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座臭名昭著的化工小城,為什麽那麽多幹部願意去青屏履職?就職演講又那麽激情澎湃?比如說現任市委書記蔣耕耘。這絕不是因為青屏的經濟有多發達,多容易出政績,而是這裏的化工基因太強大了,強大到環境整治上的任何一次風吹草動,都會讓那些偷排成癮的老板們硬往主事者口袋裏塞錢,塞得他們不好意思伸張正義。這,大概就叫渾水好摸魚吧。


    既能出成績順勢往上爬,又能渾水摸魚原被告通吃,這是蔣耕耘之流最想要的結果。由此可見,青屏彈丸之地,哪裏是廟小妖風大?分明廟小地滑!


    裘民風明知渾水好摸魚,青屏的腐敗土壤就像工業廢水腐蝕壞了的良田那樣,已經變得十分嚴重,大為不滿,那是在所難免的。雖然他滿腹憤懣,卻也隻能發些牢騷,他的手裏的權力,不足以撼動蔣耕耘及其背後那個權力巨擘,再說了,拔出蘿卜帶出泥,他的親侄子裘才、幹女婿常居安屁股是不是幹淨的,他的心裏一清二楚,所以說,他在會上也不敢圖窮匕見。


    會後,裘民風的老朋友,唐州政協主席私下將他拉到一邊,說道:“我說老哥,你都這麽大年紀了,哪還有如此大的激情呢?會上,你那些話讓佟書記下不來台,我都替你捏把汗。再有,我要替唐州環保局喊句冤。各地環保局受到地方行政轄製,他們都很被動。青屏環境好與差,那是地方保護主義的結果。如果環保係統行政上是垂直管理,唐州環保局行政不作為另當別論,可是,他們現在不是。盡管現在要求環保係統垂直行政管理的呼聲很高,但那畢竟隻是一種純粹的聲音,解決不了實際問題。”


    那唐州政協主席接著又說:“地方環保局作不作為,關鍵要看當地政府的臉色,這正是他們行政不作為的根源。國家要實現真正意義的節能減排,環境保護部門必須充分發揮監管作用,但是,由於各地環保局受地方政府轄製,在壁壘森嚴的地方保護主義情勢下,環保部門很難獨立執法。環保係統隻有實行行政垂直管理,方能擺脫地方行政掣肘,各地環保部門才能挺直腰杆對當地政府說不,也才能更嚴格地依法辦事。關於環保係統實行垂直行政管理這一構想,早就有專家提出來,你是市人大主任,又是全國人大代表,完全可以聲援這個主張嘛。”


    裘民風一聽,覺得頗有道理。然而,遠水難解近渴,青屏持續惡化的環境狀況不容久拖。


    不久,裘民風給蔣耕耘寫了一封諫政函。在信中,他建議蔣耕耘在小青河下遊建立一個汙水處理廠,同時加大青龍閘環境監測站執法力度,務必實事求是,報表數據做到準確及時。在小青河上中遊地區,他則建議增設幾個水質監測斷麵。同時,在青屏各鄉鎮建立農村集中水源地水質預警監測係統,並在受害最嚴重的榆錢鄉建設自來水網,讓那裏的百姓喝上衛生達標水。


    裘民風提出治理工業廢水要找源頭,在如何收取治汙費用的問題上,他提出了一些科學獨到的見解。他認為建造小青河汙水處理廠以後,汙水處理廠在收取治汙費用時,要充分借鑒自來水公司經驗,實現運營主體企業化,運營管理市場化。這些建議,最終沒有被政績熏暈了頭腦的蔣耕耘采納,卻給青屏後任書記何繼承留下了一些重要啟迪,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在這個世界上,要想成為一位成功的商人,無時無刻不需要牛虻的勇敢,蚊子的口才,蒼蠅的執著和蜘蛛的事業格局,偶爾再釀造幾滴鱷魚的眼淚,則可登峰造極。


    在商業戰場,秦粉無疑是位女中才俊。


    卻說秦粉開發的“金銀坊”公寓群在合同期內順利竣工。這時,全球樓市好像喪失了理智,青屏樓價也跟著一路飆升,由二00二年的每平方米六七百元,漲到現在的每平方米兩千三四,翻了三倍還多。有人說,開發商瘋了;有人說,誰要追風購房,那才腦子有病;有人說,樓價還會漲漲漲。誰也看不到最後的結局,就像捉摸不透的中國股市,更多的人,則是擔心樓市轟然倒塌。


    是的,經濟泡沫確實過於絢麗了。秦粉擔心一覺醒來樓價突然暴跌,因此,她采用三三製的經營規則,將“金銀坊”七十幢兩千一百套商品房先期預售三分之一,三分之一抬價而沽,三分之一捂盤惜售。


    結果,中國樓市如同某位大炮所言,果真漲個不停。那捂盤惜售的三分之一部分,更是給秦粉帶來了驚人的利潤。


    總體來算,由於中國房地產市場價格飛漲,“金銀坊”至少給秦粉帶來三億利潤。


    小小青屏,一個縣級城市,秦粉用一個多億資金豪取三個億,這大大超出了她的父親秦逾越的意料。秦逾越非常賞識女兒的才幹與魄力,高興之餘,他專程從香港飛抵上海,並將女兒從青屏召到身邊,專門為她開了一個慶功雞尾酒會,同時,為當初低估女兒的能力而阻止她進軍青屏向她道歉。


    觥籌交錯。其間不乏阿諛奉承的聲音。


    秦粉有一陣子沒見到父親了,酒會結束,就陪父親好好聊了半晌。


    聊到最後,秦逾越對秦粉說道:“青屏窮鄉僻壤,不過是一個鄉野小縣,以你的能力,放在那裏,是讓你在城頭上跑馬,雞籠裏打太極。雖然你在青屏賺了三個億,但是對我金色集團整體擴張來說,還是一個很大的損失。現在全球經濟形勢一片大好,坐在金色集團大陸區域總經理的位置上,你完全可以賺十個億,二十個億,甚至更多,你的責任,就是給金色集團謀求利益最大化。”


    秦粉並不讚同父親的觀點,說道:“不,爸爸,山不在高。青屏雖小,但是勝似金礦,潛力巨大,不然,也不會有溫州炒房團的大批熱錢湧入。現在,青屏招商引資力度特別大,政策也非常寬鬆,隻要我們肯動腦筋,金色集團在那裏一定大有作為,而上海這邊,有我弟弟秦錦坐鎮指揮,生意照樣可以做大的。”


    秦逾越搖了搖頭,說道:“你這樣做,從你的角度講,你這是本末倒置,從我的角度講,我對你是大材小用。你要在青屏加大投資我沒有意見,不過,你不能再回去了。現在,卜凡不是留在那裏了嗎?我看,她負責那裏的工作比較合適。為了金色集團的大步發展,你必須顧全大局,挑起金色集團的大梁。再有,你是知道的,金色集團正進軍廣州和深圳地產業,如果那兩塊土地都吃下來,我肩上的擔子會更重,你要知道,我這個總裁的位子早晚非你莫屬,我希望你早做準備,多接手一些事務。”


    秦粉說道:“秦錦已經相當努力了。爸爸,你應該對他有足夠的信心。”


    秦逾越搖頭說道:“你弟弟閱曆太淺,很難擔綱重任,我看,你還是馬上回來吧。”


    秦粉說道:“可是,爸爸,外麵能人太多了。我早就說過,我們金色集團這種家族式的管理模式落伍了,摒棄越早越好。你瞧人家國外大集團——”


    秦逾越說道:“這些我都知道。不過,金色集團的城堡,是我含辛茹苦一磚一瓦建成的,讓我交給外人管理,我絕對不放心。我老了,過兩年就要退休了,我不希望在我有生之年看到這座城堡轟然坍塌。粉兒,你難道想讓我一天到晚提心吊膽嗎?你不要辜負我的希望啊。”


    “可是,爸爸——”秦粉還想繼續辯駁,秦逾越打斷她的話。“不要有那麽多的可是了,叫你回來你就回來吧。怎麽?是不是覺得爸爸老了,性情衰落,威嚴掃地,就不願聽話了?”


    秦粉忙道:“不,爸爸,粉兒不敢。爸爸老當益壯。”


    秦逾越的話提醒了秦粉用心去觀察。看得出來,父親的健爍是非常脆弱的,因為裏邊再也藏不下多少精神了,父親的頭發比以前添白與否,她不能肯定,因為她以前沒有仔細留意過,可是父親的胡茬竟然散布開了零星的白色,她敢肯定父親胡子變白是年內發生的事情。父親的木偶紋、法令紋、淚溝紋,無一不是溝壑深刻。分別數月,再一重逢,她一下子看出父親不斷衰老的頹勢,看見他漸漸隱沒於西部山林。


    生活就像三級跳,當你心情不好的時候,淩空飛過的,往往都是春天。覷見父親的老邁,秦粉心情一陣黯然,父親的提醒也不由得讓她猶豫起來,半晌,她說道:“爸爸,你再給我兩年時間,好嗎?等青屏那邊事情理順了,我一定回到你的身邊。”


    秦逾越一聽兩年二字,滿心不高興,說道:“兩年?一天都不行,何況漫長的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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