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懷琅有些哭笑不得地陪著君夫人, 一同坐在堂前。


    君夫人向來禮儀周全、臨危不亂,大家閨秀的氣度是刻在骨子裏的。即便她被招惹,氣到了極點, 也向來不會讓自己有半分失禮, 更難在麵上見到怒色。


    但這會兒, 她在堂前坐著, 嘴唇抿得緊緊的。


    門房處來報,說廣陵王果然來了,也果然被關在了門外,並沒將他放進來。


    君懷琅看向君夫人。


    就見她冷哼了一聲,轉頭便看向自己。


    “你看我做什麽?”君夫人一臉不悅地問道。“為娘把他關在門外,心疼了?”


    君懷琅無奈地笑, 隻道沒有。


    君夫人重重地回過頭去。


    “要是就這般把他嚇走了,想來他也沒幾分真心。”君夫人雙手放在膝頭,狠狠地攥著自己的裙裾, 瞪著空蕩蕩的門口。“既然如此,那便讓他早些死心,回去好好做他的太子、做他的皇上。即便他以後要因此為難國公府, 那也是他品性不端,我們斷不怕他!”


    君夫人說得義憤填膺,似乎已經做好了薛晏難為國公府、使得他們一家在長安艱難度日的準備了。


    君懷琅直想笑,抿嘴忍住了。


    他母親心軟,如今並不惱他和薛晏這般違背世俗的感情,而是心疼他、怕他遇人不淑、因此受辱。


    君懷琅心下存著難言的動容, 同時也知,他母親並非絕不同意,而是仍不放心, 考驗薛晏的為人罷了。


    到了此時,他自然不能去阻攔。


    門房退下,沒一會兒,又跑了回來。


    “夫人,門外的廣陵王又敲門了。”門房報道。


    君夫人冷哼一聲:“說什麽?”


    門房說:“廣陵王托小的給您帶話,說他知道您因為什麽生氣了。讓您隻管寬心,他在門口等著。什麽時候您願意見他了,招呼一聲就行。”


    倒像門外站著的不是承襲大統的廣陵王,而是個隨傳隨到的小兵似的。


    ……的確是薛晏說得出來的話。


    君懷琅垂了垂眼,將無奈的笑意全掩了去。


    君夫人瞥了他一眼,負氣道:“他想等,誰還趕得了他?要等便等,傳什麽話。”


    那門房應下,又退了出去。


    君懷琅給君夫人倒了一盞茶,君夫人也沒接。君懷琅便將茶放在她手邊,一言不發地陪著她。


    沒一會兒,君令歡睡醒了,穿著打扮好後,揉著眼睛尋了過來。


    她進了堂中,便向君懷琅和君夫人打招呼。君夫人勉強應了,招呼她來身邊坐。


    君令歡機靈得很,一下就看出堂中氣氛不大對。


    她拿了塊點心吃,一邊吃,眼睛一邊滴溜溜地打量君懷琅和君夫人。可是君夫人不說話,君懷琅隻笑著問了她幾句,全都沒說君夫人為什麽不高興。


    沒一會兒,君令歡自己就先憋不住了。


    她蹭到君夫人身邊,小聲問道:“娘親怎麽不高興了呀?”


    君夫人看向她。


    接著,便將她抱進懷裏。


    “門外來了隻大灰狼。”她對君令歡說。“要將你哥哥叼走了。”


    君令歡被君夫人這話嚇了一跳。


    她也不知道,長安城裏為什麽會有狼,但是娘親既說了,那想必就是有的。


    狼要把哥哥叼走,君令歡有些緊張。


    不過君夫人告訴她,大灰狼已經被關在門外了,進不來。君令歡鬆了口氣,卻又想到大街上人來人往,不知道大灰狼會不會因為肚子餓,把路過的人吃掉。


    君令歡又開始擔心。


    不過君夫人又告訴她,不必擔心。那大灰狼是她哥哥招惹來的,所以隻叼她哥哥,不吃其他人。


    君令歡這才放下了心。


    既然那頭大灰狼隻想吃哥哥,不吃別人,那他們將哥哥保護好就夠了。家裏的大門和院牆可高了,那隻大狼就算再厲害,也跳不進來。


    ——


    那頭“大狼”這會兒就站在了永寧公府的門口。


    話說到這個份上,他還有什麽不懂的?昨天段十四也算幫了永寧公府不小的忙,君夫人能對他這般態度,也不會有其他可能了。


    肯定是君懷琅一回家,就把他倆的事對國公夫人全盤托出了。


    故而,薛晏雖吃了一大口閉門羹,卻分毫不惱。小廝將大門在他麵前嘭地闔上,他半點不見怒色,反而勾起了嘴唇。


    進寶想不通:“王爺,您笑什麽?”


    薛晏懶得同他解釋。


    君懷琅願意將他們二人的事告訴父母,那邊定然是將他放在了心上,是真的想要同他長久。他想將君懷琅娶回家,君家的閉門羹早晚都要吃。


    他不怕吃這閉門羹,還怕想吃吃不著呢。


    薛晏眉梢一挑,便上前去,親手敲起了門。


    那門房自然不想給他開,但奈何廣陵王手勁大,還特別鍥而不舍。敲了一會兒,門房沒轍,隻好將門打開。


    “殿下,您請回吧。”門房把大門打開一條小小的縫隙,道。“奴才也是聽命行事,您就別難為奴才了。”


    薛晏卻氣定神閑,隻讓他進去帶話,告訴君夫人,自己在這兒等,等她願意見自己。


    不必放人進來,隻是傳個話,那應該……應該是可以的。


    門房應下,重新將門關上了。


    待門關上,進寶也驚掉了下巴。


    “主子?”


    他家主子脾氣差,沒耐心,他最是知道。即便是兩年前最為艱難的那段日子,也斷然沒有這般上趕著受辱過。


    薛晏瞥了他一眼。


    進寶一愣,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來,隻當薛晏想見君懷琅,才在這兒傻等。


    “主子……實在不行,您□□進去瞧瞧?”進寶道。“奴才給您望風。”


    反正這麽個院牆,在他主子眼中,那就跟平地一樣好過。


    薛晏不耐煩地轉開了目光,根本沒搭他的話茬。


    進寶愣了愣,這才後知後覺地懂了,捂著嘴開始偷笑。


    自家主子這哪兒是上趕著受辱吃閉門羹啊?這不是壞事,這是好事。


    這明明是女婿上門啊!


    女婿上門,哪兒有□□進去的。非得熬過了丈母娘的這一道坎,以後才能輕而易舉地,次次都從大門進去。


    ——


    君懷琅陪著母親在堂中坐了一上午。


    這一年多來,令歡的琴棋書畫練得都頗有成效。這成效並不是在成果上,而是在她的熱情上。


    她似乎生來便不擅長此藝。不管是刺繡還是書畫,她都頗有興趣,但就是怎麽都練不好。唯獨一手琴,一學就會,頗有天賦。


    君夫人倒也縱著她,隻要她想學,便不拘她,也不對她提什麽要求。


    這反倒讓令歡愈發感興趣了。


    這一早上,令歡便拉著君懷琅,寫字畫畫給他看。


    這一年多來,君懷琅在江南已經收到了令歡不少的畫作,不過倒是從沒見她當麵給自己畫過。


    她的技巧倒是半點沒有長進,但勝在興致高。君懷琅和君夫人也不掃她的興,還要時不時鼓勵她幾句。


    這般,時間過得便很快了。


    君懷琅一邊陪著妹妹,一邊還在暗中觀察著君夫人的神態。


    君夫人也確是有些心不在焉。


    今日長安天氣晴好,陽光明媚,天空中見不到一絲雲。永寧公府的大門又是向陽的,此時日頭漸高,外頭也曬了起來。


    君懷琅心下有些擔憂,卻也知薛晏不怕這些。


    倒是君夫人,愈發有些坐立難安。


    一直到日頭高懸,到了半上午的時候,君夫人坐不住了。


    “出去看看,外頭有沒有馬車。”她狀似不經意地道。


    旁邊的丫鬟連忙出門去看。


    過了一會兒,丫鬟回來了。


    “回夫人,沒有馬車。”丫鬟道。


    君夫人一頓,接著麵色便沉了下去。


    卻聽丫鬟接著道:“不過,廣陵王殿下帶著下人,還在門口站著呢。”


    君夫人的神情僵了片刻,沒有說話。


    丫鬟等了一會兒,都沒見君夫人再開口,便小心問道:“那,夫人……?”


    君夫人咬牙。


    “我不是說了嗎?他要等,就隨他去,管他是在馬車裏坐著,還是在外頭站著呢。”


    丫鬟隻得應了聲,退到一邊去了。


    君懷琅看向君夫人,就見她在暗自咬牙切齒。


    君懷琅唇邊露出了笑意。


    他一時沒藏住笑,被君夫人正巧撞見了。


    君夫人瞪了他一眼,君懷琅清了清嗓子,抿唇正襟危坐。


    旁邊的君令歡看到兩人的互動,不解問道:“哥哥,怎麽啦?”


    君懷琅抬手摸了摸她的發頂:“沒什麽,令歡繼續畫。”


    君令歡乖乖點頭。


    這下,君夫人徹底沒心思了。


    她時不時看看窗外的日頭,愈發心不在焉。


    一直到了正午。


    廚房中向來準時,更何況君夫人早就吩咐好了。到了時辰,便有人來報,說午飯已經備好了,請夫人和少爺小姐去用飯。


    君令歡歡呼了一聲,丟開畫筆,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母親和哥哥。


    君夫人小聲哼了一聲。


    “在門口站著做什麽?即便站個一年半載的,我也不會想見他。”


    說著,她站起了身。


    君懷琅跟著站了起來。


    就見君夫人轉身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吩咐旁邊的下人。


    “去,到門口看看去。”


    丫鬟連忙應下。


    就聽君夫人接著說:“要是還在那兒站著,就讓他進來吃頓飯,吃完了快走。餓著肚子在那兒曬太陽,沒得顯得我們永寧公府欺負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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