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者爬上勇士的城牆,


    傾覆他所依靠的堅壘。


    (箴言 第二十一章二十二節)


    被繃帶壓迫著的肩膀感到了劇烈的疼痛,看來這傷口竟然出人意料得深。承受著深深痛苦的麗人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叫出聲來。


    “對……對不起,卡特琳娜小姐!一……一定很疼吧?真是對不起!”


    “我沒事,亞伯……別擔心,接著包紮吧。”


    麵對著神色驚慌的神父,卡特琳娜送出了一個有些勉強的微笑。然而,她那美麗的臉龐卻違背了主人的話語,早已蒼白得沒了血色。


    也許是因為這間茶室裏麵的氣溫太低了,所以才導致了目前的處境。這裏是絲佛紮城——曆代米蘭公爵作為居城的地方。雖然每個房間裏都安裝上了壁爐,但是,茶室所在的東樓今天晚上由於沒有被用來召開宴會,所以裏麵並沒有生火。在如此寒冷的地方,假如隻穿一件雖然華麗卻十分薄的晚禮服的話,就算是卡特琳娜,也肯定會在這一月的刺骨寒夜中瑟瑟發抖的。雖說如此,在現在的情況下,要為了取暖而將壁爐點著的話,那麽就等於是自殺一般愚蠢了。


    “啊……請您先披上這個吧。……我想披上這個以後會變得暖和一點的。”


    看到上司在自己麵前不停地顫抖著,神父似乎再也不忍心看下去了,他將自己身上穿著的披肩(十字褡?——錄入者)脫了下來,遞給了對方。雖說這薄薄的披肩隻能讓人在心裏上感到一絲溫暖,不過披上也許總比沒有的好。卡特琳娜從神父手中接過披肩,道了一聲謝,隨後便將這塊薄薄的布披在了自己那纏著繃帶的肩膀上。


    盡管亞伯看上去很瘦,但是他的披肩對於卡特琳娜來說還是要大很多。卡特琳娜一邊用銀製的別針將披肩固定住,一邊用苦澀的表情輕聲細語道:


    “話說回來,那些衛兵到底在做什麽呢?不但讓敵人輕而易舉地侵入了這裏,而且聽到了槍聲連一點反應也沒有……難道他們到現在還沒有覺察到這次襲擊嗎?”


    “不,我想不是這樣的。其實,在咱們去大廳的途中,我曾經順便去了那些衛兵們通常聚集的房間看了看,不過……”


    亞伯的表情似乎更加嚴肅了。他的臉色已經變得有些蒼白起來,輕輕地搖了搖頭:


    “看來那裏早就已經遭到了敵人的攻擊。裏麵的情景讓人有點慘不忍睹……”


    “難道說衛兵全部被消滅了嗎?”


    卡特琳娜一邊查看著剛才從卡車中逃走時被窗玻璃刮破的衣服上的裂口,一邊敏銳地轉動著她那剃刀色的眼眸。她用十分冰冷的聲音詢問著對方,似乎事情的元凶已經全部被押到了自己麵前,正準備接受她的審問一般。


    “那麽,難道我們已經不能期待援軍到來了嗎?”


    “不……不是的。我想還有一些希望的。其實,剛才我已經幫助羅蕾塔成功逃出去了。”


    似乎覺得上司仿佛蒙上一層冰霜般的聲音是在譴責自己的辦事不力,亞伯慌慌張張地為自己辯解著。雖然他現在說話已經開始語無倫次起來,但是仍然在努力地揮舞著雙手,向上司說明著情況:


    “她既然已經逃了出去,應該會給我們調來一些援兵的。看來要對付這些敵人,警察之類的常規力量是無濟於事的,不過,幸運的是,裏昂還在外麵呢……而且,要是我沒記錯的話,凱特預定今晚帶著托雷士到達空港。要是他們來援助的話,勝算還是有的。”


    “你把羅蕾塔修女送到了外麵?究竟用了什麽方法?”


    卡特琳娜聽了亞伯的這番話,似乎感到有點難以置信,不禁皺了皺眉頭。


    這座絲佛紮城,是她戶籍上的父親喬萬尼?絲佛紮——前代米蘭公爵生前所購置的失落科技嚴密保護著的電子要塞。照理說,一旦進入封鎖模式,所有的出口就會被電磁裝置鎖定,不僅敵人無法從外部入侵,甚至連內部的人員也不可能逃出去。


    “不,這件事情我也是剛才才知道的。原來這座城堡裏麵有一條秘密通道。您看,中庭的噴水池……隻要沿著給那裏供水的下水道走的話,好象就可以逃出這座城堡去了……也就是說,這是我們在警備上的一個重大死角。”


    亞伯仿佛開玩笑一般宣告了這個事實,然後向上司伸出了手。他如同在觸碰一件易碎物品般小心翼翼地將卡特琳娜從地上扶了起來,繼續用若無其事的輕鬆語氣報告說:


    “那麽,我現在就帶您去那條秘密通道。要是您能平安出去的話,請馬上去警察局方麵尋求保護。我會在這裏為您爭取一些逃走的時間。”


    剛剛從地上站起來的卡特琳娜聽到了部下的這番發言,似乎感到有點吃驚,不禁皺了皺眉頭,隨後又輕輕地搖了搖頭。


    “眼下,這座城堡已經完全被敵人占領了。現在不是憑你一個人的力量就能夠扭轉局勢的。”


    “嗯,這我很清楚,但是……”


    亞伯一邊將老式左輪手槍從懷裏掏出來,一邊用嚴肅的表情向卡特琳娜點了點頭。他打開彈匣,確認子彈已經填滿,隨後用更為平靜的語氣說道:


    “假如敵人知道卡特琳娜小姐已經逃到了城外的話,那麽他們一定會將人質殺掉的,不是嗎?但是,如果我留在這裏大鬧一通的話,那些家夥肯定會因為卡特琳娜小姐您仍然留在城堡裏麵……所以請您在這段時間裏麵一定要逃出城堡去,將援軍帶到城裏來。”


    “……那可不行,亞伯。”


    亞伯所說的事情恐怕是正確的,要是他們就這樣逃出城堡的話,敵人肯定會感到十分震驚和恐慌,說不準會將一百多名人質全部殺掉也有可能。想到那些被敵人掌握在手中的人,卡特琳娜感到自己肩上責任的重大,絕對不能讓敵人發現自己已經逃出了城堡——但是,她仍然冰冷地搖了搖頭。


    “要是那樣的話,你肩膀上的負擔就太過沉重了。所以你也和我一起走吧。不管怎樣,咱們要先逃出這裏。至於拯救人質的事情,在那之後再仔細考慮吧。”


    “不,卡特琳娜小姐。如果我不在這裏爭取時間的話,那些人質們肯定會被……”


    “那些人質雖然很有價值,但是並不值得為了拯救他們的生命而犧牲你。”


    麵對部下那略顯困惑的表情,“鐵之女”板起了美貌的臉龐,嚴肅認真地說道。隨後,她用發布事物命令的強硬語氣補充著自己的指示:


    “沒錯,今天晚上的那些來賓都是我強有力的後援力量。但是,僅此而已——即使我失去了他們,還有很多人可以代替。可是,你卻不一樣,亞伯。”


    “……”


    高個子神父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沉默,臉上現出了更加困惑的表情。


    望著整整比自己高一個頭的那張麵孔——記得初次見麵的時候,那張麵孔比現在更加高不可及——卡特琳娜繼續下達著命令,她的聲音中已經完全沒有了任何感情的因素存在了。


    “現在,我命令你不要去考慮那些人質的安危問題。我們不能為了那些人而冒失去你的風險。”


    “……可是,卡特琳娜小姐,我個人卻負有這個義務。”


    亞伯有些為難地撓了撓頭,用懇切的眼神低頭望著卡特琳娜的臉。在那如同王冠一般的銀發下麵,一雙總會令人聯想起冬日湖水的藍色瞳仁在微微閃動著光芒——與十年前的那個時候絲毫沒有變化。唯一變化了的,是十年前映照在這雙眼睛中的那個年幼的少女經過歲月的磨練,已經成長為眼前這名魅力非凡的成熟美女。亞伯眨著那雙藍色的眼睛,有點笨拙地對卡特琳娜繼續說道:


    “我必須去幫助人類……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些人質被對方殺掉。”


    “我


    並沒有叫你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被殺。我的意思之不過是說,我們必須選擇一個風險比較小的方法。”


    對方的回答完全在卡特琳娜的意料之中,所以麗人反駁的話語也十分平靜有力。雖然她知道這句話隻是一個安慰——或許僅僅是個自我欺騙的手段,根本沒有任何的說服力,但是,為了讓對方信服自己,她卻硬要做出一副駕禦全局的超然表情。


    “正像你說的那樣,迦西亞神父現在正在城堡外麵。而且,再過幾個小時,‘神槍手’和‘鐵娘子’就會到達米蘭空港。到了那個時候,我們可以和他們會合,將那些家夥——新教廷的餘黨們——一網打盡。”


    “‘新教廷的餘黨’……不,似乎不是這樣的,卡特琳娜小姐。”


    亞伯似乎突然想起了一些不得不相告的事情,表情立即變得嚴肅了起來。他壓低了聲音向自己的上司說道:


    “那些家夥可不是新教廷的餘黨。我似乎在哪裏見到過那些人的首領的那張臉——前些日子我在愛莎尼亞看到過他。他應該是‘騎士團’的成員。沒錯,好象是一個叫做‘毒龍之王’的長生種。”


    “你說什麽?他是騎士團?而且還是個吸血鬼?”


    卡特琳娜的臉突然變得僵硬了起來。


    “騎士團”——難道是那些令人憎恨的恐怖分子們?可是,他們究竟出於什麽目的要入侵這座城堡呢?而且,居然選擇城堡中正在召開晚宴的時候發動襲擊,這似乎並不符合那些狡猾的惡靈們的一貫作風。


    “這是真的嗎,亞伯?如果是‘劍之館’的話,那倒可以理解。可是,這座絲佛紮城裏沒有對他們有利的東西,他們為什麽要攻擊這裏呢……會不會是你搞錯了?”


    “不,我想並沒有搞錯。那個男子的確是……嗯?”


    “……怎麽了?”


    卡特琳娜的臉上充滿了疑惑的神色。但是,她沒有繼續催促自己的部下解釋所發生的一切,因為現在亞伯似乎突然發現了什麽,他迅速地抬起頭,然後悄沒聲息地轉過身去,將身體貼近了門口。


    “到底怎麽了,亞伯?”


    “噓!剛才我感到了人的氣息……”


    神父一邊壓低了音量回答著上司的問題,一邊將臉貼在門上,透過細細的門縫觀察外麵的情況。這時,卡特琳娜也聽到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正在向他們所在的這個房間逼近。


    “……難道,那些家夥發現了我們?”


    “不,看來不是那些家夥。”


    亞伯看到一群人從走廊的拐角處閃現了出來,當他看清楚對方後,臉上的緊張似乎得到了很大的緩解。那時一群身上穿著破爛不堪的燕尾服的人,他們一個個都目光膽怯,不停地觀察著左右的情況,徑直向這邊走了過來——看來正是今天晚上被邀請參加絲佛紮城晚宴的客人們。


    “太好了!看來大家都沒事了!”


    “——稍微等一下,亞伯!”


    似乎哪裏有一些不對勁——卡特琳娜觀察了一下那些男人的模樣,馬上感覺到了一些異常。不知道為什麽,那些男人的脖子上都掛著一個粗大的項圈。那決不是領帶,而是獵犬脖子上麵戴著的那種皮革項圈,而且上麵還有一根細細的天線,這到底是什麽東西呢?


    “亞伯,等一下,他們是——”


    卡特琳娜剛想要製止亞伯,可惜卻晚了一步。神父已經猛然打開了茶室的大門,向外麵衝了出去,然後一溜煙地奔向那些男人們的身前——


    “各位快來這裏!來這裏!太好了,看起來大家都平安無事呀……”


    另一方麵,麵對突然出現的神父,那些男人們似乎都大吃了一驚。雖然他們一瞬間都驚訝得揚起了臉,但是,轉瞬之後,卡特琳娜從他們那怯生生的眼光中分明看到了凶暴的光芒。隨後,那些男子們齊刷刷地舉起了手,昏暗的光輝在他們的手中亮起,那是——


    “不,亞伯!千萬不要靠近那些家夥們!”


    “……哎?!”


    在卡特琳娜的聲音響起的同時,亞伯的腳步也戛然而止。


    麵對著撲麵而來的殺氣,神父的臉上也寫滿了驚訝,然而,就在這一刹那,男子們手中的槍同時發出了巨大的轟鳴聲——


    ……這一切要追述到大約三個小時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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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怎麽說,審判已經圓滿地結束了,我們沒有遭受到任何的損失,米蘭公爵。要是您真的因為梅帝奇大人的陷害而遭受不白之冤的話,那麽我們這些人也會同您一起陷入很深的困境……現如今一切真相都已大白,真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情。”


    “這全都是靠神的恩寵,以及在座各位的大力協調啊,洛倫佐大人。”


    肥胖的臉、瘦削的臉、蒼老的臉——大約有十名不同年齡、不同相貌的男子占據了茶室的沙發。雖然每個人都在為女主人的平安無事表示祝賀,但他們的表情中都隱含著某種居功自傲的意味,口中不時地吞雲吐霧,令整間屋子彌漫著高級香煙散發出來的煙霧。


    卡特琳娜?絲佛劄身上穿著美麗而時髦的晚禮服,坐在主人的座位上望著在座的各位紳士們。她那擁有著無與倫比美貌的臉上顯露出了迷人的微笑。雖然空氣中有強烈的尼古丁味道,令麗人感到十分難受,但是她仍然強忍著咳嗽的欲望,在嘴角邊做出了一絲微笑,向眾人說道:


    “正因為各位在背後替我向那邊施加了壓力,我哥哥才會在異端審問之前頗費了不少的周折。我對此表示衷心的感謝。”


    “哪裏哪裏,絲佛劄閣下平日裏對我們這些人如此關照,我們隻是聊表寸心而已,您千萬不必客氣。我們絲毫沒有施恩圖報之意,您今天向我們道謝,反而讓我們感到有些誠惶誠恐了。”


    一名看上去大約有六十歲左右的男子一邊這樣說道,一邊搖晃著他那肥胖得如同大鼓一般的肚子。他的名字叫做洛倫佐?維斯康提,是維斯康提家族的一家之長。維斯康提家族的手中掌握這全米蘭規模最大的企業。而作為一名企業家,洛倫佐向教會繳納了各種各樣的物資,從《聖經》到坦克,簡直是無所不有。同時,在絲佛劄樞機主教的讚助名單上麵,洛倫佐總是占據著頭一位。


    聽到了洛倫佐——米蘭首屈一指的大富豪的發言,坐在他身旁座位上的老人——倫巴第州醫師協會會長科斯莫?亞維拉爾德大大地點了點頭,接下去說道:


    “維斯康提閣下說的沒錯,事情正是這樣的。絲佛劄閣下平日裏對我們這些人的正當權益倍加維護,對我們的關照數不勝數。所以,要是沒有樞機主教隔寫的話,現在我們這些人肯定會受到梅帝奇主教的壓迫,也許還會蒙受巨大的損失呢!”


    這名經常因為受賄和逃稅而備受各大媒體青睞的醫學界大腕話音剛落,就有人對他表示了讚同——


    “是呀是呀,的確如此。說到梅帝奇這個家夥啊,他從來就不顧及傳統的慣例和地位的高低,總是自以為是地行事!各位,你們聽說了嗎?上個月那個家夥拋出了一份金融製度改革方案,這簡直又是一個讓人無法忍受的方案!”


    原來,說這番話的是一名中年男子——米蘭最大銀行斯特洛奇銀行的董事長喬萬尼?斯特洛奇。他剛才一直都在用好色的眼神望著女主人那雙修長的美褪。這名一手負責將卡特琳娜的政治資金洗滌幹淨的銀行家表情中既含有一絲卑微,有帶有一絲傲慢,令人感到很不舒服。他現在正在偷眼望著女主人的美貌,同時甕聲甕氣地說道:


    “沒想到對於我們的融資,他們居然要設立一個監視委員會進行監督!……雖然他本人覺得自己好像是一個改革者似的,可是這簡直是胡鬧!如果那種無法無天的法案被通過的話,那麽我的銀行肯定會破


    產的!所以,希望絲佛劄樞機主教大人一定要努力阻止這個該死的法律生效,拜托您了!”


    “請您放心吧,斯特洛奇先生。我已經在樞機主教會議中安排好了。是呀,我想下周這個法案就會被廢除了。”


    麵對因為非法融資以及向中小企業放高利貸而惡名遠揚的銀行家,卡特琳娜表麵上信誓旦旦地安慰著他,心裏麵卻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有一種快要嘔吐出來的惡心感。


    她轉過頭去望著窗外的景色——暮色遲遲不肯降臨的冬日的天空中,絲佛劄城的侍女們已經開始將中庭的煤氣燈點燃,忙碌地四處走動著——看到這些,卡特琳娜用誰也聽不到的聲音輕輕地歎了口氣:


    (“無聊的家夥們,真是令人討厭。”)


    這些坐在茶室裏的男人們,就是今天晚上被卡特琳娜邀請來參加宴會的客人。


    他們都是在各界擁有一方權勢的企業家、官僚,或是高級聖職者。他們這些人遭到了以弗蘭契斯柯為首的改革派年輕樞機主教們的敵視,被視為是阻止進行改革的“抵抗勢力”。但正是他們從政治上和經濟上給予了卡特琳娜巨大的支持,幫助她鞏固了在聖職界的發言權,可以說是強有力的後援。


    一名女子,同時還是庶民出身——對於一名希望在聖職界中登上權利頂峰的人來說,這也許是最為不利的條件。但是,背負著如此不利條件的卡特琳娜,卻年紀輕輕就掌握了教會的大權,其中當然有她非凡的智慧以及不懈努力的成果,但更重要的原因卻是在卡特琳娜背後不斷推動著她前進的那些陰暗的、沾染著汙穢的黑手。巨額的捐款、豐富的情報、廣闊的人脈……假如這些因素中缺少了任何一個,恐怕她就無法達到今天的成就。不論她的學識如何豐富,才智多麽出眾,這些個人因素都不足以幫助她確保在政壇上的地位。假如要讓她保證一個穩定的立足點的話,隻有依靠強大的力量——不管這力量是不是肮髒的、陰暗的。


    (如此說來,也許最令人討厭的人是我自己吧。)


    中庭已經陷入了深藍色的黑暗中,今天晚上,這裏被當作了臨時停車場。剛才已經有兩輛大型卡車停了進來。為了今晚的宴會,卡特琳娜特意從米蘭市內邀請了兩個大型的銅管樂隊,這兩輛大卡車應該是運送這些樂隊成員以及器材的吧。身穿著燕尾服的男女開始從車上陸續地走下來,同時將巨大的樂器從車上抬了起來。麗人裝作在眺望著那些人們,其實卻是在看自己映照在玻璃上麵潔白的美麗容貌,眼神中充滿了疲憊。


    要是那些為自己犧牲了生命的部下看到自己這麽醜陋的一麵,他們會說些什麽呢?不,那些仍然活在世上的人們又會怎樣看自己呢?


    “嗨,卡特琳娜小姐!”


    正當卡特琳娜沉浸於灰暗的思緒中時,一個平然的、絲毫沒有緊張感的聲音將她的思想拉回到現實之中。


    卡特琳娜連忙轉過頭去,她看到一個身材修長的身影正用兩手提著旅行包站在那裏。在他前麵站著一名身材嬌小的修女,看來是她將高個子男子帶到這兒來的。當然,當高個子男子向卡特琳娜打過招呼之後,他似乎也注意到了其他客人的存在,連忙將手中的行李放了下去,有點不好意思地縮了縮脖子:


    “哎呀,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不知道還有其他客人在。”


    “沒關係的,奈特羅德神父。我們現在已經商談完了……那麽,各位,非常感謝你們今晚光臨寒舍。”


    來得正是時候。卡特琳娜望了望在那邊局促不安地縮著脖子的亞伯,以及將他從車站羅蕾塔修女,向他們輕輕地點了點頭。隨後,她再次將視線轉向了來賓:


    “這次,為了對各位給予我的支持與幫助表示感謝,今晚我特意舉辦了這場微不足道的酒宴。如果各位能夠玩得盡興的話,那將是本人無尚的榮幸……我想,現在宴會的準備也應該進行得差不多了,所以青大家先去會客大廳稍待片刻,我隨後就會趕到那裏,與各位共飲美酒的。”


    “是嗎,那麽,回頭見吧。”


    客人們聽到主人的這番話,都點了點頭,從沙發上麵站了起來。穿著寒磣的神父正站在房門邊嘻嘻地傻笑著,這些客人們都用懷疑或輕蔑的眼光望著亞伯,隨後一個接一個走出了房間。當他們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中,羅蕾塔修女輕輕關上房門之後,卡特琳娜終於可以長長歎一口氣,將兩人招呼到了她的身旁。


    “到這邊來坐吧,你們兩位……亞伯神父,我聽說你應該在明天到達米蘭呀,不是嗎?為什麽這麽早就到了呢?真是令人感到意外啊……那些煩人的資料難道都交給‘教授’去處理了嗎?”


    桌子上麵擺放著已經開始變冷的茶杯,以及那些來客們沒有吃完的茶點心。亞伯很快發現了這些,他一邊麻利地挑選著喜歡的茶點,一邊露出了寬厚的微笑。


    “對了,裏昂今天早上應該也到了米蘭,您應該已經和他見過麵了吧?”


    “嗯,他已經將事件的報告書提交給我了……現在,恐怕他還在醫院裏麵陪女兒吧。”


    事實上,大漢早上一來到卡特琳娜的辦公室,就將事件報告書胡亂地扔往桌子上一扔,隨後便匆匆忙忙地趕去醫院看女兒去了。卡特琳娜一想到這情景,便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他最近工作得很賣力,沒少為我們做事啊!在回監獄之前,就讓他暫時放鬆兩天吧……亞伯,你待在米蘭的這段時間也要好好地休息一下。等到回羅馬之後,我肯定會讓你加緊工作哦。”


    “唔……我怎麽覺得這樣好像更加可怕呢……?雖然您這麽說,但要是我過分放鬆了的話,恐怕您絕對不會饒過我的吧,到時候,我的職位可就危險了……啊啊!主啊!我的人生中怎麽充滿了如此沉重的勞動!這樣下去我會過勞死的!”


    “哎呀,你說這話可真是該遭報應。”


    當神父開始嘟嘟囔囔地發著牢騷的時候,站在他身旁的羅蕾塔修女似乎再也忍受不住了,不禁低聲對主人說道:


    “卡特琳娜大人,奈特羅德神父似乎並不太領情,既然他不想在米蘭好好地休息幾天,那麽還是請您馬上將他趕回羅馬,立刻去處理那些事務吧!”


    “說的也是……我想亞伯神父一天到晚都忙著工作,實在是太辛苦了,所以想讓他休息一下身心。不過既然本人不願意的話,那我也不能勉強他……”


    “請……請您等一下,卡特琳娜小姐!我可沒說我不想休息!哇——!休假萬歲!我太高興了——!”


    亞伯慌慌張張地搖著頭否定對方的說法,隨後從地板上跳了起來,可憐兮兮地舉起雙手做出了一副歡天喜地的樣子。旁邊的羅蕾塔修女用險惡的眼神惡狠狠地盯著神父。麵對著亞伯孩子氣的模樣,卡特琳娜不禁眯了眯眼睛。


    回想起來,自己以前也經常這麽戲弄過他。


    在自己剛剛遇到亞伯的時候,他還根本不具有控製自己感情的能力,當然也無法將自己的感情很好地表達出來。雖然從頭開始教他這種事情是一件非常難的工作,不過現在想起來,那些日子其實也並不是那麽難熬的。


    對,那個時候就像現在這樣,他們之間總是在進行著一些無窮無盡的、快樂的爭吵和對話……


    “——對不起,樞機主教閣下。”


    正在樞機主教因為這小小的團圓而陷入了往昔的回憶之時,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將她的思緒再一次拉回到現實之中。


    一名身穿軍服的年輕人率領著幾名部下進入了房間,他用十分利落的腳步和挺拔的姿勢走到了樞機主教的身旁,然後立正站定,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對不起,打擾您談話了。宴席已經全部準備好了,請您早點移駕到大廳去……噢


    噢!”


    這名身穿米蘭公爵私家衛隊製服的年輕人一見到身著華麗晚禮服的樞機主教,不禁大大地吸了口氣。他心中似乎充滿感慨,長歎一聲之後,又如同忠實的騎士一般跪在了美女的麵前:


    “您今天晚上比平時顯得更加美麗!我加利亞佐已經感動得無法用語言表達了!您的美麗超越了古代的任何一位女王,甚至連純潔的聖女也無法與您媲美!”


    “……謝謝你,加利亞佐上尉。”


    年輕人嚴格地遵循這貴族的禮節,彬彬有禮地吻了卡特琳娜的纖纖玉手。隨後,卡特琳娜將手從這名米蘭公爵家私人衛隊的上尉——絲佛劄城警備隊長加利亞佐?維斯康提的嘴邊慢慢地抽了回來,宛然地向對方笑了笑。當然,這次的微笑,比起剛才她向亞伯等人露出的笑容來,似乎缺乏了一些生氣,令人聯想起巧奪天工的人造鮮花。卡特琳娜保持著刻意做出的笑容,向眼前的這名年輕人問道:


    “客人們都已經到大廳去了嗎?那麽,等我補完妝之後,馬上就去大廳。啊,對了,亞伯,你也一起來參加宴會吧。”


    卡特琳娜轉過頭去,避開了年輕人那劇烈燃燒著的雙瞳,衝著對麵無聊地挖著鼻孔的神父繼續說道:


    “你還沒有吃晚飯吧?今天晚上我們要舉行一個慶祝宴會,所以要是你有時間的話,可以在邊上挑一些自己喜歡的東西吃。”


    “——請……請您稍等一下,閣下!難道您要這個人也參加宴會嗎?!”


    聽到樞機主教的話語,一直在旁邊依依不舍地握著她的手的年輕人不禁拉高了嗓門大聲叫到。這個出身名門的貴族子弟狠狠地瞪了一眼仍然在用小指摳著自己鼻孔的神父,激動地說道:


    “閣下,恕我冒昧。今晚的宴會,可是雲集了米蘭首屈一指的顯赫貴族與名門淑女,如此高貴的聚會,要是讓這種下賤的家夥也混進來的話,恐怕會有損於閣下的威信呀。”


    “奈特羅德神父可是我的護衛官。”


    卡特琳娜用不置可否的語氣這樣說道,其實這麽做也是為了掩飾她心中湧起的不快感。隨後,她幹脆顯出了一副有些不耐煩的樣子,對警備隊長說道:


    “讓他作為我個人的護衛列席這次的宴會。我想這應該沒有什麽問題吧。”


    “在警衛方麵,我一定會盡心竭力的!”


    加利亞佐的聲音很是激烈。這名年輕人是維斯康提康采恩會長——洛倫佐的外甥,在擔任絲佛劄城的警備隊長前,曾經在聖都防衛師團中擔任過職務。當然,聖都防衛師團是一支集中了名門子弟的部隊,裏麵的士兵都沒有什麽實戰的經驗,是個名副其實的“傀儡軍團”。但是,對於他本人來說,這段從軍經曆似乎是一個相當值得自豪的回憶。所以,聽到了卡特琳娜的這番話,加利亞佐似乎覺得自尊心受到了嚴重的傷害,他不禁有些憤慨了。


    “就算您身邊沒有這種可疑的家夥,我也有足夠的信心能夠保證閣下的安全!莫非,卡特琳娜大人,您對於我的工作有什麽不滿嗎?”


    “……啊,我還是找個地方老老實實地等著您吧,卡特……那個……絲佛劄閣下。”


    對於這名充滿了無知勇氣的公子哥兒,又能夠責怪他些什麽呢——正在麗人因為無法回答對方而感到迷惑的時候,亞伯的一番話給了她一個台階。他一邊撓著腦袋,一邊傻笑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仿佛根本沒有聽見剛才年輕人那些侮辱的話一般,隻是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我剛剛從羅馬到這裏,稍微有點累了。警備問題就全部交給隊長先生好了。另外,我可以去廚房吃一些剩菜剩飯什麽的,這就行了。”


    “可是,亞伯……”


    “沒關係的。”


    亞伯一邊寬厚地笑了笑,一邊走到加利亞佐的麵前,友好地伸出了自己的手。盡管對方不禁皺了皺眉,露出了一絲疑惑的神色,但是亞伯仍然毫不在意用力和對方握了握手。


    “那麽,維斯康提隊長,閣下的事情就交給你了,請一定要保證她的安全……啊,對了,我想起來了。剛才我注意到正門的檢查似乎有點太過放鬆了,你不覺得嗎?在邀請客人的名單上並沒有貼照片,照現在這樣,萬一有什麽外人混進來的話,我們也沒辦法覺察,對吧?”


    “哼,我們可都是職業的警備員。難道你還要對我們這些專業人員指手畫腳嗎?”


    你隻不過是一名再普通不過的神父罷了,竟然敢對我們如此不敬——加利亞佐的雄辯般的眼神向對方傳達了這樣的不滿,他一直都在緊緊地盯著神父的臉。


    “謝謝您的忠告,但是我們不管怎麽說也算是專業人員。我們絕對不會將恐怖分子與普通客人混為一談的……閣下,警備的工作是萬無一失的,請您盡管放一萬個心吧。”


    “我是十分相信你們的,維斯康提隊長。”


    麵對著胸中充滿了自信的年輕人,卡特琳娜隻是落落大方地點了點頭——實際上,公平地來看,加利亞佐的話也並不能說是吹牛。這座絲佛劄城的警備係統是前代米蘭公爵安裝的。他愛好搜羅古物,結果偶然發掘出了一種失落科技,於是他便利用這種技術製造了這一整套的警備係統,使得整個城堡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處於嚴密的監視之下。而且,因為今天晚上要舉行盛大的宴會,所以,在中央警衛室裏安裝的人工智能早已發出了指令,將所有出入口全部封鎖了起來。這樣一來,就可以將倆紫外部的入侵從物理上隔絕開來——也就是說,這座絲佛劄城就如同渾然一體的電子要塞一般,已經成為了一個巨大的人工智能體。若非如此,即使這座城並不經常為卡特琳娜所使用,她也不會將這座城堡的看守任務交給加利亞佐這種紈絝子弟。反過來說,絲佛劄城的警備係統已經完善到了像加利亞佐這種無能之輩也能夠勝任的地步。卡特琳娜之所以讓加利亞佐這個公子哥兒擔任現在這個職務,隻不過是為了討以洛倫佐為首的那些米蘭名流們的歡心而已。


    “那麽,維斯康提隊長,請您也趕快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去吧。我待會兒就去大廳……啊,對了,羅蕾塔修女,請你將亞伯神父帶到廚房那邊去吧。”


    卡特琳娜非常仔細地整理了一下那件低胸晚禮服的胸口部分,同時向羅蕾塔修女這樣命令道。羅蕾塔點了點頭,然後走了出去。神父也小跳著步跟隨著修女走了出去。卡特琳娜目送著兩個人走出房間,再一次將視線轉向了窗邊。


    盡管剛到六點鍾,但冬日的太陽早就已經落山了。從城堡中那些燈火通明的窗戶裏麵,可以微微聽到那些高貴人士們的虛偽對話,以及隨風傳來的小提琴的悠揚樂曲聲。


    雖說這是一場宴會,不過,那些來賓都是些希望得到樞機主教的權勢提攜的商人和政客。和他們交談,卡特琳娜除了痛苦再也不能感到別的東西,然而,這正是她自己選擇的道路。


    “無聊……真是令人討厭……”


    卡特琳娜發出了最後一次歎息,隨後提起了晚禮服的裙角,從坐席上站了起來。


    ii


    “啊,現在我的心情應當用怎樣的語言來表達呢?!……實在是太奢華了……簡直讓我死而無憾了……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在作為臨時停車場而對外開放的中庭裏,停了長列來賓們乘坐的馬車、汽車等交通工具。亞伯神父穿過這長列的中間,仿佛陶醉般地眯了眯眼睛:


    “啊,剛才那碗施特羅加諾夫牛肉片燉蘑菇的殘羹實在是太好吃了!還有餡餅燉雜燴的鍋底剩下的那些鍋巴……味道那麽香,實在是太可口了!那些稍許變質的塊菰片,雖然味道有點古怪,不過也算是不錯了。”


    “……那個,有一件事情我從很久以前久覺得非常不可思議,奈特羅德


    神父,您能不能告訴我,您為什麽總是如此的饑餓呢?”


    雖然廚房裏有很多看上去十分體麵的食物,但奇怪的是,亞伯卻總是挑一些殘羹剩飯食用,也許是因為長期的貧窮生活零他形成了條件反射,讓他本能地去追求那些東西吧。羅蕾塔修女仰頭望著眼含淚珠、仿佛在夢境中般滿心歡喜的神父,不禁好奇地略微歪了一下腦袋。於是,她終於將這個一直存留在心中的疑問向對方說了出來:


    “難道您真的沒有錢去買東西吃嗎?可是,您每個月都能領到一筆相當數額的聖職薪水呀?”


    “哎,你說工資嗎?是的,我每個月都能領到一筆工資。”


    亞伯從美妙的幻想中被拉回了現實世界,慌忙擦了擦嘴角垂下來的口水。順便提一句,所謂的聖職薪水,是指教會給那些聖職者發放的工資。雖然數額不大,但是隻要不亂花的話,這筆錢應該已經足夠一個人吃飽飯了。


    “可是,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麽,每到臨近發薪水的日子,我總是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花掉大筆大筆的錢。像什麽母子家庭援助協會啊,失業者共濟會之類的,很多地方都會給我寫信要我為其捐款……啊,對了對了,這個月我還要給‘拯救在台伯河中迷路的海豹市民協會’募捐,因為他們已經給我發來了信件……”


    “等……等一下!亞伯神父,難道說,你將所有的金錢都用在這方麵上了嗎?”


    “嗯?是呀。隻要有人拜托我幫助,我向來是有求必應的。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羅蕾塔聽了對方這句毫無虛假與掩飾的回答,隻感到眼前一陣發黑。


    誠然,施舍別人是聖職者的義務,同時也是一項重要的聖務。但是,一般這種活動的對象僅限於一兩個組織或個人就可以了。而那些希望得到援助的人也明白這一點,所以他們會將請求援助的信件廣泛發送,期望盡可能得到更多的讚助。如果像亞伯這樣如同一個傻瓜一般對所有的募捐信都認真對待的話,那麽,個人的生活費當然會被花得精光了。


    “該怎麽說好呢,您居然能夠平安地活到今天,也是一件挺了不起的事情啊!”


    “嗬嗬嗬,你這個問題問得好!當然了,我也並不是一個笨蛋啊!在生活這方麵,我一點也不會馬虎的……我可以告訴你原因,但是希望你能夠為我保守秘密啊!羅蕾塔小姐?”


    亞伯突然壓低了音量這樣說道。他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一個似乎充滿了莫名自信的神秘微笑。當他確認中庭裏沒有什麽別的人之後,便低聲繼續說道:


    “實際上,我背著別人開了一個家庭菜園。你知道司祭宿舍後麵有一片空地吧?我在那裏種了一些馬鈴薯和蘆筍。雖然買菜苗花費了我不少的錢財,但是隻要能夠有所收獲的話,那可就是酒池肉林般的豐盛大餐了!到時候,我就可以享受如同惡魔般的奢侈生活了……嗬嗬嗬!”


    “哎?司祭宿舍後麵的空地?那裏不是已經決定要建造一個資料保管庫了嗎?我記得工程好象從明天就要開始了吧……”


    “你說什麽——?!”


    歇斯底裏的神父發出了瘋狂的嚎叫。如果不是戴著眼鏡的話,他的眼球肯定早已經滾落到地上去了。他的臉上充滿了驚愕與恐怖,用顫抖的聲音向眼前的修女質問道:


    “這……這件事情是真的嗎,羅蕾塔小姐?請您不要開這種淘氣的玩笑……莫非你心裏有什麽遠大的陰謀……想要奪走我那些可愛的蔬菜嗎?!”


    “因為總務部已經給我們發來了文件,所以這件事情是可以肯定的。好像從明天早上就要開始平整土地了……啊,請您等一下,奈特羅德神父!您到底要去哪裏呢?”


    “你這還看不出來嗎?我現在必須馬上趕回羅馬去!”


    修長而高大的身軀輕盈地向右一轉,正準備快步跑出正門。這時,羅蕾塔連忙拽住了他的衣角,讓他停下了腳步。神父焦急的表情絲毫沒有改變,他噴著唾沫星子對修女說道:


    “要是我現在趕往車站的話,還能趕上最後一班列車!不過,明天還得一大早趕回米蘭來……對了,這件事情請你一定要對卡特琳娜小姐保密,羅蕾塔小姐。假如你告訴她的話,我一定會狠狠地詛咒你的!”


    “猊下是不可能不發覺這件事情的,不是嗎?而且,今天晚上這座城堡已經被完全封鎖了。如果沒有守備隊長加利亞佐的話,任何人都無法離開這裏!”


    “嗚嗚……為什麽會這樣……實在太可怕了!……我的土豆、蘆筍、酒池肉林……還有惡魔般奢侈的生活呀……”


    亞伯就如同剛剛聽聞耶穌之死的門徒一般,無力地坐在了地上,開始抹起眼淚來。看到這副又可氣又可憐的樣子,羅蕾塔不由得感到驚訝,沒過多久,她終於無奈地長歎了一口氣。


    “好了,請不要哭得這麽傷心了。這不好像是我把您弄哭了一樣嘛……真是那您沒辦法啊!請別哭了,要是您不哭的話,我就告訴您一個沒有人知道的秘密。”


    “你說什麽?秘密?難道你知道什麽地方有野生的蘆筍嗎?”


    “不是的。我知道一個方法可以從這裏偷偷地出去……事實上,在這座城堡中,隻有一個地方是不受警備係統監視的,那裏有一條通往外麵的通道。”


    羅蕾塔有一點遲疑,她不知道應不應該將這麽重要的事情告訴亞伯。但是,她很快就似乎下定了決心般歎了口氣。因為她覺得這個男人除了能夠偷吃點東西外,根本不會做出什麽其他的壞事來。


    “我也是前兩天偶然發現這件事情的。你看,那裏不是有一個噴水池嗎?那是將河流裏的水從地下水道抽上來的。不過,隻要你沿著水道邊上走的話,就可以到達河灘邊上了。要是從那裏出去的話,恐怕任何人都不會發現的吧?”


    “哈哈,也就是說,這裏有一條秘密通道是嗎……咦?可是,維斯康提隊長不是說過嗎?這座城堡一旦被封鎖起來,任何人都不可能自由進出呀。”


    “嗯,所以,我也向那個人報告了這件事情。可是,他卻訓斥了我一頓,說我這個門外漢不應該多管閑事。”


    羅蕾塔說到這裏,似乎想起了那位警備隊長傲慢的語氣,不禁皺了皺鼻子。她眼前的這名神父的確看上去呆頭呆腦,而且總是被不幸與貧窮所困擾。但是,和那個令人討厭的男人比起來,不知要強上多少倍。所以,她大膽地拉起了還在猶豫的亞伯的手,鼓勵他道:


    “好了,請您還是趕快去羅馬吧!卡特琳娜大人那裏我會替您編一個妥當的理由搪塞過去的……不過,請您答應我,明天早上一定要趕回這裏啊!”


    “啊,非常感謝你告訴了我這個秘密,羅蕾塔小姐。你實在是太親切了,簡直如同伊甸園裏麵的那條蛇一般親切。”


    “……您胡說什麽,那我不成了大壞蛋了嗎?”


    羅蕾塔有點不高興地嘀咕道。這時亞伯的表情突然有了精神,他迅速轉過身,準備向噴水池跑過去——然而,他剛要邁出的腳步卻驟然停了下來。


    “……咦?”


    “您怎麽了,奈特羅德神父?”


    對方似乎放棄了拯救土豆和蘆筍的計劃,表情變得嚴肅了起來。羅蕾塔望著歪起腦袋呆呆站在那裏的神父,不禁有點好奇地問道:


    “難道還有什麽問題嗎?啊……難道說,您沒有錢去買車票嗎?那可不行!我不能借給您買車票的錢!”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看,羅蕾塔小姐……那邊的那輛卡車,你不覺得有點不對勁嗎?”


    “卡車?”


    羅蕾塔順著神父所指的方向望去。


    兩輛大型卡車正停在前麵。在卡車的頂棚上麵刺有一個相當醒目的徽章,那是一個總部


    位於都靈的著名室內管弦樂團的標誌。也許卡車上除了樂團的成員外,還運載了一些樂器及器材等等。那巨大的車身雖然非常引人注目,但是卻並沒有什麽值得懷疑的地方。


    “那麽,到底有什麽可疑呢?我覺得上麵沒有什麽值得懷疑的地方呀。”


    “你還沒有看出來嗎?那兩輛車是同一型號的吧。但是,請你仔細看一看,車輛的高度差卻如此之大——左邊的那輛比右邊的低了差不多二十公分。如果現在樂隊正在演奏的話,那麽兩輛車上應該都是空的,可為什麽高度差還是有這麽大呢?”


    “聽您這麽一說,的確是這樣啊!可是……啊!你到底要做什麽,神父大人?!”


    羅蕾塔發出了驚慌的叫聲,但是神父已經向卡車那邊跑了過去。他掀開左側的車篷,毫無顧忌地向裏麵張望著。不僅如此,他似乎又想到了些什麽似的,突然向空蕩蕩的車棚爬了進去。


    “請您不要這樣做,神父大人!要是您擅自做出這種事的話,猊下一定會生氣的!”


    “別說話!”


    亞伯用非常罕見的嚴厲的聲音向修女命令道,隨後他開始用指節到處敲打著車棚的地麵,一邊豎起耳朵仔細分辨著聲音。當敲打到某個地方的時候,他的臉立刻變得緊張了起來。


    “這到底是——”


    “啊!奈特羅德神父,您究竟要做些什麽?!”


    羅蕾塔終於發出了一聲驚叫。不知要做什麽,跪在那裏的亞伯居然開始粗魯地去掀車棚的地板,厚厚的橡木板竟然輕而易舉地被他拆了下來,然而,羅蕾塔剛想要阻止神父繼續下去,她的聲音卻突然頓住了。


    “……啊?!”


    “見鬼!我的天哪……”


    羅蕾塔臉色蒼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的眼睛死死地盯著眼前的這番景象。神父的眼睛也同樣注視著那裏,他咬緊了嘴唇,臉上已經失去了剛才的血色。


    在被拆下的木板下麵,藏著一些東西——那是超過二十具身穿燕尾服的人的屍體。


    iii


    穿著燕尾服的指揮家優雅地行了一個禮,全場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這種演奏的技巧,應當可以稱得上是出神入化了。看上去隻有二十歲左右的年輕指揮家安靜地站在那裏,接受著雷鳴般的掌聲。其他的樂隊成員也看上去都很年輕,但是他們的演奏卻是無可挑剔的。在一片要求返場的呼喚聲中,年輕的指揮家從台上走了下來。這時,宴會的主人——美貌的麗人毫不吝嗇地對他加以讚美之詞:


    “你的名字叫做巴爾特薩吧?剛才的演奏實在是精彩絕倫。看來我們特意將你們從都靈請來,真是沒有白費工夫。雖然你們還很年輕,但演奏技巧的確是無與倫比的。”


    “真是受寵若驚,猊下。”


    那名滿頭褐色卷發的年輕人露出了非常理性的微笑,他的表情雖然看上去很嚴肅,但是麵對著教廷中權勢首屈一指的重臣——樞機主教卡特琳娜?絲佛劄,他那態度卻是十分平靜。現在他正將拿著指揮棒的手放在背後,安靜地站立著,令人感到是一個少年老成的人。


    “本來預定今天晚上晉見猊下的指揮突然患病,因此,他的學生——我被緊急調到此地,為各位大人執棒演奏。假如能夠不辜負樞機主教猊下的期待,我感到非常的榮幸。”


    “不,其實你發揮的水平已經遠遠超出了我的期待。”


    卡特琳娜微微點了點頭。這句話是她發自內心的讚美之詞。如果硬要挑毛病的話,那就是指揮與演奏所表現出的技巧,似乎遠遠超過了樂曲蘊含的感情。盡管如此,他們的演出也足以令人讚歎不已了。


    “看來各位來賓也非常高興,這也讓我臉麵增光呀……看來一定要給你們一些特別的賞賜才行。你們有沒有什麽特別希望得到的東西呢?”


    “既然如此,那我就鬥膽向您提出一個請求,不知道是否合適……事實上,我們非常希望謁見教皇陛下,不知您能否開恩特許我們得到這樣一次機會呢?”


    “你們想要見教皇陛下?”


    這個要求似乎有點過分了,卡特琳娜露出了有點出乎意料的表情。但是她很快便點了點頭。對於這些庶民來說,能夠直接晉見神的代理人——教皇,簡直就是他們一生也無法實現的夢想。而且,他們的演奏居然是如此的完美,讓弟弟也聆聽一下也並不是一件壞事。


    “既然這是你們的願望,那我就答應你們吧。……是呀,我想,教皇陛下要是聽到了你們的演奏,一定也會很高興的。”


    對於這位青年毫不貪婪的要求,卡特琳娜似乎感到非常滿意。她爽快地答應了對方的要求,隨後轉過身去。


    接著,大群的紳士淑女們也湧了上來,向指揮者和演奏者們贈以讚美之言。卡特琳娜似乎有意要與他們保持距離一般,舉步離開了那裏。


    作為這裏的主人,她有責任同更多的客人寒暄,這雖然是一個令她感到有些厭煩的工作,然而,卡特琳娜卻不得不這樣做。假如再發生前些日子那樣棘手的事件,她還要利用這些人。所以,哪怕僅僅是表麵上的朋友,她也不得不擴大友好的範圍。


    “啊啊,猊下,原來您在這裏!”


    卡特琳娜聽到了一個充滿活力,但卻欠缺一絲優雅的聲音,她停住了腳步。還沒有回頭,便已經猜到了對方的身份,麗人臉上無意識地掠過了一絲陰影,但是又立刻反射性地貼上了一張微笑的麵膜,遮蓋住了本來的表情,隨後緩緩地轉過頭去。


    “到底怎麽了,維斯康提上尉?難道在警備上出現了什麽問題?”


    “哈哈,警備方麵是萬無一失的。我這個人是絕對不會在工作方麵疏忽大意的!”


    充滿了自信的年輕人用力地捶了捶自己強壯的胸脯,然後將手中的花束遞給了眼前的麗人。那是一束可以將卡特琳娜頭完全遮住的冬薔薇。恐怕有兩百多枝吧,其價值差不多相當於一般庶民一整年的收入。年輕的貴族以優雅的動作將這束花遞給了對方,然後露出了潔白的牙齒,燦爛地微笑著。


    “這是下官個人送給猊下的禮物。卡特琳娜大人日理萬機,想必工作十分辛苦。所以,為了慰藉您疲憊的心靈,我特意準備了這份薄禮,希望您能夠笑納。”


    “……啊啊,謝謝你了。”


    麵對著滿嘴無懈可擊的華麗辭藻,滔滔不絕地獻著殷勤的加利亞佐,卡特琳娜露出了宛然的微笑。


    這名出身名門的貴公子利用自己的家境和權勢,總是在外麵尋花問柳,在整個米蘭已經是臭名昭著的了。而且他每次在勾引女性的時候總會拿著一束薔薇。難道他以為自己精明的上司不知道這些事情嗎?假如真是那樣的話,他恐怕是太小瞧自己了——卡特琳娜的視線化作了一道冰霜,但她仍然眯縫起了秀目,極力地掩藏著這種危險的感情,用甜美的聲音謝道:


    “好美麗的鮮花呀……我可以接受這麽昂貴的東西嗎?”


    “比起卡特琳娜大人的美麗來,這些花朵根本就算不上什麽!”


    年輕的貴族激動地叫著,如同強調般露出了他那似乎經過了漂白的牙齒:


    “對了,事實上,我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卡特琳娜大人您。我從很久以前就一直想去羅馬,而不是在米蘭工作。我的意思是說,我想要在羅馬的卡特琳娜大人身邊工作,所以,請您一定要幫我這個忙,幫助我調動一下工作的崗位……”


    “……哎呀,這可不好辦呀!”


    卡特琳娜懷裏麵抱著美麗的花朵,這樣低聲說道。不過,她並不是因為部下那不知好歹的要求而感到驚訝。她的視線穿過了部下那張充滿諂媚的麵具,直接射到了那些忙碌地工作著的侍女以及正在休息著的


    樂隊成員那裏。原來,一名搬運紅酒的侍女不小心撞上了一名樂隊成員,整個地毯上麵都沾滿了紅酒。剛才那名擔任第二小提琴手的年輕人慌忙向侍女道著歉,然後跪下身來,想要和對方一起將掉在地上的碎玻璃片撿起來。


    “維斯康提上尉,實在對不起,請您也去幫忙將那裏收拾一下吧。萬一有人被玻璃劃傷的話,可就不好辦了。”


    “啊……好的。”


    加利亞佐似乎有些失望地點了點頭,這也並不奇怪。不管怎麽說,他也是米蘭首屈一指的大財閥的貴公子,沒想到對方竟然會讓自己去幫別人打掃衛生。更重要的是,自己剛才的“請求”並沒有得到明確的答複——現在他隻能用暗含憤怒和無奈的眼光望了樞機主教一眼。當然,卡特琳娜根本沒有注意這一點,她正準備利用這個機會擺脫眼前這個家夥。


    (……不過,好像有點奇怪!)


    她剛要離開時,突然腦子裏閃過了一個念頭,讓她不禁停住了腳步。卡特琳娜歪著脖子,陷入了沉思,在腦海中搜索著那個疑問的答案——


    剛才,那個青年正在友好地幫助侍女收拾地上的碎玻璃。但是,對於小提琴師來說,手指是他掙錢吃飯的工具,甚至可以說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假如是普通的人的話,倒還可以理解,但是,像他這樣一流的樂隊成員難到會做出這種危險的行為來嗎?


    也許這隻是她自己的多心多疑。因為那些值得信賴的部下們現在並不在自己的身邊,所以她的警戒心也在無意識中變得格外高昂了起來——然而,這一次卻似乎並不隻是那麽簡單。一股奇妙的不安感如同一片烏雲一般在麗人的心中湧起,她感到自己再也無法抑製這種懷疑的情緒了。肯定有哪裏不對。雖然她不能夠具體說明到底是怎麽回事,但卻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感覺到某種可怕的事情即將在這裏發生……


    “啊,那個,你能不能過來一下……”


    卡特琳娜叫住了一名正從她身邊經過的淺黑色頭發的女孩。雖然她身上穿著大人的衣服,打扮得十分華麗,但是從臉龐上看去,她似乎剛剛結束了自己的少女時代,還沒有完全長成大人。這名少女在剛才的樂隊裏擔當短笛的演奏者。看到女孩彬彬有禮地在自己麵前停了下來,卡特琳娜用和藹可親的語氣對她說道:


    “剛才你們的演奏實在是非常精彩。曲調十分柔和,讓人的耳朵感到非常舒服。”


    “謝……謝謝您的誇獎。”


    女孩高興地露出了笑容,然後優雅地行了一個禮。盡管麵前站著的是樞機主教這樣尊貴的人士,但是她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畏懼的神色,也許是因為她還年輕不諳世事吧。雖然她的演奏是無可挑剔的,可畢竟還是一個孩子——卡特琳娜在內心中嘲笑著自己的膽小和多疑,然後繼續用微笑的表情對對方說道:


    “那麽咱們聊聊剛才你們的曲子吧。聽你剛才演奏樂曲的風格,讓我想起了塞巴斯蒂安?盧夫特。你知道,以前他曾經在慕尼黑一帶進行演奏……莫非你們是他的弟子嗎?”


    “……哎?難道您認識我們的老師?”


    淺黑色頭發女孩的眼睛中閃爍出了驚奇的光芒,仿佛在國外遇到了自己的親戚一般微笑著向卡特琳娜點了點頭。


    “沒錯,我的老師正是盧夫特先生。真是令人高興啊!沒想到猊下您還能聽出這種細節來,實在是太讓人激動了!”


    “這是因為我也十分喜歡音樂的緣故……我果然沒有猜錯呀。我的耳力看來還是可以的。”


    卡特琳娜微笑著點了點頭,輕輕地擺擺手結束了這次談話。少女非常高興地鞠了一躬,向別處走去。卡特琳娜望著她遠去的背影——當對方的身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時,一道陰雲迅速在她的臉上擴散開來。


    “‘我的老師正是盧夫特先生’——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從兩層意義上說,這是不可能的。


    首先,這位名為塞巴斯蒂安?盧夫特的短笛演奏者並非在慕尼黑,而是在科隆一帶十分活躍的音樂家。而且,他在五十年前就已經去世了。何況,雖然一般人並不知道這位音樂家的名字,但是他在從事短笛演奏的行家中相當有名,假如針對是音樂家的話,是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名字以及生卒年月的——也就是說,剛才的那名女孩並不是一名音樂家。恐怕其他的樂隊成員也都是這樣的……


    不過,這些人既然不是音樂家,他們有如何能夠演奏出如此精巧無可挑剔的樂曲來的呢?隻有這件事情讓卡特琳娜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假如卡特琳娜內心的恐懼得到了證實的話,也許這件事情就可以得到說明了。不,她其實希望這種可怕的推測還是不要得到證實為好——


    “哎呀,您到底怎麽了,猊下?您的臉色看上去不太好。”


    正當卡特琳娜向著大廳的門口走去,準備離開這裏的時候,一個身材細長的人影擋住了她的去路。


    樞機主教不由得停住了腳步,原來那名青年指揮者正露出迷人的微笑,站在了她的麵前。這名長著茶色頭發的優雅男子擁有著中性的美貌,他臉上的笑容看上去是如此溫柔而美麗。他安靜地向表情僵硬的樞機主教輕輕點了點頭。


    “我想,我們接下來的演奏馬上就要開始了。如果您有什麽希望聆聽的曲目的話,請務必告訴我。”


    “……請你讓開路去。”


    樞機主教的聲音中似乎增加了一絲強硬的成分,她的視線也同樣如此,雖然她的行為還保持著禮節,並沒有向對方指手畫腳,但是口中的話語卻已經掩藏不了氣勢洶洶的意味。


    “我要出去辦一些事情。很快就會回到這裏來,所以請你稍等一會兒再進行演奏。”


    “假如您要出去叫衛兵進來的話,我可以告訴您,那時白費力氣,因為我的同伴們現在正在收拾他們呢。”


    青年一邊將指揮棒放在手指尖上靈巧地玩弄著,一邊用毫無感情的聲音向對方這樣說道。麗人拚命地掩飾著心中的不安之情。青年卻用充滿了憐憫的目光望著對方那張僵硬的麵龐,若無其事地將令人震驚的話語繼續了下去:


    “並不僅僅是各位衛兵們。您那引以為傲的人工智能,包括警備係統……都已經被我們控製住了。現在,這座城堡已經完全處於我們新教廷的掌握之下了。”


    “新……新教廷?!”


    這時,發出了失控的驚叫聲的並不是卡特琳娜本人。穿著晚禮服的樞機主教將銳利的目光射向了年輕的指揮者以及在他的手指尖上麵轉動著的那根指揮棒。不知什麽時候,加利亞佐已經回到了卡特琳娜的身邊,現在,他正發出令人感到有點誇張的吼叫,並且向前跨出了一大步。雖然樞機主教伸出手去想要製止部下魯莽的行動,但是為時已晚,這名從來不知道什麽叫恐懼的大少爺已經將手放在了腰間的手槍上麵。


    “你這個混蛋,難道是那些異端者的餘黨嗎?站在那裏別動!老老實實地拔手舉起來!”


    怒吼聲被一陣如同尖利風聲般的聲音遮蓋住了。指揮棒居然如同一根鞭子一般彎曲了起來,將對方腰間的自動手槍的槍身一下子劈成了兩半。來賓們都聽到了這突如其來的大吼聲,紛紛轉過頭去看發生了什麽事情。他們看到失去了武器的警備隊長正赤手空拳地衝向指揮者,準備抓住他的脖領,然而,指揮棒再一次在年輕的指揮者的手中旋轉了起來……


    “……”


    “加……加利亞佐!”


    一聲尖厲的慘叫過後,在來賓之中發出了一聲嘶啞的呼喚聲。原來是前來參加宴會的老洛倫佐。這位伯父眼睜睜地望著自己的外甥將手按在太陽穴上,痛苦地在地上掙紮著。鮮血從他的手指間可怕地噴湧而出,看到這裏,來賓們發出了恐怖的驚叫聲


    。


    “啊啊,請各位安靜一點好嗎?希望大家能夠保持安靜。”


    年輕的指揮家悠悠然地望著眼前發生的一切,揮了揮手中的指揮棒,如同在責備這些貴族們的失態一般。不知道這根棒子到底是用什麽東西做成的,現在它的尖端正掛著一個血淋淋的東西,就如同一件奇怪的首飾一般——那正是剛才被它切斷了的警備隊長的耳垂。那些警備士兵們看到了這可怕的一幕,紛紛將手伸向了腰間,準備掏出手槍,但是在他們發動攻擊之前,他們的胸部和額頭都被突如其來的衝擊所刺穿,紛紛癱倒在了地上。奪取了他們性命的狙擊手,正是剛才還在台上接受熱烈鼓掌的那些演奏家們。


    “各位辛苦了……啊啊,請你們大家保持現在的姿勢站在原地,千萬不要動——”


    這些來賓們麵對著這突如其來的事件,似乎都慌了神,沒有一個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們仿佛在作一場可怕的惡夢一般,隻是呆呆地站在那裏,連大氣也不敢出。另一方麵,年輕的指揮家從懷裏掏出了一本用皮革裝訂的大型記事本,打開了夾有書簽的一頁,然後慢慢地開始朗讀了起來:


    “聲明——我們乃是虔誠的,不畏死亡的新教廷信徒。對於邪惡的偽教廷,我們提出嚴正的要求,責令你們釋放真正的教皇艾方索陛下。假如這個要求不被接受的話,我們將對全體人質處以死刑。我們也會為教皇而殉教……阿門!”


    “……你們到底腦子正常不正常?難道你們以為做了這種事情,自己還可以安然無恙地走出去嗎?”


    那些在外麵擔任警戒的士兵們到底在幹什麽?——雖然剛才已經響起了槍聲,可是卻沒有一個一個人前來增援。盡管卡特琳娜內心中非常焦急,但是她依然表現出了一副鎮定冷靜的模樣。雖說對方僅有二十人左右,可全都手持槍械全副武裝。另一方麵,雖說來賓大約有一百人,可全都是手無寸鐵的民間人士,沒有一個人有反抗能力。更何況,己方從一開始就沒有預料到會發生恐怖分子闖入會場這種緊急狀態,大多數的警衛隊員都在警衛室中待命——不過,這裏的情況應該是隨時被監控室所監視著的,因此他們一定會發現這裏的情況,迅速趕來的。所以她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盡量爭取時間。


    “這座城堡部署了兩百多個士兵。雖然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麽將武器帶到城裏麵來的,但是你們認為自己有勝利的可能性嗎?”


    “非常感謝您的忠告,猊下。不過,我想奉勸您一句,不必為我們的事情擔心。”


    年輕的指揮者用機器沉著冷靜的動作揮了揮指揮棒。他將上麵沾染著的血跡甩掉,然後用它指向了怯生生地站在大廳裏的那些來賓們的麵孔。


    “我們在實施這次行動之前,也經過了相當充分的籌劃和估測……啊,對不起,剛才忘記自我介紹了。我的名字叫做巴爾薩特?馮?諾伊曼,是新教廷的一名司祭。”


    “新教廷的餘黨……”


    卡特琳娜咬了咬嘴唇,她不禁為自己的大意而感到悔恨不已。


    雖然在布爾諾林已經將新教廷的主要力量徹底殲滅了,她認為剩下的那些人已經微不足道,不要說救出他們的教主,恐怕連複仇的力量都不複存在了。但是,沒想到他們居然以這種方式控製了自己的城堡,這對於她來說,恐怕是莫大的恥辱了。由於自己順利地擺脫了異端審問,就放鬆了警惕,這是她犯下的一個大錯誤!


    “對了,猊下,剛才您作為賞賜答應了我們一個要求,現在可以請您履行剛才的承諾嗎?”


    一個溫柔的聲音傳入了正在忍受著莫大恥辱的卡特琳娜的耳中。她抬起頭來,看到巴爾特薩正用平靜的目光望著自己的臉。在他的背後,剛才負責彈奏低音提琴和豎琴的演奏者們正從提包的底部取出一些機械零件,然後用熟練的動作將它們組裝了起來。


    “這座城堡的各位衛兵先生們實在是非常有禮貌啊!我告訴他們‘樂器是十分脆弱的物件,所以千萬不要碰觸它們’,於是他們根本沒有檢查,便放我們進來了……現在,我正讓人準備無線電通信。希望您能使用這個東西替我們聯絡羅馬的梅帝奇樞機主教大人。我們的要求就是釋放艾方索陛下——期限就定在明天早上之前吧!”


    “別胡說八道了!”


    必須在衛兵到達前爭取到足夠的時間——這一點,卡特琳娜的心裏麵是再明白不過了,然而,聽到對方的這番無理要求,卡特琳娜卻不禁憤怒地拒絕了他們的妄想。


    她同父異母的兄長根本不可能答應和這些異端者們進行任何談判。不,不僅僅是這樣,當他得知事件之後,肯定會將這些異端者,連同她這個麻煩的政敵一同消滅掉的。這樣的話,事情反而會變得更加危險。


    “非常遺憾,我不能答應你們的要求,諾伊曼司祭。我們教廷是絕對不會和你們這些異端者進行任何談判的。就算最後我這個樞機主教失去性命,教廷也不會妥協的。”


    “絕對不會妥協嗎?要是這樣的話,我們也沒有辦法了。”


    指揮棒再次揮動了起來,發出令人厭惡的聲音。麗人的脖子上感到了一股冷冰冰的觸感,巴爾薩特略帶遺憾的表情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我們的確是認真的,為了證明我們的誠意,猊下,我們就先把您的首級送給羅馬教皇看看吧……然後再進行談判也不遲。”


    當冷靜的宣告結束之後,擁有著纖細刀刃的兵器被無情地舉了起來,隨後以飛快的速度向麗人的頸部砍了下去——就在即將觸到皮膚的一瞬間——


    一聲凶猛的咆哮響了起來,如同數百頭野獸同時發出了怒號一般,同時,牆上的玻璃也全部都碎裂了開來。


    牆上發出了巨大聲響,似乎馬上就要崩裂了一般。這是,一道耀眼的光芒從對麵衝進這個寬廣的大廳裏。當所有的人意識到那是剛才停在中庭停車場中的大卡車正點著車燈衝進來的時候,這頭引擎全馬力開動著的鋼鐵猛獸在三秒鍾內已經橫穿過整個宴會會場,一頭撞進了最前方站立著的樂團的中央。


    “哇啊啊啊啊啊啊——!”


    “怎麽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由於這突如其來的闖入者,整個會場陷入騷動中。有人在歇斯底裏地尖叫著;有人試圖趁亂攻克那些恐怖分子。但卻被人打倒在地上;還有人躲到了桌子下麵,戰戰兢兢地發著抖。


    “——卡特琳娜小姐!”


    然而,在這地獄般的鬼哭狼嚎聲中,一個無比清晰而熟悉的聲音傳到了卡特琳娜的耳中。帶著圓眼鏡的神父掛上了倒檔,胡亂地踩著油門,同時將身體從窗戶裏探了出來,衝著卡特琳娜大聲叫道:


    “快點,快點來這裏!”


    “我不會放您走的,猊下!”


    聽到對方的呼喚,卡特琳娜早已低下頭,向卡車那邊疾奔了過去。但是,巴爾特薩似乎也終於從混亂之中回過了神采,向著逃跑的樞機主教舉起了手中的指揮棒。他毫不猶豫地將手中的凶器高高舉起,向前方的麗人的背部劈了下去。但就在這時,一枚子彈從汽車的駕駛席上飛了過來,準確地擊中了細細的指揮棒,將它彈飛了起來,不知落到什麽地方去了。


    “糟糕!別讓他們逃走了!”


    剛才在樂團中擔任短笛演奏的那名淺黑色頭發的女子用略帶嘶啞的聲音這樣呼喊著。她甩了甩長長的頭發,將霰彈槍頂在腰間,向拚命倒車的卡車毫不留情地發射出了子彈。


    “唔哇——!”


    卡車的前擋風玻璃布滿了裂痕。在它的後麵是神父那張扭曲的麵龐。卡車的右前輪被子彈擊穿,車身頓時失去了平衡,向一側大副傾斜過去。但是,巨大的卡車仍然在頑強地向前行進著,闖出了寬闊的大廳


    ,一直開到了中庭裏麵。不過,他們那如同惡魔一般不可思議的幸運大概也就到此為止了——第二發子彈擊中了卡車的左後輪,輪胎砰地一聲炸開了。


    這次,卡車徹底歪向了一側,從車身的角度看來,恐怕再也無法恢複平衡了。在這個時代,普通車輛的減震性能是極其低下的,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因此,因中彈而爆胎的卡車根本承受不了這種衝擊,眼下正如同一頭被麻醉槍擊中的大象一般搖搖晃晃地蹣跚前進著。


    “幹掉了嗎?”


    不過,卡車還是頑強地持續了幾秒鍾的時間。它的車身於旁邊的石壁發生了劇烈的摩擦,勉強以此維持平衡,但是,很快這平衡也達到了極限——牆壁再也承受不了這巨大的重量,塌了下去,卡車也隨之倒了下去,消失在了升騰而起的土灰之中。


    “快點抓住絲佛劄!”


    淺黑色頭發的女子下達了命令。那些手裏拿著步槍和手槍的恐怖分子如同訓練有素的獵犬般立時衝了出去。在距離他們幾十米遠的地方,一對男女正艱難地從卡車中鑽出來,想要逃亡別處。為了追上那兩人,那些人也都加快了腳步——但是,一個意外的聲音令他們的腳步停了下來:


    “不要追了——沒有必要去追他們。”


    這是剛才眼睜睜看著絲佛劄從手中逃掉的那個男子的聲音。巴爾特薩撿起落在地上的指揮棒,下令阻止他的人采取進一步行動。


    “不,不是沒有必要,而是絕對不能。就算追上了,我們之中任何一個人也不是那個男人的對手。”


    “不是他的對手?”


    方才正準備假如追擊者行列的那個淺黑色頭發的女子聽到了這番話,似乎感到十分意外,她盯著男子的臉,有些納悶地問道:


    “那個家夥不過是個短生種罷了,可是,您卻說我們不是他的對手,‘毒龍之王’?”


    “沒錯,我們不是他的對手,瑪麗安。因為那家夥可是一個真正的怪物。就算我們一擁而上,恐怕到時候也會被他一網打盡,這可不是開玩笑……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我已經想好了對付他的辦法。”


    這名裝扮成新教廷司祭的男子如此說道,口中露出了鋒利的犬齒——不,說它是犬齒也許不太確切,因為它實在是太長了。他的臉上浮現出了若有所思的笑容,隨後回過頭去,望了望身後已經將無線電通信機組裝完畢的樂團成員們。


    “和警衛室的b組取得聯係了嗎?”


    “我們剛剛收到他們發來的信息。他們已經將那些衛兵處理完畢。出入口的封鎖,以及電信、電話等通訊設備的屏蔽也都已經成功完成……另外,到目前為止,外部沒有任何跡象表明敵人已經注意到了城中發生的異變。”


    “好的。那麽,各位戰友們,我們接下來要按照原計劃去進行‘狩獵’。在那些外部的人察覺到這裏的異變之前,我們要完成自己的任務,然後盡快撤退——你們都已經明白各自分配的任務了嗎?”


    聽到了指揮官的命令,所有的恐怖分子都默默地點了點頭,齊刷刷地轉過了身去。雜亂的腳步聲在大廳裏麵逐漸消散開去,然而隻有那個淺黑色頭發的女子站在原地,看上去似乎還有些什麽話想說,她躊躇了一下,隨後慢吞吞地說道:


    “恕我冒昧,‘毒龍之王’,難道我們真的非得花費這麽大工夫來演這場戲不可嗎?要是我們拿出真本事的話,用不了三十分鍾就可以把那些短生種全部殺光了!”


    麵對著地位比自己高的上司,女子似乎欲言又止,但是,很快她便下定了決心一般,繼續把話說了下去:


    “隻要我們將這座城堡裏麵的小雜魚全部殺掉的話,就不會給教廷留下任何證據,我們‘騎士團’也可以悠然自得地置身事外了。所以,我們根本沒有必要花費這麽大的工夫裝成短生種的恐怖分子來蒙騙他們,難道不是這樣嗎?”


    “你說什麽?全部殺掉?不,不,在今天這種情況下,這可算不上是個明智的舉動啊,瑪麗安。”


    ‘毒龍之王’在聽了淺黑色頭發女子的建議之後,臉上露出了充滿理性的微笑。他一邊用手指撥弄著略帶卷曲的棕色頭發,一邊用如同一名小學教師般耐心的語氣向對方說道:


    “要是我們做出了那種事情的話,就會激怒‘那個人’……如果那樣的話,我們可能早就已經被他全部殲滅了。一旦‘吸血鬼獵人’拿出真正的力量,在他的麵前我們根本就不堪一擊。”


    “能將二十多名長生種輕鬆宰割的生物……世界上居然有這樣的生物存在,真是令人難以置信。‘毒龍之王’,‘吸血鬼獵人’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怪物呢?”


    “這個嗎?其實我也很想知道。”


    “毒龍之王”依舊在玩弄著他的劉海,同時眯上了眼睛。現在他的同夥們正在將人質集中到一個地方,但是他卻似乎對此漠不關心,隻是不時向那邊瞥幾眼。他的眼睛中閃爍著好奇的光芒,如同一名發現了千古之謎的考古學家一般。


    “看樣子,那家夥似乎擁有超越我們的力量,他既不是短生種,也不是長生種,而是第三種存在。不過,我也隻知道這些而已……啊,對了,那位‘魔術師’先生似乎將他們稱作‘神’。”


    “什麽?‘神’嗎?”


    聽到了“魔術師”這個名字,瑪麗安的眼眸閃爍了一下,神情中混雜著厭惡與恐懼。即使對於她這個長生種來說,那個神秘莫測的短生種依然是一種難以捉摸的存在。而且,居然連那個人都稱乎這名神父為“神”,他究竟會是個什麽樣的怪物呢——


    “總之,雖然我不知道他到底是神還是惡魔,但不論如何,我們一定要盡量避免和這個家夥發生正麵衝突。”


    巴爾特薩假裝沒有注意到同族眼中所閃耀著的光芒,隻是略帶無奈地聳了聳肩。他一邊用手指玩弄著指揮棒,一邊抬起下巴,向人質那邊揚了揚。


    “正因為如此,為了打倒‘他’,我們必須得到這裏的各位短生種們的協助才行……你們已經準備好‘獵犬’了吧?”


    “是的,我已經準備好了二十套‘項圈’。”


    瑪麗安這樣說道。這是,幾名他們的同伴正好將一個大木箱搬進了大廳。她走上前去,打開了木箱,從裏麵拿出了幾個尺寸很大的皮革製項圈。


    “這裏麵裝上了無線遙控型的起爆裝置。雖然裏麵裝的火藥量並不是很大,但是已經足夠將短生種的頭顱炸飛了。”


    “很好……那麽,終於到‘狩獵’的時間了。從那裏的各位來賓中選二十個人出來,該他們戴上項圈。然後,等到對他們說明完這個遊戲的規則之後,就可以讓他們去任意選擇自己喜歡的武器了。”


    “知道了。”


    女子點了點頭,快步走向被綁架的來賓那邊。巴爾特薩連看都沒看一眼,隻是望著剛才將神父和實際助教的身影吞噬進去的那一片黑暗。


    長生種——包括巴爾特薩在內的這個號稱世界上具有最強大戰鬥力的夜之種族,居然無法戰勝那個“怪物”。假如這裏的二十名同族全力以赴的話,大概連教廷軍的一個連隊都能夠殲滅。但是,就算他們拚盡全力,恐怕也不可能將那個“怪物”打敗。這件事情在過去的戰鬥中已經不止一次被證實過了。


    但是,假如‘他’的對手,是這些戰戰兢兢地蜷縮在那裏的無能的猴子們呢?要是換作他們的話,情況又會如何呢?


    “好了,鳥籠已經關閉,狩獵開始……”


    巴爾特薩望著黑色的夜晚,臉上浮現出了一絲淡淡的微笑。


    據伯爵夫人說,那個“神”有一個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弱點。雖然他的力量甚至可以將整個星球毀滅,但是他的身上卻有一個無論如何也無法填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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