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法沙——相逢


    我受到奇異香味的引誘,睜開了眼睛。


    「你醒了嗎?」


    一睜開眼簾,正前方有張女人的臉。陌生女子……不對。我似乎曾在沙地遇見她……對了,我人本該在沙地。我在旅途中,因酷熱和口渴失去了意識——。


    「這裏是城鎮。請你安心.」


    女子的眼眸有著混雜灰色的冷靜碧綠。聲音和舉止也很穩重。在幹淨、素雅的裝扮中,唯有胸上的朱石令人印象深刻。


    「妳好像救了我。謝謝。」


    「哪裏。這是我的工作。」


    「工作?」


    「是的。我在哈法沙當藥師。」


    「哦。藥師……。」


    在沙地遇到人,被人所救已屬幸運,更遑論這人是藥師。


    「我叫威茲。」


    威茲向這女子低頭致謝。


    「我叫法鄔。」


    女子一笑,我又聞到那股異香。沁涼、令人神清氣爽,同時讓人定下心……讓人想起森林和草綠的香味。


    威茲決定在身體複原之前,接受法鄔的照顧。


    雖然他有意即刻出發,但因法鄔勸阻說勉強自己對身體不好,而他本身也感受到旅行帶來的些許疲憊感,於是便決定休養。


    但是。


    三天一過,情況完全改觀。


    「威茲,不好意思,麻煩你拿右邊數來第三個罐子給我。」


    「這個嗎?」


    「嗯,能請你從罐子裏拿出兩顆藥丸嗎?」


    在威茲取藥當中,法鄔正為病患觸疹、把脈,檢查舌頭的顏色。


    「不好意思,威茲,請你煮一下開水。」


    「水滾了之後呢?」


    「請你煎這帖藥。直到水色變成濃濃草色為止。」


    「知道了。」


    威茲拿起素陶壺和枯黃色、看似藥草的葉子後,接著起了爐火。


    ……藥師這一行真辛苦。


    因味道刺鼻、別過臉去的威茲,望著來回走動的法鄔。


    由於身體大致能夠走動,老受人家照顧,他覺得過意不去,所以主動開口幫忙。法鄔一度婉拒,但威茲強烈要求,她就答應讓他幫忙一天。幫手生疏,反而會覺得難為、不安,但他實際一做,根本忙得無暇管自己做得熟不熟練。法鄔的住處從早到晚都有人上門求診,打水、幫忙移動重的病患,法鄔要做的事多得數不完。就這樣,一天結束了。


    「多虧有你,今天我治療的病患人數比平日還多。真是非常謝謝你。」


    法鄔麵帶笑容說著。好美的表情,威茲心想。雖然法鄔的五官端正,卻沒有令人驚豔的印象。但以藥師身分幫助人們之後,法鄔的表情耀眼動人。


    翌日,威茲也幫忙法鄔,原因可能是他想看她這張表情。法鄔多少過意不去,但並未拒絕威茲的幫忙。而且,威茲在打算休養而停留的地方工作一整天。


    「今天也辛苦你了。」


    日暮時分,威茲結束工作回到裏麵的房間時,法鄔烹調的菜已擺上桌。這是具有藥師風格,加入大量藥草,有獨特香味的菜肴。起初威茲吃不慣,但現在吃飯成了他的樂趣。


    「嗯。好吃。」


    法鄔特製的肉香腸摻丁香料和看似藥草的綠色植物。湯也是濃濃的綠色。麵包有些硬,但裏頭加了有益身體的果實。


    「太好了。你能吃下這個,就證明你的身體變好了。」


    「說的也是……一開始,光是吃稀飯就已費盡精力。」


    當時,他看了綠色的稀飯,不禁皺起眉頭,對法鄔做了不禮貌之事。


    「我真的受妳很多照顧。」


    「哪裏。」


    「我想我也不能一直受妳照顧。托妳的福,我身體好得差不多了。」


    法鄔搖搖頭說哪兒的話,然後輕輕垂眼看著餐桌。


    「我在你旅途中留住你,甚至要你幫忙做事,我覺得很抱歉。」


    「不,沒關係。反正是沒有特定目的的旅行。」


    「是嗎?」


    法鄔突然抬頭看著威茲。


    「嗯。因為我在旅途中找工作,省吃儉用過活。」


    「找什麽樣的上作?」


    威茲想了一下後,拿起用餐時也擺在身邊的寶劍。


    「我的工作是——這個。」


    依報酬多寡,出賣武藝的傭兵。尤其這少有戰爭的時期,商隊保鏢之類的工作多,但他不認為自己現在的武藝變鈍了。


    法鄔以複雜神情看著威茲的劍。這也難怪。藥師治療傷者;傭兵得依情況用劍傷人。威茲心想若是沒說出來,就能心情愉快地道別,他覺得有些後悔。


    「唔,所以……明天一早,我就離開這裏。哈法沙是個大城,我起碼能找到保鏢的工作。這樣就能給妳謝禮。」


    「哪裏,你太客氣了。給什麽謝禮。」


    「可是——。」


    救了傭兵,和傭兵扯上關係,法鄔不覺得困擾。


    「真的不用了。」


    法鄔大大地搖了搖手,困擾地婉拒謝禮。與其說不快、為難,倒不如說這是近乎惶恐的動作。之後,她微偏著頭,將手擱在餐桌上,平靜地說:


    「隻是,你在這城鎮找保鏢的上作,可能很難找得到。的確,這地方以前有過混亂時期,但因為現在有好領主,所以整個城鎮的氣氛都變了。」


    「是嗎?唔,這是好事。」


    對威茲來說,這算定有點遺憾的事。唔,若不挑三撿四,可以找到別的工作吧?


    餐盤變得空空的。威茲一從椅子站起,法鄔就開始收拾餐具。燈油剩下不多。威茲道了聲失陪,準備回到臥室。


    「啊!請你等一下。」


    「……怎麽了?」


    法鄔麵紅耳赤,手指相互摩搓。


    「別慌。妳冷靜下來再說。」


    「是的……呃……我、我能不能雇用你?」


    法鄔握起拳頭,拚了命說,但威茲不了解這話的意思。


    「……妳在說什麽?」


    「我是說我想請你當保鏢。」


    「為什麽?妳剛剛不是才說過城裏不需要保鏢?」


    法鄔一時語塞。


    「是的,可是……呃,比如說我常常到城外采草藥,這時候……如果有你在,我想我會比較安心。」


    「……」


    纖指指尖又在互搓。威茲忍不住噗哧地笑了出來。


    「妳真溫柔。」


    「咦?」


    「因為藥師,不忍心扔下自己救過的男人,讓他徘徊街頭?」


    我對我的工作和我本身並非毫無疑問。


    「請妳把這份溫柔用在病患身上,我就算沒有工作也會想辦法糊口。從以前到現在,我都是這樣活過來的。」


    「可是……。」


    「那麽,妳有錢雇用我嗎?」


    威茲故意冷言冷語地說。他心喜法鄔有這份心意,但他不想順她的好意,變成從的負擔。


    「我、我有。我有存一些錢……。」


    粉頰些微羞紅,法鄔怯怯地回話。


    「有的話,就別浪費在我身上,有這些錢,妳可以少收一點別人的醫藥費。」


    「說到醫藥費,法鄔突然難為情地垂下了肩頭。


    「這、這個錢……我沒有向……他們收……。」


    「呃——是嗎?」


    威茲不由得發出一聲驚歎。法鄔的臉更加羞紅了。


    「是的。因為受傷和生病的人不能上作,生活已經夠苦了。」


    「這話沒錯,但是,妳怎麽生活?」


    「……我有時會替領主人人或身分尊貴的人看病。這時候,我可以領賞……。」


    法鄔越說越小聲。威茲一怔,不禁長長地歎息了一聲。


    「所以,就算雇用你,我想我也付不出令你滿意的酬勞。」


    「我知道了。那就這麽辦吧。」


    威茲以手掌輕柔地打斷法鄔的話。再聽下去,徒增他的痛苦。


    「我不要酬勞。我會陪著妳、保護妳。交換條件是妳要供應我睡床和每日三餐。這條件妳能接受嗎?」


    「可以!」


    法鄔的臉龐剎時閃耀光輝。威茲放了心,臉上不由得又浮出笑容。


    「那麽,今後請多指教。」


    「彼此彼此。請你多多指教。」


    法鄔彬彬有禮地合掌低頭致意。東著發辮的鈴當低聲響起。好奇怪。就事實而言,形式上是自己有困難受法鄔幫助,但心情上卻像。疋實現了法鄔的心願。可是,不管怎麽說,契約是神聖的。威茲發誓一定要償還之前所受的恩情,履行契約。


    藥師的身旁


    「啊啊……看到了。」


    出了城,走在沙地上沒幾步路,法鄔就跳舞似地跑了起來。她跑的方向有片廣大低綠。威茲曾經聽說哈法沙的南邊沙地有稀有草地,但實地前來定第一次。


    「這裏是我經常采藥草的地方。」


    猛吸了綠地空氣之後,法鄔有些自豪地看著威茲。


    「怎麽樣?感覺心情寧靜吧?」


    「說的對……這感覺怎麽形容呢……?」


    藍色天空、沐浴在高照的太陽光底下,閃閃發亮的群綠。風一吹拂,綠草就發出沙沙聲,如波浪般搖曳。


    「我覺得這是上天的恩賜。」


    法鄔跪在草地上,很快地便摘起她看到的藥草。


    「我們的城鎮維然都是沙,但並未被上天舍棄。」


    「原來如此。」


    沙長不出任何東西。但是,這裏有生命在呼吸。這也許可稱之為上天的恩賜。


    威茲也學法鄔做了深呼吸。他聞到清爽、類似法鄔的香味。


    之後,兩人采藥草。法鄔教了威茲分辨藥草。若煮了它喝下,可以解毒。這邊的草長得很像,較為深綠的隻是普通的草。威茲也學了其它幾種藥草種類,雖然分辨不熟悉的藥草很辛苦,但試著做了之後,覺得出奇有趣,有好一會兒,他默默地采著藥草。


    「威茲。你累了嗎?我們休息一下吧。」


    聽她一叫,才回過神來,但他覺得還可以再多采一些。不過,他依法鄔的話,一坐在草地上,身體隨即變得沉重不堪。我果然累了。法鄔坐在威茲的身邊,舒服地吹著風。威茲摘下一片腳邊的葉子,貼在唇上吹奏。


    「哇啊……好厲害。」


    法鄔眨眨眼,以近乎害躁、天真無邪的表情看著威茲。


    「妳不知道草笛嗎?很簡翠,妳也試試看。」


    「好,我要試。」


    威茲就像跟法鄔學習藥草分辨一樣,教她知道適合仿草笛的葉子形狀,和貼在唇邊的方式。法鄔起初抓不到要訣而感到迷惑,但不久,她獨力吹出聲音。


    「哇啊,出聲了,威茲!好高興!好感動!」


    法鄔又拿起另一片葉子吹。威茲也模仿她,和她合聲。樸素、深綠的樂音,隨著風傳開來。


    這天,法鄔每當休息時,就開心地吹著草笛。威茲第一次看到每天拚命上作的法鄔,天真無邪地自娛。


    「托你的福,今天我采了好多藥草。下次,我們再來這兒。」


    黃昏將近的歸途上,法鄔又吹著草笛。


    當然,沒有外出的日子,他就協助法鄔看診。他總定在她身旁,慢慢地,他也了解藥師的工作了。


    但是,他沒有忘記本行。夜裏,在微弱的燈火下,對著信上的一處投擲刀子。咻、咚,小小聲劃破空氣的聲音,不斷在昏暗的臥房響起。


    「請問……呀……啊……。」


    這時,房門突然開啟,手拿著燈火的法鄔走了進來。


    「哦,妳聽到了?嚇著妳,真不好意思。」


    威茲從床上站起來,把插在枉上的刀子拔出。


    「這是什麽?」


    法鄔將燈火拿近刀子,刀子就發出一小道銳利刀光。


    「這是刀子。我擲出它射中鏢靶。隻是這樣。」


    「哇啊……那麽,呃……唔,請你擲中目標給我看看。」


    法鄔興味盎然地抬眼看刀子後,以天真無邪的眼神看著威茲。威茲不發一語,擲了兩、三次刀子。另一把刀刺進擲出去的刀尾時,法鄔哇地叫了一聲。


    「太厲害、太厲害了!我真訝異,想不到你會這種事。」


    仍然不發一語的威茲從柱上拔起刀子。然後,他把刀插回刀鞘,收進袋子裏。


    「啊……對不起,我打擾你了。」


    「不。妳沒有。法鄔,妳知道這『鏢靶』原本定什麽嗎?」


    「呃……啊……。」


    「是的。我的職業就是這個。為了保護雇主、保護自己,人也得殺。」


    「威茲……。」


    法鄔以陰鬱的表情低下頭去。雖然心裏明知,但看了之後,要是直接問的話,就會不同吧。可是,這就是自己的事實沒有改變。


    「……我想我不該待在這裏。」


    「咦?可是——!。」


    「妳認為鍛煉殺人技術的人適合在藥師家嗎?」


    「……」


    坦率、堅強個性的女子沒法欺騙自己吧?威茲卷起劍帶,拿起了大衣。若要走,就早點走。


    「請等一下。你就這樣離開的話,怎麽過活?」


    「妳不用擔心我。我隻是回到原來的生活。」


    「那麽,有必要的話,你還是得傷人。」


    「……如果有必要,也隻好這麽做。」


    威茲穿過法鄔的身旁,走向房門。他不想再談下去。他想,談這種事本身就會傷害法鄔。


    「請等一下!」


    法鄔繞到門前。


    「別留我,法鄔。」


    拚命的綠眸令他的心動搖。


    「不,我要留你。因為人類彼此傷害,不是太悲慘了嗎……?」


    「可是,我——。」


    「所以,我希望你改變。」


    法鄔的聲音略微變小了。


    「改變?可是,我若改變,就沒法保護妳了。」


    「不。我希望被現在改變的你保護……。」


    法鄔的聲音更小了,但她朝著威茲更向前一步,接著說:


    「我來教你。教你不傷人,可以保護某人的方法。」


    「法鄔……。」


    這果然像法鄔,像藥師守護人命的人說的話。她胸前的朱石因受燈火照射,閃閃發亮。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學會法鄔的保護法。但是,有目標不是壞事。我的契約是保護法鄔。如果除了劍以外,也能辦到的話。


    「我知道了,法鄔。」


    威茲放下了手裏的大衣。


    「為了讓妳守護大家,我會保護妳。麻煩多多指教。」


    「嗯。彼此彼此。」


    對威茲而言,他認為這是第二回契約。不用劍保護法鄔。這事並不容易,但想要保護法鄔的心情,在威茲心底明顯變得比以前強烈。


    「唔……在前麵第二條街右轉?白牆那家店?還是白木的?」


    這天,威茲到哈法沙的街上采買。平常的話,采買一事是法鄔在做,但這天夜未央時,法鄔就被叫到領主官邸。因為不久前,領土的官邸失火,可能有傷員需要治療。法


    鄔向他低頭請托,對不起,拜托你買今天一定要用的東西,他沒法說他不熟悉城街之類的話。


    「我不知道……沒辦法,找個人問吧。」


    若自己瞎找亂找,隻會浪費時間。威茲環顧了下四周街道。雖然時候還早,離白天還久,但街道兩旁已排滿攤子,行人如織。這真是熱鬧、忙碌的街。在人群中,有個看似文靜的女子,威茲鬆了口氣,對她說:


    「不好意思。我想問路。」


    「……是,您想去哪?」


    女子抬起頭,回頭看威茲,他一看不禁嚇了一跳。好美!窈窕身材、栗色長發。青紫色、神秘的眼眸。但他驚訝的不是因為女子的美。而是女子明明站在他麵前,但一瞬間卻覺得她有如遙遠的幻影。


    「您怎麽了?」


    「啊,不。沒什麽。我在找賣香料的攤販。」


    「哦……那個便是。」


    女子普通地答腔。真傻,威茲在心裏笑自己。就在這時,威茲注意到女子身上所載的石子——朱石。它和法鄔的石子相似。不、它們一模一樣,不是嗎?


    「還有什麽需要?」


    「……不。妳幫了大忙。謝謝。」


    「失陪。」


    女子和威茲擦身而過。須臾間,威茲還定在意她回頭看。


    但是,女子已不見芳蹤。


    奇怪的事真多。晚點兒向法鄔說我看到持有相同石子的女人吧。


    買完東西,當我回去看看法鄔回來了沒有時,門前多了個怪人。那人和病患的樣子明顯不同。


    「什麽事?」


    威茲一問,對方男子似乎認識威茲。


    「哦,你是法鄔藥師的老公吧?快點去幫藥師。鞋店的女兒發高燒,被送到這兒來了!」


    「知道了。」


    威茲當下繃緊神經。那男人的話裏夾雜了誤解,但此時此刻,這種小事不值得在意。


    「啊,威茲。」


    一入內,他聞到濃烈的煎藥味,同時也聽到小孩痛苦的喘息聲,和人人連續喚藥師的聲音。


    「我剛回來。有什麽我能做的?」


    「這個嘛……那麽,你去燒開水……還有那個……。」


    「知道了。」


    法鄔的發絲淩亂,額上冒汗。想必她一早就持續治療到現在,人累壞了。但是,她眼前有個孩子正在受苦,她大概沒注意自己累了。威茲依法鄔所言燒開水和備好藥缽。


    「請你擰幹泡冷水的布,把它和額上的布交換。」


    威茲依言照做,一看到小孩的瞼,就倒抽了口氣。小孩的臉色已然變色,即使外行人來看,也沒救了。他不著痕跡地移開視線,這時法鄔隻用眼神輕點了下。但是,法鄔拚命配藥,用藥擦小孩的身體。威茲也僅僅遵從法鄔的指示。


    從窗外照進來的光變了角度,唯有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藥師……我女兒有救嗎?」


    女孩的爹似乎再也按捺不住,以震顫的聲音問道。


    「有救吧?藥師是厲害的藥師,對吧?拜托妳,藥師、藥師……。」


    孩子的娘也仰賴地看向法鄔。


    「我會盡全力。」


    我想法鄔無法再多說什麽。


    「這裏……沒有更好的藥嗎?對了,我聽人家說過,白……。」


    「白爪貂嗎?」


    法鄔的表情突然蒙上異樣陰影。


    「對!藥師也知道,不是嗎?隻要吃下白爪貂的生肝,無論什麽病都能治好吧?這裏沒有嗎?那我去找!」


    「請留步!白爪貂隻是傳說,現實中沒有萬能靈藥。」


    「……這種事我也明白!可是,妳救不了我女兒!」


    丟下了這句話,男子不聽法鄔勸阻跑了出去。


    在場隻剩下虛弱得沒法粗喘的小女孩和哭泣的母親,以及難過得低著頭的法鄔。威茲不了解什麽白爪貂,但非常了解男人的話傷了法鄔。


    「別在意。沒有人是萬能的。」


    「可是……」


    「我知道。什麽也別說。現在要緊的是盡全力吧?」


    威茲輕輕推了下法鄔的背,她再次看向小孩。


    沉默時間再次流轉。法鄔拚了命使出所有方法。但是,仍然阻止不了小孩的衰弱。不久,在日照近似黃昏的顏色時,小孩虛弱地上下喘息的胸口,終於停止了動作。


    「啊啊……」


    母親呼喚女兒的名字。悲痛的聲音令威茲不由得閉上眼。法鄔盡了全力。不過,人力畢竟有限。


    「等等!不要死!」


    「……法鄔?」


    定眼一瞧,法鄔做出不可思議的舉動。她閉上眼,隻手貼在小女孩的胸口上,一手在自己的胸前握著,握著那顆朱石。這和之前的治療方式不同,樣子看似在向某物祈禱,或者祈禱某事。她做什麽?但威茲看法鄔神情認真的樣子,吭也沒法吭一聲,隻是一直守著地……。


    可是,祈禱也是枉然。


    不久,小孩的遺體被啜泣的家人帶了回去。


    法鄔坐在診療台旁的小木椅上,可憐地蜷著背。


    「法鄔……」


    我叫了她,但接下來我不知要跟她說什麽。法鄔沒能保住小孩。而且,威茲也沒法保護這樣的法鄔。


    「對不起……今天……發生很多事……。」


    法鄔想強裝堅強,卻隨即聲淚俱下。


    「嗚嗚……嗚……嗚……我果然救不了她……說是藥師,卻一點用也沒有……。」


    「沒這回事。妳做得很好。那是無可奈何的事。妳盡人事了。」


    威茲打從心底安慰法鄔。


    「別再悲傷了。」


    「……不。」


    法鄔突然麵無表情地搖搖頭。


    「我……沒有盡人事。身為藥師,我的確盡了全力,但……不隻是這樣。」


    「這話什麽意思?」


    法鄔仍然麵無表情,並不想回答。威茲突然想起說:


    「難不成和妳剛才的祈禱有關?妳這樣握著胸前的石子?」


    法鄔的雙臂震顫了下。


    「這有什麽用意?說到這兒,我今天在街上遇到同樣戴著朱石的女人。」


    「——咦?」


    和僵硬的表情相反,法鄔以作夢似的聲音反問了威茲。


    「——這是……真的嗎?威茲……。」


    我成為藥師的起因是小時候死了娘。


    娘身體孱弱,時常害病,但我真心愛著她,她也愛我。到了終須和娘死別之際,我跑進了森林。森林是我的遊戲場,所以我知道那裏有生肝能治百病的野獸……白色的、小小的、靈敏的野獸。


    我走進黑漆漆的森林深處,走到以前從未去過的地方,我十分害怕,但我告訴自己為了娘,一定要救活娘,我說服自己尋找下去。我找了又找,好不容易抓到白色野獸……可是……。


    「對不起,法鄔。妳娘她……。」


    父親邊哭邊說。我無法相信。虧我難得抓到白色野獸,娘卻沒能看到牠。我好傷心。我沒能為她做任何事。娘沒有等我……。


    由於能力不足,使得小孩往生的夜裏。法鄔在陰暗的屋內斷斷續續地說著。


    威茲隻是專注地聆聽。


    不久,法鄔說想見威茲遇到的、和她有相同朱石的女人。


    這女人和法鄔的過去以及那不可思議的祈禱有何關係,法鄔隻字未提,而威茲也未深入追究。他和法鄔有契約關係。他認為實現法鄔的心願和不用劍保護法鄔一樣重要。


    翌日,威茲一整天在城裏尋找那名女子。但他找不到她。回想起來,那女子


    若真是現實中人,反而怪異。於是,威茲以『身上載著朱石的女人』為線索,在街上四處詢問。


    「你回來了。怎麽啦?」


    法鄔在家依舊邊診療病患邊等威茲。其實法鄔也想一起尋找那位女子,但需要法鄔的病患太多了。發生那麽傷心的事的隔天,法鄔已經能心情平穩地鼓勵人們,並個別給藥。


    「很遺憾,我找不到她。但我找到了線索。」


    這天診療結束後,威茲說明了詳細經過。


    「街上的人都說沒見過,所以我猜想那女人是旅人,便到各家旅店問一問。其中,有個旅店少女說店裏曾經有個載朱石的女人投宿。由於時值領主官邸失火,引發混亂,所以旅店少女說自己記得不太清楚。但女的很年輕,似乎和一個男人結伴旅行。於是,我請她讓我看看客房。她說可能是這間房,房內的牆上寫著那女人的名字和地名。」


    「寫了什麽字?」


    「名字好像定秋秋?我有點認不出來,但我認得地名。地名定亞鹵耶德。我記得它位在這城鎮的南方。」


    「亞鹵耶德……。」


    「我猜想那女人可能是從那裏來,又從這兒回那裏去。」


    「威茲……你真了不起。這也能判斷出來。」


    由於法鄔又羞紅兩酡,以尊敬眼神注視威茲,他害臊地苦笑了一下。


    「若是旅人,任誰都會看到那個塗鴉。旅店少女傷透了腦筋。」


    「是嗎……?」


    法鄔沉思了一會兒。威茲平心靜氣地配合她的沉默。


    「威茲。」


    不久,法鄔毅然決然地說道。


    「我想去亞鹵耶德。找出和我有相同朱石的人。」


    他正猜想她是不是要說這話。


    「你能幫我嗎?威茲。」


    「當然可以。」


    威茲毫不遲疑地回答,但是——。


    「妳可以嗎?這對於不習慣旅行的人來說,不走件輕鬆事。而且,我不能保證亞鹵耶德適合女人前往。」


    「我有心裏準備。」


    「還有,出外旅行意味妳離開這座城、離開醫治的病患們。」


    「……」


    「如果妳覺得有必要找到那女人,我不會阻止妳。但是,我在意妳做出這決定是想得到什麽。」


    法鄔表情認真地聆聽威茲的話。但是——。


    「……對不起。我現在不能回答你。」


    「沒關係。這問題我也不該問。」


    ——怎麽說呢,我陪著她,保護她。就隻是這樣罷了。


    「謝謝。」


    法鄔深深地鞠了個躬。威茲將一直擺在房內角落的劍和劍帶拿了起來。他卷上腰際,使劍鞘迅速滑動,劍柄鏘地一聲收好。這是熟悉的重量。精神依然為之緊繃。


    「看來,又有必要用它了。」


    追蹤朱石女子


    他們在清晨出城。


    威茲和法鄔身穿防風沙的大衣往南行。


    「受得了嗎?」


    「嗯,還好……啊!」


    「怎麽了?」


    他回頭一看,法鄔翠膝跪在沙地上。威茲的手伸向法鄔。


    「對不起。裙子被風吹了起來……。」


    「妳手得一直壓著大衣。像纏住身體一樣就行了。」


    威茲抓著法鄔的大衣衣領,將兩邊拉近,牢牢地裏住她的身體。


    「迎麵而來的風勢強勁。盡可能不要張嘴。」


    「是……我知道了。」


    「法鄔,手伸出來。」


    「啊,好的。」


    威茲在她伸出的掌心上放了一小包東西。


    「這是杏仁幹。若是累了、渴了,妳就吃一些。」


    「原來如此。」


    法鄔立刻打開它,摘下一顆杏仁幹。


    「喂,還不能吃。我說過口渴了才能吃。妳沒聽到嗎?」


    「啊……對不起。」


    「沒關係。下次要注意。」


    法鄔回答的有些垂頭喪氣。威茲便搖搖頭說別在意。


    「杏的酸味能使唾液分泌。多少可以減輕口渴。」


    「有道理。原來別有用途。」


    法鄔連連點頭,之後,嗬嗬地柔聲輕笑。


    「怎麽了?」


    「我在想你果然很可靠。如果你沒有陪我一起來,我……。」


    「妳有說這些話的力氣就夠了。走吧。」


    威茲走在前頭。法鄔慌忙跟在後麵。自從和她在一起後,也曾有過好幾次這種情形,但他怎麽樣就是不習慣。要他習慣藥草菜肴還比較輕鬆。但鹹覺絕不是討厭。


    途中,他們在泉水邊休息,天一亮又繼續走,當他覺得習慣法鄔踩沙的腳步聲時,看到了亞鹵耶德。


    「要是能找著就好了。」


    「嗯。」


    亞鹵耶德比不上哈法沙,是個小城。攤販、人口也比哈法沙少。哈法沙有坡道,所以看得到重要建築,但這個地方地勢平坦,隻見低矮房舍一字排開。


    「雖然對這裏的人不好意思,但我還定覺得哈法沙好。」


    法鄔望了一會兒街道,歉然的聳了聳肩。


    「別在意。人都偏愛故鄉。」


    「是嗎……?」


    法鄔的眸子突然陰鬱。他想,由於過去,法鄔對故鄉有特別感情吧?但他們都清楚現在不是思鄉懷舊的時候。


    兩人立即向城裏的人打探載朱石的女人的消息。


    「唔,我不知道。」


    「和這個一樣的朱石?這的確是稀奇的東西,但我不記得有見過……。」


    但是,他們走著問了一天,也掌握不到一絲線索。


    「法鄔,該告一段落了。再這麽找下去,連住的地方都沒了。」


    催促還想尋人的法鄔後,威茲走向街上的旅店。他原本就懷著賭一賭的心情來這地方。不要想得太難、鑽牛角尖比較好。


    「歡迎光臨!」


    旅店有個看起來十分年幼的少女,但她介紹、舉止有板有眼,比外表看起來可靠能幹。威茲向她要了酒菜,並順便詢問。


    「妳有沒有見過和我朋友一樣胸前載朱石的女人?」


    「哇啊……好漂亮的石頭……可是……唔——怎麽說呢?」


    少女以纖指抵著下顎,絞盡腦汁思索。


    「拜托妳。如果妳知道什麽,請告訴我們。那女人很可能和一個男人結伴,名子好像叫做秋秋。」


    「哦哦……我記得這名字。我記得她說她叫秋秋。」


    「就是她。我認不出來,但那確是寫著秋秋。」


    在鄰桌吃飯的男人抬起頭,看了看法鄔的朱石。


    「說到這個,我記得不久前我在這家旅店的旁邊見過載這種石頭的女人。她有一頭栗發。她和一個男人說了些話。」


    威茲確信就是她。


    「妳記得秋秋住過哪間房嗎?如果今晚那間房空著,我想住。」


    旅店少女答應,帶了他們二人到房間。少女慢慢關上門後,二人隨即尋找秋秋的痕跡。


    「啊,是不是這個?」


    不消多久,法鄔叫威茲到房間的角落。他一看,確實有著和他在哈法沙見過的相同塗鴉,這些字沒有特別隱藏的樣子。


    「秋秋……奇毛柯丹……。」


    「她可能往奇毛柯丹走了。因為她在哈法沙寫的和她的落腳地吻合。」


    差一步沒能逮到那女人,但知道她的去向。


    「可是,奇毛柯丹位在遙遠的西方。而且,這時節西邊是逆風。旅途會比先前更艱難。」


    「你肯陪我去


    吧?」


    「我當然有這打算。」


    「那我就不擔心。要是隻有我一個,我會有點害怕。」


    法鄔毫不猶豫地斷言。威茲不知怎麽回答她。


    「你會……保護我吧?」


    真誠、混雜灰色的綠眸。威茲被這雙眼睛吸引,無意識的用力點點頭。


    「請你說包在我身上。像平常一樣剛強地說。」


    「……」


    「你不肯說嗎?」


    「這不是受人拜托就能說的話吧?」


    「那我等。你主動開口說。」


    法鄔咚一聲坐在床上,兩手輕輕放在膝上。不發一語,似乎真心打算等威茲開口。


    真是的。誰才剛強呀?


    威茲長長歎息了一聲後,小小聲地、投降地說了句『包在我身上』。


    「是,交給你了。威茲。」


    法鄔滿足地笑著。由於自覺沒法再應和法鄔的調子,威茲轉身從行囊拿出刀子。


    「那是什麽?」


    當他一撿起木塊用刀子削時,法鄔立刻探頭過來。


    「哇。你會雕刻呀……。」


    「這是練習用刀。做不出能賣錢的東西。別管我了,妳早點睡吧。」


    「咦?你呢?」


    「我不睡,雕這東西。」


    在投宿前,他們曾商量房間的事,威茲對法鄔說另訂一間房,但法鄔沒有采納他的建議。


    「如果是你,我就能信賴。而且,我們沒有多餘的錢。」


    姑且不論信賴問題,翠憑旅費定由法鄔支付這點,威茲也隻得聽從,但他不能和她同室共忱。


    「不睡對身體不好喔。」


    法鄔以藥師的調調說。


    「我不得已。」


    「為什麽?」


    「因為這樣。」


    「這不算回答。」


    「那麽,把原因歸結在我必須雕這東西。」


    「歸結……?」


    威茲徑自結束話題,不抬起頭來。於是,法鄔搜了搜自己的行囊,拿出了缽和藥草。


    「妳幹嘛搗藥?」


    威茲看法鄔向著他搗起藥來,心生不好的預感,使問道。


    「我想事先把藥做好。到奇毛柯丹非常遙遠吧?所以,有必要多作準備。」


    「……的確是這樣沒錯……。」


    「也許我會做到早上。」


    「法鄔!」


    威茲對不聽話的法鄔稍稍厲聲。法鄔發抖,但不畏怯。


    「是你不好。都怪你說你不睡。」


    她看著缽裏的草藥,頑固地說。威茲確信自己輸了。他輕舉雙手說知道了。


    「我也睡就行了吧?」


    「隻是普通的睡不行。」


    法鄔抬起臉,果斷地說道。


    「什麽意思?」


    「這是給你不想睡的懲罰。今天我要你和我一起睡。」


    威茲不擅應付玩笑話,這句話使他不禁用額頭撞了下牆。


    「妳精神正常嗎?」


    她究竟從哪萌生這種想法?


    「很正常。我讓你睡同張床,是要表示我信賴你。」


    威茲也非蠢蛋一個。他學會法鄔若是這調調說話,自己隻得遷就她。他覺得厭煩,但她定他的契約主。威茲不發一語地將刀子和雕刻中的木頭收拾起來後,先鑽進了睡床。如果想一起睡,法鄔隻要上這張床就行了。雖然心髒不舒服地跳動,但威茲把臉埋在枕頭裏。過了一會兒,啥事也沒有發生。他說了聲嗯,但法鄔在關鍵時刻猶豫定理所當然的事。威茲背對著她說:


    「別勉強自己。回自己的床上睡。」


    「不、不要。失禮了。」


    於定,事與願違,威茲的話彷佛成了契機,法鄔發出衣服摩擦的窸窣聲,把背後的被子卷起。睡床僅響起嘎吱一聲。撫上頸項的長發觸感。法鄔的氣息令背上溫暖。是那香味。清爽得令人舒暢的綠香。威茲莫名難過起來。必須睡了。明天也得早起。


    「威茲,你睡著了嗎……?」


    法鄔隔著背輕輕說話。


    「對不起,我說了任性的話。可、可是……我很高興這樣。雖然我覺得很不好意思。」


    法鄔像在自言自語地低聲說道。


    「我好久好久沒像這樣和別人一起睡了……謝謝……。」


    「別在意。」


    威茲像在說夢話般答腔。


    「我也好久沒這樣。所以,妳不必在意,睡吧。」


    「是嗎……?」


    法鄔在他背後窸窸窣窣地動了一下。


    「嘿、嘿嘿嘿,我覺得心怦怦跳。吶,你有感覺嗎?背上。」


    背和背相觸。兩個重迭的心跳聲。兩人感覺到相同的東西。暖意微微擴散開來。


    「……晚安。威茲。」


    雖然嘴裏這麽說,但彼此的怦然心跳完全止不住。


    不過,誰都沒有說出口。不久,白天的疲勞總算誘使威茲入眠。


    ——遲早我會告訴你的。威茲。


    告訴你,給我朱石的少女的事……。


    隔著背,他聽到法鄔這般喃喃低語,或許是作夢。


    翌晨,威茲在啟程前,到街上的攤子買東西。法鄔本該一起來,但來不了。因為聽說法鄔走藥師的人們一早就擁到旅店,希望求診。他早知會如此,但法鄔沒有一絲不悅地答應看診。這樣一來,就必須買足訐多藥草。威茲走遍香料等等的攤子,買齊了出色的東西。由於幫忙法鄔采藥草,威茲也慢慢地學會了藥草知識。


    他回去一瞧,人群非但沒有減少,反而增加了。


    「好,這樣就沒問題了。不過,在完全康複前,禁止喝酒。好了,下一位是誰?」


    「法鄔……。」


    威茲愕然地叫了一聲,法鄔不好意思地偏了下頭道歉。


    「真像妳的作風。」


    「嗬嗬,我自己也這麽認為。」


    「要不,我來幫妳。妳人手不夠吧?」


    「可以嗎?謝謝。我……很高興。」


    「別說了,病患在等呢。首先,把要用的藥排出來嗎?」


    結果,法鄔一整天麵對患者,威茲也持續幫忙。瘦弱的老人、受傷的男子,紅著臉的小孩。法鄔僅僅溫柔地說:


    「哪裏不舒服?」


    這些人就好似康複了些,他想是他多心了嗎?法鄔也是,她在診療病患時,樣子最有活力,看起來開心無比。威茲突然停下手,思索今後的事。旅行……旅程結束時,不知道法鄔能得到什麽東西。不過,也許這東西比現在的幸福更有價值。


    黃昏時,濃店少女代表大家向他們二位道謝,她說謝禮是今晚的住宿費全免,要他們好好休息。雖然他們不是不趕路,但帶著疲憊走夜路總是不妥,於是他們決定接受她的建議。


    「唔……。」


    好不容易結束看診後,兩人正在收拾器具時,有個小女孩從陰暗處出現,怯生生地走近了法鄔。


    「大姊姊。今天謝謝妳。」


    說完,她把手裏的花送到法鄔麵前。


    「哇啊,好漂亮。妳要送我嗎?」


    「嗯。」


    小女孩紅著臉點點頭。法鄔溫柔地微笑。


    「好漂亮的花。我很高興。謝謝妳。」


    接著,小女孩害臊的轉向威茲。


    「大、大哥哥,這個給你,謝謝你。」


    小草花被送到他麵前。


    「……嗯。不好意思。」


    拿花的手也是雙小手。威茲輕柔地接下花朵。胸口無以名狀地發熱。僅這樁事,就今他高興得忘卻今


    日所有的疲勞。


    「謝謝。我向妳致謝。」


    「威茲,再溫柔一點……。」


    法鄔以手肘撞了下威茲。


    「別強迫我。這是極限了。」


    「真是,虧你平常對我很溫柔。」


    「嗬嗬嗬,大姊姊你們感情真好。」


    小孩見他們拌嘴,笑了。聽到這話,旅店少女也笑了。


    「咦咦咦?」


    法鄔一下子麵紅耳赤。威茲也冒著汗低下頭去。


    手裏的小草花映入了眼簾。


    因向晚的風輕柔搖曳的花。


    這朵花終會凋零。可是,得到這朵花的心情和今天的回憶永遠留存,不會褪色……


    受遣者、尋求者


    旅途艱辛。風勢強勁,人幾乎無法張口,他們在沙塵裏好幾次看不見彼此。遭受強烈沙塵襲卷時,他們一度感覺到生命危險。威茲教不習慣的法鄔慢慢將水含在口中,同時一個勁兒的朝西行。


    寒夜裏,在累得睡著的法鄔身邊,威茲默默地雕刻木頭。這是因小事開始做的事,但他一做,發覺這是好消遣。


    「……哈啾!」


    他身旁的法鄔打了小噴嚏。她似乎因裳、冷而醒來。接下來還有艱難的路要走,若在這時發燒就糟了。


    「喝下它。它可以暖暖身子。」


    戚茲拿出小瓶子,法鄔就半睡半醒地將瓶子湊到嘴邊。


    「啊……這、這這這到底是什麽?」


    她突然驚地起身,翻白眼質問威茲。


    「這是酒。妳不需要嚇成那樣吧?」


    威茲從法鄔手裏拿回瓶子,並湊到嘴邊喝了一口。


    「你、你沒說!居然是酒!啊啊……我從沒喝過酒……這下我入了壞孩子之列了……。」


    法鄔不知所措地掩麵。


    「不用討厭成這樣。藥師也會用酒入藥吧?」


    「的確定有這回事……不過,飲酒過量有傷身體。」


    「可是,我聽說若不過量飲用,酒可以當作促進血液循環的良藥。這種寒冷的時候,酒是最適合的藥,不是嗎?」


    「唔…………」


    威茲伸出手,法鄔盡管瞪著小瓶子,卻也將它湊到嘴邊兩、三次,舉瓶飲下。


    「喂喂,別一口氣喝這麽多。」


    「我、我不管。」


    法鄔臉上立刻布滿紅暈,舌頭變得有些不靈活。


    「是你叫我喝,我才喝的,不走嗎?你不喝也不行!」


    「知道了、知道了。」


    威茲哭笑著,也喝了一口。法鄔猛地從威茲手裏搶回瓶子,又喝了一口。


    「喝了這一口就別喝了。」


    「咦?啊,你想獨占?太過分了……。」


    法鄔啪啪地敲打膝蓋,宛如焦躁孩子的舉止。


    「威茲每次都這樣!完全不聽我的話!」


    「妳!。」


    「這把劍丟了它就好了。就算沒這東西,你也有辦法保護我。可是你卻……你好過分……。」


    他以為她在發怒,但她哭著一張臉。她打了噴嚏,就蜷縮著身子倒下。


    「法鄔,睡吧。明天也要早起。」


    「你每次都這樣。用這方法把話岔開。」


    你也完全沒有察覺我的心意……。


    「……」


    「我……對你……。」


    接下來的話都成了夢話。威茲重新拿布蓋上法鄔的背,然後將最後一把枯草丟進營火。


    於是,又過幾個寒冷和熱沙襲身的白日,酒沒了、殘餘的水也所剩不多時,兩人終於抵達了目的地。


    「是這裏……。」


    奇毛柯丹這城鎮,看起來和現在的他們一樣疲憊不堪。


    原因不隻因為夜色將近。這地方人口比亞鹵耶德更少,街道缺乏色彩。法鄔有些不安地輕輕挨近威茲。他想她可能不習慣闐寂的城。


    「歡迎光臨。要投宿嗎?」


    旅店的男子看似親切,但這間旅店和其它城鎮相較下,顯得老舊、昏暗。


    「嗯。我人剛到就匆匆問你,很不好意思,但我有件事想請教你。我朋友身上戴著朱石,請問你有沒有見過擁有相同石子的女人?」


    男人看向法鄔的胸口說:


    「哦。凡是在奇毛柯丹做生意的人沒有人不認識她。」


    「什麽?」


    「她是貴族,家住城外,我見過她有一模一樣的朱石。她每次都用純銀幣付帳,是出了名的。」


    「原來如此……貴族嗎……?」


    「那你們知道了之後,想怎麽做?定要住宿還是不住?」


    「抱歉。我們還會再來。」


    威茲輕輕招了下手,便走出了旅店。


    「聽到了嗎?法鄔?」


    「有。聽得一清二楚。」


    「總算找到人了。」


    威茲鬆了口氣說辛苦旅行有了代價。但是,想不到對方是貴族。說來,那女人獨特的氣質有些超凡脫俗……。


    「威茲。」


    「嗯。妳沒有心情等吧?」


    法鄔毅然點點頭說是。在這樣的城鎮裏,若要尋找城外的貴族宅邸,一點也不費疑猜。他們由中心往西邊城外走去,就看到常春藤蔓的石牆屋子。大概就是這屋子沒錯。


    「…………這裏……怎麽回事……?」


    「嗯。」


    若是貴族,家再小,理當也有仆人和門房,但這裏毫無人煙。不得己,兩人走進屋內,幽暗的長廊隻有月和星光照射。


    「這裏不像是無人住的空屋。」


    因為旅店男子說最近沒見到貴族,若是無人住的屋子裏應更荒蕪。威茲為了萬一,拔出劍來。這時,走廊盡頭似乎有人注意到映照月兒的劍光。


    「什麽人?」


    一句厲聲發出。不久,隨著足音的逼近,一位身穿皚甲的女子出現在二人麵前。女子身材纖瘦,手裏有把紅劍。她冷冷的眼神有著虛無色彩,即使她人在麵前,也讓人覺得遙遠。


    「呃,唔。我名叫法鄔。唔……。」


    法鄔戰戰兢兢地從威茲的背後走出來。


    「走開。」


    女子彷佛想殺無赦地擋住法鄔。


    「我主人不見任何人。如果妳還是想前進——。」


    殺——紅劍已高高舉起。威茲立刻明白女子是真心想殺人,但法鄔不知是不懂還是裝不懂,她進一步對女子說:


    「我想見秋秋一麵……。」


    「秋秋?妳搞錯人了——。」


    說時,女子的視線停留在法鄔的胸口。


    「慢著。哦,這石頭……看樣子,妳是眷屬。」


    「眷屬?」


    威茲當然也是初次耳聞,法鄔也好像從未聽說。


    「哦……妳是治療者?哼,魯塔真多事。」


    「治療者?我嗎?」


    「聽著。我們不逃也不躲。既然魯塔派你們來,我就遵從魯塔的意思,來吧。」


    女子單方麵地說完話後,示意了一下,就走在前頭引領二人。這時,威茲注意到女子的胸前有和法鄔相同顏色的石頭。但是,這女子當然不是他在哈法沙遇到的女子。這是什麽意思?何謂眷屬……何謂治療者?


    他看了看法鄔。法鄔不安地也看了看威茲。


    「沒關係。既然人家要我們跟去,我們就去看看吧。」


    威茲輕輕把手搭在法鄔的肩上,催促她走。有事我會保護妳。


    法鄔點了點頭答應。小手極為自然地握住威茲的手。


    到了長廊的最裏麵,皚甲女子回頭瞥了一眼,然後安靜地


    打開盡頭的門。周圍突然一亮,威茲一瞬問瞇起眼來。


    「哎呀呀,深更半夜還有客人?」


    接著,有個像孩子般嬉鬧的大人聲音響起。定眼一看,是位金發碧眼令人驚豔的美麗女人。


    「若是客人,就要倒茶款待吧?哦,對了,妮姆拉姆,我記得家裏有好吃的餅幹。麻煩妳拿餅幹給大家吃。」


    不過,這女人明顯處在異於常人的世界。麵對他們這夜半入侵者,她不但沒有警戒,也不問來者姓名,隻說要拿出茶水和餅幹。嗬嗬地開心笑著的唇,現在似乎哼著歌。威茲難掩疑惑。這麽美的女人,居然……但所幸她本人非常滿意這樣的自己,覺得幸福。


    「蘭蒂妮小姐。對不起,客人要找的人是我。」


    被喚作妮姆拉姆的鎧甲女子向金發女人點了下頭。金發女人鬧別扭地說了句無聊,而妮姆拉姆留下她,帶他們二人到另一個房間。


    「怎麽樣?你們看了就知道了吧?我主人被還原了。主人的朱石也托人帶走了,她已經不是魯塔的眷屬。」


    「……魯塔。」


    法鄔再一次說出聽過一次的名字。接著,她倒抽了口氣。


    「唔。請告訴我。我到底是什麽人?啊,不對……我和這顆石頭有什麽力量?」


    妮姆拉姆向樣子不變的法鄔投以懷疑的眼光。威茲也感到有些受騙,但為了法鄔,他以言語援救。


    「告訴她吧。她為了這個,才長途跋涉到這裏。」


    妮姆拉姆瞄了一眼威茲的劍。


    「你不是……守護者?」


    「守護者?」


    「也罷,朱石是和魯塔有關連的證明。」


    「和魯塔有關……?」


    「很遺憾,二位,接下來我就不知道了。若是我的主人,說不定知道……但太遲了。」


    「怎會這樣?」


    法鄔全身失了力氣,幾乎當場倒下。


    「總之,眷屬不知道其它眷屬的詳細事情。知道的人隻有統治一切的魯塔。」


    「……那麽,妳能告訴我上哪兒才能見到魯塔?」


    為了尋求希望,法鄔抬頭看她。


    「妳說妳想見魯塔?哼……愚蠢。」


    妮姆拉姆的嘴角嘲諷似地笑著。威茲含慍地插嘴說:


    「有什麽可笑的?魯塔不可能住在雲上吧?」


    「嗯,是不可能。隻是我聽說去找魯塔的人沒有一個回來。」


    「……」


    「恐怕那還原者也……。」


    「還原者?」


    剛才妮姆拉姆也說了這三個字,但她沒有回答威茲。


    「如果你們執意要去,我就把知道的告訴你們。你們怎麽做都和我無關。」


    法鄔以緊繃的神情看著妮姆拉姆。


    「由這裏往西渡過大河,再越過都摩積峰就到了。我聽說魯塔住在最裏麵。」


    威茲聽說都摩積峰非常遙遠。但那裏不是不能越過的險峻之地。雖然如此,還是無人返回嗎?即便如此,我想法鄔仍然要去……。


    「再見。」


    妮姆拉姆轉身背離二人。她似乎無意再和他們多談。他們知道見了魯塔就能了解一切,也問出魯塔的所在地,所以她覺得說得夠多了。


    「受她幫助了。走吧,法鄔。」


    「啊,是。」


    「等等。」


    妮姆拉姆背對著正想離開屋手的兩人說:


    「如果你們見到魯塔,希望你們幫我轉告一聲……就說請別管我們了。」


    「知道了。話一定帶到。」


    法鄔對著看起來有些落寞的背影說:


    「啊,請代我向蘭蒂妮小姐問好!沒能一塊兒喝茶,很遺憾。」


    「……謝謝。我會向主人說的。」


    妮姆拉姆因法鄔這句話,輕輕回過頭來,最後淺淺一笑。


    魯塔和眷屬。


    還原者、守護者、治療者。


    朱石是與魯塔有關的人的證明?


    威茲一個也不明白。可是,聽到魯塔的名字時,法鄔明顯有變化。


    而且,回到旅店之後,法鄔沒進食,一直在沉思。


    威茲默默地繼續雕刻木頭。


    「……你會阻止我嗎?」


    不久,法鄔以異樣冷靜的口吻開口說道。


    「如果妳希望我這麽做,我不管怎樣都會阻止妳。」


    「那麽,假如我說要去呢?」


    「我就陪妳去。因為我不可能讓妳翠獨前往。」


    「這是為了履行契約?」


    「也是原因之一。」


    但我本身也想知道。我想知道她求的是什麽?見到魯塔後,她能得到什麽?


    「想什麽……?」


    法鄔倏的沒了表情。這表情和她在哈法沙沒能救活小女孩的那一夜,展露的表情相同。


    「你肯聽我說嗎?威茲。我有些事還沒告訴你。」


    ——小時候喪母的那一夜。


    之後,我做的事、我身上發生的事……。


    「娘……娘……」


    那一天。我對娘親未能等我就仙逝的憤怒和不甘,明知這定無理取鬧,我奔出家門。跑著跑著,就來到不熟悉的地方,我摔了跤,膝蓋磨破了皮。我好疼。可是,能伸手拉起跌跤的我的娘親已不在人世了。我痛哭流涕……這時,我注意到手裏還拿著裝有野獸的袋子。


    小野獸在袋中掙紮。我抓住牠的脖子,心想不需要牠了……因為娘親不在了,所以不需要牠,我要放牠生路。小野獸大概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被抓,也不知道為什麽能逃,牠隻是在我手裏掙紮著。


    牠什麽也不知……真的什麽也不知……。


    當我這麽想時,我突然用力掐住牠的脖子,我真的隻掐了一下,可是,小野獸隻因這樣,就發出了小小哀嚎……。


    「嗚嗚……嗚嗚……。」


    我又哭了。我的手沒法離開體溫漸漸變冷的小野獸。


    「就在這時候。陰暗的森林突然朦朦朧朧地變亮,亮光中,有個人……有個女人站著。」


    我現在回想起來,那個人有張少女的麵容。隻是,在幼小的我眼中,這個人已十足是個大人,看起來很穩重。


    女人對我說:


    「這野獸是妳殺的?」


    我答說大概吧。


    「為什麽殺牠?」


    「……我不知道。」


    「那麽,妳對這隻死野獸有什麽想法?」


    「我不知道……。」


    ——妳想要聿福嗎?


    ——那麽,妳後悔了嗎?


    她隻是問我一個又一個問題。我沒有一個問題答得出來。我真不知怎麽回答。


    於是,最後這女人說:


    「那……妳想知道答案嗎?」


    「……嗯。」


    我對於好不容易答得出的問題,像是等待救星般點了點頭。


    女人靠近我,問了我的名字,我答說法鄔。


    「那麽,法鄔……成為我的眷屬。眷屬能得知每個問題。」


    我不懂話裏的意思。可是,我想若是當場依照她的話做,自己對小野獸做的事,連對無能挽回娘親的死,都能獲得原諒。


    「…………嗯。」


    我點點頭,然後問女人。


    「妳是誰……?」


    女人突然抬頭望著遠方。


    「我名叫魯塔。祈求幸福的實現者。」


    然後,她輕輕握住貼在胸口的手掌,並說:


    「我要把治療力量傳給……身為我眷屬的妳。」


    握拳的手迭在我的掌


    上。於定,周圍閃耀強烈白光……刺眼的白……我不由得閉上眼……。


    「我一睜開眼,周圍沒有人。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真實的事。可是,這顆朱石留在我的手中。」


    法鄔輕輕撫摸胸前的石。


    「在遇到那位名叫妮姆拉姆的人之前,我本來忘了魯塔這名字和眷屬的事。可是,這顆石子是我有神力的證明。隻有這件事,我一直記得。」


    「……哦。」


    那時,法鄔不可思議的祈禱和她執著於有朱石的女人,是出於這種原因?


    「可是,我沒法使用神力。在哈法沙救那孩子時……不,不單是那孩子的事。我從以前就好幾次不管怎麽努力,都沒法辦到——」


    「法鄔。」


    威茲輕輕把手搭在她顫抖的肩上。


    「每次都是這樣。我沒用,什麽都不會……就連母親……連母親也救不了……不但如此,我甚至殺了無辜的小野獸……。」


    「法鄔,夠了,別說了。」


    「我明明不想殺牠。不殺牠就好了。」


    威茲輕柔地將啜泣的她擁在懷裏。法鄔在心底難過地喚了聲威茲。


    「法鄔……魯塔、眷屬的事,我什麽也不知道。虧我說要保護妳,卻沒能成為妳的助力,我覺得很抱歉。」


    法鄔在威茲的懷裏搖了搖頭。


    「可是,請妳記得這一點。現在的妳決不是沒用的人。至少在我遇上妳的那天,要不是妳相救,我早就死在沙地了。」


    「……」


    「我沒能力緩和妳的痛苦……。」


    「沒這回事,你隻要待在我身邊就好了。」


    法鄔低聲說著,並將臉頰貼近威茲的胸膛。


    「我老是惹你生氣,不過,我想也許因為我一直想要能撒嬌的對象。因為我一直孤孤單單的……。」


    「法鄔。」


    威茲使力抱著法鄔。


    「以後,我可以像之前那樣對你撒嬌嗎?」


    「嗯。隨妳愛怎麽撒嬌就怎麽撒嬌。如果妳有想做的事,盡管跟我說。」


    法鄔慢慢抬起頭看著威茲。


    「那,我有一件事……拜托你,你肯答應嗎?」


    我希望你抱緊我。


    威茲不讓她說下去。他拿開房裏的燈火,輕輕使法鄔躺在床上。


    「啊,那個……。」


    威茲點點頭,溫柔地用唇輕觸她的唇辮。兩次、三次。隻輕輕觸碰的吻,落在唇、額、粉頰、頸間。


    法鄔以心滿意足的表情茫然地看著威茲。威茲溫柔地吻上滋潤的眼和唇。他真想永遠和法鄔待在一起。


    前往都摩積——抉擇時刻


    翌晨,威茲對於自己居然自然地說出法鄔很可愛而感到驚訝。


    羞紅臉的法鄔果然可愛。


    就這樣,兩人從奇毛柯丹啟程。目的地定都摩積。這是之前所有路程合計也比不上的遙遠、漫長的旅程。可是,兩人不害怕。隻因身心相許的人在身邊,就有如此差別,這點恐怕威茲比法鄔更感驚訝。


    在灼身般酷熱的白天感到疲累時,威茲就尋找休息地,服用法鄔準備的草藥。藥雖苦口,但化成了力量。寒夜裏,他倆在營火旁相依偎,以彼此的溫暖入眠。不久,他們抵達港都,對難得一見的街景和鮮魚菜肴感動不已。看著其它以海中生物作為原料的藥材,法鄔的眼睛一亮。


    威茲發現醇酒並買下它,但被法鄔看到,挨了一頓罵。


    「老是喝酒不好。我來保管,請把它交給我。」


    「我不能答應。」


    「為什麽?」


    「因為妳的酒品不好。」


    「既然這樣,你又何必買酒?」


    我說酒品差的人不是我,而是法鄔,但她沒有聽入耳。


    乘舟波大河時,河裏豐沛的水量和廣闊令法鄔驚訝、歎息。


    「居然有看不到對岸的河,我真吃驚。這條河比海還大嗎?」


    「別說蠢話。它和海相比差遠了。和海相比,這種河流隻能算水窪。」


    「咦……是嗎……?」


    我想她可能隻在書上見過大海。


    「下次,我帶妳去。增廣見聞也不錯,對吧?」


    「好,我很樂意!」


    在河的對岸看到未來,法鄔出神的眼裏閃耀光彩。


    渡了河,總算看到都摩積峰,她覺得全身緊繃。魯塔在山峰的那一邊——。


    突然間,法鄔發現前方有某物而跑了起來。


    「怎麽了?」


    「威茲,那裏好多草喔。你瞧。」


    宛如浮在沙海上的綠茵隨風搖曳。法鄔像個孩子般飛奔而去,高聲跳進草叢裏。


    「欸,威茲,你覺得這裏像不像?」


    「嗯……像哈法沙的草地?」


    「對對。就是這種感覺。我覺得好懷念喔……。」


    法鄔吸了一大口綠茵清香,舒服地閉上了眼。威茲便躺在法鄔的身邊。法鄔於是摘了一片手邊的葉子,吹起懷念的草笛。威茲傾聽樸素的樂音。


    我認為這是上天的恩賜——那天的她,誇耀生命,因草笛展露天真無邪的笑容。之後,她來到遙遠的地方,但這笛音沒有絲毫改變。


    「我們能再回來吧?」


    彷佛威茲的心思傳達給了她,她喃喃說道。


    「嗯,總有一天能。」


    「說得對。我們一定能回來,對吧?回去之後,你想做什麽?」


    她重新問了一句,他答說沒有特別思考這問題。


    「那麽,唔……如果你不嫌棄……你想不想當藥師?」


    「……什麽?」


    「我希望你繼續幫忙我,但隻叫你做助手也不好。所以,以後我會教你,你可以當見習藥師……。」


    「妳說得是。」


    和法鄔一起助人,生活也不壞。


    「到那時候,請妳多多指教。」


    「呃……好!」


    法鄔用力點點頭。威茲躺在她身邊,輕輕一笑。


    營火的紅光照亮了法鄔的麵頰。


    眼前有巨大的黑山。明天就要進入那座山——都摩積峰。


    「終於到了……。」


    「嗯。」


    平常總是話匣子不斷的法鄔,今晚話少並看著火。越過這座山,就有答案。法鄔就能知道自己的力量。


    「我……。」


    法鄔欲言又止,閉上嘴,突然低下頭。威茲覺得自己能了解法鄔的心情。以前,法鄔對於身為藥師、身為人,苦於自己的力量有限,責備自己。所以,她為了向魯塔求助而來到這裏。可是,究竟這是不是絕對要做的事?那裏有勝過他們在亞鹵耶德獲小女孩贈花時的充實感的東西嗎?


    我不知道。隻是,我到現在一直沒能將這問題說出口。


    「……該睡了。明天要早起。」


    「是。」


    ——這時。


    威茲突然感到異樣,他伸直背脊,站起身來。


    他製止想說話的法鄔,豎耳傾聽風聲。


    聽到了。沙子以一定的間隔發出嚓嚓地崩落聲。


    「這是……。」


    法鄔也注意到了。威茲點點頭,手持劍,背對著法鄔重新轉向前方。


    腳步聲慢慢地接近這裏。威茲加重力道握劍。他屏氣凝神,若有萬一,隨時可拔釗出鞘——。


    「晚安。」


    聲音和人影。月亮碩大、詭異地閃耀著刺眼銀光。


    有個女人。高高東起的長發、異國情調的五官。身上僅著薄布,看似進出的豐滿乳房清楚地展現形狀。彷佛不覺得夜寒的長腿


    ,裸露地站著。


    不可思議。女人明明隨著腳步出現,並看著威茲他們,但她的存在莫名稀薄,彷佛穿透銀月般。


    「妳是什麽人?」


    威茲手不離劍的問道。他對這女人的氣息感到熟悉。對了,他在哈法沙遇見那朱石女子時,也覺得如幻影一般。


    「咦?虧我們在月夜相會,你這樣招呼真不象話。」


    可是,這女人和他在哈法沙所遇的女人不同,她以和藹可親的語氣笑說。可是,她比哈法沙的女子給人更超乎常理、更遙這的感覺,威茲十分清楚原因是什麽。就是她那讓魔鬼也能點頭附議的,可怕的深邃澄眸。


    「若要報出姓名,首先由你開始,請。」


    嘲諷似的嘴唇。如孩子般掩藏不住困惑的威茲。


    「我……我叫威茲。」


    「威茲。那這位小姐呢?」


    「我、我叫法鄔。」


    法鄔從威茲的背後怯生生地探出身子。果然法鄔也對眼前的女人感到畏懼。


    「哦,很好聽的名字。那麽,自我介紹完了。」


    「等等。妳還沒說。」


    「咦,你記得真清楚。」


    明明一肚子火,卻沒法罵她。威茲的本能告訴自己,對方不走如他眼見的年輕女子。


    「我的名字是伊斯娜……我聽了妮姆拉姆說的話,才來這地方。」


    妮姆拉姆。這.疋他倆在奇毛柯丹遇見的鉻甲女子。那麽,這女人也是魯塔的眷屬或者一夥兒的?可是,她身上未配戴朱石。


    「你們想去魯塔那兒?」


    「是的……我們有這打算。」


    法鄔回答。


    「打消這念頭。」


    伊斯娜幹脆、毅然地說。法鄔起了小小的迷惑。


    「妳是什麽東西。突然出現亂說話。」


    「你叫做威茲,對吧?你走這位小姐的守護者嗎?」


    「什麽守護者。」


    之前,妮姆拉姆也問過威茲相同的問題。


    「如果你不知道也無所謂。請忘了我剛才說的。」


    女人一知道威茲不是守護者,就失了興趣,隻看著法鄔。


    「我想妳可能是魯塔授予治療能力的眷屬。沒錯吧?」


    「……是的。可是,我不知道怎樣使用神力……。」


    「這是因為魯塔判斷現在還不需要妳的力量。」


    「是這樣嗎?」


    「魯塔掌握自己的眷屬,經常看著大家。即使沒有親赴各地,魯塔的眼睛也能看到各地,知道其它眷屬的所在。」


    這麽說來,他在哈法沙遇見的朱石女人也是這樣看各地方的?


    「法鄔。請看。」


    伊斯娜以捧沙的姿勢將手伸向半空中,並向法鄔伸了出去。今人驚訝的,她的手裏滿是與法鄔的石子相同的朱石。


    「這是舍棄眷屬身分的人的證據……為此,我來見妳。法鄔……忘了眷屬的事,回市井生活吧。」


    沒有任何說明、沒有絲毫強迫,女子的話卻充滿說服力,蠱惑著他們。法鄔猛然握住胸前的朱石。


    「……這石子。」


    法鄔拚命試圖抵抗,緩緩地說道:


    「我聽說這石子是眷屬的證明……把它交還的話,神力就會消失嗎?」


    「不。力量不會消失。石頭不過是顆石頭。」


    「那,為什麽要我交出來?」


    「若歸還朱石表示不想當眷屬,魯塔就會實現這心願。請妳把我看作擔負這職責的人。」


    「這意思是刺客會來殺法鄔?」


    威茲不由得插嘴。


    「不是的。這是那個……魯塔的溫柔……。」


    這時,伊斯娜初次展露溫暖的眼神。她和法鄔同時麵露憐愛『魯塔』的溫柔微笑。就算不懂這意思,魯塔的溫柔絕非虛假,也隱隱約約傳達給了威茲知道。


    「我……。」


    也許法鄔也感覺到了。我想法鄔一定對於自己的神力感到迷惑。


    「……我不知道。我想見魯塔,明白所有的事之後,再決定怎麽做……。」


    可是,法鄔果然下不了決心。這也難怪。即使她覺得伊斯娜的話有著超乎道理、不可思議的說服力。


    「我知道了。」


    伊斯娜點點頭。她垂下眼瞼,發絲和薄衫因風飄動。


    「可是,近日內,妳一定會被迫作出選擇。到那時候,妳想回頭也不行。」


    「還有,請妳記得這一點。眷屬得到神力的代價是衍生義務。」


    伊斯娜稍稍壓低了聲調,哀傷地看著法鄔。


    「治療者啊。請注意妳的神力。」


    「咦……。」


    「妳的力量特殊,衍生出的義務也……。」


    「這是什麽意思?」


    伊斯娜搖搖頭說不能講。


    「我隻是旁觀者。我不是魯塔的友方,也不是敵方。」


    ——這是妳和魯塔的問題,我不被允許幹涉太多……。


    「那麽,再見。」


    伊斯娜旋起衣裙,和來時一樣踩著沙,消失於某處。不知不覺,月光從銀色變回白色。


    「……妳睡不著嗎?」


    我在墊布上,對翻來覆去的法鄔問道。


    「不管怎麽想,想不透的事還是想不透。」


    「我知道。可是……。」


    法鄔坐起身,無力垂下頭。不安果然無法拭去。威茲特意開朗地笑給她看。


    「那麽,這個怎麽樣?」


    「啊……這是……。」


    他從大衣的接縫取出的是他雕刻的木頭。他在旅行途中持續雕刻,木雕總算成形了。


    「它是我故鄉相傳的天神護身符。如果妳覺得不安,就握住它。」


    「……我拿了它,行嗎?」


    「如果妳喜歡的話。」


    「我、我喜歡!非常喜歡!」


    法鄔的聲音總算變開朗,微笑地看著護身符。她立刻握握看護身符。


    「真的……覺得心平靜下來了。」


    「太好了。」


    法鄔果然適合笑臉。威茲點點頭,也鬆了口氣。


    「威茲,謝謝你。我會永遠永遠珍惜它。」


    直到睡著前,法鄔凝睇了木製護身符好幾次,並幸福地笑著。不久,威茲也入睡了。醒來時,都摩積正等著他們。


    法鄔拚命眺望山脈。威茲在難走的地方牽法鄔的小手,有時推她的背讓她爬上去。但是,沉沙變成硬岩,如險壁般連成一片,好幾次阻撓兩人前行。他們氣喘如牛,絆倒無數次,雖然花了一整天前行,但連越過山腳也說不上。


    往上一看,他們要到何時才能越過那終年不化的白雪山頂?


    「真驚人……」


    法鄔朝著遠方伸出手,稍微瞇起眼睛。


    「妳怕嗎?」


    「有一點。」


    「相信我。如果有比恐懼強烈的意誌,一定能越過這座山。」


    「……是。」


    法鄔把手放在懷裏。這裏放著護身符。


    「該準備過夜了。今天走不習慣的山路,妳累了吧?」


    太陽已將山峰的棱線染成紅色,正逐漸消失在彼方。


    「不累。黑夜還沒來臨,我想走到不能走為止。」


    法鄔無疑是累了,但她逞強地凝視前方。我知道了,威茲答應她。決定尋找過夜地點,慢慢前進。


    「威茲……那是什麽?」


    前方有麵大石壁。不,有個因夕照發亮的門。門後麵有座隻剩下石柱和屋頂的頹圮神殿,建築物的對麵似乎還有扇門。這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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