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t rotten row around a tree,with albert’s help did mr p.his starely pleasure dome design:the greatest greenhouse ever seen;a ss cathedral on the green,beside the crystal serpentine.


    <海德公園>


    1.


    十月的日曆快要撕完之前倫敦路麵早上已經開始結霜,日光在陰暗的角落裏倏溜打了個滑,然後被尖叫著的老鼠追趕著掉進了下水道,關於“偉大展會”的海報已經被穿堂風吹得不再緊貼牆壁,角落裏畫滿了低俗的塗鴉。一切有資格被載入史冊的偉大事件謝幕之後都會有短暫的蕭條——即使那個水晶宮裏的盛會隻是即將謝幕。此時是1851年的冬天。


    “先生,要買報嗎?新出的太陽報!”


    幾個報童圍著轉角處的一個男人打轉,因為他是這個巷子裏唯一的目標,勢在必得的獵物。磨舊了的灰呢軟帽被慌張的手壓得更低,高高豎起的風衣領子上還有不明的汙漬,孩子們不害怕這些手藝人和文員,至少他們沒有貴族那根會用來打人腦袋的手杖。


    “您真的不要嗎?隻要三便士,關於伯爵夫人和音樂家的緋聞,奧匈帝國將要發起戰爭,關於水晶宮詛咒的真相……你能想象到的一切——”


    不知是被圍困到了末路還是終於被這些誇張的廣告詞打動,男人的手終於伸向了風衣的口袋。他還不知道原本在那裏的錢包早已在上一個街角看似無意的衝撞中丟失,倒有幾個鋼蹦歡快地滾落入地縫中,六便士,剛好值一份報紙。


    ——更重要的是,寫滿了秘密的日記本也不在了。


    “先生?”


    幾個報童看著這個把風衣裹得緊緊的瘦削男人在伸手掏口袋的動作中忽然僵住了,然後不知為何驚懼地顫抖起來,懷疑他是癲癇病發作,便轟然一下四散跑開了。


    2


    難得有話題能引起這個好像跟自己不是同齡人的未婚夫的興趣,伊麗莎白小小的激動卻在下一秒因看到那台叮咚做響的機器而轉移了對象。


    這是一台有些類似紡織機的儀器,但也隻是類似而已,許許多多道杠杆交錯在一起,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煮茶的工序,最後一杯香氣濃鬱的紅茶杯正好推到法多姆海恩伯爵未婚妻的麵前。她吃驚得簡直要合不攏嘴了,這可是大失身份的。


    “這……就是他們說你在展會上用高價買回的奇怪發明?”


    夏爾挑起了漂亮的眉毛。


    “他們是誰?那些隻會嚼舌頭的太太小姐?”


    那些在暗處嘲笑這位少爺到底還是小孩心氣,揮金如土買了一個隻能泡紅茶的奇怪機器的人們又怎麽會知道這筆錢不過是phantom玩具公司在這次展會上交易收入的一個零頭?一隻眼睛被遮住的好處是敷衍的微笑隻用另一隻眼睛完成就可以了。


    “茶怎麽樣?機械的好處就是隻要你給它設定了溫度比例糖分,它永遠不會出錯——比惡魔還精準。”


    “茶很好……可,可這原先不是塞巴斯查恩來做的嗎?”


    一麵表示著讚歎,伊麗莎白又忍不住說出了自踏進莊園以來一直積壓的疑問。


    “他?我有更重要的事讓他去做呢。況且,如同社會風氣會變一樣,我認為即使是紅茶也偶爾需要變換口味的。”


    夏爾·法多姆海恩用這樣一個意味不明的句子結束了這個話題的同時,重新提起了之前說到的倫敦城裏最近的一件怪事。


    “莉齊,能否詳細告訴我那個關於水晶宮詛咒傳聞的細節呢?我對這個實在很好奇呢。”


    少年動聽的聲音和親昵的稱呼與其說懇請不如更像是一種誘惑,在茶香和陽光彌漫的廳堂中讓伊麗莎白有了一種在對神傾述的錯覺,可即使這樣也無法解釋一直接受著高雅淑女教育的她怎麽會突然口吃起來:


    “好、好的……”


    人類某些毫無來由的迷戀,就算惡魔都表示難以理解。


    3.


    “大塊頭”查理盤算著換崗之後是否還來得及去某個東區熟悉的酒吧喝一杯,雖然熱辣辣的伏特加看起來更適合夜晚的寒冷但他寧願抱著朗姆瓶子發抖,畢竟那才是他的最愛。今天隻能喝一杯,再過幾天展會結束拿到了錢,就可以叫一個姑娘來快活一下。


    如果說一開始來這個海德公園當守衛遇到了這個盛會還頗能讓他在酒吧裏炫耀兩句,比如開幕式那天女王的帽子,而有些傻乎乎的小妓女還會問他諸如“水晶宮”是否真的由水晶砌成這樣的問題。可是人們的興奮點又能維持多久呢,盡管海德公園的旗杆上仍然萬國旗幟飄揚,但人們已經把這個從日常視線裏剔除了。連報紙也早把連篇累牘的展會讚詞改成了更能吸引入眼球的社會新聞,如果不是那個所謂詛咒的傳言又吸引回了大家的注意力的話。哦,這他媽的展會怎麽還不結束。


    一邊唱著低俗的小曲,一邊暢快地在角落裏對著一根鋼筋柱子撒完一泡尿,提上褲子查理就繼續慢悠悠地巡邏。對於最近在門衛之間或者說整個倫敦的窮街陋巷裏流傳的關於現在就在他身後這幢建築的種種嚇人傳聞——最近已經被小報記者添油加醋地說成詛咒了——他是完全不屑一顧的。水晶宮的詛咒,哈,不知道哪個記者想出來的酸詞。他確實在夜晚聽到過展廳裏麵似乎有些微的響動,但既然第二天沒有發現東西丟失,除了風或者老鼠還可能是什麽呢?相信詛咒或者惡靈什麽的無非是自己嚇唬自己罷了。


    當然了,從九月開始到現在,附近是發生了幾件離奇的案子:最開始是有兩個試圖從裏麵偷盜一些寶貝的亡命之徒敲昏了當值的腦袋,試圖破門而入,但第二天他們的屍體就浮在了九曲湖的水麵上;接著警察在水晶宮背後的草坪中也找到了幾具流浪漢的遺骸。好事之徒還把另一件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也聯係到了一起,某位素以口無遮攔著稱的議員在情婦家裏被謀殺,他們竟然說這是該議員曾經在公開場合發表過對水晶宮的詆毀——仿佛他們承認這個色老頭的作風是自己的恥辱一樣。


    查理不信這些,什麽吸血鬼啦幽靈啦,隻是貴族們騙他們那些一本正經的女人做出要趕緊嗅嗅鹽瓶不然就會暈厥的虛弱樣兒而胡扯的鬼話,他甚至連上帝都不信,因為自打出娘胎以來他就沒見過。


    他往牆根呸地吐出了一口濃痰,卻在抬頭的時候模糊看到裏麵似乎透出一絲奇怪的白光。接著是一陣奇怪的敲打聲,但當他停下腳步豎起耳朵去仔細凝聽,聲音卻又消失了。而當他再開始邁步的時候,那聲音卻又像是追著他的耳朵一般響了起來,而又在他停下的瞬間戛然而止。


    “誰在搞惡作劇?”


    摸了一下腰際,正門的鑰匙還好好地拴在那兒,多半又是不知從哪個狗洞裏爬進去的小偷,查理心想,他可不能讓這些賊害得拿不到薪水。


    查理被人叫做大塊頭不是沒有道理的,他除了塊頭大,膽子恐怕也比一般人的大。如果換作別的警衛可能早就害怕得躲到一邊或者幹脆裝作沒有聽到了,但這麽一來如果展館或者展品有什麽損失倒黴的還不是他們自己?這麽想著他已經來到了大門邊,在孔內插入鑰匙轉了幾圈之後,發現門後麵似乎有什麽東西擋著一時難以推開,便不耐煩一腳踹了進去。


    一陣驟然而起的冷風將大門在他身後砰地關上。而外麵依然是倫敦多霧而寒冷的夜,雖然透過這些巨大的玻璃能夠看見一切,但已經被分割成兩個世界了。


    4.


    天花板上華麗的大吊燈發出的光亮


    在玻璃墜飾之間流轉,映得細長的酒杯也閃閃發亮。隨著一輛輛豪華低調的黑色車馬被穿著製服的守門人引到後院,而前院的紅地毯上則留下了社交界寵兒們的足跡。輕曼的弦樂四重奏恰到好處地襯托了廳堂裏各處低聲談笑男女們的純正皇室貴族腔,無論是陰謀、權術、猜忌還是醜聞從他們嘴裏說出來都顯得那麽輕柔美好。


    法多姆海恩少爺剛剛以完美的微笑應付過去了一位伯爵夫人假惺惺的關懷和邀約,唯一沮喪的時刻是發現對方杯子裏的香檳比自己的無酒精飲料畢竟看起來要更誘人。他厭惡這些貴族們呼吸的濁氣,卻又迷戀於其中偶爾滲透出的一絲哪怕再微弱到不易被覺察到的血腥,誰讓那些人給了自己“皇室的獵犬”這樣的一個名字呢。他竟然不討厭這個帶有侮蔑成分的稱謂,如果他是陰影中的獠牙,那麽今天在場那些貴族男女們散發著腐朽氣味的皮囊,他的確期待著將他們撕扯成碎片的那一刻,隻是今晚,他還沒決定將選擇其中哪一個作為獵物。


    就算在無聊的場合之中偶爾也會出現一些有意思的插曲。比如現在,不遠處落地窗前那個削瘦的男人不知受了什麽刺激,突然開始高聲反駁起對麵那個盛氣淩人公爵的話來:


    “我並不是在反對古典主義,任何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古典主義的美,但是我們在的這個時代已經不是古希臘、古羅馬,甚至文藝複興也早就結束了,現代工業的成就,相信諸位也都看到了,工程師受著經濟法則的推動,就如園藝師遵循自然的準則,一味的複古隻不過是因循守舊,我們不能拿故去的那些東西來決定今天一座房屋的樣式——”


    “好一套慷慨激昂的理論,約瑟夫爵爺,那你的意思是該由什麽來決定我們建造房屋的樣式呢?”


    輕慢的口氣出自那位最好附庸風雅的拉爾夫公爵之口,從他的表情看來似乎連跟眼前這個人多說一句話就已經是對他極大的恩賜了。


    “我們的時代正在每天決定自己的樣式。”


    原本認為一定能夠問住對方的公爵,在得到了幹脆的回答之後臉色馬上和今日盤中最上等的鵝肝變得出奇相似,但他畢竟礙著身份,不能說出太露骨的鄙薄,嘴角抽搐了幾下冷笑道:


    “顯然您的時代是已然把我們這些老東西剔除在外了。”


    公爵自管拂袖而去, 自有剩下的人為他幫腔,那些匯聚成潮水般的奚落很快讓角落裏本來就顯得和這個場合格格不入的男人變得越發孤立無援。


    “隻不過是個園藝師,以為造了一座玻璃房子就能躋身於上流社會了麽?”


    “可不是,也不過是因為他最近算是個話題人物才讓他來到晚宴上擺擺樣子的,居然跟公爵頂嘴起來了,真是沒教養的家夥。”


    “這種人本不該到貴族的聚會中來的。”


    “難道是女王封他為騎士讓他覺得自己了不起了?”


    被議論者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捏著酒杯的手漲出青筋卻顯得他並不後悔自己所說的一切。麵對身份尊貴的對象也非要表明自己的態度不可麽?夏爾剛扯出一絲嗤笑,忽然聽到伊麗莎白在耳邊小聲地說道:


    “他就是水晶宮的設計者,約瑟夫·帕克斯頓,不久前剛接受了騎士封號。”


    其實不用她介紹,情境自然會把一個人的身份職業交代得明明白白。


    “約瑟夫·帕克斯頓先生。”


    就像是無意中大聲把名字複述出來一般,但這個大聲卻恰好足以使周圍的人都把視線投向自己,連身邊的伊麗莎白都嚇了一跳。


    “聖經上說,愚昧人的笑聲,就好象鍋下燒荊棘的爆聲——您千萬別在意。”


    在眾目睽睽之下,這位有著寶石般藍色光澤


    頭發的十五歲少年翹起唇角,向對角線上的園藝師遙舉了一下酒杯。


    5.


    朗姆酒,味烈、勁兒大、不加冰,如果一手能再摟個風流娘兒們的話——


    這是“大塊頭”查理失去意識之前最後閃過的模糊願望,可惜他沒有機會去實現了。


    第二天這個倒黴警衛的屍體在展館前的噴泉池底被發現。原因是傷口處流出的血弄汙了池子裏的水,讓噴泉的水柱變成了詭異的淡紅,引起了清潔工人的注意。“明明就快要結束了,卻出了這麽麻煩的事情,真是倒黴啊。”諸如此類的牢騷和“怎麽又是在這周圍,難道這家夥也是中了那詛咒嗎?”這些顯然不應該在蘇格蘭場(英國警察)中出現的猜測充斥著整個調查、取證的過程中。


    被利器割斷喉管而死,並非什麽太過詭異的殺人手法,從指甲裏的血汙證明的掙紮也說明了凶手並沒有壓倒性的優勢。一起平淡無奇的凶殺,但是這並不會給倫敦警署的老警長雷帶來寬慰。有誰要在三更半夜跑來殺這麽一個公園警衛呢?裹緊了身上的風衣,他皺眉看著不遠處隨著陽光漸漸從烏雲中探出而顯得明亮起來的水晶宮殿,不禁想起了近日在坊間流傳的關於對試圖破壞水晶宮之人將會遭受詛咒的說法。


    多年的經驗讓他無法隻把這個當作一種無稽之談,在凶殺案件中,任何的流言不是被凶手拿來利用就是根本就是凶手創造的。至於這次的詛咒一旦造成影響,背後的得益者會是誰,他現在還沒有什麽思路,而且警衛作為水晶宮的保護者,理應不會受到詛咒牽連才對。可時間不允許他細想,上麵責令必須盡快破案,因為三天後博覽會的閉幕式就要舉行了,頭腦們可不想再出現什麽惡性事件給這個偉大的萬國博覽會添上不光彩的一筆一一尤其是當得知女王也要在閉幕式上致詞之後。不管那個凶手批著幽靈或者惡鬼的外衣,總之如果不能趕在那些嘩眾取寵的小報獲知消息之前漂亮地處理掉這件事,恐怕他連退休金都別想拿了。


    驗屍官怎麽還沒來,他都有些不耐煩了,他轉了半圈,再把目光投向屍體的時候幾乎以為自己看錯——明明四周都有人戒嚴了,這個男人是怎麽來到屍體附近的?他怒氣衝衝地走過去時,對方似乎剛查看屍體傷口完畢,正姿態優雅地重新戴上手套。


    就在老警長粗魯地開口驅趕之前,男人卻先站了起來,麵對他露出一個微笑。


    “請問您是斯蒂芬·雷警長先生麽?”


    明明是陌生人卻能一開口就叫出他的名字,老警長一下子警覺起來,皺著眉打量著他。黑色的頭發半遮在前額,這是一張兼容了溫和與成熟的臉,俊美得像是教堂壁畫裏的“加百列”,讓人覺得應該是個上流社會溫文爾雅的紳士,但那身穿著卻又——


    “我的主人,法多姆海恩伯爵要我向警長轉達,他近日意外獲得了一樣有趣的東西,也許和這個案子有些聯係,如果警長有時間,他將在舍下等候您的拜訪。”


    聲音優雅而讓人難以抗拒,但雷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你的主人為什麽會得知這裏發生了案子?他——”


    “我隻是一名執事,隻能傳遞主人的意思。”


    說完,這名自稱是伯爵家執事的俊美男子微微一鞠躬,宣告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無法再回答更多的問題了。


    “打擾了。”


    “等等——”


    “對了,警長,他的傷口很有意思,我猜凶器可能是園丁的大剪刀之類的東西呢。”


    喉嚨好像被堵住了似的, 目送著這個奇怪的男人走出警戒線之後,那股奇怪的壓迫感才消失,而這時候再想要攔人問話都已經晚了。直到他的年輕搭檔跑來告訴他驗屍官已經到了之前,斯蒂芬·雷都在思索著黑發男人臨走前湊到他跟前低聲說的那句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6.


    “如果您不是非要堅持步行回家欣賞倫敦的夜色的話,也許我的馬車可以順道載您一程。”


    當那輛


    黑色天鵝絨覆蓋的馬車在身邊停下的時候,約瑟夫·帕克斯頓認出了那是在晚宴上向自己致意的少年的聲音。


    “謝謝,可您真的不必……”


    “我還有一些建築和園藝上的問題想要請教先生。”


    法多姆海恩伯爵掀開車窗簾的一角說道,用一種讓人難以抗拒的聲音再次提出邀請,約瑟夫拒絕的話便說不出口了。


    等坐上馬車之後,借著車壁上燭光的映照,他才真正看清了這名少年的樣貌。他看起來大概隻有十五歲,燭光映著碎鑽般的光在他深藍色的發隙間跳躍:同樣顏色的眼睛雖然有一邊被罩住了,另一邊卻像最上等的寶石一樣散發出著攝入的光芒;精巧的鼻梁和嘴唇一路下來,勾出了完美的側臉線——他具有在貴族中都出色的樣貌,但看起來並不倨傲,約瑟夫·帕克斯頓想不出這個素昧平生的少年之前為什麽要當著這麽多人的麵為自己幫腔。


    “我知道你心裏在疑惑什麽,先生,不過我會那麽做隻是因為我恰好同意你的觀點而已,不用感謝我。”


    夏爾玩味地看著被看透了心事一瞬間有些尷尬的約瑟夫,心裏不禁感覺大好——從來都隻有塞巴斯查恩能猜中他的心思,今天終於讓他也體會到了將對方的下一步行動提前掌握的快感。


    “真、真的?你也覺得……”


    “因循守舊沒什麽意思,而且他們隻是害怕一切新的可能動搖到他們地位的東西而已,還有那些無聊的貴族品味。”


    “但您……”


    即使不從宴會廳上人們的低聲議論中得知這個少年也是最古老尊貴家族之一的繼承人,僅僅從這輛馬車就能看出擁有他的人必然身份尊貴。


    “更多時候我把自己當成一個商人。”


    男人終於意識到違和感在哪了,是對麵少年語氣中與年齡完全不相符的成熟。


    “並且,我想您知道,光是觀點正確是沒有用的,不過您的作品已經提供了最好的證明。”


    “您是指海德公園的展館?”


    實際上約瑟夫本人並不喜歡《笨拙》雜誌給它起的這個膾炙人口的名字,在他眼中這並不是一座什麽昂貴豪華的宮殿,更確切地說它不過是一個符合他美學的巨大花房。


    “這是我這輩子打的最大的一個賭,當時很多人認為我不能成功……當然這也得感謝‘機遇兄弟’工廠,如果沒有他們,我在短時期內不可能找出那麽大量的玻璃來,再加上女王的首肯——”


    他意識到自己一下子說了太多,停下來有些抱歉地道:


    “抱歉,也許您對這個一點也不感興趣。”


    “不,我很受教。”


    這少年雖然是貴族,可是說起話來並不讓人覺得驕橫,而那張如娃娃般精致的臉更是很難不讓人心生好感,約瑟夫頭一次發現他對於一個貴族也會想要有深入交談的願望,他通常都覺得他們不過是些實質比草包還不如的繡花枕頭罷了。


    透過被夜風吹起的窗簾,現在馬車正好行駛到泰晤士河邊,一個深夜巡邏的騎警和他們相交而過時還向馬車舉手致敬了一下。


    “今晚的夜色很迷人,嗯?”


    少年的目光飄向窗外,談話暫時中斷了,約瑟夫卻仿佛覺得有些可惜似的,忍不住忐忑地這麽說了一句。


    “我在想,即使是在夜晚,在一個有不少巡警的街道或者公園裏,要搬運一具屍體似乎很難不被發現呢。”


    “屍體?”


    約瑟夫嚇了一跳,不知道對話是如何拐到那上麵去的。


    “喔,我隻是突然想到了發生在海德公園的那幾個案子,警方發現屍體都經過了轉移,但明明夜晚公園裏的巡警和這條街上的一樣多——啊,抱歉,也許不該在您麵前提到這個。”


    夏爾回過頭來,露出了歉意的微笑。


    “那些小報硬說這接二連三的死亡是因為水晶宮的詛咒,讓您覺得很困擾吧。”


    “或許……詛咒這種東西是真的有也說不一定。”


    約瑟夫遲疑了一會兒,不太確定地說道。


    夏爾有些意外地挑起了眉毛。


    “是嗎?連設計製造出那麽工業化建築的人也會相信詛咒幽靈之類的事?”


    “這……”


    過了一會兒,大概是等不到回答,夏爾顧自孩子氣地笑了笑。


    “也是,既然惡魔存在,那麽詛咒之類的也應該存在。不過如果這真是某個幽靈的詛咒,他的目的會是什麽呢?唉……我對猜測這種事情總是很不擅長。”


    每一個句子好像都是棋盤上的一顆棋子,但對方看起來毫無章法的路數卻擾亂著本應鎮定的神經。少年的眼光落到了園藝師的手上,像是漫不經心地說:


    “您的手上有傷痕,難道在這個季節還有花木要修剪麽?”


    男人不露痕跡地把手縮回黑暗中。


    “這……隻是被花園的玳瑁貓撓的小傷。”


    “唔,那可是一隻力氣很大的貓呢。”


    也許是提到小動物讓他亮了亮眼睛,畢竟還是個半大的孩子


    到了前麵岔路口的時候,約瑟夫堅持他可以從這裏下車不用再送,而法多姆海恩伯爵也並未多加挽留,隻是邀請他有空的時候來自己的莊園看看,提一些花園改造上的意見,卻意外遭到了園藝師的推辭。


    “僅是拜訪聊天我當然樂意之至,然說起您莊園的花園,恐怕擅自提出一些什麽意見對於您原本的園藝師來說有些不敬了,恕我直言,每個園藝師都有自己的美學。”


    “啊,這點您不用擔心。”


    年輕的法多姆海恩伯爵慵懶地笑了笑。


    “因為我那個園丁實在是太懶了,祝夜安。”


    當馬車再前進的時候,隔著厚厚的簾幕,少年有些戲謔的聲音透了出來:


    “原來整天把美學掛在嘴邊的,不止你一個人呢。”


    趕車的背影不為所動地回答道:


    “睡著的狗不如讓它睡著的好。(諺語,意為危險的東西不要去隨意碰觸。)”


    7.


    在兩天毫無進展的調查工作之後,西倫敦警察局陷入了徹底的困境。


    “我敢說,那些東區的家夥們正在暗地裏無情地嘲笑我們呢。”


    凱爾把雙手枕在腦後抱怨道,倫敦兩個警察局的宿怨之深,就連他這個新進菜鳥都能明顯地感受到。


    “他們沒那個時間,明天就是閉幕式了,我聽說他們今晚幾乎是傾巢出動,打算把流浪漢們全在天亮前捉起來關到救濟所裏。”


    “希望閉幕式上別再出什麽亂子,說真的,昨天我在祈禱的時候還把這個給加上了,我可不想被扣獎金。”


    聽著屬下們議論紛紛的雷坐在角落裏,忽然想到了那天那個自稱法多姆海恩伯爵家執事所說的話。他記得法多姆海恩家的伯爵和夫人都死於火災,隻有孩子活了下來——可是一個十五歲的孩子能知道些什麽?腦子裏不斷冒出疑問的同時他卻已經站起來開始穿外套,坐著祈禱什麽事都別發生才好不是他的一貫作風,隻要有一線可能,即使是個圈套,雷揉揉太陽穴,苦惱地想,大概也隻能試一試了。


    “凱爾,穿上外套,跟我去一個地方。”


    “哈?現在?”


    “對,少廢話,別婆婆媽媽的,要麽跟上我,不然你這個月的工資就別想要了。”


    年輕的搭檔苦惱地抓起了扣在椅背上的帽子,對於這個老警長雷厲風行的作風,他也隻能暗地裏腹誹幾句罷了,畢竟他還是自己的上司呐。


    天空中遠遠傳來一個悶雷,預示著今晚將會是一個暴風雨天氣。倫敦郊外的夜色裏矗立著一個龐大的黑影,碧綠的藤蔓攀緣在兩頭都望不


    見邊的圍牆,高達數十英尺的白色的鐵門緩緩開啟,讓馬車通過。門內整條路都突然亮起了燈,通明地照著寬闊的草地和大路,遠處的黑影也亮了起來,從下麵到上麵一層一層,燈火從窗口穿過霧氣透出,接著底層射出一束光,然後擴大成一片——門開了,可以看見裏麵鋪著紅地毯的大廳和樓梯。


    那位執事已經站在了那兒,彬彬有禮地好像正等著迎接他們的到來。


    “伯爵正在書房裏和一位先到的客人聊天,兩位請先到大廳裏稍等片刻。”


    “我們是倫敦西區警察局的,到這裏來是為了調查一件案子,事情緊急,能不能讓伯爵先配合——唉呦!”


    老警員用力踩了一下這個不懂事的菜鳥搭檔。


    “是我們來之前沒有致電,冒昧打擾了。 ”


    那名執事依然維持著完美的微笑,並沒有露出任何被冒犯的不快,帶著他們穿過走廊,還沒走到一半,忽然一個女傭打扮女孩子驚恐地跑了過來,一頭撞在了小警員身上。


    黑發的執事皺著眉頭扶起她,連責備也是溫柔得好像聽不出幾許怒意。


    “梅琳,不是跟你說過不要在走廊上走得太快?”


    “塞、塞巴斯查恩大人,少爺……少爺被那個客人帶走了——”


    上氣不接下氣地,幾乎是帶著哭腔,女仆梅琳說出了讓人震驚的話來。


    8.


    夏爾緩緩地睜開眼睛,頭腦依然有些沉重和眩暈感,是黑暗中那股甜膩的香氣在作祟——可這是哪兒?他緩緩轉了一下眼珠,之前他還在自己的書房裏,跟誰聊著什麽話題……噢對,是那個古怪的園藝師,突然掏出一塊手帕捂在他的鼻子上,然後他被香氣迷暈過去,這香氣——


    “交讓木和衛茅兩者樹葉提取液嗅入一定劑量能讓人短暫昏迷,但如果提前喝過薄荷葉煮的水就可以免疫。”


    嗤的一聲,硫磺味淡淡地在空氣中彌漫開來,說話的人點燃了一根蠟燭,借著那圈小小的光暈,夏爾看到這個男人說話時臉上似乎還帶著一些歉意,像是要把自己反綁在這個幽暗的大廳中並非出自他的本意似的。


    他們現在是在海德公園那個巨大宮殿的內部,平時白曰裏那些五花八門的展台現在都隻能看得見一個不甚清晰的輪廓,透過玻璃可以看見高高的穹頂外正劃過一道像要把天空扯成兩半的閃電,可以想象此刻外麵的風聲是如何淒厲,但那風再強似乎也無法鑽進這個嚴絲合縫的巨大溫室裏來,此刻的水晶宮寂靜得如同一座墳墓。


    這就好解釋了。本來還在想以他的體格,要在搏鬥中順利製服那些盜賊和警衛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現在想這些似乎也晚了——夏爾的大腦快速地運轉著,顯然約瑟夫並不是帶著他大搖大擺從正門進來的,恐怕要逃出去也隻能走那個出口……


    “如果不是剛好那兩個警察上門來,送他們來的馬車就停在門口,或者莊園的大門已經關上了的話,你要綁架我恐怕還沒那麽順利。”


    心裏刹那間轉過無數念頭,夏爾試探地開口:


    “或者你本來並不想這麽做,隻是想要回你的秘密筆記?恰好警察的來訪讓你一時間慌了手腳,所以才——”


    “您……”


    他的這一番話顯然在對方身上起到了相當顯著的影響,本來就薄的嘴唇此時被近乎扭曲地緊咬著,而顴骨上病態的紅更像是要燃燒起來一樣,終於他像是鑒定了某種惡念,讓自己平靜下來。


    “現在我才完全認為把您帶來這是正確的,您實在不像一個普通十五歲的少年——”


    “或許不幸的家庭讓人不得不早熟。”


    說著這樣的話,露出的卻似乎正是少年人特有的頑皮表情,夏爾的反應又一次讓約瑟夫·帕克斯頓感到隱約的恐懼。


    “筆記就在我的口袋裏,你把它拿走吧,如果這樣就能換來我的自由的話。”


    園藝師防備地靠近後緩慢地從少年上等綢緞縫製的背心內袋裏摸索了一陣,果然拿出了屬於自己的那本筆記。但他卻並不翻開,而是湊近了手中的蠟燭,讓火舌直接舔上了紙頁。


    “是的,就是為了它,前些日子我幾乎走訪了東區每一條暗巷的每一個角落,就是為了找出那個把它偷走的可惡扒手,但沒想到它會落在一位貴族的手裏,而且像您這樣一位聰明的貴族——不過現在我不需要它了,隻要它沒有落到警察的手裏,我倒是寧可它不存在。”


    火燒著紙張發出輕微的啪啪聲響,然後那些殘骸輕輕的飄落到地麵上,蒼白的麵孔上擠出一絲奇異的笑來。


    “而你,我是不會放你走的,既然你已經知道了太多,我隻好讓你隨著這個建築一起消失了。”


    夏爾卻沒有露出半點意外,而是略略抬起腦袋環視了一圈這個鋼筋和玻璃鑄成的城堡,簡潔而恢宏,充滿了跨越時代的力度和美感,簡直無懈可擊,這是這個人半輩子的心血,而現在——


    “直到你說這話之前,我都不敢相信你寫你要把它親手毀滅的事情是真的。”


    “於其讓它等著被那些世人評論來決定拆還是留,我還不如親手將它摧毀來得好些。”


    燭光映在約瑟夫那雙灰色的瞳孔中,這雙眼睛裏現在已經完全沒有別的東西,而是被這個水晶宮殿的映像所充滿了,口氣中隱隱透出自負。


    “建築物計劃者們曾試圖找尋強韌、耐久、形式又簡單的建築物並希望伴隨著快速的建造進度,隻有我做到了,隻花了九個月,就在平地上創造出了這麽一個奇跡——三千三百根鐵柱,鐵梁兩千三百條,占地麵積七萬四千平方公尺,寬度與長度分別約為四百零八英尺、一千八百五十一英尺,高三層樓,用了五千個工人……這難道不是人類曆史上的一個奇跡麽?由我的手所創造出來的奇跡+一而他們竟然說在展會結束之後就要毀掉它,他們不明白它有多麽有用!而且那麽美!”


    “但它隻是你的一件作品,你以後還可以繼續設計,不是麽?”


    “不,沒有以後了,這是我這輩子最偉大的作品,當它完成的那天,其實我知道它在這個世紀中已經無法超越了。”


    男人苦笑道:


    “一開始我還試圖保住它,請求議會重新決議,賄賂市政官員,甚至不惜編造出那個詛咒來以為可以使他們害怕而改變想法……”


    夏爾眯起了眼睛補充道:


    “甚至為了它而殺人。”


    “殺人?”


    蒼白的園藝師陡然瞪大了眼睛,好像這個詞足以讓他失神一般重複了一遍,然後吃吃地低聲笑了起來。


    “您看我像是一個會去幹出殺人這種野蠻事情的人麽?”


    9.


    “那麽我呢?我是否看起來也像是不會殺人的樣子?”


    帶著一絲嘲弄,少年睜大了露出來的那隻看上去天真無邪的眸子。


    “你——”


    “是真的,一個把自己的靈魂都賤價賣給了惡魔的人不會害怕手上是否沾上了鮮血。”


    這聽起來像是開玩笑般的回答讓約瑟夫愣了一下,過了一會兒他像是了解了什麽似的,抓了抓有些蓬亂的頭發。


    “您在開玩笑,年輕的法多姆海恩伯爵。至於我……”


    他下意識地揮舞了一下手,似乎這樣就能驅趕開那些負罪感。


    “我隻是為了捍衛我的東西,不懂得欣賞美的家夥隻不過是些螻蟻罷了,他們本來就該死。”


    夏爾眨了眨眼睛。


    “小偷為了館內的展品破門而入,汙穢的乞丐大搖大擺地將它當作自己的棲身之所,這些在你的眼裏自然都是些不可饒恕的罪過;至於那位議員先生,‘多次的公開詆毀恐怕更是讓你早就懷恨在心


    了吧。可是三天前的那個警衛呢?他做了什麽才遭致殺身之禍?”


    “那個警衛……他像個不知廉恥的動物一樣對著我的傑作撒尿,不過本來我也不想殺他的,如果他不是力氣大到在掙紮中看到了我的臉……”


    約瑟夫的臉色變了,他往角落裏退縮了一步,薄薄的嘴唇顫抖著,忽然大聲起來:


    “是他自己不好,他本來不必死的!這是神的旨意,我不是凶手,不過是神借了我的手給予這些人相應的懲罰罷了——而您,您是少數能理解的聰明人之一,本來我很想跟您多聊聊的,雖然您那麽年輕,但您是我遇到的第一個理解我的美學,而不是去褻瀆它的人,可惜……”


    他那熱烈的神情比任何激烈的動作都更能說明問題,仿佛建築坍塌崩毀的夢幻場麵已經在他的腦海中上演。


    “不,並不可惜,今夜,隻有我和您,能夠親眼目睹這個這個輝煌的謝幕,您應該感到榮幸才對,當然,隻不過我們都要付出生命作為代價罷了。”


    “那我總有權利知道你將怎麽操作吧,造起這座宮殿需要花這麽大的力氣,恐怕毀掉它也並不容易。”


    似乎是接受了自己即將死亡的事實,夏爾平靜地問道。


    “不,毀掉它太容易了,你看看它。”


    他說著將燭光稍微移了一些過來,照向左側的展台,上麵擺放著的是一個微縮的水晶宮殿模型造得異常精致,連鋼柱的數目都分毫不差。


    “玻璃,看起來是堅硬而且美麗的東西,但美中不足的是,它無法承受重壓……”


    伸手用力往下一按,在少年的輕呼中,整個模型瞬間分崩離析,成了一個小山堆一般的玻璃片。


    “很簡單,是不是?”


    “但是你要去哪裏找那麽大的壓力一一”


    夏爾問道一半就停住了,他透過玻璃看到了不遠處高聳的被閃電突然照亮的水塔,答案呼之欲出。


    約瑟夫沉默了一會兒,發出了一聲輕笑。


    “今晚這場暴雨來得正及時,九曲湖的湖水一定漲滿了吧?平時這些湖水會被抽上水塔,而我不過是給它們又開了一個口子——原本為了緊急情況修建的地下通道跟水塔相連,隻是這一點恐怕沒有人知道,修建時雇傭的那些法國工人已經回國了。它的作用可不止是讓我能夠隨意出入這裏和搬運屍體那麽簡單,你知道前麵那些噴水池的水管都是從哪裏走的嗎?”


    隻要鑿破一根水管,那些怒吼的河水就會奔湧而出,在那種重壓之下,再結實的玻璃也會粉碎。


    “這可真是一個常人難以想到的阿克琉斯之踵呢。”


    夏爾的目光飄向窗外的那個被豪雨割得支離破碎的世界。


    “不過隻是要堅持自己的美學就幹出這麽多瘋狂的事情,這種方式真的是正確的麽?”


    “你沒有資格評論——”


    男人在憤怒中揮手,立刻就有一道紅痕出現在少年的麵頰上,不知為什麽,約瑟夫覺得少年那隻如同上等寶石一般碧藍的獨眼好像一個可怕的深淵,不過是個孩子而已,那種鎮定也不過是裝出來的而已,他為什麽還要怕那種仿佛會把自己拖進地獄的眼神呢?


    “恐怕你自己也不能肯定吧?否則你就不會在你的筆記裏寫滿懺悔了。”


    夏爾淡淡地笑了。發現自己被拉起來的同時感覺到冷冰冰的金屬抵在喉嚨上,那是一把再普通不過的園藝剪刀。


    “走吧,我們去地道,就像上帝懲罰人類時招來洪水一樣,是時候跟著我去見證這個偉大時刻了。”


    “不,我不想跟你去。”


    夏爾忽然把腦袋歪了一歪,好像要伸個懶腰一般,朝園丁師的身後說道:


    “你說了太多讓我覺得困了,塞巴斯查恩?”


    “你在叫誰?”


    下意識地回過頭卻發現被這個少年騙了,自己身後根本沒有人,當然,也不會有任何人進來。前門被反鎖了,而且剛剛出過了警衛被害的事情,展會的主辦方索性把鑰匙都不讓警衛帶在身上了,在這三更半夜就算是警察也沒法進來。


    他告訴自己不去理會這少年的鬼把戲,繼續推著他往前走。


    “別開玩笑了,沒有人能進來的——”


    原本空無一人的黑暗中突然出現了一隻冰冷的手,被捏住喉嚨的同時,約瑟夫是用眼角的餘光看到玻璃上映出一個男人的身影。他還沒來得及喊出聲,感覺自己的靈魂似乎被一隻無形的手在從身體深處往上抽去,這不是人類所能抗拒的力量——腦袋裏忽然閃過剛才夏爾·法多姆海恩的一句話來,他說他把靈魂賤賣給了——


    “你是……惡魔?”


    “惡魔?您看錯了,我隻是一個執事。”


    一個充滿了誘惑的聲音在耳邊低沉地說道:


    “就好象您所做的一切是為了您的美學,我也不過是為了堅持執事的美學罷了。”


    10.


    斯蒂芬·雷警長帶著他的搭檔終於進入水晶宮的時候,發現它的締造者躺在一堆玻璃碎屑上,那具沒有靈魂的軀體看起來並沒有遭受什麽痛苦,隻是瞪大了的眼睛茫然看著玻璃的穹頂,仿佛到最後也要將自己一生的傑作留存在視網膜上。


    迷茫的深夜上空傳來仿佛要敲碎世界的雷聲,雨不斷地進行著下墜著仿佛自殺一樣的行為,猛烈地把自己撞成粉末狀,仿佛在合奏著獻給無名者的鎮魂歌。


    那場雨是下到了黎明之前漸漸停止的,如同奇跡一般,許久不見的陽光穿破了厚厚的雲層,把仿佛被清洗了一遍的倫敦城照拂得格外耀眼。在倫敦人的心目中,1968年的深秋是在海德公園那個美麗的水晶宮殿裏,隨著禮炮的鳴響和女王的致辭謝幕的,它開啟的那個工業時代正轟轟烈烈地展開著,而這場展示著帝國驕傲的餘韻還要很久才會消散。


    餘韻中的話題之一就是關於水晶宮的去留——隨著六個月展期的結束,這棟建築本來是要被處理掉的,最後決議卻由議會顛覆了。由於已經被認為是倫敦最具有代表性的建築物之一,也有人說也是為了紀念已經病逝的設計師約瑟夫·帕克斯頓,水晶宮被重新矗立在肯特郡的塞登哈姆,作為長期性的展出。


    在遷址後的開幕儀式上,女王的出席引起了一時的話題,當然此時人們大多早已忘記曾經出現的關於它的詛咒的話題,即使有人還記得,也不過將它當作一個小報為了銷量而刻意使出的拙劣伎倆罷了。而那個暴雨之夜發生的事,則成了倫敦警局裏的一則秘密檔案,由負責調查的老警長親手蓋上火漆放入了抽屜的最深處。不管怎麽說,被墨水記述下的事情終究會被湮沒,大部分都不會在曆史上留下痕跡。


    如同每一個晴曰的上午,陽光好像一個被哥特式尖頂刺穿了的蛋黃流瀉到了法多姆海恩莊園的每一個角落。女仆梅林想好了要把每一處的厚重窗簾拉開,撣一下桌麵、狹縫裏的灰塵;廚師巴魯多已經叨念了一個禮拜他會做出一道讓人驚奇的香草牡蠣,為此他跟田中打了賭,如果輸了後者將要免費給他調製一個禮拜的血腥瑪麗(沒有人告訴可憐的巴魯多隻有女人才喝這種酒);至於菲尼安,如果他還記得自己是一個園丁的話,他起碼該把大門前的那塊草坪修剪一下了。但對於他們來說,躲在樹叢後麵偷聽少爺和執事那些高深莫測的談話似乎才是他們最緊要的本職。


    “但這並不是這建築物的結局。”


    “噢,你又能從未來看到些什麽?”


    “我看到它將會在戰爭時期變成軍營,在和平時期作為博物館,它的公園迎來成千上萬的遊客,卻又會毀於下一場戰爭的大火,招來無數敵人的炸彈——”


    “最後呢?”


    “最後它消失了,但人們依然


    記得它的樣子,並把它當作這個時代的象征之一。”


    “不過那都是幾百年後的事了吧?”


    如同藍寶石一般的眸子從報紙上移開,撇了撇嘴。


    “既然早知道它最後也會被摧毀,不如當時就讓那個園藝師如願以償了呢。雖然這樣一來,女王的麵子上會不大好看吧……”


    法多姆海恩家的少年伯爵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鑽到脖子裏嬉戲的涼風剛讓他打了個哆嗦,身後就被披上了一件披風。


    “已經是冬天了。”


    溫和卻不容置疑的暗示。夏爾轉了轉眼珠,有些不大情願地按緊了披風,轉頭對跟上來的黑發執事說道:


    “塞巴斯查恩,去幫我煮一壺紅茶,我要研究一下phantom這半年的賬目。”


    “不是有紅茶機嗎?”


    雖然是這樣反問著,可臉上露出的卻是如同加百列一樣溫柔的笑容。


    “如同社會風氣會變一樣,我認為即使是紅茶也偶爾需要變換口味的。”


    機器泡的茶雖然完美,可喝多了卻不知怎麽開始懷念塞巴斯查恩親手泡的了,不過這個可不能告訴他。夏爾想了想又趁機加上一句:


    “還有,再做一個蛋糕。”


    “好的,隻要您想的話。”


    “跟別人的相比,我果然還是比較能接受你的‘美學’。”


    少年一麵說著,一麵頑皮地翹起嘴角,步伐輕快地朝內室走去。


    隻要契約存在,讓您滿意就是我的美學。


    低不可聞的喃喃自語消失在如雕像般俊美的唇角,法多姆海恩家的執事頭也不回地對著身後的草叢說道:


    “今晚將有兩位遠道而來的貴客要拜訪,他們也該忙碌起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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