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樂覺得蕭珀可太有意思了。無論出生如何,無論心裏是怎麽想的,哪怕你麵上不屑——你也不能表現出來呀。月迷蹤怎麽說也是吳王的策臣,甚至可以說是他的寵臣。她這般行徑,就不怕惹了吳王不悅嗎?


    蕭珀是忠國公家的嫡姑娘,怎麽看也不像是拎不清這一點的傻瓜。


    可她偏偏又在做這樣的傻事。


    戚樂想到原本的時間線裏,這位未來的皇後是殉主而去的。越質鳴戈兵敗,自絕於帝京城牆之上,這位皇後也如同故事裏霸王的虞姬一般,一杯鴆毒毫不猶豫地引入下肚。


    越質鳴戈算不算霸王另論,但這位皇後確確實實是虞姬了,連命都不用越質鳴戈操心,她一早就都交給了他。


    戚樂對於蕭珀別的不敢多作評價,但“忠於越質鳴戈”這一點,倒是可以毋庸置疑。正是因為清楚越質鳴戈心裏屬意的王後人選也正是這位忠國公府的大姑娘,在越質鳴戈提起的時候,戚樂才會往蕭珀最有名的容貌上去提。


    可如今這位在原世界線裏,表現幾乎可以用“雍容端莊”來形容的皇後,此刻竟然攔著她的去路,言辭近乎尖利的要見她真容——這樣的舉動,不太像蕭珀本身會做的。


    係統不知戚樂沉默在想什麽,隻以為戚樂被為難了,在一旁建議道:“咱們不理她就是了,越質鳴戈難不成還會為一個候選為難你不成嗎?”


    戚樂慢慢道:“誰知道呢?”


    她看向蕭珀。蕭珀背脊挺得筆直,顯然自己心裏對這事也是有些慌張的。可她雖然慌張,卻依然執拗地做了。


    為了什麽?


    蕭珀自然隻會為了越質鳴戈。


    戚樂輕笑了聲。


    她溫聲細語:“姑娘想看,我自然沒什麽不允的。”


    嶽雲清的聲音又輕又柔,尤其戚樂喜歡的緩慢語調下,越發溫柔似水。連蕭珀這樣的姑娘聽了都忍不住紅了一瞬的臉,嘴角崩的愈發僵直。


    戚樂沒什麽猶豫的,抬手便摘了自己的麵紗。麵紗下是嶽雲清纖弱恬美的樣貌,她不卑不亢地任憑蕭珀打量了個徹底。


    蕭珀臉上的神色也從一開始的僵硬變成了驚疑不定,她幾乎是在看清了嶽雲清的一瞬間對所有在場的侍從喝道:“低頭!”


    戚樂倒是毫不意外,仍含著笑瞧著蕭珀。


    嶽氏乃大族,嶽雲清又是嶽奇唯一的嫡女,蕭珀怎麽會沒有見過嶽雲清?


    在場所有的侍從皆低下了頭,隻有蕭珀還看著戚樂。


    她瞧著戚樂連嘴唇都有些發抖,一句“你”怎麽也發不出聲。最後蕭珀臉色發僵的冷哼了一聲,轉身欲走。戚樂瞧著她的背影,忍不住想起自己鄰居兼幼時的玩伴。


    趙明也是這個樣子,遇事喜歡強撐,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出的外強中幹。


    因著這一點好感,戚樂在蕭珀欲走的時候好心提醒了一句:“蕭姑娘,當箭沒什麽可怕的,但若是用箭的人從沒想過要收回箭,那箭就得有點自主思量了。”


    “打上靶子好歹無事,若是被用來射熊——射箭者未必有事,可這箭可隻有被折一途。”


    蕭珀麵上難看了一瞬,倒是冷冷回了戚樂一句:“嶽姑娘就會收箭了嗎?”


    戚樂笑答:“當然,我是個念舊的人。”


    蕭珀繃著臉,再也不理會戚樂徑自離宮了。


    係統好奇問:“你真的念舊?”


    戚樂道:“對,但這不是嶽雲清的世界嗎?嶽雲清念不念舊我就不知道了。”


    係統:……你個大騙子。


    戚樂就像對係統有讀心術一樣,她沒什麽感情調侃道:“你可別說我是騙子,更大的騙子還在殿裏等著我去給他反饋感想呢。”


    越質鳴戈的確在等戚樂。


    戚樂入內,越質鳴戈便笑著問她:“路上遇見誰了?”


    戚樂不動聲色答:“遇見了陛下想讓我遇見的人。”


    越質鳴戈不置可否:“蕭氏如何?”


    戚樂慢慢道:“陛下心中已有定論,何須再問臣?”


    越質鳴戈聞言,倒是真切笑了一句。他推開桌上案牘,點了點另一側木盤上擱著的諸多畫卷道:“我知月卿善謀,可這次月卿卻猜錯了。”


    戚樂抬眼,越質鳴戈笑著低聲說:“蕭珀不是朕讓她去尋你的。”


    戚樂的目光移去了托盤上。托盤上約有五枚畫卷,皆裝裱精細,像是出自宮廷畫師手筆。


    越質鳴戈的手指便點在那盤畫卷上。他身為皇族,周身氣度自不用說,皮相大約承自於母,生的也好。尤其是那雙手,雖覆薄繭,卻修長筆直,擱在棕色的木盒上倒還有點兒俊色。


    越質鳴戈的另一隻手半撐著下巴,他對戚樂道:“她隻是信了宮中流言,以為朕寵幸於你,君臣不分。”


    “這般流言可謂歹毒。”戚樂毫不猶豫,“蕭姑娘如此果決,看來的確是上佳人選。”


    越質鳴戈同樣頷首,他漫不經心說:“月卿的眼光慣來不錯。”說完這句,他又看向戚樂,“除了這一點,月卿沒有別的要說了嗎?”


    戚樂心想:有啊,我很想撬開你腦子看看裏麵是啥,或者剖開你的胃看看是吃了熊心還是豹膽。沒有熊心豹膽,沒有奇絕智慧,你怎麽就敢什麽都想要呢?不怕一拍兩散,魚死網破的啊?


    戚樂看一眼越質鳴戈:嘿,這位估摸著還真不怕。


    越質鳴戈看著戚樂,他似乎也在思考利得。


    最終,他從盤子裏取了一枚畫卷,對戚樂道:“嶽氏為大族,適齡女子卻不多。這畫裏的,是太後選中的四妃人選。月卿可想要回?”


    這幾個回合下來,戚樂大約也摸清越質鳴戈這薄涼的性子了,也不囉嗦,當下便道:“陛下想要臣做什麽?”


    越質鳴戈道:“開陽君命周國女將秦破虜列兵我國邊境,我需要你為我去退兵。”


    “邊軍領將是忠國公曾經的下屬,而陛下為了使我心甘情願遠離京城,剛讓蕭珀憎惡於我。這般狀況前往邊境……陛下當真是看得起臣。”


    “不過——”戚樂歎了聲,又笑著反問:“陛下想要的,僅僅是退兵?”


    越質鳴戈看向戚樂,眼中神色晦暗不明,他最終歎道:“月卿過智,幾近讓孤王要舍不出這畫像了。”


    戚樂笑道:“策臣本是要為陛下解憂,陛下若不舍,那,臣不要這卷軸便是了。”


    越質鳴戈有那麽一瞬,是真想吞回剩下的話,就當之前什麽都沒想過算了。可他已經暗示蕭珀去挑釁了戚樂,又說了之前的話——戚樂就算真的答應放棄策臣的身份,當他的側妃,怕也是要讓他吃到苦果,不得安寧的。


    正如戚樂摸到了越質鳴戈的薄涼,越質鳴戈也摸到了戚樂笑下藏著的綿針。


    越質鳴戈的眼神幽暗了一瞬,舍不舍是真舍不得,想要用人也是當真想要用人。好在戚樂是吳國人,她生於吳國,注定也隻能死於吳國。


    這盤棋,這可尤為漂亮的棋子,從來都是被他捏在手心裏,掙脫不得,也無法掙脫。


    想通了這一點,越質鳴戈的手指方才鬆了一瞬,他低笑著道:“再舍不得,也終是要舍。若朕當真做了那種為一己私欲,於大局不顧的君王,不是有負昔日月卿夜奔而來的情義嗎?”


    戚樂聽的滿心隻有冷漠,但麵上她還是一副忠誠可嘉的模樣,含著笑意恭恭敬敬地問:“另一事——陛下是想遣我去對付開陽君嗎?”


    越質鳴戈神色不變,他道:“雙星同耀,不如一月當空。於君如此,於國易如此。”


    戚樂輕笑:“贏過天下第一的智者,這可不是個容易的差事。”


    越質鳴戈卻道:“我對吳國的月有足夠的信心。”


    戚樂又問:“陛下許我多久,又許我多少人馬?”


    越質鳴戈道:“開陽君甚少離開周國,人馬怕是無用。至於時間——五年如何?”


    戚樂笑了:“陛下可真會強人所難。我光是要去退兵,怕就需要用上一兩年的功夫了。”


    越質鳴戈眼眸微眯:“你要多久?”


    戚樂道:“三千人馬,十年光景。”


    她極為坦然地看向越質鳴戈:“三年退兵,三年布局,四年為陛下獻上開陽君之首。沒了開陽君,周國於陛下隻是囊中物。臣要十年取一國——這不算過吧。”


    越質鳴戈從桌案後走出,他低首瞧著戚樂,低低的笑聲不絕。


    “十年取一國。周吳南北相峙已有百年,卿若能取來,朕又有何等不得。”


    越質鳴戈瞧著戚樂,捏著畫卷的一段遞了過去。


    戚樂正欲領命,從越質鳴戈手中接過那卷畫,越質鳴戈卻死死抓著畫卷未曾鬆手。戚樂有些訝異的抬頭,卻見越質鳴戈忽而湊近,在她耳邊尤為曖昧道:“十年光景,我還真有些舍不得。”


    “所以雲清,你可千萬要記得……你姓嶽,而嶽氏就在我的腳下。”


    話必他鬆開手,甚至替戚樂籠了耳畔碎發,極盡溫柔道:“月卿且去,朕等你回來。”


    戚樂目光沉沉地瞧了他,驀地也笑開。


    戚樂雙手接過畫卷,行大禮,叩拜道:“臣,萬死不辭。”


    被殿上氣氛影響,離開王宮上了馬車,係統才小心翼翼問:“戚樂,你真要為了越質鳴戈去搏命啊?”


    戚樂坐在寬大舒適的馬車裏,連手裏的畫卷看都不看,順手撕碎,尋了個火折子就著茶碗將東西給燒了。


    她冷漠:“美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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