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緒子似乎正在改變。


    我不明白究竟是怎麽回事,也無法去求證,可是,從月夜的散步那晚以後,她給人的感覺就不一樣了,似乎在挺直自己的腰杆。當然,事實上她是不可能再長高,但給我的感覺就是那樣——成熟、能夠自己站穩。


    這樣的奈緒子非常耀眼!


    人是被認為可以不變,卻又無時無刻下在稍微改變的生物。感覺上一天一天地過著無所事事的生活,其實是有著某種變化。我不太清楚是否該掌握住奈緒子的變化,甚至連她那樣的變化是好是壞,我都搞不清楚,隻是一味地感覺她很眩眼,這讓我有點畏縮。


    也許,奈緒子又向前邁出一步了。


    邁出我無法踩上前的那一步!


    ※


    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麽事情的人是春日貴子。


    「對不起!」春日說。


    手機傳出的聲音裏摻雜許多雜音,很難聽清楚,可是能夠很明顯地聽出她帶著沮喪:「我不應該找奈緒子的。」


    「怎麽回事?」


    「上次和伊澤他們聚會喝酒,途中,奈緒子轉頭離開,她說她身體不太舒服,由於她的樣子的確古怪,我判斷應該不是她說的那樣,所以去問在另外一間包廂的同學,才知道他們曾經談到加地的事。奈緒子一定聽到他們的談話了。」


    「加地」的名字讓我的胃猛然收縮,因為我能輕易地想象出當時發生的事。


    「都是些什麽人呢?」


    「川島,你生氣了?」


    我沉默不語。


    「當時包廂裏有誰?」


    「問這個幹嘛?」


    「幹嘛……」


    「難道你?」


    「我什麽也不會做的!」我說,緊接著又重複一次:「真的什麽也不會做的。」


    不可能做出什麽事的。就算這些無聊的冷言冷語讓奈緒子的心破成碎片,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要別人不要說長道短,根本不可能。奈緒子偶然聽到,隻能說是她的不幸。這道理我當然非常清楚。可是我不是成年人,從春日口中問出姓名後,還是把每個名字記在黑名單上。


    「對不起,川島。」春日說著說著,她的聲音好像快要哭出來。


    但是,我沒有餘裕安慰她,也沒心情哄她。


    「妳不需要道歉吧?」這是我唯一的好話,「謝謝妳告訴我。」


    春日雖然還想說什麽,我卻快速地掛斷電話。我是還在睡覺的時候被吵醒,所以盤腿坐在床鋪上。看著行動電話的屏幕畫麵,顯示著上午十點三十七分,是該起床了!正在茫然沉思之間,巴哈的擾人小曲《耶穌,吾民仰望之喜悅》響起,是我設定的鬧鈴聲響。我關掉鈴聲,再度躺下。


    那天……那個月夜……奈緒子一定哭了吧!


    我想,那也許不是直接的原因。那天剛見麵時,奈緒子看來精神不錯,而且好像鬆了一口氣般地緊靠著我,她的笑容和聲音充滿雀躍,所以我一直不說「回家吧」,隻是繼續走著。


    但是見到水溝的瞬間,她卻哭了,然後從恍如被封印的嘴裏,無數次並持續地呼喊出「加地」的名字,那聲音宛如慘叫,連我都以為她完全崩潰了,因為,她的哭聲是那麽激烈。可是,不知何故,她卻又突然恢複冷靜,停止哭泣,大踏步往前走,語氣堅定地說「巧,我們走吧!」


    那一瞬間,明信片的事差一點從我口中溜出。原因何在呢?我也不懂,可能是我的情緒也很亢奮吧!也可能是感覺到,奈緒子在那時應該可以接受吧!可是,我終究沒有說出來,畢竟我自己尚未做好準備。


    我希望保護奈緒子,希望讓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所有痛苦、憂傷遠離她,讓她永遠處於平靜安穩的場所,若是能夠做到,要我付出任何犧牲也在所不惜。但我隻是個二十歲的孩子,想要做到這點實在困難!


    我感受著自己的無力,沉浸在幾近絕望的感情裏。當然,我的內心也煩躁、憤怒。所以,翌日,我應邀去踢草地足球。


    我不知道我是出於被虐待意識或是自虐意識,但我內心溢滿殘酷的情緒,對著邀約的電話回複「會去」之後,立刻開始著手準備。由於隻是草地足球,所以不用穿上正式製服,隻要換上我們隊的t恤即可。於是我在背袋——從高中時就使用至今——塞入黃色t恤、黑色短褲和足球鞋。


    搭乘巴士至位於大公園裏的市立球場,邀我參加的足球隊學弟跑過來,高興地說:「學長,真是太好啦!我們的隊員來的人數不足,我正在擔心呢!」


    雖然已是下午六時過後,但市立球場的燈光卻綻放著耀眼的光輝。我已經很久沒有在夜間比賽了,高大的照明燈光簡直就像巨大的捕蛾燈一樣。


    「反正我也剛好有空。」


    「可是,川島學長會來,真的很難得。」


    「沒必要那樣客氣。」我一麵與學弟交談,一麵環視球場。


    藤木應該在這家夥的球隊裏吧!沒錯,我馬上就找到他了。他正在球場最邊端練球,先以右腳外側踢兩球,再內側踢兩球,然後換成肩膀、大腿,再來又是外側、內側,腳法相當幹淨、利落。


    高中時,那家夥是隊中技巧最高明的球員,他的球衣背號10號,也就是球隊中場攻擊手,從一年級起就是中心人物。


    我告訴學弟:「一定贏球。」然後,我走向藤木。


    「啊,川島。」藤木以不安的神情對我打招呼。


    「嗨!」我笑了。明明不想笑,卻還是大聲笑出來:「聽說上次你們舉辦過喝酒聚會吧?」


    「啊……嗯。」


    「應該找我參加的。」


    「對,對呀!」


    「奈緒子也參加了吧?聽說她途中就回家,不知道是否有問題。」


    藤木卻支支吾吾吔含糊其詞。


    這家夥是在聚會包廂裏有趣地談論加地的話題者之一。今天我會來這兒,並不是因為要幫忙學弟,也不是為了踢足球。


    「今天請多多指教。」我笑道:「我踢側翼,請傳球給我。」


    比賽的對手是由大規模家電廠的員工們所組成的,水平並不是很高。況且我們的技術遠超過對方,腿力也更具壓倒性,上半場就以三比一領先;當下半場踢成四比一的時候,我們便放慢速度,讓對方也能輕鬆對應。反正是草地足球,沒有必要過度計較結果,不過結束時的比分是五比三。


    這真的是一場愉快的比賽,藤木傳了不少球給我,而每次我都試著突破。藤木與現在完全不同,高中時那家夥隻會在當我擺脫對手的時候,偶而傳球給我。很明顯,他顧忌著奈緒子的事,所以每次他的傳球,都隻讓我冷漠的怒火更加冷漠。


    比賽結束後,我緊追在走向洗手間的藤木背後。其它人都為了贏球而抬頭朝向夜空歡呼,隻有我是滿腹的冰冷怒氣。


    我站在正小便的藤木身旁,同樣開始小便。


    「這是一場有趣的比賽呢!」


    「嗯,輕鬆贏球。」


    「很難得你會傅給我那麽多球。」


    「啊,反正是草地足球,趣味比賽嘛!」


    「高中時我很希望你能傳球給我,但是我卻往往隻是在側翼狂奔,球不會朝著我傳過來,讓我非常失望。」


    「那是因為你太爛了。」


    ——最佳機會!


    我心想藤木可能是想開玩笑吧?可是對我來說,這卻是最好的借口,如果能夠激起胸中的怒火,如果可以讓玩笑更嚴重,這種程度的契機已經足夠了。


    「太爛?」我故意提高聲調,發出比想象中更大的聲音。


    我突然地怒叫,似乎讓藤木嚇了一跳:「川島,怎麽回事?」


    「什麽太爛?太爛?」


    「你生氣了?」


    這時候的藤木好像還隻是困惑,他拉上褲襠拉煉,走向洗手台,回頭瞄了我幾眼。我立刻追在他後麵,輕推著他肩膀。藤木的身體失去平衡,腰部撞擊到洗手台。


    「喂,你幹什麽?」藤木終於被激怒了。


    ——好,不錯……但要更生氣些!我在心底殘忍地笑著。


    「藤木,什麽我太爛?你再說一次。」我抓住藤木的t恤胸口,用力扭緊。薄薄的t恤被拉長了,可以清楚看到那家夥的胸口與肚子。


    藤木想甩開我手臂,同時緊咬著牙齒,從縫隙間擠出聲音:「川島,你在生什麽氣呢?」


    「囉唆!把別人看扁,還敢講這種話?」我說。


    我打算堅持使用這個理由!——為了一點小事情的無聊口角,不希望再加入其它問題。但是藤木卻輕易地看穿我單純的思維。


    「你是為了本山的事情發怒嗎?她可是加地用過的二手貨。」雖然藤木被我壓製在洗手台,但他仍舊滿含諷刺地說。看樣子,他是故意在導火線上點火。


    我說不出話來。我當時很想大叫:「不,不是的!」可是嘴巴卻開不了。


    看見我這種反應,藤木笑道:「難不成你早就盯上本山?所以,加地死了,正好讓你達成心願?」


    這實在是過於明顯的挑釁,我盡管覺得毫無意義,卻知道身體的血液正往頭上衝。我本來打算先挨藤木一、兩拳,這樣我才會忍不住發飆;但是聽到藤木所說的話的那瞬間,內心所有盤算完全消失無蹤,等我回過神時,藤木的頭已經撞到鏡子,同時倒在地上。


    這場挑釁,我敗了,我先出手。


    藤木站起身,馬上衝過來。我們倒在肮髒地麵上,互相抓著對方的衣服和頭發搏鬥。我的手肘用力頂住藤木下顎,藤木痛得蹙眉,發出奇妙的呻吟聲。他奮力伸手過來,抓住我的臉孔。可能是手指幾乎抓入我眼中的關係,我閉上眼睛後,頭皮隨即感到一陣刺痛,我挨了他一拳。我雖然想反擊,卻隻是擊中他的肩膀。他的手腕回擊,又正中我的臉孔,不,應該說是正中下顎下方的頸子。


    我馬上還擊。這次,拳頭剛好打在藤木臉孔,他的臉孔奇怪地扭曲。但,我沒有停手,又緊接著擊出。好痛,我的拳頭好痛!可能是藤木在慌忙間撲上來的緣故,讓我瞬間失去平衡,彼此身體位置互換,我在一時搞不清楚的狀況下,整個身體撞到地麵,背部疼痛得幾乎窒息。之後,連續挨了他兩拳。


    我們滾在洗手間地麵,很難看地纏鬥著。雖然我練過拳擊,但這對打架毫無幫助,因為拳擊乃是保持一定距離、在站立狀況下進行的搏鬥技巧;像這樣互相纏鬥的打架,是完全無法活用拳擊的技術。


    不久,大夥發現騷亂而跑過來,幾乎都是藤木的朋友,他們全都是血氣方剛的家夥,立刻伸腳踹我腹部。雖然不是因為痛楚,可是在這樣的衝擊下,我一時無法呼吸了。


    ——可惡,我喘不過氣……


    正在痛苦之間,我又挨了幾拳和幾腳,臉孔也被人用鞋底踩踏,我的臉孔夾在髒鞋底和地麵之間,而白色的小便池就在眼前,臭味嗆鼻。


    我們終於被拉開,我難看地躺在洗手間的地上,而藤木則被朋友扶著,馬上站起。大約十個男人冷眼低頭看著倒在肮髒洗手間地麵上的我。


    那是再也不會有更悲慘的景象。


    ※


    在那些人的白眼下,我離開市立球場。可能因為躺在洗手間地上的關係,我的全身上下都散發出臭味,包括t恤和短褲,可是此刻我又不可能再回到更衣室,隻好躲在樹蔭下,換上襯衫和牛仔褲。如果這時被人看見,搞不好會誤認為我是變態,幸好沒有被人發現。換好衣服後,頭發和身體沾上的味道依舊無法消除,不得已,我隻好利用公園裏的水籠頭衝洗手腳。水非常冰冷,但我還是連頭發都洗了,終於覺得清爽許多。盡管仍有少許味道留下,但應該不太有問題吧!


    我獨自走在毫無人影的黑暗公園裏。天空沒有月亮,隻是覆蓋著濃密的雲層。冷風吹過,搖撼的不是我的身體,而是我的心。


    我除了擊中藤木兩、三拳。應該還擦掠過好幾拳,可是那卻讓我有著罪惡感。揍了藤木又如何?那家夥隻不過是說些閑話罷了,假定揍他是正確無誤。那麽,我就必須揍完所有參加喝酒聚會的昔日同學了。事實上,我的所作所為隻是發泄怒火,隻是因為藤木偶然在球場上……但是,我反而更加狼狽地被揍和被踹,所以應該算是扯平吧?但……這樣的說法卻有點奇怪。


    反正,算了。


    我在腦海裏找尋各種理由,持續地走著。過了一會兒,我的身體冷卻下來,全身開始酸痛,臉、肚子、手臂和腿……掀起襯衫一看,側腹有一大塊的瘀青,是被足球鞋踹到的痕跡。右臂也有兩處、左臂也有一處,腿上應該還有多處吧。我自嘲地對著自己說聲「真慘」,剎時,唇角掠過一陣抽痛,看樣子也有點裂傷。


    不知道是因為一臉慘狀呢?或是身上還有臭味呢?過往的行人頻頻地打量我。


    「藤木,你錯了!」我朝著天空說。雖然,藤木不可能聽見。「我不是早就盯上奈緒子,是在加地死後才盯上她。」


    如果加地沒有死,我應該會靜靜看著奈緒子與他成雙成對吧?也一定會有著幸福的心情吧?


    對我來說,加地、還有被加地深愛的奈緒子,真的都是很特別的存在。


    如果神願意聽我的祈求,我會祈禱不要發生那樁車禍意外,讓加地平安地回來,奈緒子高興地迎接他,兩人像以往那樣並肩走著。而我則在稍遠處望著他們幸福的樣子,對我而言,那也是最適當的位置。


    我希望能夠永遠、永遠地那樣望著他們!那就像是眺望星星的行為。我將醜陋的自己緊貼在地麵上,我的全身充滿嫉妒和欲望,星星毫不理會我的存在,徑自閃閃發光。加地……不,加地和奈緒子對我來說,就是如同那樣的存在,我希望他們永遠閃爍發光。


    可是,加地卻死了。已經再也見不到。他隻是生存在我們的記憶深處。


    現在,隻有我能夠使奈緒子幸福,我不能隻是站在最適當的位置觀望,那種觀望的幸福日子已經結束了。接下來的我,必須自己創造出新的幸福,或是難堪的悲慘幸福。所以,我要擁有奈緒子,讓她不屬於加地,隻是屬於我一個人。當然,我無法抹拭掉奈緒子對於加地的回憶,她隻要藏放在內心深處就可以了,讓加地成為我與奈緒子的共有財產。


    雖然將加地當成物體,他可能會生氣,但是無所謂,生氣就生氣,畢竟我隻能夠這麽做。我真的喜歡奈緒子,也非常寶貴她,因此希望她可以幸福,比加地生前更加倍幸福。


    ——加地,你就在天空的某處看著吧!並且保佑我達成心願。


    我的左手現在仍握住加地的右手,而加地的左手則握住奈緒子的右手,我和奈緒子就這樣連係在一起,迄今仍讓加地留在中間的位置。但是這樣的關係也不得不結束!奈緒子似乎已經想要結束了,我應該也下可能像現在一樣吧?這絕不是與加地分開,也絕對不可能與加地分開,我和奈緒子兩人終究太重視加地,所以還是緊握住他的手。重點是,我和奈緒子還各自空著一隻手,我們空著的那隻手隻要直接緊握就好,讓我的手緊握住奈緒子的手!


    我沒有搭乘巴士。四、五公裏的距離,用走的話,大概一個小時左右能夠到達住處吧!我走過市內地價第三咼的豪華住宅區、腳下坑坑洞洞的農業道路、有大型車震動的產業道路,接著再走過老舊的市立住宅建地。途中,右膝痛了,但我仍護著右膝繼續走,緊接著右腳踝又痛了。


    天氣冶得讓我全身不停發抖,但也因為挨了一場狠揍,身體表麵有如火燙般地熾熱。我進入超商買了一杯熱茶。店員淡淡地瞄了我一眼後,沒有把零錢直接交給我,而是和收據一起放在收銀台上。我試著微笑,但是店員沒有回報笑容——雖然,微笑連一圓也不值。啊,不對,那是麥當勞的廣告詞!


    店外喝的那口茶,滋潤了我幹渴的喉嚨。可能是因為鬆了一口氣吧,我忽然感到步履沉重。


    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距離,所以不可以在這兒休息;何況,如果就這樣停下來,很可能再也走不動了!


    踢足球也是一樣,比賽中如果沒有盡情地奔跑,根本無法繼續在側翼跑動,就算沒有球傳過來;就算明知道這樣隻是無用地跑著,但是擔任側翼的球員總是要不停地繼續跑著。


    蓋好寶特瓶蓋,用它代替懷爐,我再度往前走。迎麵而來的卡車燈光刺眼地照著我,整個世界完全被亮光溢滿。卡車過去後,更為濃鬱的黑暗再次來臨。我繼續走在黑暗中。


    不知何時,雲層完全流逝,能夠見到冬天的星空,有幾顆明亮的星星閃動著耀眼光芒。


    ※


    因為腳很痛,必須慢慢走,所以我足足花了將近兩個小時才回到家。此時,除了身體徹底冰冶之外,挨揍的部位和關節也非常疼痛。進入家中,我直接走向浴室,衝過熱水澡後,才終於感到好像又複活了。盡管沮喪、淒慘的感覺依舊存在,卻感到神清氣爽,和大哭一場之後的清爽程度相同。看來,拳頭和淚水偶而會發生同樣作用。


    我試著照鏡子,還好,臉孔沒有太嚴重的傷口,隻有唇角稍微裂開。這樣的話,應該不會有人發現吧?至於身上的瘀青,久了自然會消失。我換好衣服後前往客廳,姊姊還未就寢。


    「姊姊,妳還沒睡?」


    「嗯,我正在看影片。你又是怎麽回事?」


    「去踢草地足球。因為球隊球員不夠,打電話找我去。」


    「哦?」姊姊點頭:「踢贏了?」


    「慘敗。」


    「比數呢?」


    「這……大概是十比三吧!」


    「真是爛透了。」姊姊說。


    我點頭說道:「是很爛。」


    姊姊拿著遙控器,抱膝,坐在地板上,專注看著電視屏幕。畫麵有些灰暗,一看即知不是好萊塢影片,大概是歐洲那邊的影片吧!認真看著屏幕畫麵的姊姊,臉孔看起來比平常稚嫩許多。


    我走向廚房,猶豫了一會兒後,選擇了烏龍茶。


    「什麽片子?」我端著倒在杯裏的烏龍茶走回客廳,問道。


    「好像是《尋父三千裏》。」


    「尋父?不是尋母嗎?」


    「是父親失蹤。一對小姊弟流浪各地尋找父親的故事。雖然有人親切地幫助,卻也遇見悲慘的事情,不,幾乎都是慘況居多。」


    「也就是無人援助了?」


    「嗯。不過,確實是好片子。」


    姊姊認真地看著屏幕畫麵,所以我不再開口。情節雖然看不太懂,卻可以感到真的是可悲的影片,故事中的姊弟兩人總是飽受無聊的法規、沒道理的事物或是被任性的大人們欺侮,最重要的父親卻一直找不到。不久屏幕上出現「end」三個英文字母,我以為哪裏出錯,嚇一大跳。


    「咦,結束了?」


    「嗯。」姊姊點點頭:「結束了。」


    「可是,又沒有找到父親。」


    「你好萊塢電影看太多了,巧。所以會覺得所謂的人生應該就是這樣,找到父親,全家幸福團圓,一切皆告圓滿,可是,世事並非一定完全順遂。」


    「人生或許是那樣,但,這是電影。」


    「電影本來就是描繪人生的。」


    看樣子,世間還是存在著基本認識的差異!的確,我有可能是看了太多好萊塢的白癡電影。


    對了,不知誰曾經告訴過我:「好萊塢製片高層認為,群眾不會喜歡過度沉悶的結局,所以絕對必須有快樂的結局。」事實上,我也屬於那樣的群眾之一。


    「這是哪裏的影片?」


    「希臘電影。」姊姊回答。


    正式片名好像是《霧中風景》。


    「下次我去錄像帶出租店借回來仔細看一遁。」


    「我想大概租下到。錄像帶出租店幾乎不會有這位導演的影片,不過也許惠比壽的tsutaya會有也不一定。」


    「不可能去那麽遠的。」


    「那就耐心等待吧!這是衛星電視台,大約兩個星期後會再播放。」


    「那妳早說嘛!」


    在我查閱衛星節目表時,姊姊茫然凝視著某處。一定是在想著剛剛結束的影片內容吧!姊姊和我雖然同樣屬於粗枝大葉的個性,卻比我更會思考很多事情。


    「巧,你和奈緒子相處還順利嗎?」


    「怎麽突然問這種事?」


    「不,從以前我就很在意了。如何?」


    「很順利呀!」


    「加地的事呢?是否談過?」


    這是姊姊首度問這種深入的話題。大概是因為夜晚的空氣吧?也可能是因為影片的緣故吧?我一邊假裝正在調查節目表,一邊窺看姊姊的樣子。雖然這樣做也許不禮貌,不過姊姊臉上並無責怪的神情。


    「上次曾經與奈緒子略微談過,但之前完全沒有。」


    「沒有談過?」


    「嗯,之前沒有。」


    我有些苦惱說明實際狀況。諸如:奈緒子聽到昔日同學的無聊的冷言冷語;在同一天的夜裏,她突然提及對於加地的回憶,然後像個小女孩一樣地哭泣,之後卻毅然往前走;以及她的身體稍微挺直的姿勢等等。


    姊姊沒有像以往那樣缺乏口德,隻是靜靜地一邊點頭,一邊聽我敘述。


    「奈緒子沒有忘記。」


    「忘不了的。」略微猶豫後,我說:「我也忘不了加地的事。」


    「那該怎麽辦?」


    「怎麽辦?」


    「就是保持現況好嗎?我是女人,所以可以理解。奈緒子可能永遠忘不了加地,而且更會因為加地的死亡而記住他美好的一麵。你明白我的意思嗎?還有,你自己也時常回想著加地的事,對不對?」


    的確沒錯,不隻是時常,而是每天都會想起加地。


    「我雖然隻見過他兩、三次,但加地確實是個很有趣的男孩子,盡管他是屬於那種常見的類型,不過再次見麵時,應該都會給人全新的感覺,這與隻是勇往直前的你,是截然不同的對比。


    因此,我可以了解你重視加地的原因,因為,你有些地方根本贏不了他。」


    「嗯,那家夥的確是很有一套。」


    「根據我的觀察,他應該也隻是很尋常的知性男人,但是對你和奈緒子來說,卻絕對是很厲害的家夥。所以,怎麽辦?還是打算和奈緒子繼續維持著這樣微妙的關係?」


    我點頭:「我喜歡奈緒子。」


    「我當然知道。」


    「既然這樣,應該沒問題吧!我知道她心中存在著加地,也知道她沒有辦法驅除,因為我自己也一樣。我想,奈緒子也了解我……可是,難道那樣就會出問題嗎?姊姊,我雖然很笨,卻也並非都不思考的。自從奈緒子上次哭了以後,我就想了很多,雖然還無法順利整理出頭緒,也隻是了解道理而已,可是我還是認為我們維持現狀比較好。」


    「維持現狀?也就是一直持續下去?」


    「是的,永遠持續下去。就算現在,我和奈緒子也是幸福的。或許不自然,也或許不平順,充滿了不確定的色彩,卻也沒有因此讓一切褪色,我們確實有過幸福的瞬間。


    我想,我、奈緒子和加地三個人是共同生存的。當然,現實世界中是沒有加地,因為他已經死了,但是至今仍活在我和奈緒子心中。而且不僅這樣,加地也橫亙在我和奈緒子之間,我們三人相互握著對方的手。


    我和奈緒子互相了解,這種情形再也下會改變。我很清楚這一點。所以,我打算用一隻手握住加地,另一隻手則握住奈緒子,也就是,我要緊握住加地與奈緒子的手不放。」


    「你呀!」姊姊突然住口不說。過一會兒,好像還想說什麽,結果同樣停頓住,逃避似地走向廚房。


    「喂?」姊姊的聲音從廚房傳來。


    「什麽?我聽不見。」


    「我要泡熱牛奶,你要喝嗎?」


    「啊,當然要。」


    雖然已經半夜,我們卻大聲交談。接下來,由於已無提高聲調的必要,家中很快恢複寂靜。我鬆開交抱的雙手,凝視著自己的左右手——一邊緊握住加地、一邊緊握住奈緒子的手。


    過沒多久,廚房飄來香甜的氣味。


    「好啦!我用牛奶壺加熱的,和電子鍋加熱的味道完全不同。」姊姊回來時,雙手端著兩個杯子。


    「嘿!」我一邊聽著音樂,一邊啜飲。的確是香甜的熱牛奶,可以感覺到熱氣流遍全身,而且味道非常柔和。


    「這個有點甜哩!」


    「我加入蜂蜜,是非常高級的蓮花蜂蜜,一瓶大約要五千圓,味道也很細膩。你大概不知道蜂蜜有很多種類吧?感覺上雖然都差不多,但其實每種蜂蜜的味道都不一樣。在蘋果園附近的養蜂場采集的蜂蜜有蘋果芳香,而且光是舔一下是無法分辨得出,必須像這樣加入牛奶中,才會突然散發出蘋果香氣。」


    「嗯、嗯。」我靜靜聽著。就算我知道,我也不會使用蜂蜜,我隻要有好喝的熱牛奶可以喝就夠了。


    「我說,巧。」


    「什麽事?」


    「剛剛談到的事情,你真心考慮過了?」姊姊望著我。


    我點頭說道:「當然是真心考慮過了……應該說,還隻是在考慮的階段,卻沒有自信能夠付諸實行。」


    「有可能順利嗎?」


    「不知道。」我坦白回答。


    再啜飲一口熱牛奶。雖然隻是放置極短暫的時間,味道卻完全起了變化,因為溫度下降,口感比方才更柔和了,而且不知何故,蜂蜜的芳香也更加濃烈,不,這是蓮花香嗎?


    「最好能夠順利。」


    「嗯。」


    「那麽,我要去睡覺啦!」姊姊先喝完熱牛奶,轉身想走出客廳,但是卻在門口處停下來:


    「坦白說,我不太讚成。」


    「我和奈緒子的事?」


    「沒錯,因為你是粗枝大葉的男人。姊姊不忍心讓你置身在這種麻煩的狀況中,我希望你能夠有一段開朗的戀愛,雖然,奈緒子是個好女孩……」說到這裏,姊姊沉默了。


    我明白姊姊話中之意。同樣沉默無語。


    不久,姊姊再次開口:「不過,仔細想想,你也不可能永遠站在原地踏步,所以這樣或許是一件好事。何況,最近你愈來愈像個好男人了。」說完,她掩飾地笑了笑,最後走出客廳。


    我無法了解姊姊這麽說,是真心的呢?或者隻是在安慰沮喪的弟弟呢?我隻好緩緩地繼續喝著熟牛奶。


    瞄一眼時鍾。淩晨二點十七分。淩晨三點,我對好友說話了。


    ——嗨,加地。假定你的靈魂來到這兒,會是什麽樣的表情呢?一定會是滿臉笑容吧!說不定會是溢滿著寂寞的笑容,飄然站立我麵前吧!也說不定你的內心正憤怒不已。你就是這樣的家夥,在穩重的外表下,擁有既不會旺盛燃燒,卻也不會熄滅的一把火。你傾注所有的熱情愛著奈緒子,因為你曾經有過整整六年的單戀。所以,你一定會不甘心花費六年才追求到的戀人,現在卻落在我手中。但是,加地,我不會道歉。我並沒有使用卑鄙手段奪取,我是堂堂正正地搶奪過來。加地,奈緒子是我的,連你也是。


    我一口喝光熱牛奶。姊姊的話是真的,最後一口的確有蓮花香味。


    ※


    高二的校慶……


    我立刻實行加地托付的事。我將原因告知春日貴子後,她爽快地答應幫忙了,不,應該說事情進行到一半,春日主動地轉為積極。


    「長達六年的單戀嗎?」不知何故,春日如夢囈般地說著:「那實在太美了。」


    「大概沒有人會單戀著妳吧?」


    「川島,你不要盡說些無意義的話!」


    我和春日的個性都屬於豪放型,彼此並沒有喜歡或厭惡的感覺,所以凡事都能夠明白商量。


    「什麽是無意義的話?」


    「因為,六年的歲月呀!整整六年。」


    「又不是妳自己吧?」


    「我指的又不是這個。」春日譴責地望著我:「重點是在六年的單戀本身。」


    我知道如果再多說什麽,可能會激怒春日,所以沉默不語。


    即使到了現在,我仍舊沒有辦法理解春日為什麽會有那種高興的神情反應,畢竟被單戀的人是奈緒子,而非春日。反正,在春日的協助下,計劃很順利地一步步進行。


    校慶最後一天,春日找到適當理由,叫奈緒子到生物物理學教室。對於這種窺伺的行為,我雖然不太起勁,還是跟著去看個究竟,也想要知道結果如何。


    我在生物物理學教室裏假裝若無其事地四處走動,卻注意觀察情況。奈緒子漫不經心地參觀展示,很明顯的,她覺得無趣。我很著急,她該不會就這樣離去吧?


    我心中盤算,如果奈緒子想走,我就故意過去搭訕。可是,應該說些什麽話呢?啊,對了,讓春日傳達就行。問題是,要傳達什麽?要春日問她能不能去看天象儀嗎?這樣也沒多大意義。


    可惡,我的腦筋為什麽這樣笨?


    奈緒子完全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其實也難怪,當時我和她並不熟悉,也正因為這樣,我才能夠自在地窺看她的舉動。


    不久,加地從圓筒內走出。一看就知道他非常緊張。他首先望著奈緒子,然後轉臉麵向我。


    我隻是蠕動嘴皮,沒有出聲地說:「加油!」而加地毅然決然地點頭。


    「天象儀要開始演出了。」那家夥的聲音在教室裏回蕩。


    加地的聲音有些顫抖,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他強烈的緊張。我雖然很擔心,但是卻見到加地大膽地招呼奈緒子,要她過來。我焦急地注視著他們的進展。看著他們站在一起的模樣,我心裏想:「好合適的一對呀!」


    他們兩人散發出來的氣氛幾乎完全相同。


    看樣子一切進行得非常順利,奈緒子如期進入圓筒內。我雙手握拳,低叫著:「加地,幹得不錯。」那種感覺就好像盤球甩掉對方後衛時一樣地高興。


    一分鍾後,我也進入圓筒內。


    裏麵很暗,不過還有如燈籠般的燈光亮著,所以還勉強能夠看清大致狀況。加地和剪平頭的家夥似乎在討論什麽,奈緒子坐在最靠邊的座位,正在不斷地環顧四周。我選擇能夠看清楚他們的位置坐下。


    啊,感覺上比自己要表白愛情還更緊張……想著想著,天象儀開始表演了。而同一時間,春日也過來坐在我身旁。


    「感覺如何?」她低聲問。


    我小聲地回答:「目前為止還算順利,不過,妳可以下去本山身邊嗎?」


    「我最好還是不要在旁邊。」


    「哦,為什麽?」


    「獨自一個人的話,情緒比較容易亢奮。」


    女人實在是了不起的生物,為什麽對於這種事情能夠憑直覺


    就知道呢?


    「啊,原來如此。」


    圓筒內大約十個人都聚精會神地望著人造星空,如果仔細觀看,同時也會發現那確實是相當美麗的星空。可是我和春日並未抬頭,隻是專注地窺看著加地和奈緒於的模樣。我發現臉孔像女生一樣纖細的加地有一副好嗓門,聲音非常渾厚。


    節目順利地進行著,終於,那個時刻來臨了——加地開始說明牧羊座。


    春日輕輕甩動握拳的右手,好像在喊著「加油、加油。」


    我的右手也同樣握拳,在內心吶喊著:「加地,加油。」


    雖然不知道我們的加油聲是否傳達至他的耳中,但是加地確實以冶靜且充滿熱情的聲音說明牡羊座。他一直凝視著奈緒子,視線完全沒有移開。而奈緒子同樣地也持續凝視著加地。在那瞬間,這小小的天體好像成為專門為他們兩人而準備的世界。我、春日和其它人,對他們而言好像根本不存在。


    加地針對奈緒子的聲音非常熱情,熱情得令我大為吃驚,因為我從未想到那家夥會有這樣的熱情,我一向以為他是冷漠的。不過,回憶起兩人一同準備校慶那天晚上的情景,我立刻就能理解,因為在他內心深處隱藏著比任何人還熾熱的部分。


    不久,加地瞥了我一眼:「我讓大家看清楚牡羊座流星群是如何流動。這具流星機器是我們自己製作的,我……和我朋友。這次是第一次流動,所以也不知道能否順利運轉,請各位祈禱可以順利。」


    加地說出「朋友」兩個字,他稱呼我是「朋友」。


    之後,我們的頭頂上咻咻地出現流星。對於自己製作的機器,雖然明明已經運轉過一次,我還是驚訝。畢竟,那是非常漂亮的流星。圓筒裏到處響起歡呼聲,我也感到興奮。那具機器是我和加地製作的,我們共同擁有的成果,歡呼聲音等於是對我們的讚美。


    也許加地的心情與我一樣亢奮吧?他說出出乎意料的話:「這是唯有在這裏才看得到的牡羊座流星群!雖然這個流星群總是因為發生在大白天,因而無法看見,可是它真的是這麽美麗的景象。我清楚知道,即使無法看見,它還是這樣美麗。」


    這是接近完美的愛情告白!加地這家夥真不愧是悶騷型男人。


    春日在我身旁揮拳,似乎在說:「好呀,說得好!」她的動作過大,拳頭全都打到我的大腿上。可是,我也同樣想揮拳大叫,或許是,這樣的氣氛太令人亢奮了。


    回過神來,我已經脫口而出:「向流星許願吧!」


    立刻,周遭響起聲音。


    「可是,這麽多流星,應該對著哪顆許願呢?」


    「反正是不停流瀉,適當地找一顆就行了。」


    「啊,沒錯。」


    「我要許下三個心願。」


    「這麽多流星,絕對可以達成的。」


    「那我許五個心願吧!」說出這句話的人是我身旁的春日。五個?真是貪得無厭的女人!


    圓筒內溢滿笑聲,每個人的情緒都很高亢、愉快。當然,加地和奈緒於也笑了。


    不久,加地開口:「那麽,請各位開始許願,愈多愈好。」


    我仰望流星群,許下這樣的願望:「願加地的心思能夠實現……」


    ※


    流星似乎達成我的心願。校慶結束後的慶祝舞會,大夥跳著狐步圓舞曲時,加地和奈緒子就一直互相望著對方。我也加入隊伍裏,注意著兩人的進展。這兩人還真是有夠笨拙!都已經那樣彼此確認過心意了,盡快單獨交談就可以了,卻還耐心地等待狐步舞圈輪轉到彼此互相麵對才說話,而且更可笑的是,加地居然笨到站在奈緒子正對麵。


    我比較接近奈緒子,比加地更早抵達她麵前。配合著音樂行禮後,我拉著奈緒子的手。但是她並沒有看著我,視線一直緊追在加地身上。她那完全女性化的柔和臉頰線條、溫柔的眼神、微顫的嘴唇,在營火紅色火焰照射下,非常漂亮。


    特別漂亮的是她的眼眸!她直接凝視著加地的眼眸,充分表現出內心潛伏的熱情,絲毫動搖也沒有。奈緒子真的、真的好漂亮,比世界上任何女孩子都漂亮,或許就在那個時候,我就已經被她迷惑。


    很快的,我和奈緒子彼此行禮、分開。舞曲依舊繼續著,可是突然停止。加地和奈緒子之間還隔著約莫三個人,兩人的手還沒有交握呢!


    趕快繼續下一曲吧!隻剩下一點點距離了,趕快。我著急地望著主辦的帳棚方向。瞬間,我了解事態嚴重了。帳棚底下的人好像打算結束舞會,執行委員村田正走向放置在桌上的麥克風。


    大概是要宣布舞會結束了!


    我的身體在尚未詳細考慮之前就已經率先行動了。我離開隊列,全速地往前衝。我的傳球和定球的技巧雖然差勁,速度卻是一流,在我加速之下,就在村田猶未到達麥克風前,我已經先衝到他身旁。


    「川島,你幹什麽?」見到我突然出現,村田嚇了一跳。


    我和村田並無多少交情,隻是彼此認識罷了。但是我還是毫無顧忌地要求他:「請再播放一首曲子。」


    「什麽?你說什麽?」


    「我現在想聽音樂。」我瞎扯。


    由於我的瞎扯有些過頭,村田搖頭說:「不行、不行,時間差不多了。而且,附近鄰居有人來投訴,音樂聲音太吵,必須趕快結束……」


    「快播放音樂吧,一曲就可以。」


    「但是……」


    「拜托你。」我拚命地提高聲調。


    那種拚命樣子,讓周圍的人們都露出「這家夥到底在搞什麽」的表情。如果冷靜思考,我是應該放棄這樣的要求,因為我確實是強人所難。可是,我雖然心裏了解,卻還是不退縮。


    「隻要一曲,一首曲子就行,拜托!」


    「可是,鄰居投訴……」


    「村田,我會下跪的,跪下來向你磕頭。這樣也沒關係嗎?」我出口威脅,根本不講道理。


    村田似乎也愣住了,不過卻也察覺到我絕不退縮的決心。加上他大概也下想繼續爭辯,所以咋舌後,轉頭麵對坐在音響前麵的一位一年級剪平頭學生,說道:「再播放一曲,一首就好。」


    ※


    已經有春天的氣息,我接到山崎學長的來電。


    很久沒有與學長通話了。我們聊了兩句,才知道學長已經打算參加職業拳擊資格賽。


    「真的?」我問。


    學長略顯興奮地回答:「我是有這樣的決心。」


    「但是,職業……」


    「坦白說,我自己也認為相當勉強,我應該是還不到那個實力吧!可是會長和教練都勸我試試看,至少算是見見世麵。」


    「這樣也許不錯。」


    「比賽在後樂園體育館舉行,你要來。」


    我很懷念山崎學長的亢奮聲音。每次比賽前,他總是用這樣的聲音幫大家打氣。我很羨慕能夠執著某些事情的他!


    「我當然會去看。學長,既然參加比賽,那就一拳定輸贏吧!」我說。


    「目前不可能的。」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落寞。這也難怪,沒有人能夠在毫無信心之下確定輸贏的。


    忽然,我腦海裏浮現一個點子:「我會帶姊姊一起去。」


    「真的嗎?」


    「當然,我會試著邀她一起去看。」


    「絕對?」


    「絕對。」


    「喔!」學長提高聲調:「我開始覺得有勁了。」


    ※


    職業資格賽當天,我依約邀姊姊一同前往後樂園體育館。我同時也約了奈緒子,可是奈緒子以她不喜歡看人家互毆這理由而拒絕了。


    「何


    況,我也告訴過你,我妹妹來了。她為了父親的事情非常氣憤,所以我希望能夠陪著他們。」


    算了,既然有如此充分的理由,總是不得已。


    抵達後樂園體育館已是中午過後。我們入場後,裏麵一片亂哄哄的。雖然僅僅是練習生的資格賽,可是對於曾經戴上拳擊手套的我來說,還是令人憧憬。我陶醉地望著高高的天花板、眩亮燈光照射下的擂台。


    姊姊好像也有點心動,「嘿,好漂亮!」


    我們找到座位坐下,等待著山崎學長出場。


    比賽選手一一出場,別腳地出拳、擊倒對手、接著被擊倒。當然,也不是擊倒對手就行。盡管采取比賽製度,但資格賽主要還是為了確定選手是否具備成為拳擊手的基本技術能力,所以比賽本身欠缺煽動力,而且也下像職業賽那樣能夠打六個回合。加上選手出拳缺乏銳利,防禦也拖拖拉拉的。開始才下到三十分鍾,姊姊似乎就覺得無聊,嗬欠打個不停。


    「還沒有輪到嗎?巧。」


    「還有兩組選手。」


    「我還期待能夠有更劇烈的互毆呢!可是盡是膽小鬼,簡直就像是小孩子打架,無趣。」


    「那也是理所當然,又不是職業拳手,這隻是為了進入職業拳擊界的資格賽。」


    「我該回家了。」


    「再等一下嘛!隻剩下兩組,很快就結束了。」我慌忙拉住姊姊。


    雖然不知道山崎學長是否會采取勇敢的對打姿態,但至少我希望姊姊能夠待到學長出賽。


    「真的很快!」


    「那麽,回去請我吃泡芙。」


    「……好吧!」


    為了山崎學長,這也是不得已的事。


    姊姊打了大約十個嗬欠後,第一組結束;接著又再次打十個嗬欠,第二組終於也結束。第二組比賽時出現一陣亂流,紅色角落的選手一記巧妙地正拳攻擊,藍色角落的選手應聲而倒,隊職員和醫師慌忙跑上擂台,調查藍色角落選手的瞳孔反應,確保其呼吸通暢。


    此時姊姊上半身探前,問道:「死了嗎?」


    就算是開玩笑,也不可以說出這種話。事實上,偶而會有選手死在擂台上。但是第一次看比賽的姊姊當然不懂這種禁忌。


    「應該沒事的,妳看,他不是站起來了?」


    藍色角落的選手扶著教練的肩膀退場了,可能正在哭泣吧!相反的,隊職員們不斷拍著紅色角落選手的肩膀,好像在誇獎他,而他自己也非常高興。


    接著,輪到山崎學長了。


    戴著護盔的山崎學長似乎非常緊張,上擂台前,他一邊聽著教練的指示,一邊左右搖晃著身體。不久,他發現到我,高舉戴著拳擊手套的右手,我也舉出右手示意,但這時我發現他的視線並不是看著我,而是往我身旁移動,也就是往姊姊身上移動。


    瞬間,他的態度完全改變,彷佛渾身充滿鬥誌,對教練的指示也用力點頭,那是相當容易看出的反應。


    我故意指著姊姊,說;「學長注意到妳來了。」


    「喔,是嗎?」


    「相當充滿鬥誌呢!」


    「哼!」姊姊的反應並不佳:「那個人長很多胸毛。」


    「啊,沒錯。」


    「身材看起來根本不像日本人。」


    ——山崎學長,抱歉姊姊嘴巴這麽壞……


    「姊姊,幫他加油吧,他一向很照顧我呢!雖然這次大概沒什麽希望,還是幫他加油吧!」


    「既然他很照顧你,那就沒辦法了。」姊姊說著,站起身:「山崎,加油。」


    她的聲音響徹整個後樂園體育館。姊姊的聲音一向響亮。


    四麵八方的觀眾一起望向姊姊。由於觀眾們都是男人,每個人皆執拗地觀察著姊姊,當然,山崎學長也一樣。教練注意到姊姊,拍了拍學長肩膀,好像說了什麽。學長則是更加起勁地互擊雙手手套。


    比賽開始了。


    衝出紅色角落的學長一麵擺出基本的防禦姿勢,一麵同樣保持右轉墊步的基本動作。對方選手也是相同。


    資格賽打兩回合,每回合三分鍾。


    最先揮拳的是對手。同一瞬間,我的心情陷入絕望。那是非常巧妙地佯攻,動作很漂亮,時機也絕佳,讓原本打算前攻的山崎學長立刻縮腳。山崎學長相當認真地投入拳擊,所以才會參加職業資格賽,可是他的對手卻完全與他下同等級!就在他縮腳的瞬間,對方的左勾拳正中他的側腹,右勾拳上擊中他的臉孔,接著很漂亮地連續出拳,完全符合理論邏輯。


    哇,太棒了!


    我忘記是來幫學長加油,心想,這是學長絕對毫無招架之力的對手,可能在高中或是大學時就已經練習業餘拳擊吧?所以擁有參加資格賽的絕對身手。即使這樣,第一回合仍舊勉強保持勢均力敵的局麵,學長雖然勉強。還是連續出拳,擊中對手臉孔,當然,對手也巧妙地閃避,幾乎可說未受影響。反正,三分鍾過去,第一回合結束。


    我好像從途中就停止呼吸,隨著鈴聲一響,也用力呼出淤積在胸中的一口氣。


    「對手很厲害呢!」連外行的姊姊好像也看出眉目了。「看樣子半點打贏的機會都沒有。」


    「不知道,終究是比賽嘛!再說,這種比賽又不是隻為了贏過對方。」


    「可是,如果被擊倒,應該也不會通過吧?」


    「嗯,是沒錯……」


    眨眼間。中場休息的一分鍾過去了,第二回合開始。鈴響的同時,對手衝到擂台中央,看來是打算真的動手了。隻剩下這回合,自然必須主動積極。


    我雙手握拳,內心吶喊;「加油,山崎學長。」


    麵對擺出防禦姿勢的學長,對手迅速佯攻兩、三拳,這樣做的目的不是為了擊中,隻是要讓對方防禦鬆懈。山崎學長當然明白,但他的防禦還是鬆懈了,對手趁隙,一記直拳擊中學長的臉孔。學長上半身搖晃,踉跆地後退幾步。可是,對手毫不留情地縮短距離,間夾佯攻和直拳,虛實交加。若是平常人,早就倒地不起了,可是學長畢竟粗壯耐打,終於勉強站穩腳步,提高防禦姿勢,讓對方企圖結束的最後一拳,擊中他的粗大手臂。對方可能意料不到學長這樣耐打吧?所以出現一瞬間的空門。


    「學長,機會來啦!」我大叫。


    「攻擊,不要認輸。」姊姊的叫聲比我響亮十倍。


    我們的聲音響起的同時,學長的身體迅速動作,粗壯的手臂劃破空氣,發出「咻」的聲響。


    當然,實際上不可能聽見那樣的聲音,畢竟與擂台的距離有十公尺左右。可是,我的確聽到學長手臂高舉揮動的聲音!沉重的左勾拳正中對手右側腹部,很精采的一記直擊肝髒。


    右側腹部裏麵是肝髒,一旦受到重擊,任何拳擊手的氣力都會立刻消失、動作也會變遲鈍,因為肌肉能夠鍛煉,肝髒卻沒有辦法鍛煉。對手虛弱地後退一步。


    「快點,繼續攻擊。」姊姊站起來,大叫。


    我當然同樣站起:「學長,衝上去。」


    山崎學長逼近對手,快速旋轉出拳,那是完全不符合基本動作、也稱不上是佯攻,勾拳或直拳的亂七八糟拳路,卻幾乎全部被對手防禦住了,隻不過,學長的拳頭很重,並不能說這樣的攻擊完全無效。


    我在想,這樣應該不錯,雖然那種拳不可能合格,至少或許可以擊倒對手,比賽獲勝畢竟還是非常重要。


    但,對手不愧高明,盡管處於挨打的狀況下,仍舊能夠看清楚學長的拳頭與攻擊方向。似乎早就在等待學長揮出大角度勾拳的瞬間,以一記快速地直拳攻擊。實在是美妙的重擊,學長難看地一屁股坐倒在擂台上。


    是擊倒!


    裁判讓對手回到角落,開始讀秒。


    「一、二、三」,冷漠的聲音回蕩,學長卻茫然坐著,一臉納悶。「四、五」,學長望著我,也望著我身旁。「六、七」,學長站起身,擺出戰鬥姿態,是還能繼續比賽的暗號。裁判走近,問了學長一些話,學長肯定地點。


    沒問題,他仍舊能夠繼續。


    比賽再度開始。裁判雙手交叉揮動,大叫:「fight!」


    當然,習慣於比賽的選手不會坐視機會溜走。對手快速地衝了過來,並且毫不留情地連續揮拳,那是業餘拳手慣見的漂亮動作,畫出完美幅度的勾拳,那是順暢上擊並且銳利的直拳……拳頭正確地擊中學長,眨眼間,學長再次倒地。


    學長臉孔受到直拳正麵擊中,連連後退數步,倒下。那是誰都想遮眼不看的狼狽倒地。


    即使這樣,學長還是想要再次站起,在讀秒聲中,他撐起上半身。不過意識似乎不大清楚,視線也朦朧,鼻尖不斷有鮮血噴出,沿著嘴唇、下顎,滴落在姊姊最討厭的胸毛上。


    「學長!」我大叫。


    我究竟是為何而叫呢?是希望他站起來嗎?還是想告訴他就這樣倒下算了?因為,就算站起來。學長依舊隻是再被擊倒,所以不如就躺著不動……


    但是,身旁響起否定的聲音,「山崎,站起來,趕快站起來!」是姊姊的聲音。


    我驚訝地看身旁,發現姊姊一臉不甘心的模樣,她的眼角往上吊,咬著下唇,雙手緊握,凝視著擂台上,並以可怕的聲音大叫:「是男人就站起來!」


    來替對手加油的幾個男人全都沉默無語、並詫異地望著姊姊。我想,在那個時候,整個後樂園體育館的每個人,一定都在看她。


    學長的右手撐在擂台上,原本遊栘的視線捕捉到我、也捕捉到姊姊,他的上身前傾,成為蹲姿。可是對手的拳頭好像太重,他幾乎又向前撲倒。這回,他用左手前撐,總算勉強保持平衡。


    裁判當然繼續讀秒。學長撐著手,靜止不動,兩條腿不停發抖,喪失平衡感。不過,他還是想要站起來!學長的目標已經不是能夠贏對方,也不是為了擊倒對方,隻是想要站起來。


    確信獲勝的對方陣營的人們開始大聲擾嚷。


    我和姊姊也知道,勝負確實已經決定,但另外一種勝負現在才剛剛開始。我心底叫著:「學長,請你站起來!」


    山崎學長首先是右手離開擂台地麵,然後雙腿用力,微微伸直右腿,接著企圖伸直左腿,卻一個踉鎗,隻要再稍稍失去平衡,馬上又會向後翻倒吧!他身體左傾,保持不動,進行持續讀秒的另一種掙紮。他的鼻血不停地滴落擂台上。等到裁判數到「九」時,他彎曲的雙腿,用力在擂台正中央伸直,虛弱、卻又勇敢地站立著。


    同一時間,裁判數出「十」,然後雙手在頭頂上揮動,是比賽結束的訊號。就算選手站起,裁判如果判斷選手受到的打擊嚴重,還是有終止比賽的權利。而這是最妥當的判斷!學長的兩條腿不停發抖,感覺隻要有人輕輕碰他一下,他一定會立刻當場倒下。他隻不過是勉強站起來,並非是可以繼續比賽的狀態,若是繼續比賽,是很危險的。


    對方選手雙手朝天,明顯表現出雀躍。隊職員們也大聲祝福。而被擊倒的學長在刺眼的燈光下,孤獨地站立於擂台正中央。


    學長看著我、看我身旁。我想,他一定是在說:「我站起來了。」


    啊,不錯,學長雖然被打敗,被擊倒,而且渾身是傷,資格賽大概不合格吧?但是,他站起來,確實站起來了。


    ※


    和學長打過招呼後,我們離開後樂園體育館。


    姊姊興奮地朝向空中揮拳,並說道:「不錯,打拳擊真不錯。」


    傍晚的街上行人擁擠,擦身而過的人們,有的困惑,有的則是微笑地看著姊姊。看樣子,姊姊似乎迷上拳擊了。


    「巧,我看你再繼續練拳擊算了。」


    「不,我不必啦!」


    「為什麽?」


    「不適合。妳也講過,對吧?」


    「話是沒錯,可是,拳擊很帥呢!」


    「嗯,是很帥。」


    因為拳擊館的會長和教練在場,我們無法和學長多說什麽。臉孔腫脹、嘴唇裂開的學長,隻是望著我們,不好意思地笑著,很明顯的,他意識到姊姊在場。


    盡管全身是傷,他還是對我說:「謝謝你過來。可是,卻讓你看到醜態。」


    「沒有這回事,學長,你很厲害呢!」


    「我是被擊倒,什麽厲害?」


    「但是,挨了那種拳頭還可以站起來的,應該隻有你。」


    「那個拳真的厲害,我都意識不清了。」然後他終於轉臉望向姊姊,說道:「謝謝妳前來觀戰。」那語調是與我講話時完全不同的溫柔聲音。


    「打得不錯呢!差一點就贏了。」


    「不,不可能贏的。」


    「可是,最後站起來的時候,我認為真的很厲害呢!本來以為你絕對站不起來了。」


    「因為……我聽到聲音。」學長臉紅著說:「『是男人就站起來』的聲音,所以我必須站起來。」


    「我的……」


    「是的,因為瑞穗小姐來了,所以我很努力。」想不到學長居然會有如此美好的愛情告白!「我不希望被妳看見趴倒在地上的難看模樣。」


    我不知道這句話的效果如何,因為教練他們過來了,我們隻好離開。姊姊討厭醜陋外表和胸毛的觀念相當執著,隻靠著那樣的攻擊,應該無法擊倒姊姊的觀念才對。但是,多少會有一點效果吧!終究,對學長而言,這是一場趨近完美的漂亮拳賽。


    我按照約定,在回家途中請姊姊吃泡芙。本來打算隨便找一間咖啡店,想不到姊姊卻挑了一間高級飯店的咖啡廳,企圖大敲我一筆。一顆泡芙要價一千七百圓,對於窮鬼的我來說,可說是嚴重打擊,讓我的荷包頓時大失血。


    「被揍成那樣,居然還站得起來。」姊姊一麵幸福地品嚐泡芙,一麵說:「巧,人類真的很厲害呢!那種情況下還能站起來。」


    「因為姊姊在場。」我抱著幫助學長的念頭說。


    「哼!」姊姊輕哼一聲,不過,好像不是厭惡的反應。


    這真是太令人感到意外了!或許,學長的那種攻勢生效了。


    「那個果汁好喝嗎?」姊姊問。


    我點的是這間餐廳第二便宜的柳橙汁,即使這樣,也要價七百五十圓。餐廳標榜這是用真正的柳橙現榨的鮮果汁。


    我點頭:「嗯,很好喝。」


    「給我喝一點。」貪得無厭的姊姊隻吃泡芙好像還覺得不夠,連我的果汁都猛灌:「啊,這個好。」


    「很貴呀!」


    「你第一次暍到這麽好暍的柳橙汁吧?」


    「怎麽可能!」


    「難道你還喝過更好暍的?」


    「嗯。」我點頭。


    ※


    校慶後的翌日,我走在學校走廊時,加地叫住我……不,是突然輕踢我屁股。


    「好痛!加地,你搞什麽?」


    穿著學生製服的加地,對誇張喊痛的我道謝:「謝啦!」他前額頭發後麵的黑色眼睛綻滿著笑意。


    我當然也笑了:「順利嗎?」


    事實上,我完全清楚。因為,我觀看了整個過程。從圓筒裏發生的事情、一起跳舞、到後來兩人不停地交談……我隻是希望加地親口告訴我結果。


    「嗯,總算一切順利。」


    「太好啦,恭喜。」


    「全靠你幫忙。」說著,加地羞赧地笑了。「讓我


    請你喝果汁。」


    這次,我坦然接受:「好啊!」加地請我喝的柳橙汁,是我喝過的果汁中最美味的,高級飯店的鮮果汁根本無法比擬。


    入夜後,我打開房間窗戶,抬頭望向天空。


    那次校慶後,我一直在意著加地和奈緒子的事,即使我正與其它女孩交往,我真正注意的還是加地和奈緒子的事。在我的感覺裏,營火照射下顯得特別美麗的奈緒子,與牽著奈緒於的手的加地,他們兩人比太陽還耀眼。


    至今,我仍舊能夠清晰地回想起加地在圓筒中對奈緒子訴說情衷的聲音;他們兩人在營火照射下。互相行禮後攜手跳舞的景象;以及在放學後的教室麵對書桌而坐,親熱笑談的樣子。


    我看著右手拿著的風景明信片,已經不知道拿出來看過多少次了,明信片的邊緣都沾上我的手垢。稍微偏右上的是加地那有些神經質的文字,上麵對我敘述了某項事實。奈緒子完全不知道這張明信片的存在,以及所寫的內容。這是當然的,因為我沒有告訴她。


    一想到奈緒子那挺直的腰杆,我就覺得告訴她應該也無所謂,就算因此引起她回憶起加地的事,邪也沒關係,畢竟,這件事情無法永遠逃避。


    讓我握住加地和奈緒子的手,然後跳著屬於我們三個人的狐步舞曲。


    愈是想要忘掉,加地的身影愈清楚浮現,所以,接受他的身影就行。


    我朝向夜空,說道:「加地,即使你的人已經不在人世,卻仍舊存在我和奈緒子心中……不,是生存在我們之間,我無法忘記,奈緒子應該同樣忘不了吧?我們終於有能夠平心靜氣地談論你的事情的一天。以你難堪的失敗、錢包掉了的焦急模樣、被大家嘲笑在平坦路麵摔倒等等,作為話題談起,並開懷大笑。」


    這樣應該可以吧?就算加地你不願意,我還是會這麽做。奈緒子已經屬於我了,而如果你已化為奈緒子這個女孩的一部分,我也會連你一起珍惜著。


    「這樣應該可以了吧?加地。」


    我向夜空詢問,當然不會有人回答,星星隻是閃爍著亮光。其實,也不需要回答,也沒有必要,因為我已下定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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