在去您的住所之前,我們得順便拜訪一下他。”


    “一位高貴的名人?”


    對於事前連聲招呼都沒有打便自己決定了這種事情的大主教,樞機主教感到十分無禮,她氣憤地皺了皺眉頭,說道:


    “他又是誰?是我們認識的人嗎?”


    這時,大主教的臉如同假麵被剝下來一般突然變了。


    剛才臉上還充滿了寬厚仁和的表情的大主教,現在突然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他那厚厚的嘴唇邪惡地扭曲著,如同變成了另一種生物一般。


    “不管怎麽說,他可是身上流著與你們一脈相承的血的貴族——他就是真正的,唯一的教皇,艾方索陛下!”


    “艾方索?陛下?”


    這樣稱呼艾方索的人——


    “大主教,難道說,你也是新教廷的——”


    卡特琳娜的聲音突然在一半被人打斷了。因為馬車此時突然來了一個急刹車,一些不祥恐怖的陰影從道路兩旁的灌木叢中撲了出來。原來,是四名穿著黑色風衣,臉上戴著防毒麵具的人——


    “自動化步兵!”


    “哦哦,你們千萬不要動,樞機主教殿下。如果因為暴力而引起什麽事故的話,就不是我本來的意願了。”


    大主教一邊這樣說著,一邊將一把小型的手槍掏了出來,對準了教皇的身體。他的厚嘴唇又撅了起來,說道:


    “那邊已經吩咐過了,一定要將您和亞曆山卓活著帶到他那裏去。這可是艾方索陛下的親口諭旨。請您千萬要保持安靜,如果您亂動的話,我可不能保證您的生命安全。”


    “……沒想到,新教廷的勢力,居然已經滲透到了大主教級別的官員中!”


    卡特琳娜這樣說道。她充滿失落的垂下了肩膀,細嫩的手覆住了美麗的麵容,無力的歎息著。


    “真是遺憾啊,樞機主教殿下。雖然您身邊帶了四名派遣執行官,但是,沒有想到在這最關鍵的時刻身邊居然隻留下了一個人!”


    大主教的嘴角上露出了一絲冷笑,他把槍口由教皇身上移開,對準了在馬車的角落裏正緩緩將手伸向懷中的銀發神父。查貝科望著亞伯,故意似的聳了聳肩:


    “真對不起啊,奈特羅德神父。你的生命就到此為止了。”


    大主教發出了諷刺的笑聲,然後他表情輕鬆地摳動了扳機。對準了亞伯腦門的槍口發出細微的聲音,同時一束火苗從裏麵噴出來。


    “……什……什麽!手?”


    但是,因為痛苦和驚訝而瞪圓了眼睛的人,並不是被擊中的亞伯神父——而是開槍射擊的查貝科大主教。


    “你……你這混蛋,到底做了什麽?”


    大主教用顫抖的聲音說道。他的手,連同手裏的手槍,被一隻充滿了力量的手緊緊攥住了。原來,坐在他的正對麵,看上去孱弱無比的少年教皇此時居然用不可思議的速度與力量抓住了大主教手中的槍!


    “請先這樣抓著大主教保持一會,我先出去將那些喪屍們解決掉再說!”


    這時亞伯早已經迅速伸出了手,從他的懷中掏出了那把老式的左輪手槍。當然,那名大主教現在已經完全被驚嚇到了,他根本無暇顧及車外那些自動化步兵的頭被槍打成了血漿,噴湧而出。


    “大……大……大主教已…….已經控製住了,米蘭大公。”


    穿著寬大的法袍的少年教皇一邊將大主教手中拿著的手槍收繳了下來,一邊向身旁坐著的樞機主教報告道:


    “請…….請您下達接……接下來的指……指示。”


    “首先把你的聲音複原回去。還有,現在已經沒有任何必要用那頂大帽子遮住你的臉了,托雷士神父。”


    “明…….明白……明白了。”


    從帽子下麵傳出來的聲音,突然發生了完全對的改變,變成了機械般的語調。帽簷被慢慢地掀開,從那


    下麵露出臉來的,居然是沒有絲毫表情,比起那個未成熟的少年教皇來,長相要端正不知道多少倍的一張臉!


    “這……這家夥居然也是派遣執行官?!混蛋!那麽,教皇去哪裏了呢?”


    “我們不過是替身而已!雖然這一招有一點懷舊,但是這次卻充分發揮了效果!順便告訴你吧,真正的教皇現在已經安全隱藏在市內的某個地點了……所以,你的企圖是不可能實現了,放棄抵抗吧,查貝科大主教!”


    卡特琳娜一邊這樣說,一邊向著大主教搖了搖頭。在她那如同冰之刃一般銳利的聲音中,沒有一絲憐憫的感情。


    “從昨天那次襲擊開始,我就有些懷疑你了。因為你也是少數知道我們這一次計劃外的秘密訪問的幾個人之一。”


    當然,對於連大主教這樣的高位聖職人員都會做出裏通他人的行為的事實,當初連卡特琳娜心裏都是半信半疑的。


    現在,必須將查貝科大主教製伏,然後將他帶回羅馬,進行嚴厲的審問。因為隻有這樣才能知道其他隱藏在教廷內的奸細的明確身份。雖然懷疑身邊的同伴是一件不太讓人感到舒服的事情,但是現在為了確保安全,隻能夠采取這樣的行動了。


    “……您沒有事吧?,卡特琳娜大人?”


    亞伯向卡特琳娜這邊望了過來。


    “您的臉色好像不太好看啊!是不是有一點累了?”


    “啊啊,沒什麽,我沒關係……剛才我在想一些別的事情,所以走神了。


    美人露出了一絲苦笑,然後輕輕地咳了一聲。


    “我剛才一直在想他們還會在什麽時候襲擊我們,心裏有一點緊張……看來我還是不能適應實地作戰啊!”


    “所以我不是說過了嗎?這些粗重體力活就交給我們好了。可是您最終還是跟來了。”


    亞伯一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同時又搖了搖頭,感覺相當了不起。


    “其實您就算平時,身體狀況也都不是很好,……所以這些實地戰鬥就交給我們就好了嘛!”


    “對不起。但是,這一次,我實在是想自己出來參加一次行動。……而且,你看,正因為我在這裏,所以敵人沒有對托雷士神父的身份產生懷疑吧?所以,我在這裏並不完全是一個無用之物。”


    卡特琳娜用她不太常使用的辯解口氣,繼續申明著自己這次參加行動的理由的正當性:


    “而且,從結果上來看,我們一個人也沒有受傷,這難道不是一件好事情嗎?”


    “但是,米蘭大公自己並沒有必要冒這個風險的。”


    麵無表情,輕輕地搖著頭的托雷士的意見似乎也非常辛辣。也許他也對於卡特琳娜的這一次冒險舉動不太感到滿意。


    “雖然說從結果上來看,作戰獲得了成功。但是這次的計劃的風險卻是太大了——絕對不能過分稱讚這次計劃的可行性。”


    卡特琳娜一邊用手帕擦著嘴角,一邊小聲地自言自語道:


    “你們知道嗎?從前的亞曆克,並不是像如今一般懦弱的孩子。”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卡特琳娜的視線投向了市內的一角。那裏應該是亞曆山卓藏身著的地方。素有“鐵之女”之名的樞機主教的聲音如今也在微微地顫抖著。


    “的確,過去他的性格裏麵也固然有著那麽一點懦弱的成分,但是,自從他即位當了教皇之後,這種成份卻變得更加極端起來了。口吃症,對人恐怖症,都是在這個時期變得更加嚴重了的。你們知道嗎?口吃這種病,與自我意誌的不穩定有關聯呢。”


    卡特琳娜麵對這些沉默著的部下們,長歎了一口氣,繼續說了下去:


    “‘我不想成為一名教皇’——沒錯,我很理解他的這種心情。因為正是我將那個並不想成為教皇的孩子強行托上了這個皇座。”


    在五年前,為了爭奪死去的教皇格裏高利三十世留下的皇位,他的繼承者們展開了十分激烈的爭奪。


    其中,不但有那些出身於豪門貴族的樞機主教,而且還有教皇格裏高利的親生弟弟,被人稱呼為“峻烈公”的重臣,時任樞機主教團團長的艾方索.岱斯提,這些人都加入了教皇之位的爭奪,所以場麵當然十分激烈。


    麵對這強有力的叔父,以及那些貴族出身的樞機主教們,弗蘭契斯柯與卡特琳娜兄妹根本沒有力量對抗。這是因為弗蘭契斯柯事實上是前教皇與一名下級騎士的妻子偷情所生的私生子,而卡特琳娜則是一名女子,不足以參與教皇位置的爭奪。正因為這樣,在經過了反複的思量之後,兩個人拿出了最後的一張王牌,準備放手一博。這張牌就是——雖然當時年僅十歲,但是其母親卻是全羅馬首屈一指的名門貴族的亞曆山卓。是他們將亞曆山卓推上了神壇。結果,兄妹獲得了勝利,他們成功地使亞曆山卓成為了教皇,並且聯手掌握了教廷的實權。


    是的,對於卡特琳娜來說,那時的選擇是完全正確的。


    因為如果那時她不將她的叔父擊敗的話,那麽恐怕她在教廷中的生涯,就要被終結了。這樣她將永遠無法處於教廷的中樞位置。還有,她自己也有一個必須要將重大權力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理由。所以她現在才能夠理直氣壯地說,那個時候的做法完全沒有錯誤。


    ——但是,還有一件事情也是她絕對不能否認的:她已經因此而負上了罪孽。這罪孽就是:為了自己的理想,而將自己的年幼弟弟推上了權力的祭壇。


    “將那個孩子變成那個樣子的人,就是我。所以,不管它如何地憎恨我,如何地討厭我,我都不會說什麽。但是,不管怎麽樣,我都必須要保護那個孩子……我的身上有這個責任和義務。所以,這一次我非常想用自己的手來為那個孩子做一些什麽。雖然這樣也給你們造成了一些麻煩……”


    “……不過,結果還算是完美啊,對吧,托雷士?”


    銀發的神父聳了聳肩,衝著卡特琳娜笑了笑。似乎他現在也不願再說什麽了。


    “…………………………………………同意。”


    因為臉上沒有一點表情,所以很難看清楚托雷士到底讚同亞伯到什麽程度,但是他確實是點了一下頭。亞伯看到了這一幕,又開始高興起來了:


    “那麽,等咱們將大主教關起來之後,就去迎接陛下吧!不過他的身邊既有瓦茨拉夫先生,又有‘教授’陪伴,咱們應該可以放心……”


    亞伯說到了一半,突然如同枯萎的花草一般蔫了下去。卡特琳娜驚訝地抬起頭望著他:


    “怎麽了,亞伯神父?”


    “那個……剛才這個人,說什麽來著?”


    “啊?”


    心中充滿了疑惑的卡特琳娜將眉毛擰得更深了。但是,亞伯似乎沒有理會上司的疑惑,而是直直地盯著剛剛被逮捕的大主教的臉:


    “你剛才說‘雖然您身邊帶了四名派遣執行官’,你——是怎麽知道包括我在內一共有四名派遣執行官的?”


    被亞伯質問的查貝科慌慌張張地避開了對方的眼神。看到了這一幕,卡特琳娜才終於明白了他剛才那句話的意思。


    “四名派遣執行官”——也就是說,亞伯和“神槍手”托雷士,“教授”,以及“無麵者”一共四人。


    但是,知道昨天“無麵者”也到達了布拉格這件事情的人,除了在這裏的三個人以外,其他還有亞曆山卓、“教授”以及哈維爾本人,僅此而已。可是,為什麽大主教也知曉了這樣事情呢?


    “……難道這個男人是個陷阱?”


    “大主教就先交給您兩位了——我要先走一步!”


    亞伯頭也不回地對著臉色已經變得蒼白的卡特琳娜這樣說道,隨後猛然跑了出去。


    iii


    “您二位喝一點茶吧?”


    “啊,謝……謝謝你,瓦茨拉夫!”


    亞曆山卓從哈維爾神父手中接過了散發出茶的芳香的杯子,燦爛地笑開了。而從剛才起便一直用單手支撐著臉頰,一言不發地看著一捆文件的教授則是頭也不抬,什麽也沒有說。


    “威廉,你不喝點茶嗎?”


    “嗯?啊啊,好,謝謝。”


    教授隨便回了一句話,然後接過茶杯,不顧冷熱地喝了起來。自從他們來到了這個位於偏僻之處的便宜旅館之後,教授便一直在十分專注地做著什麽事情。——似乎也是在給大學的學生寫的報告打分。


    “唉,看來你是一點也沒有變啊,威廉。”


    哈維爾臉上沒有一點生氣的表情,隻是苦笑了一下。隨後,他又瞪大眼睛望向這邊的少年搖了搖頭。


    “他從很久以前就是這個樣子了,請您不要介意。”


    “您……您您……您與他的交往時間很……很長了嗎?”


    亞曆山卓一邊小心地用嘴吹著杯子裏的熱茶,一邊小口地吮吸著。


    “看……看上去你們……關……關係很好啊!”


    “嗯,我和他,以及亞伯三個人,是在將近十年以前認識的。那個時候a還沒有成立,我們的合作就開始了。”


    哈維爾將茶杯放在桌子上麵,然後出神地眺望著遠方的某處。


    “可是,現在,那時認識的朋友隻剩下了幾個。有他,還有亞伯,然後可能就隻有凱特了。”


    “你……你為……為什麽和姐姐一起……一起工作?”


    “我本來是屬於異端審問局的。但是,那時我和當時的上司在宗教的見解上麵產生了一些分歧……然後又發生了很多事情,最後,無所歸屬的我被剛剛進入聖界的您的姐姐給收留了。從那以後,我便一直在他的手下工作,雖然沒有什麽實績。”


    “為什麽說您自己‘沒有什麽實績’呢?您不是a最強的人才嗎?”


    一個充滿了諷刺語氣的聲音突然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原來,教授正衝著哈維爾露出狡黠的微笑。


    “啊呀,威廉,你已經給學生打完分兒了嗎?”


    “沒有,剛剛做完了一半。哎呀唉呀,最近的學生們啊……啊啊,不過我還是想先提醒您一句,陛下,您可不能被這個人騙了。這個瓦茨拉夫正是全a最強的,地位最高的派遣執行官——也是您姐姐最信任並加以重用的人。”


    “威廉,你才是應該停止用謊言欺騙陛下的人。我怎麽會……”


    “如果一個人過度謙虛的話,反而會變的令人討厭噢,‘無麵者’。”


    睡眼惺忪的教授嘴裏叼著煙鬥,這樣說道:


    “像波希米亞、伊什特萬這樣的東部邊境城市一帶,總會有一些政治上的麻煩。而且還有很多曆史上的紛爭。如果這個地方發生什麽問題的話,那麽樞機主教大人哪一次不是派你去解決的呢?”


    “那隻是因為我的老家在這附近,對這裏熟悉而已嘛。”


    “啊啊,你的老家好像是布爾諾吧?……噢噢,對了,那個任務做的怎麽樣了?就是那個亞西西的噴射推進式導彈被盜事件……”


    在一個月前,位於亞西西的教廷空軍基地發生了正在進行試驗的噴射推進式炸彈被盜事件。根據調查部的調查,被盜的噴射推進式炸彈被人運輸到了布爾諾市內,但是從那以後便失去了行蹤。而哈維爾則被派遣去進行接下來的調查工作。


    “大型噴射式推進炸彈……聽說那是用來攻擊城市的武器……啊啊,真是該死。”


    教授的話剛說到一半,他便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他似乎到現在還沒有清醒過來,用力地搖晃著腦袋和肩膀。


    “是不是因為空氣不太好啊?我現在有一點困了。”


    “您可能是連日以來太過勞累了吧?最近您好像非常的忙碌。”


    哈維爾詢問道。


    “沒錯,我是非常的忙……可是,這大白天的就這麽犯困,我可能真的上歲數了。”


    教授搖了搖頭,否認了哈維爾的說法。但是,他似乎的確已經難以承受它那上眼瞼的重量了,隻見它們一遍又一遍地掉了下來,被抬上去馬上又再次掉了下來。


    “真是奇怪啊,……瓦茨拉夫,對不起,你能不能給我拿一杯水來啊?……唉呀,陛下?”


    教授正想向身旁的神父要一杯水,突然他注意到了另一件事情。年少的教皇已經爬在了桌子上,臉上帶著幸福的表情,香香地睡去了。


    “陛下,您怎麽……?不好,瓦茨拉夫……好像有點奇怪……這不是一般的犯困……”


    教授的警告話語的語調在迅速地下降,然而他卻還是極力想要保持自己的頭不垂下來,可是,這也是徒勞的。他就像一個斷了線的木偶一般倒在了地上,再也不動彈了。


    “……對不起,威廉。”


    隻有一個人還好好地站立在原地。他一邊這樣向倒在地上的人道著歉,一邊慢慢地將自己茶杯中的茶水倒掉。隨後,他十分沉穩地將熟睡的少年的嘴用布堵上,然後綁住了他的手腳。


    “實在對不起,教皇陛下。”


    哈維爾看著少年那熟睡的臉龐,小聲地說到:


    “請您忍耐少許時間,但是它並不會持續太久。”


    這時,從瘦削的神父背後傳來了顫抖的聲音:


    “瓦……瓦茨拉夫先生?您……您到底在做些什麽?”


    哈維爾轉過頭去,看到銀發的神父正用顫抖的手握著老式的左輪手槍。


    “這……這不是真的,是吧,瓦茨拉夫先生?”


    亞伯向哈維爾問道。似乎他的心中相信對方肯定會點頭解釋這一切的。


    “是不是,您又在執行什麽特殊的任務?……哦,那,我會不會,幹擾了您的進展?真……真該死!”


    “……亞伯,如果你真的認為是這樣的話,就請別再說下去,馬上從我的眼前消失吧。”


    哈維爾慢慢地從地上站了起來,向自己的同僚笑了笑——然而,他的動作卻異常的連貫,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破綻。他的眼光中充滿了殺氣,似乎隻需要用這雙眼睛看著別人,就可以切裂他的身體一般。


    “或者,你要不要選擇加入我們的組織?我們新教廷十分歡迎你的加入。”


    亞伯搖了搖頭,看上去他似乎完全沒有聽見對方說的話。


    “我……我們不是夥伴嗎?為什麽會這樣?”


    突然,無麵者的眼光變得溫和了起來:


    “……你還是一點都沒有變啊!”


    在這一瞬間,往常的哈維爾納沉穩鎮定的眼神再一次出現在了他的眼睛裏。那帶著微笑的神色,如同慈父一般親切的目光射到亞伯的臉上。而亞伯現在則哭喪著臉,表情十分複雜。


    “沒有錯,你好使一點都沒有變……但是,正因為如此,你是絕對不可能理解我們這些人的心情的。”


    哈維爾這樣說著,輕輕地搖了搖頭。這時,殺氣又再一次回到了他的眼中。


    “好了,你現在讓開一條路,放我過去……或者,你是打算要擋我的路嗎?如果這樣的話,我就不得不先打倒你再說了。”


    “哪……哪一種我也做不到……我不能和自己的同伴作戰……”


    “但是我可以。”


    哈維爾的雙手仍然自由的下垂著,他隻是依靠靈活的步伐,便移動到了亞伯的胸前,簡直就像在一瞬間到達的一般。而且這動作時如此的隨意,勝似閑庭信步。


    “!”


    法衣發出了撕裂的聲音,緊接著,劇烈的疼痛傳達到了亞伯的大腦


    中。鮮血從胸前被撕破的法衣裏麵噴湧了出來。哈維爾的手刀在空中翻滾了一下,隨後又以極快的速度向亞伯的天靈蓋劈了下來。神父連忙向旁邊閃去,在空中飄舞著幾十根他的銀發。


    “居然沒有打中?……本來還想將你快快樂樂地送到主的身邊去的,真實遺憾哪!”


    “……瓦茨拉夫先生,請不要再這樣了!”


    按在胸口上的那隻手已經被噴湧出來的血潮完全染紅了。但是,亞伯仍然用顫抖的聲音勸阻著神父。


    “你……你不是也不能殺掉自己的夥伴嗎?求求你了,不要再做這種事情了……”


    “什麽?‘不能殺掉自己的夥伴’?”


    哈維爾似乎對於這句話感到不可思議,他堅定的搖了搖頭。


    “我已經殺死過我的同伴了。而且是和我交情最深的朋友……這樣,殺一個和殺兩個不都是一樣的嗎?”


    “什……你說什麽?”


    這時,在亞伯的圓眼鏡後麵瞪的滾圓的那雙眼睛,落到了倒在地板上的神父身上。


    “難……難道說,你把教授……?”


    iv


    “沒錯,我用了東莨菪堿……是一種舒緩肌肉的藥品。首先他會感到困乏,然後心髒就會慢慢地停止跳動,在毫無痛苦之中死去。”


    充滿了鮮血味道的嚎叫。


    緊接著,亞伯的老式左輪手槍也發出了狂暴的咆哮,與之相伴著從強口噴出的是一條長長的火線——但是,背叛了教廷的神父已經不在那裏了。


    “你在哪裏——?!”


    “剛才我說的,都是假話。威廉隻是睡著了而已。可是……”


    正在四處尋找敵人的亞伯,忽然聽到了一個似乎略帶著悲哀感情的聲音。


    “你的感情是如此的簡單,如此容易被攪亂,這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雖然過去我一直擔心你這一點將來會對你不利,但是,現在作為我的敵人,我反而覺得還不夠!”


    “……壞……壞了……!”


    亞伯的耳朵捕捉到了切裂空氣的細微聲音,同時他也意識到自己的死期將至。


    “唔!”


    但是,事實上,低聲發出了慘叫的人並不是亞伯,而是哈維爾神父。


    哈維爾收回了剛才那記必殺的手刀,向著後方大大地退了一步。原來,剛才他站立著的那塊地板石,竟然如同蜂巢一般碎裂開來。


    “你的宿命也到此為止了,‘無麵者’。”


    如同冰之長槍一般銳利的聲音從站立在門口的哪個纖細的身影中傳了過來。在身影的旁邊,如同忠實的警犬一般威然站立著的神父手中冒出了白色的硝煙。原來那是一支如同大炮一般的手槍。


    卡特琳娜伸出手來,製止住了想要繼續開槍的“神槍手”,然後向反叛者說道:


    “瓦茨拉夫神父,不管你多麽能幹,我想你也不能夠抵擋兩名派遣執行官的……趕快將我的弟弟還給我,然後舉手投降。如果現在乖乖投降,我還能救你。”


    男子的聲音仍然是那麽地沉穩,讓人無法想象他現在其實已經被逼到了絕路,


    “能夠拯救我的東西,隻存在於我的信仰之中。而且,那是樞機主教殿下您身上所唯一不具有的東西。”


    這句話可算得上是一記耳光。


    這便等同於向神的代理機構——教廷裏具有最高權威的人——樞機主教大聲斥責“你根本沒有什麽信仰!”一般。如果這裏是異端審問局的話,隻需這一句話,便足以判處此人火刑了。


    卡特琳娜的臉色大變。但是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卻是哈維爾那輕鬆的表情。雖然事實上的罪人應該是他,但是他卻毫不在乎地將手指放在了法衣的領子上,


    “對了,您應該沒有忘記我的‘力量’吧,樞機主教陛下?”


    法衣發出了清脆的碎裂聲。


    “我的名字叫做‘無麵者’。如果要和我戰鬥的話,光靠人數多是沒有什麽意義的。”


    “——米蘭大公,可以開槍了吧?”


    托雷士現在也毫不客氣地對著呆呆沉默著的主人大聲喊了起來。


    這時,已經舨依了異端的神父的身體,卻開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脫掉了法衣,隻穿著貼身衣物的哈維爾的身體開始慢慢地變得透明起來。


    “這是光學性電磁幹涉場——隱形迷彩!”


    卡特琳娜終於回過了神來,小聲地自語道。這時,哈維爾的身體已經差不多完全從她的眼前消失了。


    所謂的光學性電磁幹涉場,指的是利用電磁波產生量子力學性質的重合與幹涉的效果,然後以此對光線進行吸收和折射,從而使物質的光學特性發生神奇改變的一種失落科技。


    如果將這種技術加入到機械化步兵的身體裏去的話,就可能製造出一種完全“透明化”的效果——也就是所謂的隱形迷彩。當時,教廷裏的人十分熱衷於這項技術的開發。但是,其運用卻是相當困難的一件事情,因為它成本相當高,同時收益又不是很可觀,所以這項研究被終止了。而那些已經開發出來的實驗係統,據官方稱也被全部銷毀了。


    可是,現在在派遣執行官瓦茨拉夫-哈維爾神父——“無麵者”——身上安裝的裝置,正是來自於這種究極的失落科技。


    “托雷士神父,現在我許可你開槍!立即將他擊斃!”


    托雷士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m13在他的手裏發出了黯淡的光芒。他將準星對準了現在已經快要完成透明化的昔日同僚,隨後毫不猶豫地扣下了扳機。


    “不……不能啊,托雷士!”


    這時,如果不是亞伯從旁邊突然伸過手來,兩發子彈肯定早就準確無誤地將哈維爾的頭顱打爆了。但是,偏離了軌道的彈丸卻掃過了神父的身體,然後射進了白色的牆壁。


    “躲開,奈特羅德神父,如果現在不將他擊斃的話,就來不及了!”


    托雷士一把將阻止他的亞伯推開,然後再一次舉起了槍。他將光學以及非光學的感知器都開到了最大級,努力地捕捉著他那昔日同僚的蹤影,但是——


    “已經太晚了,托雷士神父。”


    聲音在虛空中響了起來,似乎還帶著一絲悲哀。


    “現在,不管是超聲波還是紅外線,都已經不可能將我捕捉到了。……因為他們在製造我身上的這個機器的時候,就是這樣設計的。”


    機械化步兵猛地轉過頭去,可是太晚了,他的身體如同被大炮擊中了一般飛了出去,撞在了白色的牆壁上,形成了一個深深的人形大坑。


    “托……托雷士……”


    亞伯大聲叫道。這時一波攻擊掠過了他的下顎。雖然力道並不是那麽強勁,但是由於杠杆原理,他的頭部卻受到了強烈的震動,大腦受到了不小的衝擊。他無力地倒了下去,身體已經動彈不得,輕輕的攻擊居然能夠有如此大的效果,這簡直令他難以置信。


    “壞……壞了……卡特琳娜小姐!”


    在一瞬間便失去了所有的護衛者的美人現在如同虛脫了一般,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聽到了亞伯的呼喚,她似乎終於回過了神來,環視了一下周圍。緊跟著,她向著正躺在屋子中央的弟弟那邊跑了過去。……但是,正當她那纖纖玉指剛要觸到昏昏沉睡著的弟弟的身體的那一瞬間,少年的身體卻不可思議地浮了起來,飄在了空中。


    “……‘無麵者’”


    卡特琳娜的眼睛直直地盯著雖然肯定在那裏存在,但卻用肉眼無法辯識的男子的方向。


    “將我弟弟……將亞力克還給我!”


    “這是您作為以亞力克為傀儡而操縱教廷的樞機主教的命令呢,還是作為


    為了得到權利而不惜拿自己的弟弟作為犧牲品的姐姐的請求呢?”


    在空中響起的聲仍然是那麽的辛辣。卡特琳娜的眼光突然在那一瞬間暗淡了下去。


    “那……那是……”


    “卡特琳娜大人。剛才您曾經對我說過‘如果現在乖乖投降,我還能夠救你。’可是,您不知道,您根本就救不了任何人。”


    這似乎並不是在羞辱對方。


    而且也並不是在責難對方。


    男子的聲音似乎隻不過是在平靜地述說了一個事實而已。


    “您並不了解人的心靈的弱點……您的心中隻存在著一種東西,那就是複仇心理。正因為如此,你才不可能了解人的弱點。現在,就連您好的親弟弟的苦惱,您都不會理會。”


    現在,美麗的主教就如同被凍了原地一般,一動也不動。


    抱著教皇的身體的“無麵者”似乎已經心滿意足了。空中漂浮著的教皇翻了個身,調轉了方向。


    “為……為什麽你……”


    卡特琳娜麵對著從自己的眼前逐漸飄向門外的弟弟,凍結著的心靈終於開始一點點地複蘇。她向著無人存在的虛空大聲地叫喊著:


    “為什麽你要對我做出這種事情來!‘無麵者’!”


    回答她的,是一個低沉的,同時卻又無比清澈的聲音:


    “吾乃知曉信仰之人,唯其如此,吾將頭頂荊棘之冠。”


    5


    “真不知道怎麽回事,怎麽就這麽倒黴呢?”


    正在整理著自己的頭發的年輕人發表了自己的感想。可是,這感想聽上去卻和“昨天的午飯太難吃了”一般輕描淡寫。同時,他也根本沒有注意到屋子裏的主人那已經變得險惡的眼神。


    “其實,教皇被綁架的事情還真是罕見。大概在這兩千年來都沒有發生過吧?不過,既然絲佛劄樞機主教安然無恙,這就比什麽都幸運了。”


    “不過如果反過來的話,那就更好了吧。教皇陛下被異端分子給掠走了,她怎麽還好意思厚著臉皮回來呢!”


    教義部長弗蘭契斯科-迪-梅帝奇樞機主教一邊望著窗外相鄰的建築物——教皇的宮殿法王宮——一邊毫不客氣地諷刺道。僅僅在十分鍾之前,他就是在那裏將從布拉格回來的異母妹妹狠狠地罵了一頓。現在他回到了教義部的宮殿中,可頭腦裏還帶著這股怒氣的餘韻,


    “這一次,那個女人肯定完蛋了。不但她的部下中出現了背叛者,而且連教皇陛下都被綁架走了,她就算有一萬張嘴也說不清楚了……那麽,自那以後,新教廷那邊有沒有送過來什麽信息呢,波吉亞神父?”


    “不,沒有什麽有用的東西。”


    毫無禮節地坐在來客用的沙發上麵的長發青年——安東尼奧-波吉亞神父十分輕鬆地聳了聳肩膀,


    “國務院的那些人們也似乎都在拚命地收集相關情報,但是,似乎全都不太順利——正因為對方都沒有任何動作,所以這事情才顯得更加可怕了。現在都已經過去三天了,沒準兒,教皇殿下已經被殺害了呢!”


    “那是不可能的。”


    弗蘭契斯科一邊撫摸著他那發達的顎,一邊斷然地否定了這種猜想。


    新教廷的首領艾方索-岱斯提雖然是一個強硬的人,但是卻絕對不是一個莽撞的漢子。這一點,是他這個做外甥的最清楚不過的事情了。他肯定會在近日采取什麽行動的,而且,還會是非常大規模的行動……


    “很有可能是一鳴驚人的舉動呢。”


    ——聽到了這突如其來的發話,弗蘭契斯科猛然抬起頭來。剛才一直在專注於整理發型的安東尼奧現在正在用微笑的麵容望著他這邊。


    “這次的誘拐事件,對他們來說也許就像是開場白一般吧。也許,這次誘拐會引起一場令人驚異的大事件呢,而且就在不久之後。”


    “……恩,果然,你也是這麽認為的啊!”


    弗蘭契斯科毫無精神地衝年輕人聳了聳肩膀,可是射向他的目光卻突然變得銳利起來。


    (這個家夥不可小看啊!)他心中暗暗地想著。


    當初這個年輕人接近他的時候,他沒有在意,隻認為這不過是一個名門貴族出來的花花公子而已。但是,令人感到意外的是,他卻在各處都有著情報來源。而他在卡特琳娜的身邊也經常出入,這樣的話,他也能夠掌握關於國務院內部的足夠情報。看來這家夥並僅僅是一名小醜而已。


    (並且,萬一亞力山卓出了一些什麽意外的話……)


    弗蘭契斯科的頭腦中閃現了那些出身名們貴族的樞機主教們的身影。


    如果,他的弟弟被人殺死了的話,接下來將由樞機主教們舉行教皇選舉會議,決定教皇的人選。


    如果看實力與政績的話,弗蘭契斯科的優越地位應該不會受到動搖。但是,出身卑微是他難以啟齒的地方——他是前教皇格裏高利與下級騎士的妻子偷情生出來的私生子。而這一點,他的政敵肯定會大大地加以利用。所以,為了對抗這些政敵的勢力,弗蘭契斯科比任何人都迫切地期待著某方大貴族的有力支援。而提起波吉亞家族,則是世世代代統治瓦倫西亞的貴族。這個家族中也出現了很多身居宰相以及樞機主教這樣要職的人,在希斯巴尼亞王國可算是首屈一指的名流了(其實在負責選取新教皇時有一個不成文的條件,其中點明新教皇應大於65歲小於80歲,弗蘭契斯科應該不能滿足這個條件,不知道這算不算一個bug?)。


    “對了,波吉亞神父——”


    弗蘭契斯科的視線突然變得柔和了起來,他將雙手支成了一個拱形,把下巴搭在了上麵,


    “前幾天您的父親向我打聽過你的事情,是關於你升任為瓦倫西亞主教的事情。”


    “對不起,樞機主教殿下。”


    這時,一個禮貌而又含有些許強硬意味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葆拉修女應您的召見前來參見殿下。”


    “辛苦了……啊,讓我現在介紹一下吧,波吉亞神父。”弗蘭契斯科主動向青年介紹著來客。而青年則以他那天真爽朗的微笑迎接著到來的女性。


    “她的名字叫做葆拉修女。——異端審問局的副局長。”


    “異端審問局的葆拉修女?那麽,她就是人們所說的‘死之淑女’了?”


    安東尼奧用稍帶有一絲驚訝的聲音詢問道。說道這名異端審問局的葆拉修女,她的地位在異端審問局中僅次於局長佩卓斯修士,是審問局的二把手。而且,事實上保證著整個審問局的人,正是這名能幹的修女。另外,羅馬的名門貴族出身的佩卓斯在暗地裏麵被人起了個誣蔑性的外號叫作“野豬”,但是這名修女卻被人們稱為“死之淑女”。正是因為她的存在,才使教廷的人——不,使那些敢於和弗蘭契斯科作對的人心生恐怖,不得不有所疑慮。


    然而這名修女的表情卻和她那外號不太相符,顯得異常的平靜,簡直能夠讓人聯想起某個圖書館的管理員來。


    葆拉小聲地向她的上司說道:“樞機主教殿下,剛才從波希米亞公國收到了緊急聯絡,在東部城市布爾諾發生了動亂。”


    弗蘭契斯科的眉頭上掠過了一道陰影。


    位於東部邊境地區的波希米亞公國距離“帝國”——那些吸血鬼居住的國家相當近,而且一直以來都是滋生異端或異教的溫床。僅僅在兩年以前,那裏也發生了由異教造成的動亂,結果整個國家都陷入了內戰的可怕泥沼。直到教廷介入之後,整個事件才得到了平息。


    “那麽聖職者有沒有受到傷害呢?有沒有被送上天堂的聖職人員?”


    “沒有聖職者受到傷害。——因為領導動亂


    的人,正是這些聖職人員。”


    “你說什麽?!”


    聽到了異端審問官的這番話,弗蘭契斯科的眉毛一下子跳了起來。


    “領導動亂的人,正是布爾諾的教會主教。他們打著新教廷的旗號,呼籲周邊的教會也行動起來反對教廷的統治。”


    “……!?”


    但是,葆拉的報告仍然沒有結束。接下來的一句話,才真正使得樞機主教全身的汗毛都倒立了起來。


    “還有,在三小時之前,現場的情報提供者在該市的大教堂中發現了艾方索·岱斯提的行蹤——據稱,當時在艾方索的身邊,還有另外一名‘臉上長著青春痘的十五六歲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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