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軍不懂, 他也不想懂, 他的腦海中隻有恨, 對這人無盡的恨意。


    此時此刻, 他恨不得生啖其肉, 飲其血, 將這人徹底的挫骨揚灰才能解他心頭之恨。


    褚景然背對著人,在實驗台前看著麵前的數據良久, 忽道:“你的身體不合格,不適合當實驗體。”


    “想殺就殺,你找那麽多幌子做什麽,開口前我汪軍就沒想過從這裏走出去!”


    “我隻是研究者, 沒有以殺人為樂的愛好。”


    汪軍一愣,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看著不遠人的眸中滿是警惕,“季晨濡你又在耍什麽花樣。”


    轉過身, 褚景然道:“我在闡述事實,你的身體於藥物有衝突,不合適,”


    頓了頓, 他繼續道:“我不殺你,甚至還可以放了你, 但是……你需要幫我找一個合適的人來頂替你實驗體的位置。”


    這瞬間, 汪軍方才的種種疑慮通通消失無蹤, 原來, 他是想讓自己跟他一樣,去給喪屍做走狗,去當人類的叛徒麽。


    斂下眸中的血色,汪軍道:“好。”


    聽聞人的回話,褚景然麵色微鬆,剛準備去電腦操作台前,卻忽的想到了什麽。


    隨手在旁實驗台上拿了支試劑,他走到了人身邊,打算喂給人。


    見到他的舉動,汪軍反射性的偏頭避開,“這是什麽?”


    “一種無解的病毒,如果一個星期內,你不能帶人到這裏換取解藥,那麽……你會死。”


    看著麵前麵色沉靜的人,手術台上的汪軍張嘴將藥劑喝了下去,見到他喝下了藥劑,褚景然這才走到不遠的電腦操作台前,按下了一串密碼。


    隨之實驗床上,一直緊縛在人手腕,腳腕上的鋼扣全部鬆了開來。


    “你走吧,先不要往曙光的方向走,盡量往西……”


    褚景然喉間未完的話語在感受到突然傳來的劇痛時,全部戛然而止。


    在他身後,汪軍拿著手術刀,麵上揚滿的是刻骨的仇恨。


    感受到自手指淌下的溫熱,感受到滴滴鮮血的砸落,汪軍手中緊攥的手術刀再次狠狠的紮進一寸。


    “哪怕我是去死,我也不會幫你帶無辜的人回來。”


    所以,季晨濡,你下地獄吧!


    ……


    而另一處,即將徹底攻陷覆滅曙光的呈亦莫忽感心間一陣強烈的心悸,幾乎反射性的,他將目光移向了那似有所感之地。


    那裏是家的方向,家裏隻有……老師。


    想到這兩字的瞬間,一種巨大的恐慌直襲心間,讓呈亦莫的心徹底的亂了。


    呈亦莫不知道為何自己突然會有這種感覺,這刻他隻想回去,確定他是否安全。


    這麽想的同時,他就這麽做了。


    拋開了眼前近在咫尺的勝利,他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趕,短短不過十分鍾的功夫,他就趕回了所處小區。


    然而,在進門時,他卻發現家中的大門竟然是開著的。


    推開實驗室的大門,於一片冰冷的白茫茫中,呈亦莫看到了倒在血泊中,身上的白大褂已經被完全染成暗紅的熟悉身影。


    “老師!!!”


    紅著目的呈亦莫緊緊的將地上的人抱在懷中,他抬手拚命的想捂住人血流不止的傷處,可鮮血卻透過他的指縫湧湧不斷的湧出。


    於喪屍眼中如同珍饈美味的鮮血,這刻充斥於鼻,充斥於胸膛,卻讓呈亦莫幾欲作嘔。


    他在發抖,劇烈的抖,兩輩子加起來,呈亦莫都沒有像現在這般無助驚慌害怕過。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感受著懷中人氣息的微弱,呈亦莫驀地想到了什麽,幾乎沒有任何多想,他抓起旁邊的手術刀,就想割破自己的手腕。


    隻要跟他一樣變成喪屍了,老師就不會死了,隻要老師跟自己一樣了,就不會死……


    瘋狂的念頭湮滅了他所有的理智,他隻想懷中人活著。


    暗色的血自呈亦莫腕間的傷處源源不斷的湧出,然而他剛抬腕,卻被褚景然顫顫的手按住。


    “老師。”呈亦莫眸中迸射出無盡的希冀。


    褚景然看著麵前的人,努力的張著哆嗦的唇道。


    “不……要,我不能……變成喪屍,呈亦莫不要讓我……恨你。”


    還因人蘇醒而欣喜的呈亦莫,表情動作全部僵在了原地。


    “……答應我。”


    呈亦莫張著眼,好似突然失去了語言能力般,哆嗦的張著唇,卻是吐不出一個完整的字眼。


    若答應他,他就會死,若答應他,自己就會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珍寶,若答應他,於曾經勾勒的將來會通通化為泡影……


    他……不想答應。


    老師,能讓我任性一次嗎?兩輩子,就這一次。


    抬著滿是血汙的手,褚景然死死的抓住男人的手臂,用盡全身不多的力氣,一字一句艱難的道:“我是……季晨濡,季晨濡……不可以……變成喪屍,不可以……”


    我是季晨濡,末世中,所有幸存者眼中最後的一道希望,所以,哪怕是死,我也決不能被感染,變成喪屍,繼續被世人唾棄……謾罵。


    五年了,整整五年了,直到今天,我突然發現,原來我真的再也受不起了。


    那些不留情的謾罵,句句刻骨的詛咒,恨欲其死的眼神……


    我真的承受不起了。


    最初我以為做好本分,做好自己的研究就行,可步步而來,我才發現原來,自己真的太天真了。


    人性不在的末世,什麽是公平,什麽又是法則。


    一個個高層拍板的決定,我清楚的知曉那一紙文件的殘酷,可我不能退,一次次的實驗,我清楚的看到那些普通人眼中的絕望,無數次,我想救他們,可是……


    ‘你想救他一人,還是救整個末世?救所有人?’


    一個無論怎麽選都是錯的選擇題,一個無論是伸手還是冷眼都是錯的兩難題。


    直到真正麵對,我才第一次覺察到自己的無力與身不由己。


    最初單純的使命,慢慢的變成一道宿命的枷鎖,它捆著我,縛著我,逼迫著我一步步向前,甚至……一點點的毀滅著我身邊所有熟悉的人。


    期盼,仇恨,無奈,流言,反目,愧疚,默認,冷漠……


    一路而來的無數個黑夜中,我一遍遍的告訴自己,走下去,不要放棄,走下去,絕不放棄。


    可是,在這條崎嶇不平的路上,這條沒有盡頭的路上,我走的真的太久太累,已經喪失了所有的力氣與勇氣。


    現在,逃避也好,懦弱也罷,我真的不想再麵對,不願聽到哪怕一句。


    因為,太疼了。


    呈亦莫痛苦的閉上眼,源源不斷的淚自眶中湧出。


    他說:“我……答應你……我答應你……”


    我以為我可以讓你不用那麽累,我以為我能夠給你幸福,我以為我來的及抹殺那些令你痛苦的一切。


    可原來玻璃摔碎了,哪怕再努力的重新粘起,其上的裂紋也會伴隨一輩子,永遠存在。


    是我來晚了,是我遲到了,是我讓你背負了那麽多那麽多……


    可老師,我不想你有事,不想……


    看著麵前這個哭的跟個孩子似的男人,褚景然顫顫的抬起手,費力的撫上人的臉。


    “抱歉了……害了你……一輩子,若不是我……你就不會……變成現在這般模樣。”


    “呈亦莫……謝謝你……謝謝你一直在我身邊,謝謝你回來了,其實……”


    麵上揚出一個蒼白的笑,褚景然道:“那天……我想接受的……想接受的。”


    接受那個五年未變執念的你,真正的為自己選一次。


    “……喜歡你,隻可惜……不能再陪你了。”


    簡單的一句話,卻讓作為喪屍皇的呈亦莫,那顆早已不知疼為何物的心,劇烈的抽痛著,他緊閉的眸中,大顆顆的淚珠源源的自眶中滑落,掉下。


    他的老師,終於喜歡上他了麽,可為何,這刻他沒有高興,沒有欣喜,沒有快樂,有的是悲哀,有的是痛苦,有的是隻想放聲大哭的衝動。


    老師,老師,老師,求你,不要離開我……


    “不要……再為我一錯再錯,雖然……大部分人會自私,會自我……會惡,但……還有那麽一小群人……正直,勇敢,頑強,善良……就像……”


    “當初的你,眸中不染塵埃的你……這個世界,為了他們……哪怕……隻是簡單的一人,也值得存在,結束這一切,……好嗎?”


    狼狽的掉著淚,呈亦莫將人如珍寶般緊緊摟在懷中,伏於人耳畔,顫聲道:“好……。”


    話落的這個瞬間,無數遍野橫行,無數攻城掠地,無數晃悠前行或高階,或低階的喪屍,深藏於最堅固腦海中的晶核驀地全部粉碎,或於荒山野嶺,或於異能者的痛絕,或在普通人的驚恐中,全部紛紛倒地。


    腦海中,那顆獨屬於喪屍皇的晶核之上,一道道極為細小的裂縫迅速蔓延,不受控製的,暗色的鮮血自呈亦莫唇中溢出。


    隻要是你所願的,哪怕是付出我的命,我都答應你,因為,你才是我最重視,最在乎的全世界。


    耳畔未有半分遲疑的回複,令褚景然有了那麽一個小小的恍惚,不受控製的,他側過頭,看到了這個抱著他,此刻狼狽不堪男人的眼神。


    執拗而入骨。


    視線下移到那抹暗色之上,忽的,他抬手撫上了人的唇,撫上了那縷刺眼的豔。


    不同於人類溫熱的觸感,它泛著極地中刺骨的寒,冰涼的溫度順著指尖好似一路蔓延到了心髒。


    一刹的永恒。


    閉上眼,褚景然虛弱的往人懷中靠了靠,“突然有點困,陪我……睡一覺好嗎?”


    “好。”


    將人自地上抱起,呈亦莫每步都走的很穩,所過每步,淌落的暗,猶如紅色曼珠沙華於黃泉路上的妖嬈綻放,直至進到他們相依無數個日夜,纏綿無數個日夜的大床之上。


    身體大量的失血,讓褚景然眼前愈來愈模糊,若一種骨子中的本能,他往人懷中靠了靠,哪怕這個懷抱更涼。


    “呈亦莫……我有點冷。”


    呈亦莫伸手將人緊緊地攬在懷中,下巴擱在人的頭頂,用著一個保護性十足的動作,將人護的嚴嚴實實。


    感受著身邊人的存在,閉眼的褚景然揚了揚唇,“不冷了……就是……困……”


    “我會……陪著老師的……”


    “好……”


    一室溫馨的寂靜中,被暗色滿浸的大床之上,相擁閉眼的倆人,猶如進入了好夢的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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