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我願與法多姆海恩家族締結契約,誓死保衛家族之名,捍衛家族的榮耀,效忠於法多姆海恩家族。如有背叛,願以靈魂世代不能得以解脫作為代價,洗清我的罪惡。”


    “我願與惡魔執事塞巴斯查恩締結契約,獻上靈魂以祭祀,成為惡魔,奉命於執事,換取享樂。如有背叛,願以靈魂世代不能得以解脫作為代價,洗清我的罪惡。”


    “我願與少爺夏爾·法多姆海恩締結契約,獻出我的所有,付出我的一切,隻為換取少爺真正開心的笑容。如有背叛,願以靈魂世代不能得以解脫作為代價,洗清我的罪惡。”


    ——轟——


    雷聲。


    夏爾從夢裏驚醒過來,額頭帶著微微的汗珠。腦海裏,一些久遠的往事混沌而清晰地纏繞作一團。


    銀沙般的月光從高大的落地窗外灑進來,安靜地鋪在地毯上,房間裏的景致宛若夢幻。


    執事塞巴斯查恩正兩手提著被單,站在距離他的床不遠處。


    “你在幹什麽!!”


    夏爾有些惱怒地吼道。


    “我看您似乎做了噩夢,想說為您換一床輕便的被子,會有助您的睡眠。”


    執事說著,聲音輕巧得像他提被的動作。


    “籲。”


    夏爾閉上眼睛搖了搖頭。


    “好了,你快點出去吧。”


    “是。”


    塞巴斯查恩優雅而迅速地換好被單後,輕緩地離開了夏爾的床邊。


    走過那扇落地窗的時候,他卻停住,微微仰頭向著天空看去。


    “你在看什麽?”


    夏爾不耐煩地說。


    塞巴斯查恩微微轉身,嘴角淡淡地笑了。


    “沒什麽,隻是,聖誕節快到了呢。”


    傳說那是神向人間賜福的日子。


    第一章


    距離聖誕節還有半個來月,英國的大街小巷卻已經被歡樂的聖誕氛圍給充滿了。


    隨處可看見披掛華麗的聖誕樹,孩子們戴著小紅帽子跑來跑去,商店的櫥窗後琳琅滿目地擺著與聖誕有關的禮品,天空中偶爾會紛紛揚揚地飄下雪花,就像是那個節日般,一點一滴地滲透進日常生活,成為一種無暇的點綴。


    這樣浪漫而溫暖的氣氛自然也感染了法多姆海恩家族的府邸。迷霧森林之後,那座令人聯想起永恒的大宅也被染上了一層興高采烈的顏色。


    女傭梅琳端著一堆鍋碗瓢盆跳舞,真實情況是眼睛看不清而在原地打轉,但卻不妨礙她嘴裏的興奮話語:


    “聖誕快到啦!快到啦!啊我得把所有用具擦拭得更亮晶晶才行呀!”


    話音未落又一批無辜的餐具隨著她的滑倒而殉職了。


    廚師巴魯多左手拿鏟右手持鍋:


    “每年我最期待的就是這個日子了!老實說我早已經醞釀好了一道聖誕大餐啊!期待吧,包你們大飽口福!”


    他激昂地說著,完全沒發現那口鍋正散發出微妙的氣體以及爆破音。“轟隆——”又一道化學大餐誕生了。


    園藝師菲尼安雙手起勁地張合著一把大剪,刺耳的聲響喀嚓喀嚓地傳遍了屋子的每個角落:


    “聖誕樹就交給我了!這下我精心栽培的樹木們終於能派上用場啦!”


    鏡頭緩緩轉到花園,一排被剪禿了的樹木正在風中搖曳哭泣。


    調酒師田中老先生的表現一如既往,此刻他正兩手捧住一杯清茶,輕嘬一口後吐出熱熱的白氣,極享受且極動容地說:


    “聖誕節,真是一個適合喝茶的好日子啊。”


    “好了好了,夠了夠了。”


    夏爾的聲音從螺旋樓梯上傳下來,一眾仆人們連忙收斂起彼此的失禮,改以畢恭畢敬的姿態恭迎主人,盡管如此,他們的臉上依舊是掩蓋不住的笑意。


    “受不了,不是還有半個多月嗎?怎麽好像整個世界都瘋了似的,看見你們就像看見了英國的縮影。”


    夏爾皺著眉,用他那唯一完好的眼睛不滿地打量著家仆們。


    “話可不是這麽說哦!夏爾少爺!”


    梅琳率先按捺不住。


    “在、在聖誕節,房子都會被布置得好漂亮好漂亮,會有好多好多人來參加聖誕晚會,到時候會好熱鬧好熱鬧……”


    “聖誕節是美食的狂歡夜,家家戶戶都會烹調美味大餐,醉人的香氣飄滿整個英國,啊啊,火雞、蛋糕、醇酒……就像是會跳舞一樣在餐桌上扭著迷人的腰……”


    巴魯多邊說邊擦口水。菲尼安憧憬地說:


    “每棵聖誕樹上都懸掛著無數的希望,因為那裏凝結著每個孩子的夢想,即使是不懂開花結果的樹木,在那天晚上也會得到最美的豐收,那是它們獨一無二的榮耀。”


    “在聖誕節喝茶特別有風味啊。”


    田中老先生結案陳詞道。


    “我說,夠了!”


    夏爾雙手用力朝著桌子垂下去,桌上的花瓶被震得直蹦。


    “我不吭聲你們就都來勁兒了!什麽時候一個個這麽好口才的啊?都成詩人了!還做不做事了?”


    仆人們紛紛作鳥獸散,臉上帶著悻悻的表情,熱情被猛地澆了一盆水還是最無情的蓋頭式,難免令人悲憤。梅琳的眼角甚至掛著淚珠。屋子裏恢複了原本的冷清,這似乎是最適合這一名門望族的風格。


    “哎呀……”


    半晌,一個慵懶之中帶著幾分狡黠的聲音響起。


    “少爺,您今天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塞巴斯查恩,宛如出場邀舞的紳士般,踱著半點分寸不亂的步伐來到夏爾身邊。


    “塞巴斯查恩,你到哪裏去了?你是我的執事,沒有我的吩咐不要亂跑。”


    夏爾說,口氣裏滿是別扭的孩子氣。


    “是,我的少爺。”


    塞巴斯查恩微微頷首


    “也沒有什麽,隻是大清早就收到多封信函,於是在書房裏打理去了。”


    “信函?”


    夏爾一挑眉毛。


    “我的?怎麽不先呈給我看?你說處理,該不是代我看了吧?”


    塞巴斯查恩笑而不答,隻是以兩根手指輕巧地夾住信函之一亮給夏爾。隻見信函的色調是一種極具聖誕風的豔麗,一看就是與聖誕節有關的邀請帖。


    “哦,真的夠了!”


    夏爾厭惡地別過頭。


    “這種東西我不要看!你替我看了算了!”


    “嗬嗬,少爺所想,正是我剛才所做的。”


    塞巴斯查恩笑著。


    “好的執事,不僅要做到謹遵主人吩咐,還得事事走在主人的前頭。”


    夏爾恢複了事不關己的神情。塞巴斯查恩說:


    “隻是少爺,我從來不知道您是這樣討厭聖誕節呢。寄信來的,包括了伊麗莎白小姐以及女王陛下,具體情況就是,聖誕節當日,女王陛下打算在宮廷內大宴賓客,而伊麗莎白小姐希望邀您以夫妻檔形式一同前往。”


    “蠢斃了!”


    夏爾用苦瓜臉說:


    “可惡,偏偏女王陛下的麵子還是要給。唉,塞巴斯查恩,你幫我回覆我會準時出席吧。”


    “我就知道您會這樣說的。因此我已經那樣做了。”


    塞巴斯查恩笑著說。


    夏爾凝視他。


    “你這個執事,有時候機靈得讓我有點不愉快呢。”


    “嗬嗬……即使再怎樣機靈,我也依然隻是小小的執事,您卻是至高無上的唯一。”


    塞巴斯查恩優雅一鞠躬,翩然離去。


    夏爾將身子在座椅上懶成一個悠閑的姿勢,輕輕吐出一口


    氣。


    “什麽聖誕節啊……所有人都這樣無聊。”


    第二章


    塞巴斯查恩來到偏廳,隻見諸位仆人們都聚集在此,他們的臉上籠罩著一層陰雲。


    “你們在做什麽?工作都完成了?”


    塞巴斯查恩拍著手說。


    “嗚……”


    聽到塞巴斯查恩一問,梅琳、巴魯多和菲尼一起將哭喪的臉正對他,當然田中還是在專心品茶的。


    “喂喂,你們身為法多姆海恩家族的一分子,卻表現出這樣萎靡不振的精神狀態,不太好吧。”


    塞巴斯查恩好氣又好笑。


    “可是、可是……”


    三人異口同聲:


    “聖誕節也許會因為少爺的關係過不成了啊……嗚嗚……”


    “這也是我想要問你們的。少爺怎麽如此討厭聖誕節?與聖誕節有關的一切,他都表現出極度的不感興趣。”


    “嗚嗚,聖誕節啊聖誕節啊……到時候這個屋子裏又是冰冷冷的一片,史上最可悲聖誕節啊~~”


    梅琳淚流滿麵。


    “所謂英雄無用武之地,指的就是在聖誕節沒機會烹調大餐的名廚啊!”


    巴魯多義憤填膺。


    “早知道我培植的樹木們沒有成為聖誕樹的機會,我又何必為它們鞠躬盡瘁?”


    菲尼安說這話的時候,院子裏的枯樹們正在掉著淒慘的樹葉。


    “……真對不起,問你們這樣艱深的問題是我不好啊。”


    塞巴斯查恩沒了脾氣。


    “呼——”


    這時,田中老先生將他那一直貼在茶杯上的嘴巴張了開來:


    “少爺那樣……是有原因的啦……”


    大家一起將目光集中在田中老先生身上,要讓這老頭說上長而有用的話是非常困難的,如今可謂千載難逢。


    田中又喝了一口茶,然後慢悠悠地說:


    “其實,小時候的少爺,是非常喜歡聖誕節的……每年聖誕節還沒到,他就像你們一樣,發了瘋一樣期待呢……”


    “那為什麽現在會這樣呢?!”


    梅琳三人齊聲問,塞巴斯查恩喝斥:


    “不要插嘴!”


    田中放下了茶杯。


    “因為……聖誕老人不再來了嘛……”


    “聖誕老人?”


    眾人的眼睛都直了。


    “對的,聖誕老人。少爺……小時候的少爺,每年聖誕節都會從他那裏收到禮物,高興得他連續幾天都笑容滿麵……”


    大家呆了呆,一起笑了起來。


    “想不到少爺也有那麽純真的時光呢!”


    梅琳說。


    “那時他肯定比現在可愛萬倍吧!”


    巴魯多說。


    “相信聖誕老人果然是小孩子的專利啊!”


    菲尼安說。


    塞巴斯查恩沒有開口,隻是用眼神讓田中繼續。


    “後來……”


    田中的表情也不盡變得有些深沉。


    “大家都知道的,老爺和夫人……去世了……再出現在我們麵前的少爺,已經和您——”


    他看著塞巴斯查恩。


    “執事先生在一起了。那之後的他,就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塞巴斯查恩輕輕點頭。


    明白了。是的,他是該比誰都明白的。


    明白自己和夏爾做過什麽交易,而那交易的觸發原因又是什麽。


    他想要人類的靈魂,而夏爾想要的,是執事,或保鏢?或一份不會背叛自己的堅守。


    總之,在他以靈魂和右眼下注之際,他的童年就早早地結束了,即使他現在隻有十二歲,也隻能在成人的世界繼續走下去。


    這樣的一個人,是不可能還會相信什麽聖誕老人的吧。


    並且他應該已經明白,曾經從“聖誕老人”那裏接收的禮物,其實是來自最愛的父母親。


    他們,才是他的聖誕老人。


    而如今他沒有父母,沒有童年,那麽聖誕節於他,不過是一場強顏歡笑的諷刺劇。


    塞巴斯查恩一語不發,腦海裏已經想了很多很多,向來森然的麵孔,也不禁浮現出淡淡憂色。


    奇妙的是,喧鬧的傻瓜傭人們,此刻也像是有了思考能力般安分了不少,沒有再吵吵嚷嚷聖誕節該如何如何之類。


    田中又再喝他的茶了,塞巴斯查恩輕出一口氣。


    “那麽,大家都知道了。我們是少爺的從屬,既然少爺無意過聖誕節,我希望大家能尊重少爺的情感和意願,不過大家放心,聖誕夜我會給大家放假,大家可以自由找節目。”


    大家聞言,紛紛又開心了起來。


    塞巴斯查恩看了田中一眼,田中對他慈祥地點點頭,雖然捧著茶杯的緣故,他的每個動作都像是在讚歎茶葉之甘美。


    “田中先生,您可知道少爺過去收到的聖誕禮物都在什麽地方?”


    塞巴斯查恩問,田中答道:


    “老爺和夫人過世的那一晚,舊府邸也被一並燒光了……那些禮物,應該一樣也沒有剩下……嗯,照理應該是這樣,但我記得少爺小時候有個‘藏寶’的地方,就在迷霧森林的某處,具體地點,就不是我所知道的了。”


    “謝謝,田中先生,我再次感受到了您的優秀。”


    塞巴斯查恩微笑著說。


    有頭緒了。


    想不到,小孩子把心愛的東西放在箱子裏,埋入地底的天真行為,會為夏爾挽留下一批貴重的寶物。


    不,那或許該算是夏爾父母的遺物吧。


    第三章


    “我出去一趟。”


    一手牽著馬身的韁繩,站在大屋前的夏爾如此說。


    “是,我立刻準備,現在就出發麽?”


    塞巴斯查恩仍然微笑著。


    “不必了,告訴你們一聲而已,我自己去,別跟著來。”


    夏爾冷冷地說。


    “這可不好吧,少爺,您獨自亂走,出了事情我們怎麽擔當得起?還是我陪你一起……”


    塞巴斯查恩說。


    “囉嗦,你隻需要服從我的命令!”


    夏爾口氣加重。


    “況且我不過是要去迷霧森林裏散步罷了,那一帶我熟得閉上眼也能走出來。”


    塞巴斯查恩瞳孔微微放大,他想到了一些事情。


    “是,那麽祝少爺一路順風,我會備好午膳。”


    塞巴斯查恩說。


    “嗯。”


    夏爾一拉韁繩,身下的駿馬嘶叫兩聲,揚蹄向著森林奔去。夏爾的騎馬技術已經非常好了。


    目送主人的離去,塞巴斯查恩自言自語:


    “那麽,我也要出去一趟。”


    話畢,塞巴斯查恩的身影就消失了。


    草地上留下輕盈的幾個腳印,很快就過渡到了樹上,那一棵棵高大樹木的頂端,不時有葉片被濺起,飛落。


    人類的眼睛跟不上那樣的速度,否則,他們會看見一個穿著紳士服的俊美男子正以匪夷所思的動作,在樹頂飛馳。


    夏爾的駿馬雖快,也快不過從空中直線行走的塞巴斯查恩。


    隻是奔跑至少爺頭頂的他,卻不打算出聲驚擾,隻是亦步亦趨,直至夏爾抵達一棵高大的杉木之下。


    夏爾下了馬,四處打量,樹上刻著一個微弱的記號,樹的旁邊有形狀奇怪的岩石,這些是很好的記號,這是個適合藏匿的地點。


    塞巴斯查恩將身形隱在樹葉之中。他的猜測沒有錯,果然,少爺是來尋找田中先生剛才說的“寶物”來了。


    夏爾拿出一把小鏟子


    ,開始挖掘地麵,行為很有一點兒童的稚氣,表情卻痛楚得像是滄桑的老人。


    很快,夏爾的眼前出現了一個土坑,坑中有一口破舊的箱子,夏爾將箱子拿出,打開,一樣一樣,把裏麵的東西擺在地上。


    有衣服,有玩具,有飾物,有書本,都是適合年幼的孩子,又不失貴族風采的精致禮物。


    來自夏爾的父母,他的聖誕老人。


    夏爾麵對這些東西,肩膀聳動,像是在進行一場久違的緬懷。


    塞巴斯查恩別過了頭。少爺現在什麽模樣,他不想去看,優秀的執事懂得什麽時候該做什麽事。


    沒有多久,夏爾又重新將那些東西——歸入箱子,然後將箱子埋了起來,並且埋得比之前更深,更嚴實。


    然後,策馬離去。


    無聲無息進行了一場與過去的對話,然後毅然決然地將其終結。這就是夏爾。


    “不愧是我的主人。”


    塞巴斯查恩聽著遠去的馬蹄,輕輕從樹上躍下。


    “不過,有件事我還是很在意……”


    塞巴斯查恩將一隻手的白手套摘了下來,身子半蹲,那隻手放在方才夏爾翻過的泥土上,霎時間,泥土裏仿佛溢出了潔白的光輝。


    “沒有猜錯呢……”


    塞巴斯查恩收回了手,擦著上麵的泥跡。


    “這些東西上,還殘留著那些家夥的‘氣’……”


    他望望夏爾絕塵而去的方向:


    “我親愛的主人,您的聖誕老人……或許和您想的不一樣呢。”


    第四章


    夏爾回到大宅時,塞巴斯查恩也回來了。非人類與人類的行動步調是無法相提並論的。


    “塞巴斯查恩!塞巴斯查恩!”


    夏爾一進門就大聲呼喊著執事的名字。


    “在。”


    塞巴斯查恩托著一杯祁門紅茶從茶室走出來。


    “我要著手開始準備聖誕禮物了。”


    “少爺,您改變主意了嗎?”


    塞巴斯查恩獻上那杯茶。


    “不要說多餘的話。”


    夏爾接過茶一飲而盡——溫度適中,香甜潤口,他的執事,的確可以泡出全世界最好喝的紅茶。


    “隻是,女王所籌辦的聖誕宴會上是有互贈禮物環節的——這女人年紀一把了居然還熱衷這個,害得我也不得不考慮一下了。”


    塞巴斯查恩微笑。


    “說得是。其他人即使可以暫不考慮,女王陛下卻怎樣也不能怠慢了。”


    “所以,下午你陪我到劉那裏去一趟吧。”


    “劉?”


    “嗯,據說,女王陛下最近很迷中國的古玩。”


    夏爾在沙發上就座。


    “劉那家夥本身是上海出身,這方麵的事情問他應該靠譜。”


    “少爺想得周全。”


    塞巴斯查恩說:


    “那麽,我現在為少爺準備午膳。”


    做事有條不紊的塞巴斯查恩在最短的時間內擺出了滿桌豐盛的膳食,夏爾用餐時,他矜持地隨伺一旁,盡顯最高執事風範。


    膳畢,夏爾與塞巴斯查恩動身前往劉的據點。


    劉,中國貿易公司“昆侖”的英國分社長,一位相貌堂堂的東方男子,雖然性格中有相當嚴重的腹黑比例,但是光看外表,卻還是一個正二八經的生意人。他與夏爾保持著業務上的合作往來,然而那不過是掩入耳目的幌子,真正的原因,還是因為他是隸屬中國上海黑社會“青幫”的高級幹部。


    而夏爾,我們都知道他為何年紀輕輕即擁有“惡之貴族”、“女王的獵犬”、“背麵社會的秩序”之類通稱。受命英女王而協助處理黑社會事宜,這樣的經曆讓他結交了不少同道中人,也讓他過早見識了這世界不為人知的醜陋。


    閑話表過。不多時,塞巴斯查恩與夏爾的馬車已經來到了劉位於英國的住處,那是一棟雖不及法多姆海恩家族,卻也足夠富麗的別墅。


    “歡迎,歡迎~”


    劉穿著招牌式的中式禮服迎接貴客的光臨。


    “什麽風把伯爵大人給吹來了?用我們中國人的話說這叫……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雖然我們離得也不遠啦。”


    “劉,我今天來不是聽你說笑話的。”


    夏爾曾見識過劉說冷笑話的功力,對此深表遺憾。


    “聽說你這裏有不少中國的奇珍,我想看看。”


    “哦?難得你有此雅興!不過你可真是找對人了!”


    劉興致勃勃地將客人引進門。


    “其實我在上海家裏的寶物更多,但既然英國是我的第二故鄉,我當然也要努力讓這裏更有我的風格。所以字畫啊,古玩啊,飲食啊,幾乎每個禮拜都有新東西從中國運來呢。”


    “那真是太好了。”


    夏爾說。


    劉的確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中國人,室內的一切都充滿著東方的風情,乍看之下簡直讓人質疑自己不是身在歐洲。


    穿著旗袍的侍女笑吟吟地為塞巴斯查恩和夏爾奉上頂級的中國龍井,用的據說是乾隆年間的茶壺和茶杯,同時奉上的精致茶點,則飄蕩著來自江南的甜香。品著茶,吃著茶點,女王為何沉迷中國文化的理由,夏爾好像懂了一點。


    “不過伯爵,你來找我應該不隻是為了開開眼界吧?”


    精明過人的劉問道。


    “是的。”


    夏爾放下了茶杯。


    “事實上,我希望你能推薦並轉讓一件中國的珍品給我,具體是什麽,你拿主意。”


    “哎呀,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伯爵不是為了自藏,而是送人之用吧?”


    劉壞笑。


    “再過不久就是聖誕節了,難道和這個有關?”


    “好了,你們怎麽一個個都這麽煩。”


    夏爾厭煩地揮著手。


    “伯爵請隨我走,我帶您去看看我的私藏。”


    劉起身,帶著塞巴斯查恩和夏爾到了內室。


    倘若是狂熱的中國文化愛好者,這趟觀摩簡直是視覺的盛宴吧。劉一樣接一樣介紹著不同古玩的價值和典故,各類曆史與鑒寶知識塞得夏爾是頭昏腦脹,而漢白玉、琥珀青銅、宮瓷、紫金砂等構成原材料即便是見多識廣如塞巴斯查恩,也不禁聽得歎為觀止。


    “不要再跟我炫耀了!”


    夏爾對劉甘拜下風,他看出劉是這方麵的極大愛好者,如果不出言勸阻,他能將自己的興趣跟你普及到山無棱天地合。


    “請直接告訴我們,最有價值的一件是什麽,以及擁有它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吧。”


    塞巴斯查思想主人之所想。


    聽了他們的話,劉反而平靜了,剛才的興致勃勃,被一種苦笑所取代。


    “最有價值的?最有價值的我都想要呢。”


    “居然還有你弄不到手的?”


    夏爾覺得劉這裏幾乎能開博物館了。


    “當然有……那東西太奇妙了……”


    劉的臉上露出貪婪的神色。


    “我保證你們看上一眼就會沉醉的……”


    “是什麽?”


    塞巴斯查恩和夏爾的胃口被他勾起來了。


    “壺。極之精美的壺。”


    劉用手比劃著大小。


    “曆史上完全沒有記載,沒有人能判斷出它是用什麽材料製作的……像最好的美玉,最溫潤的泥土,最細膩的鐵砂……”


    劉幾乎有點語無倫次。


    “據說在中國古老的王朝中流傳了幾千年,拍賣市場上人稱幻之神作。我能有幸見一次,真是造化。”


    “有意思。”


    夏爾有些心動,關鍵還在於他沒有實際見過那壺的模樣,這樣一來,也就多了許多可聯想空間以及神秘色彩。


    “的確,隻有那樣曆史悠久的寶物,才配得上女王的尊貴。”


    塞巴斯查恩同意,但又理智地說:


    “不過少爺,那樣東西的稀罕程度即使是劉先生也僅見過一麵,怕是超出我們能力範圍之外了吧?”


    “……是的。”


    夏爾有點不甘心,終究還是孩子,一股本能般的好勝心在驅使著他,想要為女王呈現最好的,獨一無二的。


    “說起來,你是在哪裏見過那壺的?”


    夏爾突然問劉。


    “嘿嘿,這就是最大的秘密了。”


    劉壓低了嗓子,表情也不可告人。


    “你們一定想不到吧?那麽多人尋找爭奪了那麽多年的壺,其實就在——我們青幫內部!”


    “什麽?!”


    這個答案大出夏爾和塞巴斯查恩意料,剛才還虛無縹緲的傳說,一下子具體得能跟自己的熟人掛上鉤了。


    “以我對二位的了解,相信你們也不會到處說去……所以我不妨多告訴你們一點。確切說,是在我們青幫長老的手上。據說長老是年輕時候踏足蒙古時獲得的,當時,中國境內對那東西下落的傳言是指向南海一帶。我是在某次青幫首腦最高會議結束之後,陪同長老用宵夜時聽他提起,那時正好我立下大功,為幫內爭取到了一筆八位數的入賬,所以長老才獨自召見的我,嘿嘿。”


    劉回憶崢嶸歲月,無比風光的樣子。


    “說重點啦。”


    塞巴斯查恩和夏爾異口同聲讓他快進。


    “……嘖,你們真沒情趣。”


    劉以手扶額作遺憾狀。


    “總之就是,那夜我與長老酒過三巡,長老趁著醉意,說要讓我見識一下收藏界的最高水準,因為我喜愛古玩在幫內也是出了名的。”


    他的神情逐漸開始夢幻。


    “這一見……我被震撼至今。當那壺擺在我麵前的時候,我感到自己的那些收藏簡直是垃圾……我無法用言語去形容那壺,那不是屬於人間的華美……”


    聽見“不是屬於人間”一句時,塞巴斯查恩眉頭微微一蹙。


    “做工什麽的,我就不說了,關鍵的是壺身的畫——那是中國人的最高信仰,知名度遍布世界的圖騰——龍。這是我見過的所有龍圖裏最栩栩如生的一幅。它盤虯占據了整個壺身,張牙舞爪,不可一世……是的,那寶壺的名字,就叫‘升龍’!”


    “好!”


    夏爾握緊拳頭。


    “決定了!就拿這個壺獻給女王陛下吧!!!”


    “哈?!”


    劉嘴巴張大。


    “你開玩笑嗎?!即使是我,也隻見過升龍壺一次而已,你覺得我們長老會肯轉讓?”


    “不試試怎麽知道?”


    夏爾一笑。劉說:


    “荒唐!伯爵,你一定是瘋了……我勸你打消念頭。我在青幫多年,立下無數功勞,我的地位不算低了,但是每次我試探著請長老割愛的時候,他卻二話不說就拒絕了我。何況你一個外人?!”


    “我想,會有辦法的吧。好,走了。謝謝你告訴我這樣多有用的情報——如果你的解說方式再有趣一點,我下次還會樂意來聽的。”


    夏爾說著,起身走人。


    塞巴斯查恩立刻趨步跟上,不忘欠身對劉優雅鞠躬。


    “承蒙您的熱情招待,那麽我們便告辭了。 ”


    “喂喂,你主人頭腦發熱,你怎麽也不會阻止他一下?”


    “嗬嗬。主人的想法,哪裏輪得到我來阻止?相反,我還會全力協助……”


    塞巴斯查恩笑著說:


    “誰讓我……隻是區區一個聽從命令的執事而已呢?”


    第五章


    距離聖誕節的到來還有十天左右。


    夏爾想要安排一場前往上海的行程,然而時代的關係,當時的交通並不是那麽便利,蒸汽火車或者渡輪是長途旅行比較普及的兩樣工具,但是從英國到上海,一來一去再加上中間的逗留,想要在聖誕節前準時回來,基本上很難。


    從劉府返回的路上,夏爾一直深入思考著什麽,回過神時,隻見塞巴斯查恩在一旁安靜地凝視自己。


    “塞巴斯查恩,你知道我在想什麽嗎?”


    夏爾問,塞巴斯查恩說:


    “身為執事,預測主人的想法也是我的任務之一。您是想去上海一趟,又覺得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往返是不可能的任務?”


    “不錯。”


    夏爾愜意地閉上眼睛,似乎非常滿意有這樣一個善解人意的執事。


    “那麽,你有沒有什麽解決的辦法?”


    “這件事,不是人力能夠做到的。”


    “嗯,所以我問的是——”


    夏爾張開眼。


    “非人力的方式。”


    “那當然是……”


    塞巴斯查恩撩開馬車車廂的布簾,兩人一起看著外麵川流不息的風景。


    “……有的。”


    馬車抵達了法多姆海恩家族的宅邸。剛一進門,夏爾就吩咐梅琳等人:


    “我要做一次長途旅行,幫我整理幾件衣服。”


    塞巴斯查恩則往地下室的方位走去。


    “少爺,那麽我便先去準備了。”


    夏爾“嗯”了一聲。


    當夏爾提著一個不大不小的旅行箱,順著越走越暗的階梯走下地下室時,感覺宛如走向地獄。


    法多姆海恩家族的地下室,有著錯綜複雜的明道與暗道,修建的用意不詳,多數時候也隻是作為倉儲,現在,其中一扇門開啟了。


    握住生鏽的把手進入時,看見門後透來幽森的熒光。


    那是一個寬敞的房間,塞巴斯查恩站在中央,他的腳下,是一組畫風奇詭的圖案,每一條紋路都在放射著神秘的光。


    就像是惡魔的召喚儀式一般。夏爾這樣想。


    然而又有些失笑,是啊,惡魔,可是,自己不就是與惡魔簽訂了契約的人麽。


    塞巴斯查恩這時回過頭來:


    “少爺,前往上海的通道已經開啟,您做好準備了嗎?”


    “當然。”


    夏爾走入那複雜的陣內。


    塞巴斯查恩牽住他的手,兩人位於圖案的正中央,塞巴斯查恩開始念念有詞,夏爾聽不懂,那是一種由複雜音節和刺耳分貝所構成的咒語。


    “我與我的主人,謹於此刻上路。”


    這是塞巴斯查恩最後說的話,然後,夏爾感到身下的光芒驟然強烈,而自己的下半身就在這樣的光照中,漸漸消失。


    即使是一貫鎮定,鎮定得與年齡不符的夏爾,此刻也不禁一身冷汗,提著旅行箱的手已經沒有觸覺了,但,另一隻被塞巴斯查恩握住的手,卻還是傳來了堅定的一握。


    讓他的心平靜下來的力量。


    眼前的陰暗密室消失了。


    極短時間內,一切又慢慢清晰,一仰頭,夏爾看見自己置身兩座老房子間的巷道內,而頭頂的天空此刻霞光漫天,美麗如畫。


    塞巴斯查恩的手不知道什麽時候鬆開了,他站在巷子的出口處,夏爾下意識地循著他的方向走去。


    離開逼仄的巷子,一切豁然開朗。


    夜夜笙歌的十裏洋場,華燈初上的紙醉金迷,這是一個陌生而神奇的東方魔都。


    夏爾聽見塞巴斯查恩對他說:


    “少爺,歡迎來到上海。”


    第六章


    上海。


    實在是一個


    有趣的地方。從古至今,一直都那麽有趣。


    滿眼所及的風景,同時帶有東方與西方的烙印,路上行人的穿戴以及千奇百怪的建築,洋溢著滿滿的歐陸風情,然而隻需與那些人接觸,又會發現他們骨子裏所擁有的大國之純粹。


    雖說是為了聖誕禮物而來,但是夏爾畢竟是初次來到這樣遙遠的地方,並且還是如此有名、有魅力的一個城市,因此他忍不住左右張望,看個不停。


    塞巴斯查恩帶著夏爾,一瞬間突破距離的界限穿越而來的地方,是上海所謂的“租界”,在這裏,有的是世界各國的來客,上流社會紳士樣的塞巴斯查恩和夏爾走在他們之間,絲毫也不顯得突兀,全世界通用的英語更是讓他們可以與任何人交談。


    “很了不起的地方。”


    夏爾發出這樣的感慨。


    “看這洋房的樣式,是否會讓您產生仍在英國的錯覺?”


    塞巴斯查恩笑著說。


    “你看。”


    夏爾發現了前方一座醒目的建築,在夕陽的餘輝裏矗立成一個神聖的剪影。


    “塞巴斯查恩,這裏也有教堂。”


    塞巴斯查恩放慢了腳步。


    那的確是一座英式的教堂,教堂門口,站著幾位金發碧眼的修女,正在對過往行人布教。


    “塞巴斯查恩,過去看看吧。”


    夏爾說,塞巴斯查恩接道:


    “少爺,這就是您來上海的第一站嗎?教堂,與惡魔可是很不搭調的……”


    “嗬,你多慮了,我可沒有想過要讓你跪在十字架前參拜上帝什麽的。隻是,能在他鄉見到自己國家的信仰,不是令人欣慰的事情麽?”


    夏爾說著,已經走上前去,三言兩語間,已經同幾位修女熟悉。


    塞巴斯查恩則保持著一定距離,遠遠地注視著那逐漸黯淡的聖潔,以及用敏銳的聽力留心夏爾與修女的交談。


    “願主保佑伯爵。”


    已經知道夏爾身份的修女這樣說著。


    “雖然這裏是異國他鄉,但是上海有別於中國其他地方,相信在這裏,特別有歸屬感。”


    “不錯。能在這裏用英語和同胞交流,感覺非常好。”


    “不知道伯爵是會在上海長住,還是短期逗留?如果是前一種情況,歡迎伯爵來參加我們教堂下禮拜的聖誕餐會。”


    “聖誕餐會……”


    夏爾重複並笑了笑。


    “雖然上海的聖誕氣氛不比英國當地濃烈,但是租界以內就還好。”


    一位年輕的修女熱情地說。


    “畢竟是神給人間賜福的日子嘛。我們會召集孤兒院的孩子們以及附近的一些人家,大家一起熱熱鬧鬧地過節。”


    “嗯,當然還會有聖誕老人送禮物吧。”


    夏爾說,似乎是察覺到這個話題早晚有人提起,幹脆自己先說了。


    出乎他的意料,那個年輕修女居然回答:


    “以前是有啊,現在沒有了呢。”


    “瑪麗,你在亂說什麽?”


    一個年長的修女輕聲嗬斥。


    “我說的是真的嘛。前幾年,在我還小的時候,每個聖誕夜,聖誕老人都會給我們送禮物啊。有次我半夜醒來,還看見聖誕老人的身影從窗前掠過呢。”


    名叫瑪麗的修女說。


    “看來長輩扮成聖誕老人送禮這回事,世界各地都一樣。”


    夏爾又笑了,誰也不知他心底是什麽滋味。


    “不對,應該就是真正的聖誕老人啊……隻是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再也不來了……有好幾年我都沒禮物可收呢。”


    瑪麗修女固執地說。


    “這沒什麽,我也好幾年沒收過禮物了。”


    夏爾淡淡地說:


    “也許聖誕老人忘記我們了吧,好了,我的執事在等我,我該走了,保重,修女。”


    告別了修女們,夏爾回到塞巴斯查恩身邊。


    “怎麽,教堂是這樣令你難受的地方,一步也不想走近?”


    “懷抱虛偽的心前往教堂也是一種不敬。”


    塞巴斯查恩輕描淡寫地說。


    “聊得愉快嗎?”


    “啊啊,跟聖誕老人有關的老土話題……”


    夏爾自嘲似地說:


    “好了,正事要緊,還是趕快找到劉所說的那個壺的下落吧。”


    “那麽,我們就得盡快和青幫聯係上了。


    黑社會的渠道總是四通八達的,我們先找這附近的地頭蛇打聽打聽,然後由他引薦我們去青幫吧。”


    “就這樣辦。”


    這時,一個髒兮兮的青年人從他們之間穿過。


    “對、對不起。”


    他為自己撞到了人而道歉。


    “哎呀~”


    不等他走開兩步,衣領已經被塞巴斯查恩攥住了。


    “怎麽不管英國還是中國,扒手所使用的伎倆總是老一套?”


    青年的臉色煞白,塞巴斯查恩另一隻手打個響指,兩個錢包已經浮現在了他的手上。


    青年看呆了,他根本沒看出塞巴斯查恩是怎樣將他已經得手的錢包又反扒了回去的。


    “你應該也是道上混的吧?我們有事情想請問——”


    塞巴斯查恩笑著對青年這麽說,夏爾則在一旁開口:


    “這樣的小角色有可能跟青幫扯上關係麽?”


    “不敢打包票,但是送上門來的服務生,怎麽有拒絕之理?”


    青年想離開,奈何塞巴斯查恩的瘦削身材卻紋絲不動,不管青年怎麽使勁也無法掙脫。


    就在這時,一柄小刀旋轉著從暗巷裏飛出來,利落地劃過塞巴斯查恩的手與青年的脖子之間,將連接二者的布料割破,還了那青年自由。


    天色已暗,漸漸燃起的燈火,照亮了不知什麽時候聚在塞巴斯查恩與夏爾身旁的不速之客。


    “聽說這裏是租界,治安也好不到哪裏去呢。”


    塞巴斯查恩笑說。


    剛才的青年迅速融入了那批不速之客,一群人慢慢移近,清晰,大多是粗獷的長相,手中均拿著鋒利的小刀——正是方才劃破衣領的那種。


    “各位好,我們初到貴地,勞駕你們招待了。”


    塞巴斯查恩攤開手。


    “塞巴斯查恩,你確定他們懂英語?”


    夏爾插嘴。


    “聽不懂沒關係。”


    塞巴斯查恩指指自己的胸口。


    “我是在用‘心’和他們對話,心的語言……是沒有隔閡的。”


    果然,眼前的飛刀男子們顯然聽懂了塞巴斯查恩的話,為首的一個用英語大聲說:


    “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為難本幫兄弟?”


    “請教一下你們是隸屬哪個幫派?”


    塞巴斯查恩趁機問。為首的說:


    “飛刀幫。看你們的樣子應該是才來上海不久,告訴你們,別以為租界就一定是洋人的地盤,我們飛刀幫在上海的勢力,八國政府也得給幾分臉麵。”


    “那麽……”


    塞巴斯查恩問:


    “青幫比你們,哪個更強勢些?”


    飛刀幫集體變了臉色,塞巴斯查恩繼續說:


    “來此前,我確實聽人說過,青幫是上海的第一大幫……”


    “殺了這兩個家夥!!!”


    隨著一聲怒吼,飛刀幫的每個人都舉起手來,指縫中夾著的小刀如電飛出,與此同時,塞巴斯查恩將夏爾往身後一扯,另一隻手在空中優雅地劃過弧線,就這樣輕巧地將四麵八方的飛刀——納入手心。


    飛刀幫眾目瞪口呆。而塞巴斯查


    恩隻是笑著,像玩雜耍一般,將數十飛刀拋擲成一輪眼花繚亂的圓。


    “你們的技術有待提高。”


    所有人都不禁後退了一步,有人大聲問道:


    “你是什麽人?!”


    “什麽人也不是……”


    塞巴斯查恩說著,一隻手已經脫離了圓的軌道轉為平舉向前,方才還不住循環的飛刀們猶如有生命般循著他手指的方向漸次飛出,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之後,飛刀幫眾的所有成員都被本屬於自己的刀射中。


    “塞巴斯查恩,不必取他們的性命!”


    夏爾急忙說,雖然貌似已晚。


    “請別擔心,少爺,我不過給他們個小小的教訓。”


    塞巴斯查恩笑著,將手中唯一留下的一柄刀輕輕貼在嘴畔。


    “你看,沒有一個人發生流血事件。”


    他說得沒有錯,昏黃的路燈之下,夏爾看見那些前一刻還神氣得不行的漢子,此刻個個呈現出世界末日一般的驚怖,而飛刀,不約而同地插住距離他們皮膚極近的衣服,將他們釘在了地上抑或牆壁,動彈不得。


    塞巴斯查恩走近這群戰意全無的可憐人,回答完他們最後的問題:


    “我隻是一個執事……不知道在上海,執事被稱為什麽呢?”


    第七章


    “管家,吧。”


    一個威嚴的聲音陡然響起,字正腔圓,是正宗的英語。


    塞巴斯查恩與夏爾回頭看去,隻見黑暗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位拄著拐杖的老者,在他身邊,站著兩位高大的保鏢。


    已經丟盔棄甲的飛刀幫眾,在看見老者出現時竟然嚇出了篩糠般的顫抖幅度。


    塞巴斯查恩曖昧而深邃的眼神在兩方之間略微遊移,就說道:


    “如果我沒有猜錯,這位老先生就是傳說中的青幫長老吧?”


    老者身邊的兩人露出警覺的表情,老者爽朗地笑起來:


    “嗬嗬,好敏銳的判斷力,這位紳士,您不是普通人。”


    “過獎,過獎。”


    塞巴斯查恩退回夏爾的身邊。


    “既然是上海的頂級人物,便輪不到我這小輩出麵了。”


    “您好,很高興可以見到您。”


    夏爾已經進入了狀況。


    長老對他抱拳,夏爾的氣度,讓人無法不把他視為成人。長老說: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相見即是有緣,不嫌棄的話,請往舍下一聚。”


    “我們正有此意。”


    夏爾微笑。


    “你二人……”


    長老對身邊的兩位保鏢說:


    “處理好這幫雜魚,隨後跟來。”


    兩位保鏢麵露反對之色,目光在塞巴斯查恩和夏爾身上停留了很久。


    “長老,這……”


    “不必擔心。雖然我老了,但我看人的眼光應該還沒老,況且……”


    長老指指塞巴斯查恩。


    “倘若這位先生處心積慮要對我下手,你們二人即使形影不離,怕是也保我不住。”


    見識過塞巴斯查恩非同尋常身手的兩個保鏢麵露不甘卻無可反駁的神色。


    “二位,請同我來。”


    長老說著,徑直向前。塞巴斯查恩和夏爾連忙跟上。


    黑暗中駛來一輛馬車,三人上車,馬車迅速而平穩地駛往青幫的秘密會所。


    “老先生真是器宇不凡,令人佩服。”


    車子剛一動,夏爾便說。


    “嗬嗬,這位伯爵,你們二位又何嚐是凡夫俗子?”


    長老投桃報李。


    “可以請教下剛才的情況?”


    夏爾問。


    “其實很簡單。”


    長老的手指交叉在一起。


    “飛刀幫是近期上海新崛起的幫會,你們剛才看見的,是他們的一批精銳,想是探知到了今晚我將經過那片地區,所以埋伏在那裏,想要伺機將我鏟除。”


    “怪不得,他們對青幫的威名反應會那樣大。”


    塞巴斯查恩說,長老接道:


    “本幫早已知道他們的存在,雖說現在不成氣候,但久之也是禍害,因此早有計劃同他們正麵衝突,今晚的事情也算是必然。隻是我們都沒有想到,會有兩位來自英國的客人不慎被卷入,還以我前所未見的身手輕易將他們擺平。老夫真是大開眼界。”


    夏爾的臉上有微微的自豪之色。


    “我的兩位得力手下會處理飛刀幫的事情,既然他們挑釁在先,這次我們倒是有了充分的理由將他們連根拔起。”


    長老總結。


    “這原是本幫的家務事,但兩位客人出力不少,因此老夫特此告知。”


    “感謝長老的信任。”


    “二位不必謙虛。”


    長老慈祥地笑著,老態龍鍾的他臉上布滿了皺紋,然而夏爾與塞巴斯查恩都知道,隻要他願意,這張臉隨時可以變得殺氣騰騰。


    “不過,即使今天我們沒有邂逅,二位想必還是會找上門來的,對不對?”


    夏爾與塞巴斯查恩對視,夏爾道:


    “說得不錯。請問長老為何有此猜測?”


    “方才你說的那句‘正有此意’讓我有些在意。”


    長老笑著。


    “況且,作為我青幫在英國的最大合作夥伴,我自然對二位的威名有所耳聞……久仰了,法多姆海恩伯爵。”


    夏爾明白了,必然是劉對長老說過他和塞巴斯查恩的事了,於是他不再拘謹,改用老相識的口氣說:


    “劉已經都告訴您了嗎?”


    “嗬嗬,栽培他那麽久,還是第一次見他驚慌失措地給我發來電報的——要知道,那電報機從來隻派絕密用途,但是那小子居然用它來告訴我: ‘有兩個不得了的人物近期可能會到上海來’。”


    “真是抱歉,確實是我們唐突了。既然如此,我便開門見山地說吧——我們此趟來上海,乃是為了升龍壺,不知您是否有意轉讓?”


    夏爾的單刀直入連塞巴斯查恩也大感意外,長老愣了兩三秒,放聲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伯爵大人,您真是有意思。自我得到升龍壺以來,也曾因為消息走漏而偶爾引來垂涎之人,千般巴結萬般委婉,目的隻求得寶一見,提也不敢提割愛之事——沒有人不知道它的價值,然而伯爵您開口卻就是請我轉讓?有趣!有趣!”


    夏爾麵不改色。


    “聰明的人不做沒有效率的事。我知道該壺的價值無可估量,因此我也不會讓您吃虧。我擁有英國首屈一指的玩具公司,在黑白兩道也有一定的人脈及地位,再加上此壺是打算獻給英國女王的聖誕禮物——”


    他向長老低頭。


    “這是我所擁有的全部籌碼,不知是否可以請您考慮呢?”


    長老不再說話,是的,聰明人不做沒有效率的事,夏爾一句也沒有提及錢字,隻是擺出他的所有資源,就足以讓長老知道若能賣他這個人情,於他,於整個青幫的未來將有多麽大的益處。年紀輕輕即精練到這一地步,長老無法不重新審視眼前這個十二歲的孩子。


    車廂內一片死寂,隻有馬蹄和車軲轆的聲響,此刻甚至連青幫的總舵都還未到,夏爾卻已經開始問長老索要升龍壺了。


    “噗——”


    嚴肅了半晌的長老突然放鬆了表情,再度爽朗地大笑起來。


    “沒想到!真是沒想到!!哈哈哈,你們,你們既然和劉走得近,應該知道我是多麽珍惜這個寶貝才是,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哈哈哈哈,伯爵,您太了不起了,我一見到您和您的執事,我就有一種自己會敗下陣來的預感


    ,哈哈哈哈,這樣的預感老夫出生入死五十年也從未產生過呀!!伯爵,就衝著您和您方才的表現,這升龍壺,我送給你了!!”


    夏爾跟塞巴斯查恩同時呆了。


    事情順利至此,即使是他們也沒有想到。


    夏爾原本以為要動用銀彈攻勢,塞巴斯查恩不是沒想過要上演夜間竊壺,然而現在,長老居然對他們說出“送”字!!!


    這簡直是不可想象的好運氣!!!


    “謝謝,長老,感謝您。”


    夏爾與長老握手。


    “真是太意外了……老實說,我沒有想到您真的會舍得,長老,您是真正的英雄,我有太多東西要向您學習。”


    “嗬嗬,小夥子。”


    長老也換了一種稱呼。


    “人,需要一種叫做豁達的東西……我得到升龍壺以來,確實感到心滿意足,夫複何求,但是因它而生的困擾也不少,今天你的一番話突然讓我找到了可以豁達的理由,我想,何妨不以此壺做一件成人之美的事情?既為我幫的今後奠定不可撼動的基礎,同時又能不再為此寶物所糾結,痛快,痛快啊!”


    塞巴斯查恩與夏爾興奮地對視,長老補充:


    “當然,願意送出寶壺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塞巴斯查恩與夏爾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長老身上。


    “我很欣賞你們。”


    長老像個真正的老人那樣笑了。


    “就是這樣,沒別的了。”


    第八章


    上海之行應該可以結束了。接著,隻待隨長老去取升龍壺,塞巴斯查恩就能帶著夏爾回到英國,時間比來時預計的節約了不知多少天。


    此刻,塞巴斯查恩、夏爾與長老抵達了一處外觀雅致卻又不失文化韻味的茶樓,長老說,這茶樓,其實就是青幫的最高權力聚集地。


    照道理,初次來到人家的地盤,夏爾是應該拜會一下青幫其餘領導人的,但是他現在與長老正是一見如故相逢恨晚的狀態,兩人都認為沒必要理睬那些繁文縟節,於是到了茶樓後,長老馬上提議帶塞巴斯查恩和夏爾去觀賞他的寶物——雖然這寶物很快就不是他的了,但是他在提起時,依然止不住的自豪與興奮。


    如果被劉知道這件事,恐怕他得吐血吧。夏爾邊走邊這樣想。


    表麵正經營業,客似雲來的茶樓,內裏其實高手遍地,機關滿屋。


    隨長老走過重重不動聲色的關卡時,夏爾和塞巴斯查恩都在暗自慶幸,他們不是采用非常手段取得升龍壺的。


    比方說,一座描繪中國山川的水墨屏風,其實是讓他們通往一間密室的暗道所在,更兼具射出毒箭殺死入侵者的功能。


    其時的魔都上海,實在有太多神秘的元素讓夏爾與塞巴斯查恩不能理解。


    終於來到隱藏升龍壺的房間外時,一路沒怎麽說話的塞巴斯查恩突然開口了,他說:


    “抱歉,少爺,還是請您和長老一同進去吧。”


    “怎麽了?”


    長老和夏爾同時問。


    “我想,我還是不進去為好。”


    塞巴斯查恩微笑著,額頭竟有細小的汗珠滲透。


    “身體突然有些不適……”


    “大概是水土不服,需要我為你安排一下麽?”


    “不,休息片刻就好,少爺……”


    塞巴斯查恩說著,伏在夏爾耳畔:


    “見到那個壺之後,請您將它以密封的形式帶出來就好。”


    “你是怎麽了?”


    夏爾疑惑地看著塞巴斯查恩。


    “認識你以來,我還是第一次見你露出這樣辛苦的表情……是不是壺有什麽問題?”


    “嗬嗬……少爺。您真是獨具慧眼,選中了一個非常了不得的東西作為女王陛下的聖誕禮物呢。”


    夏爾的疑惑有增無減,塞巴斯查恩說:


    “回頭我會為您詳細解釋的……記得,一定要將它密封好啊。”


    “嗯。”


    長老按下裝在那個密室之外的燈光開關,與此同時,厚實的大門緩緩移動了。


    大門開啟的同時,塞巴斯查恩猛地後退一步,後背甚至抵在了牆壁之上,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更為嚴肅。


    夏爾與長老已經入內,門自動關閉。


    密室的正中央地板上,擺著那個寶物,傳說中的,升龍壺。


    夏爾從第一眼看見它的時候就感覺到異樣。


    那種異樣是微妙的,難以用語言表達的。非要說的話,就像是身體深處有什麽被呼應著,就要破體而出一般。


    而右眼,那戴著眼罩的右眼,正傳來陣陣灼熱的刺痛。夏爾忍不住捂住了它。


    升龍壺的確美得難以形容,旁的不說,看見它的第一眼,你會幻覺,就像是有七色的祥雲,正緩緩地圍繞它漂浮,整個房間因此充斥了一種玄幻的氣息。


    長老一看見升龍壺就變成了一個狂熱的收藏家,他絮叨地說著:


    “伯爵,你看見了沒有?這就是升龍壺……這就是中國五千年的不可思議……啊啊,每次看見它,我都覺得再沒有什麽能比凝視它的時光更加美妙,也因此,這間房間我無法做任何的裝潢或擺設,因為任何東西在升龍壺的麵前都是黯淡無光的……”


    夏爾已經沒法仔細去聽長老的說話了,他強忍著右眼的刺痛,凝視近在咫尺的升龍壺,看著看著,他不由自主地發出“啊——”的叫聲!與此同時,密室的門被撞開了,塞巴斯查恩的身影第一時間出現,他的表情是痛苦的扭曲,然而他還是及時將昏倒在地的夏爾抱在懷裏。而眼前的升龍壺,竟在沒有人碰觸的情況下搖動了起來!!壺身上,那條標誌性的青龍遊動了起來!!!


    “怎、怎麽回事?!”


    麵對前所未見的異象,長老也不禁目瞪口呆。


    “長老,麻煩您離開這個房間。”


    塞巴斯查恩滴著汗說:


    “嘿……想要避免和你接觸,到底還是不可能啊。屋內屋外果然不一樣,想不到壓力驟然增強這麽多……”


    “執事先生,請告訴我這是什麽情況!我有權知道!”


    長老大聲說,塞巴斯查恩答道:


    “正如您所看見的。升龍壺確然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寶物,壺身所紋畫的那條栩栩如生的青龍——其實就是真正的龍。”


    “……怎麽會有這種事!!!”


    長老震驚了。


    “世界如此大,撞見三兩離奇之事,本不值得吃驚啊。”


    塞巴斯查恩低吟。


    “可惜這樣超自然的存在一開始就不是我們所應該麵對的,現在看來,它怕是因為我和少爺的到來產生了‘共鳴’,想要出來了吧?”


    “我聽不懂你的話!”


    見多識廣的長老也無法不糊塗。


    “抱歉,隻能請您先睡一下了。”


    塞巴斯查恩突然以閃電的速度接近長老,指尖輕輕一點他的後腦,長老鬆垮地睡去,塞巴斯查恩將他扶住,連同另一隻手攬住的夏爾一起,帶著他們向門口的方向撤去。


    可是,不等他移動到門口,升龍壺卻發出了一聲巨響,然後,一條威風凜凜的青龍離開壺身,從“畫”的狀態轉變成為了活體!它迅速膨脹著,密室的空間很快便被塞滿。


    “還是出來了,最糟糕的事情發生了!!”


    塞巴斯查恩流著冷汗,看著眼前的這條傳說中的生物。


    “塞巴斯……查恩……”


    這時,塞巴斯查恩聽見了夏爾微弱的聲音。


    “這是怎麽回事啊……”


    “少爺,您醒來了嗎?”


    塞


    巴斯查恩苦笑著看著夏爾。


    “簡單來說,升龍壺上原本封印著一條真正的龍,卻被我們給放出來了。”


    “什麽?!”


    夏爾大驚。


    “我們做了什麽,怎麽會放出它來?!”


    “確切說,是我的責任。”


    塞巴斯查恩說。


    “龍是傳說中的靈獸,卻不會輕易在人類麵前現身,但如果麵對的不是人類,而是與它們一樣超自然的存在——比如我——就會因為相互之間的特殊感應而發生牽引現象,令它想要從封印狀態解放!”


    “這就是你在進門之前就感到痛苦的原因嗎?可為什麽它麵對我也……”


    “少爺,別忘記你與我締結的契約。您的右眼……承載著與另一個世界的諾言,本身也可算是超自然存在的一部分,龍因為您的右眼而有所反應,本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可惜我卻忽略了這一點,早知道我應該讓長老一個人進去。”


    “……”


    夏爾正要說什麽,塞巴斯查恩突然按著他將身形一矮——與此同時,龍的尾巴朝他們掃來,兩人僅堪避過,牆壁嘩啦啦坍塌了一大片。


    “塞巴斯查恩!如何是好?!”


    夏爾握拳道。


    “西方惡魔對東方靈獸?嗬嗬……我怕是占不到上風。”


    塞巴斯查恩自嘲似地笑笑。


    “但,少爺請放心,我的使命就是保護您的安全——即使以我的生命為代價。”


    “笨蛋!想辦法全身而退吧!”


    夏爾怒道。


    “少爺,請帶著長老先走吧。”


    塞巴斯查恩將夏爾和長老一同放下,夏爾扶起長老。


    “塞巴斯查恩,你要做什麽?”


    “已經不是我可以怠慢的時候了。”


    塞巴斯查恩凝視麵前張牙舞爪的龍。


    “很遺憾,少爺,它似乎不太喜歡我身上的氣味,跟它糾纏幾分鍾怕是難免,少爺您在場,我會不能放手去搏,請離開。”


    “塞巴斯查恩。”


    夏爾知道輕重緩急,於是他背著長老離開了房間。


    “我隻有一個命令——你是必須伺候我一輩子的人,我絕不允許你死在這裏。”


    夏爾說完毅然離去。塞巴斯查恩攤開一雙手。


    “真舒服……東方的靈獸啊,我不過一介執事,卻能得到主人這樣的肯定,你說我是不是該為了他死而後已?”


    塞巴斯查恩說著這些時,頭發離奇地長長,身上的禮服也宛如融化一般,延伸出無數的觸須,而他的麵孔越來越是猙獰,口內與指尖,一些鋒銳的東西正悄然滋長……


    “不知道這一戰……能不能成為傳說呢?”


    塞巴斯查恩,不,惡魔,對龍這樣說道。


    第九章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其實隻是極短的時間。


    夏爾返回密室時,看見外幅的牆壁布滿裂紋,可想而知,室內曾經發生過怎樣驚天動地的大戰。


    推門走進去,一陣濃煙奪門而出,不帶瓦斯或焦糊味道,僅僅是煙霧,像是神話世界特有的煙塵飄飄,夾雜著些許的石灰,令夏爾咳嗽連連。


    “塞巴斯查恩!塞巴斯查恩你在哪裏?你還活著嗎?”


    現場已經沒有龍的痕跡了,但是塞巴斯查恩在哪裏,夏爾卻看不見。


    “塞巴斯查恩——”


    久久收不到回音,夏爾的咆哮越發撕心裂肺起來。


    “少爺……”


    煙霧的某一角,伸出了一隻沾滿血汙的手來。


    “沒有您的允許……塞巴斯查恩不敢死。”


    “塞巴斯查恩!!!”


    夏爾喜出望外,他跑過去將自己的執事扶了起來。


    他從未見過塞巴斯查恩這樣狼狽。


    全身的衣服都撕裂了,每一處傷口都有鮮血在滲出,淩亂的頭發和肮髒的臉龐,昔日的優雅已經不翼而飛,唯有憔悴的笑容,還在說明著他仍舊是那個塞巴斯查恩。


    “塞巴斯查恩!好樣的!你殺死了那條龍嗎?!”


    夏爾叫道。


    “咳咳……少爺太抬舉了,我沒有那麽厲害。”


    塞巴斯查恩道:


    “我能做的……隻有令他感覺跟我糾纏很沒意思,還不如回到壺上去作圖案……僅此而已。 ”


    煙霧開始慢慢散去,夏爾看見了倒在地上的升龍壺,壺身上,方才那條不可一世的青龍正安分地呆著,不知為什麽,夏爾總覺得,有一部分龍鱗失去光彩了。


    “你真狼狽,隻此一次,讓我扶著你走吧。”


    夏爾說著,不由分說成為了塞巴斯查恩的支柱。


    “嗬嗬……少爺,您真的是……等等,我們走之前,得先帶上您的一位老朋友。”


    “什麽?”


    “就在那裏……這位朋友消失許久了,不知道多少人盼著再和他見一麵,隻是他們都不知道,他這幾年來都被迫充當龍的階下囚,一步也沒法從壺上離開。”


    塞巴斯查恩指著一處說,煙幕之後,有一個若隱若現的人影。


    “少爺,您是仔細看過升龍壺的,可記得壺身上除了龍之外,還畫著什麽嗎?”


    “鳥。”


    夏爾很快地說:


    “雖然那時我的右眼疼得影響到左眼的清晰度,但我的確在壺身上看見過一雙白色的翅膀。”


    “那就對了。可惜她不是鳥,而是比鳥倒黴了不知道多少的……我最討厭的人。”


    塞巴斯查恩咧嘴笑了。


    “少爺,在您過去收到的聖誕禮物上,我察覺到一陣奇妙的‘氣’……來自我此生無緣拜會的地方……天堂。”


    夏爾的眼睛越瞪越大,而眼前的煙霧逐漸散光,他終於看見那個掩在煙幕之後的人影——


    “聖誕老人真是可憐的職業者,盡管擁有在時光中旅行,以保證自己能在一夜之內走遍全世界需要送禮之處的能力,可是更多的事情卻做不到了……例如,遙遠的上海租界裏,一個聖誕老人想要給一所茶樓裏的住民送上聖誕禮物,偏偏那住民卻有一個關著龍的危險的壺,本身不同尋常的聖誕老人遇上這更不尋常的存在,除了將它激活,然後被它帶進壺裏成為畫的一部分之外,完全沒有其他脫身的辦法可想……”


    煙霧徹底散盡。


    出現在夏爾麵前的,是一位天使。


    金色的頭發,潔白的翅膀,身上所穿的卻是一件火紅的聖誕裝。


    一個麵容精致的,女性天使。


    “惡魔,請你住嘴!”


    她開口了,聲音裏充滿慍怒:


    “不要以為拜你所賜我才能得到自由,你就有權利這樣侮辱我!”


    “哎呀哎呀,天使小姐——不,應該說,聖誕老人?”


    塞巴斯查恩笑著說:


    “我剛才說的話,有哪一句錯了嗎?”


    “聖誕老人……”


    夏爾還沒從驚訝中恢複過來。


    “為什麽……是天使?還是個女人……”


    “少爺,這沒什麽好奇怪的。”


    塞巴斯查恩用更輕佻的語氣說:


    “天堂裏住著太多無所事事的閑人,為了打發他們幹點有利社會的事情,所以才推出了聖誕老人這一響應世人需求的計劃。獲選的天使隻需要穿著聖誕服裝走訪送禮就好,性別如何,是老是嫩又有什麽要緊呢?反正,尋常人想要看見天使的芳蹤是不可能的,所以包括少爺您在內,也還是一直保持了‘聖誕老人是個老伯伯’的印象吧?”


    “夠了。天堂的事情,輪不到你這個惡魔來多嘴。”


    天使冷冷地說。


    “嗬嗬……我是不該再打擾你了,但不對我的主人解釋清楚,他會不明白這其間的來龍去脈的。”


    塞巴斯查恩笑著說:


    “提醒你一句,距離下一個聖誕節已經不到十天了,你曠工了好幾年,全世界不知道多少理應從你那裏得到禮物的人兩手空空了好幾年,下至修女小妹妹,上至我們家少爺……你再不趕快行動,世人對天堂的評價會更低的。”


    “惡魔,你給我等著瞧,我會記住你的。”


    天使恨恨地看了塞巴斯查恩一眼,揚起巨大的白色翅膀,翅膀像是繭一樣包住了她的身體,使得她看起來宛如一個潔白的巨蛋,數秒後,她消失了。


    空曠的房間裏,隻剩下了那個安靜的升龍壺以及塞巴斯查恩和夏爾。


    “聖誕老人是真實存在的……”


    夏爾仍在自語。


    “少爺。”


    塞巴斯查恩將手輕輕搭上他的肩膀。


    “這幾年您沒有收到禮物,不是老爺和夫人離您遠去之故……而是因為升龍壺的錯。少爺,您的童年,還沒有結束。”


    尾聲


    聖誕節的前夕,平安夜。


    法多姆海恩家族的宅邸裏,一場熱鬧歡快的晚宴正在進行著。


    中心人物的夏爾品著甜美的葡萄酒,看著自家的傭人們載歌載舞的模樣,泛起淡淡的笑容。


    “塞巴斯查恩先生,您是施展了什麽魔法?為什麽少爺現在變得一點也不反感聖誕節呢?我們再跟他提聖誕老人或者聖誕禮物,他也不會罵人了呢!”


    宴會間隙,梅琳悄悄問塞巴斯查恩。


    “這樣不是正好?原本,少爺這個年齡的人就該好好享受聖誕節,等待聖誕老人和禮物才對!啊一不知道今年聖誕老人會不會給我送禮物了啦!好幾年沒收到了說!”


    菲尼安插嘴進來。


    “應該會噢。”


    塞巴斯查恩笑著說:


    “據我所知,聖誕老人送禮的原則隻有一條,不論什麽地域都好,隻要有人仍舊相信他的存在,他就會到那家去拜訪。”


    “啊!是這樣嗎?這麽說少爺是為了得到禮物,才終於願意相信聖誕老人的存在了嗎?少爺有時候還真是可愛啊!”


    巴魯多激動地說。


    “嗬嗬……話說回來,如果聖誕老人本來打算拜訪的家庭裏有一個讓她很討厭的執事,那麽聖誕老人應該會取消原本的計劃吧?”


    塞巴斯查恩說著,啜了一口紅酒。


    “我們聽不懂啦!”


    傻瓜三人組湊在一起喊。田中老先生捧著茶嗬嗬笑了。


    “沒關係……如果天使這麽不勤快,會有惡魔代神給少爺賜福的。”


    塞巴斯查恩輕輕笑著說。


    而這時,在塞巴斯查恩的房間內,掛在衣架上的一套聖誕老人行頭正自顧自地鮮豔著,一份精美包裝的禮物則靜靜躺在桌子上。


    聖誕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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