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漆黑的銀發少女·九在宗助的左前方踩著碎步前進。


    「嘿,這個地方妳熟嗎?」


    她的沉默令人無所適從。於是宗助試著開了個話題……


    「我隻知道這裏是一二三的城堡。」


    ……但九隻冷冷地回了一句話。


    「妳要去哪裏?」


    「不知道。」


    對話的傳接球難以一來一往地順利持續,宗助抿住了下嘴唇。


    宗助自從離開睡醒的房間以來就一路沿著走廊前進,但不可思議的是,沿途不曾發現任何房間,甚至不見盡頭的牆壁和轉角。


    就算想確認時間,偏偏手表壞掉了,也沒有手機。


    感覺上已經走了十分鍾以上的路程。


    盡管如此,走廊卻一直線地往暗處無限延伸。


    穿越了好幾道拱牆,景色仍是一成不變。


    宗助陷入好像在同一個地方不停打轉般鬼打牆的感覺。同時也好像製作精致的遊戲畫麵,仿佛左右兩邊的畫麵一直在卷動一般的奇妙感。心裏很不是舒服。


    雖然聽說這裏是城堡,不過到底有多大啊……


    宗助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說不定這裏是一座無比巨大的監獄。不過,他又認為這樣的形容與其用在這個地方,套用在平時身處的日常世界上還比較適合。


    橘色的燈光還是一樣隻有特別強調出黑暗的部分,在自己影子的遮掩下,以致於根本看不見腳邊。


    盡管不安的心情始終未曾消失,至少也沒碰上有「某個東西」冷不防衝出來嚇人一跳的狀況。當然,也沒見到啥僵屍冒出來。雖然情況如此荒唐,可是宗助不知怎的競然有著「失望」的心情。


    或許這是因為走在斜前方的那個名叫九的少女不可思議地給人可靠感覺的關係。盡管一想到自己在精神上可能仰賴著一個比自己年紀小的少女,就覺得很窩囊、沒有出息。


    對話半途中斷,兩人默默地在這座奇怪的迷宮前進。可靠的東西唯有少女黑色圓頭鞋所踩出的腳步聲。


    就這樣走著走著,宗助忽然想到希臘神話的其中一部插話。


    「嘿,妳知道克裏特島的怪物彌諾陶洛斯嗎?」


    宗助抱著稍微抒解一下心情的念頭說道。


    「牠是一個牛頭人身的怪物,建造來幽禁牠的回廊就叫迷宮byrinth)。那個迷宮是一個名叫戴達羅斯的發明家設計的,後來戴達羅斯自己和他的兒子伊卡洛斯也被關進了那個迷宮喔。啊,伊卡洛斯就是那個飛得離太陽太近導致翅膀上所使用的蠟融化,結果摔死的人——」


    話說到一半,少女回過頭來露出銳利的視線。所謂猙獰如鬼指的就是這張臉嗎?唯獨她左邊留長綁成的麻花辨和黑色緞帶形同鞭子般大幅度彎曲起來。


    「你是一啊!」


    少女嚷著莫名其妙的話。


    「我一點都不想聽你的長篇大論!」


    「對、對不起……」


    「不要跟我道歉!」


    宗助隻能選擇沉默。開口說話也隻是動不動輕言道歉而已。


    耳裏傳來了「嘖」的咂嘴聲。


    宗助垂下視線看腳邊的影子。影子不知何故看起來就像一灘血水。大量流出的血液?自己曾看過這幅景象,那是……


    不過宗助隨即被拉回現實。


    「喂,金田宗助。」


    名叫九的少女以惱怒的聲音說道。那聲音就跟發現原本設定好要預約錄像的節目結果卻沒正常錄下來的時候一樣。就好像事情怪罪不了別人而對自己感到氣急敗壞,可是又忍不住想把憤怒的矛頭指向周遭旁人的那種感覺。


    宗助抬起臉一看,少女用比成了手槍狀的小巧指頭指著黑暗。


    宗助睜大眼睛仔細端詳少女所指的黑暗,然後感到了困惑。


    不知不覺間眼前出現了一扇門。明明先前隻見一整條無盡的走廊。


    那扇門的構造就跟宗助醒來的房間一樣。是由濃黃褐色的木材製作而成,雖然沒有特別引人注目的巧思設計,不過十分厚重。黃銅製的門把在橘色燈光的照射下閃耀著黯淡的光芒。


    宗助回頭一望。先前所走過的道路已經完全沉入了黑暗中,什麽也看不見。


    「這意思是叫我們進去這裏……吧?」


    「八成是吧。」


    名叫九的少女說罷,行事果斷地把手放在門把上。


    「等一下。」


    宗助連忙阻止。


    「幹麽?」


    「不會有問題嗎?」


    「什麽東西不會有問題?」


    「打開門也不會有問題嗎?」


    「不然你是要我們折回去嗎?」


    「話也不是這樣講啦……我隻是擔心沒有防備就貿然開門真的不要緊嗎?應該要更慎重點。」


    宗助話才講到一半,名叫九的少女便露出已經聽夠了的表情轉開門把。看來門並沒有上鎖,合葉「嘰」地發出簡短的聲音。


    內部的裝潢果然跟宗助睡醒的房間一模一樣。


    酒紅色的地毯,暗色調的壁紙,統一使用閃爍著濃鬱黃褐色木材的柱子和窗框。橘色的燈光使這些器具浮現在朦朧的黑暗中。


    不過狀況明顯和當初宗助清醒時不同。


    有兩點迥異之處可以指出。


    其一是除了進來的房門外,另有一扇門。


    另外一點則是房間的中央擺放了一個詭異的「裝置」。那是宗助曾在電影和漫畫上看過的一令人毛骨悚然的拷問刑具之一。


    以「鐵處女」之名流傳於中世紀歐洲的拷問刑具就被擺放在這間房間的中央。那是一尊外型形似女性的立體像,直立在地上高達兩公尺的棺木。


    棺木的蓋子是左右雙開式,兩邊的蓋子現在都是打開的狀態。可以看見粗硬的鋼針。萬一蓋子關起來的話……


    不過,映照在宗助眼眸上的,並非這尊拷問刑具本身——


    「大……大穀同學?」


    宗助認識的女孩以站立的姿勢在拷問刑具中昏迷失去了意識。


    有一道影子飛快地穿過宗助的眼前。


    是那個名叫九的少女。黑色連身洋裝的裙襬蓬亂地飛揚了起來。


    「是你認識的人嗎?」


    少女以凶狠的聲音邊問邊往棺材接近,然後作勢把臉伸進去般窺查棺木的內部。


    棺中的女孩依然穿著學校的製服。她身披深藍色的西裝外套,頭發染成了不顯眼的咖啡色,前麵的瀏海被發夾夾起分邊。雖然呈現癱瘓的模樣,不過似乎並未斷氣的樣子。


    此外,她的兩條胳臂、脖子、腹部都被狀似「手掌」的奇妙物體給束縛住了。看樣子是形同鎧甲護手的「手掌」從棺材內部伸出抓住她的身體,使其維持站立的姿勢。


    但宗助的腦袋無法完整地處理這個狀況。


    拷問刑具和自己認識的女孩……


    「我在問你認不認識她!」


    名叫九的少女貌似不耐煩地重複問道。


    「這、這是怎樣啊……」


    擠出這句話已是宗助最大的能耐。


    於是少女掉頭轉身,一把揪住了宗助的胸口。


    宗助被這麽用力一拉,身體差點往前倒下。


    「喂,你給我差不多一點喔?不想死的話就給我搞清楚狀況。」


    宗助被少女揪住胸口的力量給嚇到,同時也找回了一絲絲的冷靜。


    「對不起。」


    少女「嘖」地咂了聲嘴,放開宗助的胸口。


    宗助先是幹咳清一下嗓子,接著開口說道:


    「……這女生我認識。她是我的同班同學,


    也是美術社社員,名字是大穀紗奈。」


    宗助把視線移回眼前這尊做為拷問刑具的棺材。


    大穀紗奈是宗助的同班同學,參加美術社。


    雖然同班,但也不表示關係有特別親密。頂多是會互相打個招呼寒喧的程度。為什麽這樣的她會出現在這種地方,宗助毫無頭緒。


    不對,要論理由的話,宗助同樣也不曉得自己為何會站在這個地方。


    「總之我們得救她!」


    宗助一如自言自語似地說道,打算邁步向前。


    但是……


    「慢著。」


    名叫九的少女抓住了宗助的上衣,上衣因此勒住了他的脖子。


    當宗助把視線射向名叫九的少女想問她這是在做什麽以表達抗議時,發現少女正瞪視著方才才走進來的房門。


    宗助也循著她的視線看去,於是那個東西映入了眼簾。


    「那是什麽……?」


    在兩人所進入的房門上,有一個電子時鍾。上頭顯示了紅色的數字。


    「八點零九分?」


    宗助說出口的瞬間,顯示跳為「08:08」,過了一秒後變成「08:07」。


    那個數字無視宗助的視線不斷縮減下去。


    「這應該是時間限製吧。」


    少女索然無味似地說道。那個聲音就好像買零食抽到三張一模一樣的附贈卡片時所發出來的。


    「還剩八分鍾左右。」


    數字又減少了一。


    「這、這時間限製是幹什麽用的……」


    宗助邊說邊回望拷問刑具。黏膩的汗水沿著額頭滑落,心髒彷佛旋即就要爆裂似的。


    「時間一到,那個蓋子便會關上。」


    少女一如預言家般指著拷問刑具說道。


    她的預測想必一定正確無疑吧。


    「恐怕當我們一打開這房門,時鍾就開始倒數計時了吧。設定要嘛不是九分鍾就是隻有九分一零秒。」


    「果然不該開門的,都怪妳貿然擅自打開。我就說要更慎重點的……」


    但現在問題並非出在慎不慎重,宗助自己也心裏有數。


    所以宗助閉上了嘴巴。不管怎麽樣,當時宗助和少女若不打開這房間的門,也無法繼續前進。


    「對不起,我不該大吼大叫的……」


    宗助從側向抹掉了額頭上的汗水。留在掌心的濕黏觸感令他不是很舒服,於是在牛仔褲擦幹淨。


    「那無關緊要,重點是思考救出那女孩的方法。這是一二三準備的遊戲,不管再怎麽不公平還是有攻略法,不然就不叫遊戲了。」


    「遊戲……攻略法……?」


    在這樣的場麵使用這措辭令宗助感覺有失妥當。明明事關人命卻受遊戲的左右。


    可是現在搬出倫理道德也沒有意義,至少宗助還明白這個道理。沒有時間了,宗助為了讓腦部充滿氧氣,做了回深呼吸。


    「……我……我的房間裏有找到一台錄音機,裏麵有提示的訊息。」


    宗助邊說邊在房內東張西望,可是在這房間找不到跟他醒來的房間一樣的方形桌子。相對地多出了另外一扇門和拷問刑具……


    名叫九的少女拂開銀色麻花辮,辮子連同黑色緞帶大幅度地擺蕩。


    她來到拷問刑具的前方,用纖細的手指摸過粗硬的鋼針。然後,少女手上握了一把不知從哪取出的匕首。


    「那把刀子妳本來藏在哪裏……?不,更重要的是妳想幹什麽?」


    宗助鼓起勇氣說道。


    「不試過怎知道行不行。」


    如此喃喃說道後,少女把匕首刺進鎧甲護手。隻見少女用力把手往前推。


    金屬互相碰撞在一起發出「喀鏘喀鏘」的聲音。


    但少女一下子就放棄了這個動作。


    「沒有效果哪……」


    就在這時……


    「嗯……嗯。」


    大穀發出了有些嫵媚的呻吟聲。


    「大穀同學!」


    宗助提高音量叫了她的名字。


    可是就在這個瞬間……


    「笨蛋,別吵醒她啊!」


    少女先是如此大叫,然後隨即捂住自己的嘴巴。不過這樣的行為並沒有意義,少女的叫聲成了決定的關鍵。


    大穀紗奈睜開眼簾,緩緩地抬起了原本無力下垂的頭部。


    「嗯……怎、麽?」


    口中以睡醒時獨特的嘶啞聲音念念有詞,飄渺無神的雙眼仿佛尚未了解自己身處的現狀。


    「大穀同學……」


    宗助這回以較為壓抑的聲調喚了她的名字。


    「金、田……同學?」


    大穀紗奈恍恍惚惚地呢喃。然後她試圖挪動自己的身軀,使得無慈悲的喀鏘聲大作。


    「咦……?」


    胺普才確認自己的現狀。她將雙眼睜開到了極限,大到甚至可以看見她眼球布滿血絲。


    「等一下……這是怎樣?金田同學?」


    喀鏘喀鏘,喀鏘喀鏘。


    大穀紗奈使出渾身的力量拚命掙紮想要掙脫拘束具。但這樣的舉動隻不過是在製造歇斯底裏的金屬聲罷了。


    「等一下,討厭,這是怎樣?我不要!怎麽了?哪裏?這是哪裏?怎麽會這樣?我不要!住手、不、不要!」


    大穀紗奈短促地連發幾乎不成意義的話語。因為一頭頭發被甩得亂糟糟的,所以原本用發夾夾住的瀏海也跟著脫落得淩亂不堪。雖然製服的裙子顯得衣衫不整,不過她應該沒有心思去在意那個問題吧。


    宗助這才理解少女阻止吵醒大穀紗奈的原因,不應該讓她清醒過來的。


    至少在幫她脫離拷問刑具之前……


    「冷靜點,大穀同學。我會跟妳說明清楚的,總之先請妳保持冷靜。」


    盡管宗助好言安撫,大穀紗奈照樣嚷著「不要,什麽?住手,這是怎樣?」並且瘋狂扭動肢體將金屬器具弄得喀鏘喀鏘作響。她完全陷入了混亂。


    宗助本身是在床上醒來的所以倒還好。當初要是跟她一樣在拷問刑具裏頭、在身體的自由被奪走的狀態下清醒的話,也難保不會像她這樣瘋瘋癲癲的。


    「我拜托妳,冷靜下來啊大穀同學!」


    無論怎麽誠懇地努力嚐試,宗助的話都無法傳遞到大穀紗奈的心坎裏。


    不僅如此,宗助自己也像受到了大穀紗奈的影響一樣開始陷入混亂。


    該怎麽辦才好?宗助想破頭也想不到最完善的點子。該從哪裏開始傳達,又該怎麽傳達才好呢。而且該怎麽傳達,意思才能完整交代呢……


    這時……


    「喂,臭丫頭。」


    名叫九的少女聲音一沉,開口說道:


    「給我閉嘴,聽了真是刺耳。」


    她的手上仍然握著銳利的匕首,並且還用刀鋒抵住大穀紗奈的脖子。隻要再挪動個一厘米,刀鋒便會劃開她的皮膚吧。一旦割斷頸動脈,就會像血腥電影的情節一樣血流如注。因為被刀子抵住致命的地方,她的皮膚也為之緊繃了起來。


    「噫!」


    大穀紗奈發出一聲微弱的慘叫,但馬上將嘴巴閉得老緊。她似乎尚未擺脫恐懼,呼吸還是十分急促。


    「深深吸氣,再慢慢吐出來。聽清楚了嗎?」


    不難看出少女放鬆了在匕首施壓的力量。


    大穀紗奈頻頻點頭答應,按照名叫九的少女的指示做了深呼吸。但那個呼吸方式貌似寒冷受凍的人,感覺得出她的身體正在發抖打顫。


    「很好,現在就把妳被安置的狀況說明給妳聽。可是我們沒有時間可以浪費,


    妳馬上給我聽懂。」


    少女說完轉頭看了宗助。


    宗助也一頭霧水地回望少女。


    少女繼續盯著宗助瞧。


    宗助向前挺出身子。


    「……幹麽?」


    「你來負責說明,金田宗助。」


    「咦?我?」


    「說明我最不在行了。你不是認識這個丫頭嗎?快點說明就對了!」


    雖然少女的話蠻橫不講理,不過時間緊迫是不爭的事實,而且宗助和大穀紗奈也的確如她所言是朋友。


    宗助目不轉睛地凝視大穀紗奈的眼眸。然後不急不徐地開口說話。雖然沒有時間了,但也不能因此把她逼急。


    「我希望妳仔細聽我說,可以嗎?」


    經這麽一問,大穀紗奈臉上繼續掛著畏怯的表情再次頻頻上下點頭。從發夾脫落下來的瀏海一束又一束地變得亂而無章。


    一據說這裏是屬於一個叫做一二三的人的城堡。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我們會出現在這裏。好像是那個叫一二三的家夥宣稱要進行一場遊戲便綁架了我們的樣子。然後……」


    宗助一邊說明一邊努力想要整理雜亂無章的思緒。


    該告知她時間的事情嗎?偷偷回頭瞧了一眼,發現紅色的顯示數字已經變成了「65:11」。不,從大穀紗奈的位置沒道理看不見那個數字。假設她還沒發現,現在如果把這件事告訴她,恐怕又會導致她心神混亂……


    「妳仔細聽,我們沒有時間了。可是妳放心,有救妳的方法,在我醒來的房間裏……」


    一瞬間的猶豫後,宗助決定先把自己是很普通地在床上清醒的事情隱瞞下來。


    「有找到錄音機、故障的手表、和奇怪的藥瓶。那些都是道具。雖然還不清楚它們的用途,不過錄音機裏麵收錄了訊息。照理說應該有收錄獲救所不可或缺的訊息才對。簡單地說,這是一場遊戲。」


    宗助不曉得自己的意思有沒有轉達成功,總之大穀紗奈點頭如搗蒜。或許那是出自於反射性的動作,而不是真的通盤理解也說不定。


    宗助緊緊握拳。掌心嚴重地汗濕成一片。照理而言這房間也有某個線索才對。


    作為拯救之用的線索……


    這時……


    「欸。」


    大穀紗奈開口說話了。隱約可以聽見她牙齒打顫的聲響。


    「那、那個、右邊的、我裙子右邊的口袋塞了一個東西……的樣子。」


    她以缺乏自信的聲音表示。


    於是名叫九的少女把手伸進了大穀紗奈裙子的口袋。等她一抽出來,可以瞧見她手上抓了一台和宗助房裏同型的錄音機。


    「就是這個嗎?」


    少女喃喃嘟嚷道,她先是上下左右地打量錄音機,然後粗魯地將它拋給了宗助。


    宗助慌忙接穩錄音機以免摔落在地。


    「幹、幹麽?」


    「我拿機器也沒輒。你來操作。」


    少女貌似不悅地嫌棄道。


    既然如此,那拜托妳一開始就直接交給我嘛!都說沒有時間了說。宗助如此心想。


    「你說什麽?」


    因為心思好像被看穿了,所以宗助顧左右而言他。為了含糊帶過話題,他按下了錄音機的播放鈕。


    空白的沙沙聲果然還是持續了約五秒左右,緊接著訊息開始播放了:


    『嗨,九。還有金田,你們兩個有打起精神進行遊戲嗎?』


    輕慢的聲音在房內繚繞回響。


    『那麽大穀紗奈睡醒了嗎?不知醒來了沒呢?有沒有醒來都沒差就是了啦,大家一定要好好相處喔!我想你們應該已經發現了,打開房門的同時限時裝置就開始運作了。在房門上麵可以看見顯示吧?』


    宗助看了電子顯示的時鍾一眼。時間變成「04:18」了。


    還剩下四分鍾……


    『一旦顯示變成零就算時間到,那具「鐵處女」會開始運作,到時會給人哇咧好慘的感覺所以請多多包涵。』


    「少說無聊的廢話,快點告訴我們要怎樣才能解除!」


    少女對著錄音機咆哮。宗助畏首畏尾地瑟縮了起來,就好像被罵的人是自己一樣。


    『那麽問題來了,請證明五加六等於九。』


    「啥?」


    因為意思實在太過莫名其妙,宗助反射性地發出了錯愕的聲音。


    『如果想出了答案,就去轉動另一扇門的門把吧,在那邊說出你們的答案。答案正確的話不僅門會打開,大穀紗奈的束縛也會解除。遊戲就能繼續進行下去。如果不正確,「鐵處女」還是會運作。那你們加油囉!附帶一提,這個訊息會自動銷毀以保持機密——』


    宗助就跟之前一樣把錄音機丟到了地毯上。


    「三——二——一——砰磅!」


    錄音機「砰」地發出的聲音爆炸了。


    「……喂、喂、剛剛那是什麽意思?」


    大穀紗奈顫抖著聲音說道。


    「鐵處女是什麽東西?等一下,你們說清楚啊。」


    大穀紗奈的聲音又失控到瀕臨崩潰的邊緣。


    但宗助同樣也快腦袋一片混亂了。不安是會傳染蔓延的。


    訊息交代的內容實在太過於難解。「五加六等於九」根本不可能成立。


    五加六等於十一。這不是連小學生都算得出來的算術嗎?別說證明了,答案壓根兒就是錯的……


    有如被大穀紗奈的尖叫一口吞噬般,宗助的不安與混亂也愈來愈強烈。心髒怦怦作響地跳,血液在身體各處匆匆流竄。盡管如此,四肢卻異常冰冷又開始覺得麻痹。宗助用力地以右手摩擦左手。


    等到時間截止或者搞錯答案,眼前的人就會死。拷問刑具的蓋子會合上,裏頭的鋼針將貫穿人體。黏膩濃稠地流出血液。


    一想象那個黏度,有那麽一瞬間,一個眨眼即逝的瞬間,在那短暫到無法以時間表示的剎那,宗助突然有想要瞧瞧那個畫麵的念頭。


    宗助隨即為自己的那個想象感到害怕。要是讓少女看穿剛剛那一瞬間的念頭的話……宗助擔心起了這種事。大概會被她輕蔑吧?不,不可能會被看穿的。


    集中注意力吧,現在不是為那種事分心的時候。必須救出大穀紗奈才行。


    宗助幾近彷徨無助地將視線射向少女。


    名叫九的少女正雙手抱胸。離開她的身旁一看,少女的銀發染成了橘色。原來燈光的亮度不強,宗助心想著。


    這時……


    「喂,金田宗助。」


    少女懶洋洋地叫了宗助。


    「咦?」


    因為聲音啞掉了,於是宗助先是幹咳清清嗓子,接著才重新開口。


    「什麽事?」


    「五加六答案會是多少?」


    「……十一啊。」


    這答案由自己說出口,宗助心情都沉悶了起來。他的聲音顯得焦慮,對不起三個字差點又脫口而出。可是就在宗助鬆口道歉以前,少女開口說話了:


    「正確答案。五和六不管怎麽相加都不可會是九。但一二三卻要我們證明『五加六等於九』。九這個數字分明就是衝著我來的。」


    「……怎麽說?」


    詢問的同時,宗助一邊思考少女的名字是「九」這件事。寫法是中文數字的「九」,讀音則是「ichjjiku」。另外衝著來又是怎麽一回事?


    「這大概是機智問答吧?而且還是最無聊的那種。」


    挑三揀四地痛批的少女瞥了炸壞的錄音機一眼。


    「機智問答……」


    少女無視宗助的喃喃低語,走到了大穀紗奈


    的身旁。


    大穀紗奈正「救命、救命」地嚷個不停。


    「喂,大穀紗奈。」


    麵對少女的呼喚,大穀紗奈也隻是回以鬼哭神號。


    少女長長地歎出一口氣,然後——


    「妳給我安靜點。」


    隨著這一句話將拳頭灌人大穀紗奈的腹部。大穀紗奈挨了這一擊便猛然垂下頭停止了吵鬧。等同於又回到了一開始進入房間時的狀況。


    「這樣就能專心思考了。」


    少女說道。


    雖然宗助覺得不管有什麽苦衷,動粗都有點太過火了,不過還是決定不多表示意見。


    「機、機智問答的意思也就是腦筋急轉彎那一類的……?」


    宗助盡力試著擠出這樣的話。


    「恐怕是這樣沒錯,不要正經思考,要從不正經的方向去想。」


    那是哪門子的謬論。這種狀況下要怎麽個不正經法……


    雖然宗助如此認為,不過腦子忽然浮現了一個想法。


    「會不會是羅馬數字?」


    「羅馬數字?」


    「啊不,我隻是隨便舉例。因為羅馬數字的書寫方式跟阿拉伯數字還有漢數字都不一樣,是用線條來組合表示的,所以,該怎麽說呢,我在想會不會隻要改變排列組合一下,或許就能解出『十一』來了呢?」


    盡管宗助在腦海中描想出「5」和「6」的樣子,但不管怎麽拚湊就是很難和「十一」或「11」或「9」連結在一起。


    雖然也描想了中文數字的「五」和「六」,可是和「十一」八竿子打不著關係。或者,也有可能是發音。「碁」、「語」、「誤」。「錄」、「肋」、「森」……(譯注:前三個字與日文的五同音,後三個字與日文的六同音。)


    「該死,使魔就是要用在這種時候的吧!」


    ***


    「鐵處女啊。」


    一看著映照在銀幕上的九、金田宗助,以及被關在中世紀歐洲的拷問刑具裏的大穀紗奈喃喃說道。


    裝設在挑高天花板上的莊嚴水晶吊燈照亮了杏色的壁紙和枯葉色的厚重地毯。


    雖然有三扇大格子窗並列,但窗外隻見一片黑暗。


    房間的中央安放了兩張沙發,一就坐在其中一張上。


    不,正確而言是被迫坐在上頭。金屬製的「手掌」從沙發的扶手冒出,牢豐抓住一的胳臂,不允許他從沙發上站起來。


    「感覺好像碰上空前大危機了對吧?不曉得你的主人能否解出答案來哩?」


    一二三臉上掛起冷笑說道。


    「我的小九一定馬上解出來的啦!」


    艾瑪利亞在一的隔壁吼叫。艾瑪利亞一直不放棄掙紮、試圖破壞拘束具,即使把整張椅子抬起來她也在所不惜,但椅子就是文風不動。然而椅腳看起來隻是單純陷進地毯裏麵而已,並沒有特別之處。


    一二三臉上始終掛著冷冷的微笑,將三片馬鈴薯片迭起來一口吃進嘴裏。


    在厚度的影響下,咀嚼所發出的「哢滋、哢滋」聲響跟著變大了起來。將頭整個罩住的頭套上,左右兩端分辨不出是耳朵或尖角的突起也軟綿綿地搖動。


    「最為著名的鐵處女莫過於在德國紐倫堡召開的秘密法庭所使用的那個。不過鐵處女是否真的有實際派上用場過,這點倒是眾說紛紜呢。目前現存的鐵處女全部都是複製品。分析實際被使用過的鐵處女都沒有在世上保留下來。問題是,現存的鐵處女無論是做為拷問刑具還是處刑道具,使用上都有缺陷。」


    一侃侃而談地說道。


    「這就是你最愛賣弄的博學?」


    一二三麵帶冷笑。


    「人類透過屈指可數的文獻和複製品做了殘酷的想象。他們認定鐵處女就該要用在那方麵,人類的想象力本身就是一種殘酷。」


    「你腦筋很靈光嘛。人類可是愚蠢的生物喔!蠢到無可救藥。不過你放心吧,那具鐵處女是專門為大穀紗奈量身打造的,所以很合身的喔。」


    「鐵處女這東西還滿酷的哪。把『嫌犯』關進鐵處女裏麵關上蓋子,臉孔部位的兩根針會刺破眼球。針並不是隻有這兩根而已,蓋子上頭到處都有配置,絕妙的地方是,那些針全都配置在避開要害的地方。換句話說——」


    「對,就是避免讓人當場死亡。」


    一二三搶過一後績的台詞說道。


    「變態興趣。」


    艾瑪利亞語帶侮蔑地撂下一句話。


    「斷頭台是名符其實的處刑道具,但是從不立刻致人於死這點來看,鐵處女實際上算拷問刑具。『嫌犯』會長時間在被針貫穿的狀態下血流不止。」


    一像是要撥開瀏海似地甩了一下頭。


    「設計上,那個拷問刑具的蓋子隻要時間一到或者九他們答錯問題,結果都會關上對吧?就在當著九的麵前。」


    「對啊——你跟著九也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吧?」


    「還好啦。」


    「既然這樣你應該可以想象得出來九會露出什麽反應吧?眼睜睜地看著清白無罪的人當著自己的麵被自己犯下的失敗折磨害死時所露·出·的·反·應。」


    「這世上哪裏有清白無罪的人。」


    「你這樣沒回答到我的問題嘛!」


    「我的小九怎麽可能會答出不正確的答案!她一定會準時在時間內找出正確答案的啦!妳敢亂話講當心我殺了妳喔!」


    艾瑪利亞咆哮道。


    「你的預測呢?」


    一二三用食指抬起了一的下巴。


    「你覺得九答得出來嗎?」


    「這個嘛。」


    一裝腔作勢地點點頭說道:


    「這就要看金田了吧。」


    「你已經知道答案了?」


    艾瑪利亞用刺耳的尖銳嗓音說。


    一用戴了骷髏頭戒指的右手食指「咚、咚」地敲打沙發的扶手。


    「在杜斯妥也夫斯基所著作的『地下室手記』篇中,紀錄手記的主角說過2x2=4是『令人忍無可忍的東西』這種話。2x2=4是秩序的世界。任何人的意誌都無法介入2x2=4的公式之間。它的存在不過就隻是個自然而然被導出的解答。所以『地下室手記』的紀錄者說了:『即便是二二得五,這個結果有時也是非常可愛的家夥不是嗎?』這話上麵是有意誌存在的,盡管那是企圖反抗自然法則的扭曲感情便是了。」


    「你再繼續要名其妙的嘴皮子當心我殺了你喔!」


    艾瑪利亞咆哮。


    「答案是nine。」


    「啥?沒有答案嗎?」


    「不對,是nine。」(譯注:「答案是nine」跟「沒有答案」日文音同。)


    ***


    「不,等一下。」


    宗助回憶前一秒的「5」和「6」。


    名叫九的少女說這是機智問答,宗助也是如此認為。


    雖然在事關他人生死的前提下,機智問答這樣的說法是非常輕率的,可是從這個荒謬的現狀和那個名叫一二三的少女的口吻來看,這確實是機智問答沒錯。以性命為賭注的死亡遊戲。


    宗助搔了搔頭。


    「怎麽了?」


    少女正緊盯門上的時鍾。


    宗助也朝那裏望去。上麵顯示「02:37」。沒時間耗下去了。


    「我剛剛靈機一動。把羅馬數字的『5』和『6』組合在一起後……真的會變成『9』。」


    「這話怎麽說?」


    「匕首借我,我跟妳說明。」


    宗助向前伸出右手。


    少女雖露出埋怨似的表情,但還是


    讓匕首在空中旋轉半圈,一把抓住匕首的刀鋒部分後再將刀柄朝著宗助的方向遞出。


    宗助接過匕首在地上蹲下,然後一口氣把匕首刺進了地毯。


    「看好囉?這是『5』。」


    宗助邊說邊刻下『5』。接著又刻出了『6』。


    「重點在這個『6』上。把這個數字像妳剛才旋轉匕首一樣上下顛倒過來。和『5』字的頂點相連起來後就變成了『9』。五加上六等於九。妳覺得呢?」


    宗助充滿了自信。其實也就是利用兩個「5」組成「x」的原理。


    羅馬數字所采用的書寫方式諸如「l」即「五十」、「c」即「一百」、「d」即「五百」等等並不方便日常生活使用。


    可是像「1」和「5」以及「x」這些數字偶爾還是會被拿來用在鍾表的文字盤、小說和遊戲、還有漫畫績篇的標示上。


    「原來如此……」


    即便口頭上是表示肯定的,不知何故少女臉上露出的卻是有所保留的表情。


    「沒有時間再等下去了。這就是正確答案了吧?」


    「不,以機智問答而言這個解答相當有意思……但我認為並不是很適合拿來當作這題機智問答的答案。感覺上不符合一二三的風格……」


    「為什麽?」


    「因為這裏樣子不協調。」


    少女伸出短小的手指指出問題所在。


    「『x』一拉長,顯得『1』變得很短。」


    的確,「1」原先就隻是「6」的一部分,所以高度自然隻有和大小相同的「5」組合起來的「x」的一半。結果看起來就像英文字母的大寫和小寫拚湊在一起一樣,相當不協調。


    不過如果隻是這點程度的瑕疵,感覺上應該不需要太雞蛋裏挑骨頭……


    「再來就是太簡單了。」


    也不管這個答案不是自己動腦想出來的,少女卻還敢說簡單。


    「可是這答案也沒有錯……吧?邏輯上講得通啊!」


    宗助賭氣說道。另一個緣故是有股焦躁感把他的心底弄得天翻地覆,感覺腦海都快因此沸騰起來了。


    「快點啊!時間快到了!妳還在猶豫什麽啊!」


    少女目不轉睛地盯著宗助割開地毯說明的「5」和「6」還有形狀不平衡的「9」。以銳利得如同少女所持的匕首的刀鋒般的視線。


    「英文字母……five……si……」


    然後。


    「原來如此。」


    少女如此呢喃道。貌似非常不悅的模樣。


    「匕首還我。」


    少女從宗助手中搶回匕首。匕首一如渴望著活祭品的鮮血般,反射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


    少女就這麽踩著小碎步朝另一扇門定去。


    「喂,慢著,等等我啊!」


    宗助連忙起身緊追在後。


    少女毫不猶豫地把手放在門把上,二話不說直接轉動。


    汗水如泉湧般從宗助的身體噴了出來。


    「等一下!妳想到答案了嗎?也告訴我妳想到的答案啊!萬一錯誤的話該怎麽辦?這關係到大穀同學的性命耶!」


    宗助情不自禁地粗聲說道。


    聽他這麽一說,少女猛然轉過了身子。銀色的麻花辮和黑色緞帶跟著快速地躍動。少女以仿佛要將人刺穿的眼神看了宗助。


    「害怕擔心的人不是隻有你。」


    接著她將視線投向門的上方。彷佛那裏設置了監視攝影機之類的東西似的。也有可能純粹是宗助分辨不出來,其實那裏真的設有攝影機。


    「喂,一二三。妳一定正在看著這裏的情況捧腹大笑吧?我這就告訴妳機智問答的答案。」


    說完少女高高揮起了匕首。一如恐怖電影裏登場的殺人魔般。


    然後她將匕首刺進了門裏。


    現場響起了刀子刻動木頭的聲音。


    宗助隻是木然地在一旁看著。


    「這就是『五加六等於九』的證明。」


    門上刻印了英文字母的「nine」。


    由十一條直線所構成。


    「把六加上五可得十一。用十一條直線構成了英文字母的nine。nine就是九。怎樣,我答對了吧?」


    喀鏘一聲,房門打了開來。


    身後也傳出有重物落地的聲音,回頭一看,隻見大穀紗奈倒在地板上。


    設置在入口門上的電子時鍾時間則恰恰停止在「0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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