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天澤悲愴一笑:“你們總得要了解事情的真相, 孟府上下對得起天地,對得起君王, 從來沒有半點不幹淨的地方。但是這些,你們千萬不要跟任何一個人提起。”


    “以後,等阿尋醒過來,你們將這些告訴他, 我隻希望他能過普通人的生活,以後別再走我的老路了。”


    孟天澤的嗓音已經有些沙啞。


    孟天澤所帶的孟家軍紀律嚴明,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劍。由孟天澤領著他們,不知道擊退了多少次鄰國和遊牧民族的進犯。


    半年前, 他帶領孟家軍擊敗了氣勢洶洶的鮮卑族,大獲全勝,然而他畢竟是年紀大了,撐著一口氣打到現在,已經疲憊不堪。


    那天晚上, 他略微放鬆了警惕, 卻被潛伏在軍營中的叛賊刺殺, 好在他作戰經驗豐富,逃過了一劫,卻受了重傷。


    來刺殺他的人刀劍上帶著毒, 他受了傷又中了毒,撐著回到衛國公府, 就大病了一場。


    這之後, 朝中忽然有人彈劾他涉嫌通敵叛國, 孟天澤氣急,拖著病體去求見梁帝。


    自梁帝還是皇子的時候,就同孟天澤私交甚篤,梁帝之所以能坐上那個位置,幾乎就是孟天澤一手扶持策劃的,梁帝年齡越大,越沉迷於聲色犬馬,後宮的美人越來越多,朝政上卻不甚用心,朝中奸佞當道。


    也是孟天澤以一己之力力挽狂瀾,才讓梁帝坐了這麽多年的安穩江山。


    沒想到,此次求見,梁帝也變了一副麵目。


    冷冷地說,若是事實如此,他也保不了孟家。


    其實,孟天澤也早有感覺。


    梁帝已經慢慢不信任他了,早幾年便在培育親信分他的權力,孟天澤對將軍之位倒並無執念,隻是還沒有任何一個後生能代替他抵禦外敵的入侵。


    梁帝曾笑談,孟天澤在邊關的威信遠高於他,當地百姓隻知孟而不知大梁皇帝。


    現在,梁帝總算等不及了。


    埋伏於軍中的叛軍其實就是梁帝派去的,孟天澤一回府,衛國公府四周其實就安插了各種眼線和暗衛。


    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了幾個月了,後來,信再也遞不出來,阿尋也怕因為這些連累到林家,這才不再往林家遞信。


    在孟天澤昏迷期間,老二擅自做主將阿尋叫了回來,孟天澤清醒之後又氣又怒,大發雷霆。


    若是梁帝打定主意要他的命,必定不會放過孟家任何一個人,阿尋在外麵才安全,回到孟府無異於羊入虎口。


    外麵已經圍了一層錦衣衛,梁帝之所以還沒動手,估計考慮著孟天澤在孟家軍中的影響,那隻大梁最精銳的士兵,若是他們的將軍忽然被處死,難免不會暴亂。


    得想一個兩全之策堵住悠悠眾口。


    但是梁帝不會猶豫太久的。


    隻需要一個契機,徹底撕破臉皮的時候,孟家,也就完了。


    隻是,做了這麽多年的將軍,孟天澤也並不是完全隻能束手就擒。


    府裏如今還沒安插上眼線,孟天澤給阿尋下了迷藥,將他從暗道帶了出來。


    天大地大,做了一輩子的將軍,位極人臣,卻在這時候發現無處可去,隻能將阿尋托付給林家。孟家不比以往,現在所有人是能躲就躲,以後若是梁帝對孟家動手,阿尋的處境就更加危險:


    。


    “此事非同小可,我怕連累到你們,卻實在沒有更合適的去處,我已經切斷了所以能查到這裏的線索。等他醒過來,再讓他自己去謀生吧,隻是不要再去接觸皇家,一輩子平平淡淡,平安喜樂足矣。”


    孟天澤一輩子沒求過人,此時此刻提出這個請求,他自己臉上也覺得臊得慌。


    宛桃這才從震驚中清醒過來。


    孟天澤幫梁帝守了一輩子的家門,到臨了了,梁帝卻要趕盡殺絕?


    她來到這個世界,在依山村,桃李村,最多隻麵臨幾個潑婦和混混,直到現在這一刻,她才感受到皇權的威力和無情。


    她緊張的看著杜氏。


    即便孟天澤有一定的手段,這種事情也不是一定能萬無一失的,杜氏真的會願意接納阿尋嗎?


    杜氏看著孟天澤,莊重道:“孟大人,以後,阿尋就是我們家的孩子,不存在連累不連累的事情。請您放心,有我們一口飯吃,就有阿尋一口飯吃。”


    她對於這些,其實也隻是明白個大概。


    隻是作為她,一個普通百姓,能為孟大人做的,也隻有這麽多了。


    孟天澤心裏滋味難言。


    當時的局勢,懷明不可能感覺不到,他之前從未關心過阿尋的事情,卻在這次忽然傳信讓阿尋回來。


    他心中始終都是怨恨自己的吧。


    他這輩子,無愧於天地君王,最對不起的就是自己的家人。


    阿尋的爹孟懷晉是他的嫡長子,隨他上了戰場,在他眼前中箭而亡,懷晉的血濺到他臉上,還帶著溫熱。


    這成了他後來午夜夢回,揮之不去的夢魘。


    阿尋的娘聽聞這個消息,承受不住,追隨懷晉而去,留下了年幼的阿尋。


    孟天澤將阿尋帶在身邊,視若珍寶,但他常年不在府中,也不能給小小的阿尋多少關懷。


    懷明是庶出,資質也一般,他從來就未曾關注過這個孩子,到了後來,懷昭在外奔波,撐起衛國公府的反而是懷明夫婦。


    隻不過到了現在,這些愛與恨反倒都變得不重要了。


    最後,他還是虧欠了每個兒子。


    孟府那麽多人,懷明的三個孩子,恐怕都要因此喪生,他隻能救下阿尋一個。


    欠他們的,就讓他來世再還吧。


    杜氏苦勸:“現在不是還沒有發生那樣的事情?您既然逃出來了,就跟我們一起,隱姓埋名,以後過普通人的生活,不要再回去了。”


    孟天澤悲涼一笑:“孟家上下百餘口性命,我不能丟下他們不管,再者,他們若是尋不到我,定然要搜查全國,到時候不僅會連累你們,就連阿尋也保不住。”


    孟天澤走到阿尋的床邊,看著熟睡中的阿尋,伸出滿是繭子的手,輕輕地摸了摸他的臉。


    這段時間,他也被困在府中,為自己的病情憂慮,為了孟府的未來憂慮,消瘦了不少。


    他還想著,一定要看著阿尋娶妻生子,到時候他就不上戰場了,也不在朝為官,整天就抱著曾孫子到處逛逛,找老友下下棋,中氣十足地罵阿尋沒用,閑下來的時候去跟老婆子的住所,跟她說說話。


    自從懷晉走了,他就沒再敢踏進去過。


    不知道老婆子還在不在黃泉路上等他。


    讓她等得太久了,也不知道她有沒有生氣。


    孟天澤年輕的時候,曾一腔熱血,為天下先,誓要做出一番事業來。


    到了如今,他滿心疲憊,隻希望阿尋一世長安。


    阿尋昏迷了七天。


    在第三天的時候,一個令人爆炸性的消息傳遍了全國,城門上貼了重重告示,大街上百姓們議論紛紛,說衛國公孟將軍叛敵通國,同鮮卑勾結,在邊關拉鋸了這麽多年,百姓們交口稱讚的戰神居然是如此德行。


    現在孟府已經被抄了,孟家上下百餘口人,全部被處斬,連幾歲的小孩子都沒放過,那幾天,整個長安都是血的味道,刑場上厚厚的一層鮮血,凝結成了血塊,下了幾場大雨,都沒衝刷幹淨。


    “哎呦,沒想到孟將軍是這樣的人,真是瞎了眼,我前幾天還聽說書先生說他是千古戰神,我呸!”


    “可不是嘛,我就說,那個小小的鮮卑,怎麽打了這麽多年都打不回去,原來是他跟人家勾結,嘖嘖,不知道貪墨了多少銀子呢。”


    “我覺得不對吧,邊關又不僅僅是鮮卑,還有女真,還有另外兩個國家虎視眈眈呢。”


    “你懂啥?他要真是戰神,早就把那些人打得屁滾尿流了,都是拿來騙老百姓的,還衛國公,真是不要臉!”


    宛桃站在人群後麵,告示上麵的字紅得刺眼。


    杜氏拉了她一把:“還看什麽?快點走。”


    宛桃心裏說不出來的難受:“娘,將軍他……”


    “住嘴,那不是你能議論的。”杜氏低聲嗬斥,“快點走,我就不該帶你出來。”


    宛桃垂著腦袋跟在後麵,人群中的議論和哄笑聲越來越遠。


    這幾天的天氣一直都很陰沉。


    他們守了阿尋七天,第七條,他終於從昏迷中清醒了過來。


    昏迷了太久,阿尋緩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在林家,他愣愣地看著宛桃:“我,我這還是在做夢嗎?”


    宛桃連忙道:“不是夢,你確實在我家。”


    阿尋一把將宛桃攬在懷裏,一別這麽久,他想宛桃想得快瘋了,偏偏一點消息不能遞出去。


    他有些哽咽,跟宛桃解釋:“孟家被圍住了,爺爺說暫時不要跟你們聯係,怕連累了你們,這才沒有遞信出來,你生我氣了嗎?”


    宛桃將他抱得更緊:“沒事,你沒事就好。”


    阿尋揉揉脹痛的腦袋,這才想起來問:“那我怎麽會在這裏?”


    睡了太久,他的記憶都模糊不清了,隻記得自己好像在爺爺房裏吃飯,那天爺爺的精神好多了,阿尋心裏高興,這樣,爺爺是不是沒過多久就能恢複了。


    這次孟天澤病得嚴重,阿尋跟他說好了,以後再不去邊關打仗了,他都這麽大年紀,也該享享福了。


    孟天澤答應了他,他們還商量了到桃李村來,買一間跟林家離得最近的院子。


    還跟他說,以後要在院子裏養一隻狗,栽幾棵樹,再也不回長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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