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好累呀,人家要休息,要休息嘛!”


    坐在電線杆上的流禮正甩著腳,象任性的小孩子一樣大吵大鬧。可是,放在膝上通稱“aamns”的手杖,卻以嘲諷的口吻回答道。


    “我說啊,如果是美少女在使小性子的話,我倒想靜靜地看著,可是,你這樣的小丫頭鬧別扭的樣子,我可一點也看不下去。”


    “你說什麽……!?”


    盡管對搭檔的毒舌已經有了一定程度的免疫能力,流禮還是感到非常生氣,甚至有把它毀掉的衝動。


    不過,流禮卻忍住了,因為,在這裏破口大罵的話,有損自己的形象。她用鼻子哼了一聲,笑道。


    “哎呀,和我這個美少女作搭檔還要說什麽?生前的我要是使小性子的話,全世界一百億人口都會由著我呢。真想讓塞爾塞看看這種景象啊。”


    “關於全世界人口數,我給你上一課也無妨,不過,哪有什麽美少女啊?我可沒看到。”


    “塞爾塞不知道‘燈下黑’這句話嗎?睜開眼睛仔細瞧瞧眼前的女孩子吧。這可是參加環球小姐競選的話一定會奪冠的超級美少女哦,她的名字就是——”


    “現在到工作時間了。”


    “剛說到重點就被打斷了啊。這樣的話,清純可愛的流禮要生氣了哦?”


    說著,流禮以腳為支點,雙手用力想把塞爾塞折斷,不過,塞爾塞隻是柄的部分稍微彎了一點,疼的反而是流禮的腳。


    流禮疼得臉都扭曲了,於是不再用力。


    “氣消了的話就工作吧。說實話,我也不喜歡急急忙忙的,不過,照現在這種進度的話,又得聽甘道爾芬的抱怨了。比起聽那家夥訓話,我倒覺得盯著一片雪花點的電視屏幕看更有意義。”


    “難得我們意見一致。說起來,管理日程不正是塞爾塞你的工作嗎?就不能整理出個更能偷懶……不對,更能合理利用時間的日程來嗎?你可以的吧?為了讓我的心情平靜,你得給我像拉車的馬一樣勤勞工作啊。”


    “能說出這樣的話,我還真是羨慕你啊。不過,容我反駁幾句。由於某個無能的郵差做事拖拖拉拉,要整理出更能合理利用時間的日程簡直是天方夜譚。在這一點上,我是無能為力。”


    “哼……”


    流禮說不出話了。的確,由於很多人抱有懷疑的態度,不肯接受死後文,工作的進展簡直是烏龜爬的速度。在塞爾塞看來,原因就是她以過分明快開朗的態度上前搭話,才不被當做神秘的存在看待。也就是說,被當成了可疑的宗教的宣傳人員或者不法販賣活動的推銷員。


    感覺到勢頭不對的流禮慌忙考慮再次轉嫁責任。


    “這個啊,全是那個大罪人的錯。都是因為她弄出那樣的事,害我們這些郵差忙著善後處理呢!再說了,福音局也真夠拖遝的,還沒選定代替那個大罪人的郵差吧!?我們在工作現場那麽辛苦,那些家夥卻隻會說大話,完全不考慮這些問題。”


    流禮突然舉起拳頭,對著蔚藍的天空大叫。


    “混蛋!!”


    站在電線上的麻雀受到驚嚇飛了起來,響起了抗議般的振翅聲。


    過了一會兒,塞爾塞說話了。


    “小性子也使過了,抱怨的話也說了,差不多該工作了吧,搭檔?”


    流禮吐了一口氣,點點頭。她把重心移向後背,翻身跳下電線杆,在空中回轉一圈之後落地,把塞爾塞扛在肩上,精神百倍地說道。


    “那就開始吧!!”


    ***


    “當當當—!就算沒有叫我,我也要趕來!好的,你身體還好嗎?你已經死了,這樣問的話你也很難回答。怎麽了?看你的眼神,是不是要問‘眼前出現的超級美少女究竟是誰啊?’。我呢,叫做流禮,‘流雲般美麗的形體’的‘流’,‘傾倒於我的美貌,希望盡臣下之禮’的‘禮,,合起來就是流禮。雖然有些奇怪,不過這個名字很不錯吧?啊,對了,這個是我的仆人塞爾塞。這家夥呢,其實會說話,還有很神奇的能力,想見識一下嗎?很想見識一下吧?好吧,我的仆人塞爾塞,快說幾句話!!”


    “……你的自我介紹還是這麽讓我聽不下去啊。”


    “哦,第一句話就是要吵架啊,都是因為你說太過於開朗明快會不被人視為神秘的存在,我才試著用魔法少女式的自我介紹啊。這樣的話,你的基本設定就是我的仆人,明白了嗎?”


    “ok,我明白了。你別再動什麽鬼腦筋了。還有一點,魔法少女的基本設定是美少女。所以,如果是小丫頭的話,我可吃不消。”


    “你在說什麽啊,棒子?明明隻是根棒子,口氣還這麽拽。”


    爭吵的時候。


    “——你們,是死後文的郵差嗎?”


    這次死後文的發信人——北條文伽這樣問道。流禮吃驚得睜大了眼睛。


    “哦?你怎麽知道?我好象還沒對死後文做出說明吧?”


    與她年紀差不多,全身卻散發著沉穩氣息的文伽語氣平淡地說道。


    “因為,我收到過死後文。”


    聽完這句話,流禮明白了。


    “是這樣啊。我見過很多死者,但生前收到過死後文的,你還是第一個。是誰寫給你的?不會是男朋友吧?看你長得這麽乖巧,還滿有一套的啊,你這小丫頭!”


    流禮用手肘捅了捅文伽,文伽沒有露出絲毫難為情的神色,而是無言地伸出手。


    “——嗯?怎麽了?”


    “我要寫死後文,請給我信箋。還有,寫的時候請別煩我。”


    流禮的笑容變得僵硬,麵部不斷抽搐著。


    流禮鬱悶地躺在醫院中庭的草地上,搭檔塞爾塞在她身邊,文伽卻不在。她說這裏太吵,無法集中精神,所以返回醫院了,現在一定是在接待室的桌上寫死後文吧。


    流禮哼了一聲,隨後提高音量大叫起來。


    “什麽嘛,那個女孩!我好心和她說話,她卻擺出那樣一副討厭的嘴臉!不過我這樣的超級美少女受到同性的嫉妒,也是沒辦法的事。可是,也用不著擺出那樣的嘴臉吧。”


    “我覺得那位才是美少女。”


    “哦,你什麽時候變成魔鏡了?難不成我會騙她吃毒蘋果?”


    “比起魔法少女,我倒覺得你更適合扮演那個老巫婆。”


    “為什麽說我適合扮演王妃那樣的嫉妒狂?不過話又說回來,我也不想受到七個小矮人的照顧!隻要白馬王子就行了!,,


    藍天上出現了一個黑點。是烏鴉。烏鴉大叫著“白癡、白癡。”飛向東方的天際。


    流禮咳嗽一聲,整理好心情繼續說道。


    “……總之呢,她知道死後文就好。如果像平時那些家夥一樣的話,叫她寫死後文都要費不少時間吧,這次的工作看來會很輕鬆呢!!”


    塞爾塞笑著向流禮大潑冷水。


    “誰知道呢,我預感這次又要出亂子。”


    “啥?那怎麽可能。這次的工作一定能輕鬆完成。”


    流禮對塞爾塞的擔心付之一笑,這時,文伽回來了。流禮把塞爾塞拿在手上,站了起來。


    “死後文寫好了?”


    “是的,這就是我的死後文。”


    說完,文伽交出兩張信箋。流禮偏著頭問道。


    “兩張信箋,這麽說,是要把死後文交給兩個人?”


    “是的,不行嗎?”


    “啊,也不是不行,隻是很少見啊。那麽,要寄給誰?”


    文伽看看上麵的死後文,說道。


    “這封死後文寄給文歌(fumika)。”


    “——啥?寄給文伽(f


    umika)?你不就是文伽嗎?啊,難道說,死因是腦挫傷什麽的?頭被敲壞了吧?”


    由於對她的態度不滿,流禮趁機出氣。不過,文伽在乎靜地盯著流禮看了一會兒之後,發出一聲歎息,用疲憊的語氣說道。


    “……不是的,隻是名字相同而已。”


    “啊,氣死我了,這算什麽?把我當成傻瓜了嗎?”


    “沒錯。”


    “哼,別想說什麽來敷衍我——啊,這女孩居然承認了,還承認得這麽幹脆,氣死我了!!”


    流禮氣得直跺腳,這時,身邊傳來一個吃驚的聲音。


    “喂喂,稍等一下!你說收到過死後文,難道,你說的fumika,是和我們一樣的郵差文歌嗎?”


    “是的,文歌就是送死後文給我的郵差。當時的我還年幼,沒有好好謝她。所以,我想通過死後文,向她表示感謝。”


    文伽以凜然而清晰的聲音回答了塞爾塞,變成局外人的流禮吃驚地向塞爾塞問道。


    “文歌是誰?我不認識啊,看起來,塞爾塞你好像認識她?難道是名人?”


    “何止是名人。文歌可是自福音局設立以來的例外中的例外人物。”


    “例外中的例外是什麽意思?”


    “死後文的郵差是福音局從死者中挑選出來的,對吧?所以,一般情況下,不管過多少年,他們的年齡都不會變化。可是,文歌不同,她是唯一會成長的郵差!作為‘aarons’的一員,我自然知道她的名字,不過……真沒想到會在這裏聽到這個名字。真讓我吃驚!!”


    塞爾塞有些興奮地說著,可是,流禮隻抱有“哼,還有這號人物啊。”這種程度的感想。


    流禮中斷了麻煩的思考,得出簡單的結論。


    她將死後文從文伽手中一把搶過來,說道。


    “總之,把這封死後文寄給另一個fumika就可以了吧?哦,對方是郵差的話,也就用不著費工夫對死後文做出說明了!啊,真省事!實在是省事!這次的工作果然輕鬆!!那麽,另一封呢,打算寄給誰?”


    流禮語調輕鬆地問著,好像這次的工作就快就要結束一樣。


    ——不過,事情可沒那麽簡單。


    塞爾塞說的“我預感要出亂子。”這句話,很不幸地被說中了。


    ***


    流禮抱著頭大叫的地方,是樟樹漂亮的樹枝上。流禮坐在那裏,已經煩惱了三十分鍾。


    斜靠在樹幹上的塞爾塞看著流禮,終於開口說話了。


    “我說,你知道嗎?傻瓜和煙都喜歡爬得很高。”


    “閉、閉嘴。我可沒工夫和你開玩笑。”


    流禮以要咬人的架勢回答著,塞爾塞歎了口氣,說道。


    “我不是說過了嗎?沒那麽簡單的。你打算怎麽辦?再怎麽說,也不能違抗福音局的決定吧。”


    “我、我知道。隻是,怎麽說呢,叫我去偵察那女孩的情況,我總覺得不想幹,或者說……”


    “就算這樣,也不能一直煩惱啊。那位小姐已經不在這裏了。如果你一直煩惱,錯過了時機的話,那我可就管幫不了你了。”


    “這個我也知道……”


    流禮無力地回答著,從包中拿出一封信。那是貼著黑色郵票的死後文,但和普通的死後文有一點決定性的不同之處,那就是,它的郵票和信封都是黑色的,有著異樣的外觀。流禮用極度深沉的目光看著這封全黑色的死後文,發出一聲歎息。


    這時,塞爾塞突然大叫起來。


    “……那位小姐來了。”


    流禮身體一顫,慌忙朝那邊望去。她看到文伽正緩慢地走近。流禮害怕地說道。


    “現、現在就來了啊,是不是早了點!?”


    “不,應該說,是遲到了二十分鍾,看來,她是個不守時的人。準備好了嗎,搭檔?幹得漂亮點哦。”


    “我……我知道。”


    說著,流禮拿起塞爾塞,做了個深呼吸。在下定決心之後,她一咬牙從樹枝上跳到文伽眼前。


    盡管落地的時候揚起很大的灰塵,對方還是看清了流禮。文伽露出吃驚的神色,流禮極力裝出平靜的樣子,大聲招呼道。


    “當當當~!就算沒叫我,我也會趕來!!哦,身體還好吧?哎呀呀,一會工夫沒見,文伽你就長大了啊?看我說什麽胡話!我們都已經死了。”


    “能不能回到正題?”


    “唉。現代的年輕人,對第一次玩的遊戲也要用啟動鍵跳過片頭。我的熱情可不是什麽廉價商品啊。就不能拿出尊敬的態度聽一下嗎?”


    盡管流禮青筋暴跳,文伽依然平靜地問道。


    “——怎麽了?”


    “啊?你指什麽事?”


    “如果是錯覺還好,我總覺得你比之前更活潑。”


    ……流禮大吃一驚。


    看起來一臉平靜,似乎對他人的事毫不關心的文伽,卻有著如此敏銳的感覺。


    流禮感到後背直冒冷汗,她慌忙用笑容掩飾。


    “活、活潑與美貌正是流禮的優點,用不著擔心。先不說這個,收死後文的時候不小心把順序弄錯了。我說,能不能讓我窺視一下文伽的想法?”


    聽到這句話,文伽露出驚訝的表情。流禮幹咽了一口唾沫,說道。


    “你、你想,我們的工作不就是傳達死者的‘願望’嗎?所以,為了弄清死後文的發信人抱有什麽想法,窺視一下你的記憶是必須的。對吧,塞爾塞?”


    “沒、沒錯,不過,隻是形式上這麽做而已,別想得太多。而且,也花不了多少時間。隻要小姐你把一切交給我們做,就萬事0k。”


    文伽依然麵無表情,完全看不出她在想什麽。流禮和塞爾塞咽著唾沫,等著她的回答。


    文伽終於平靜地開口了。


    “……我知道了。那麽,我要怎麽做?”


    內心鬆了口氣的流禮對她做出指示。


    “文伽隻要全身放鬆,回想與收信人相遇時的情景就可以了。接下來,塞爾塞會理清記憶之線的。”


    “我明白了。隻要回憶文歌就可以了吧?”


    “啊,這個沒問題——不對,這個之後再做,先回想另一封信的收信人吧。”


    文伽再次懷疑地皺了皺眉,不過,她這次沒有表現出好奇的神情,而是閉上眼睛說道。


    “——隻要回憶沙音就可以了吧?”


    “沒錯,沒錯,放輕鬆,回想你要傳達最後‘願望’的沙音。”


    說著,流禮把塞爾塞舉到文伽的額前,閉上眼睛平靜地念道。


    “代號t0250,塞爾塞,請確認。”


    “0k。那麽,準備出發吧,去小姐最初的回憶中——”


    說著,塞爾塞發出乳白色的光,這道光將流禮和文伽溫柔地包圍起來。


    ***


    “……哦,這可真是讓人懷念的景象啊。”


    流禮的眼前,是休息時間的教室。擺放整齊的桌椅、粉筆灰的味道以及寫著校訓的匾額,一切能喚起懷舊愁思之物都按黃金律般完美地擺在眼前。走廊上,還有稚氣未脫的男孩子拿著掃把,像玩棒球一樣打鬧,看來,這裏不是高中,而是初中的教室。


    流禮回憶著生前,沉浸在類似鄉愁的感情中,這時,塞爾塞咳嗽了一聲。


    “我知道你有很多感觸,不過現在還是工作吧。”


    流禮回過神,充滿歉意地苦笑道。


    “是啊,還要幫文伽傳達‘思念’呢,現在可不是發呆的時候,說起來,關鍵的文伽呢?”


    “在三點方向。”


    流禮循


    聲望去,身穿製服的文伽正雙手托腮,看到她,流禮不禁眉毛上翹。


    (哇,她可真像畫中美人啊……)


    文伽的臉龐本來就美麗,穿上製服更增添了三分可愛。再加上手托香腮,露出憂鬱的神情,就更讓人心動了。許多男孩子都出神地看著文伽,這讓流禮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流禮表情複雜地站著,塞爾塞突然笑了起來。


    “我來猜猜你的想法吧。用一句話概括就是‘哇,我輸了。’對吧?”


    “你、你胡說什麽啊,要和我這個超級美少女比,她還差了三光年呢。”


    “謔謔,是嗎?”


    說著,流禮走向文伽,她看到文伽的桌上放著一張紙,看到這個,流禮知道了文伽煩惱的原因。


    “啊,原來如此,是在為前程煩惱啊。”


    文伽的桌上放著的,是誌願調查表,升學一欄上畫了圓圈,誌願學校也填好了。不過,由於是為前程做參考的調查,表上也有將來希望從事的工作一欄,而那一欄是空著的。


    “哇,誌願調查我也做過。不過,隨著年齡增長,就會更加對現實感到消沉。”


    盡管說出這樣毫無希望和夢想的話,流禮還是抱有一些羨慕的感覺。的確,雖然選項很少,但一般人都會對將來抱有展望。


    可是,年輕的生命之花凋謝了,夢想變成了幻想。一切無法重頭再來,卻保留著一絲對生的迷戀,這讓流禮覺得有些落寞。


    流禮正想著,文伽看來已經做出決定了,她拿起了鉛筆。將來希望從事的職業並不是在教室裏煩惱就能想出來的。這隻是單純的調查,不是最終決定,沒必要一直煩惱。


    流禮看著這張調查表。“公務員”這個單詞躍到她的眼前。


    “哇、真現實!!你不覺得對初中生來說,填寫這一欄有點老氣橫秋的感覺嗎,小文?”


    這和流禮的想法一致,不過,說話的是另外的人。有人插嘴了。文伽轉過頭,用責備的語氣說道。


    “……綾,別隨便偷看別人的東西啊。”


    不過,這個叫綾的女學生一點也不在意,反而湊上前說道。


    “別介意。啊,第一誌願是西城啊?我可不敢想。要不,降一檔次,和我一起吧。”


    “降一檔次,你是說光葉學園嗎?”


    “沒錯,不過在我看來,那裏和西城是同一檔次的……”


    聽到對話的流禮感到有些意外。畢竟,文伽缺乏表情變化。流禮本以為她的校園生活和別人有很大的不同,沒想到也是很普通的。


    塞爾塞似乎也感到非常意外。


    “哦,這位小姐也是個普通的女學生啊。”


    它不禁發出這樣的感慨。


    綾似乎不想討論自己的學習成績,為了逃避現實,把話題轉回了將來的夢想。


    “不管在哪裏,將來想從事的職業是公務員,這不是太死板了嗎?再多些夢想啊,比如,像和同學那樣。”


    聽到這句話,文伽把目光轉向教室一角。有幾個男生在那裏聊天,看來,其中一人就是“和同學”。


    “……他的夢想是什麽?”


    文伽以平坦的聲音問道,仿佛現在是在召開記者招待會,自己有義務提問一樣。綾雙眼放光,開心地回答道。


    “他的夢想,是成為畫家!厲害吧?”


    “是啊。”


    “哇,反應這麽平淡,表現得吃驚一點啊。”


    文伽把目光轉向綾,歎了口氣,平靜地說道。


    “……綾已經和我說過許多次了,他的夢想是成為畫家。能不能說說別人啊?”


    綾難為情地笑笑,並撓了撓頭。看來,綾與和同學正在交往。


    “真是的,綾還是老樣子。”


    “啊,別這麽說嘛。再說,就算不談和同學,我覺得小文你也有更適合的職業。有什麽別的更想做的事嗎?”


    文伽沉默了片刻,搖搖頭說道。


    “……我完全不知道。而且,就算找到更想從事的職業,如果生活不規律的話,我也做不了。因為我的心髒受不了。”


    綾眯起眼睛,用看背叛者一般的眼神看著文伽,不過,文伽完全不在意。


    流禮說不出話來,塞爾塞像獨白一樣說道。


    “說起來,她還沒提過啊。這位小姐的死因並不是你說的腦挫傷吧——”


    流禮感到心中很痛。


    “……是嗎。”


    同時,她對本該討厭的文伽產生了同情。


    “——她和我一樣啊。”


    ***


    流禮坐在房子的圍牆上,看到三個穿製服的人從道路那邊走來。最右邊的是文伽,左邊的是綾,在中間推著自行車的是被綾叫做“和同學”的和俊。和俊頻繁地對少言寡語的文伽說話,三人在和睦的氣氛中走向歸途。


    流禮所在的地方是個t字路口。文伽終於走過來了。


    “那麽,明天見。”


    她簡短地說道。


    綾用力揮著手回答“學校見”,和俊也像綾一樣揮著手,不過,他以心事重重的表情看著文伽,什麽也沒說。


    塞爾塞目送著分開的文伽和兩人,驚訝地說道。


    “咦?再和兩人一起走一段的話,應該離那位小姐的家更近才付。幹嘛要繞遠路呢?”


    “你真是白癡啊。塞爾塞,那一定是為了不當電燈泡——不過,文伽會為他人著想!?會嗎?”


    “說得真過分啊。你不是剛說過一定是這樣的嗎?”


    “這個倒是。不過,有些不敢相信,或者說,這簡直不可能。”


    說著,流禮從圍牆上跳下來,追了上去。不過,她馬上就撞到某種東西,大聲叫起來。


    流禮揉著額頭,不滿地說道。


    “我說,塞爾塞,這裏有看不見的牆壁,快給我想想辦法啊。現在正是你像拉車的馬一樣為我工作的時候。”


    “在那之前,我要問一句。為什麽要朝這邊走,要追那位小姐的話,不是該走反方向嗎?”


    “哇,你真是什麽也不知道啊。你不也看到剛才和俊的表情了嗎?那可是野獸一樣的眼神哦。追在那兩人身後的話,一定可以看到激情吻戲。”


    “……你這種做法就叫做跟蹤狂。這是可恥的行為,你應該明白的吧?”


    流禮以美國人般誇張的姿勢攤了攤手,無奈地搖搖頭,隨後,堅定地說道。


    “明知如此,我還是要做跟蹤狂。”


    她的語氣如此堅決。


    塞爾塞沉默了,不過,它並不是因為思考而沉默,隻是吃驚得說不出話而已。


    終於,塞爾塞無可奈何地說道。


    “……我知道,想讓你以正常人的方式思考是不可能的。這裏是以北條文伽的記憶為基礎創造出的世界,所以,這個世界的組成部分隻是那位小姐所看到和聽到的。就算那兩個人按照你所期待的那樣做了,由於那位小姐沒看到,所以無法再現。也就是說,這道牆壁是絕對無法跨越的界線,無論用什麽辦法都跨越不了。”


    塞爾塞的說明結束五秒後,流禮似乎理解了它的話,不滿地抱怨道。


    “難得的機會啊,就這麽白白錯過了?別這麽小氣嘛。激情吻戲!激情吻戲!!”


    流禮對著看不見的牆壁又踢又打。


    塞爾塞不高興地說道。


    “……一句話,你很煩啊。我沒有一點錯,不過,還是向你低頭吧,拜托了,快工作吧,福音局下達的指令,你應該沒忘記吧?”


    流禮噘起嘴,停止捶打牆壁。用不甘心的眼神看著兩人的背影,開始談論工作的事。


    “就算你這麽說,關鍵人物沙音根本沒有出現。文伽真的遇到沙音了嗎?”


    “她知道沙音的名字,不像是在說謊。死後文的內容也提到與沙音相關的部分了吧?她不僅遇到沙音,與之相關的記憶還成為了一個重要的部分,你不這麽認為嗎?”


    “重要的部分啊……”


    流禮看著兩人越變越小的身影,突然顫抖起來。她的心中躍動著一種難以形容的不安,而這種不安的真麵目,馬上就要顯現了。


    ——這一天,本田和俊挺身保護了即將被車撞到的綾,喪失了生命。


    ***


    次日,文伽在放學以後去了電器商店,之後立刻趕去醫院。流禮她們也跟著她,走進醫院的病房裏。


    “啊,小文,你來了。”


    看到文伽,綾的聲音恢複了一些生氣,不過她離健康還差得遠。她已經骨折,右腳打著石膏,頭上裹著好幾層繃帶,也許是在柏油路麵上擦傷了,她的臉上貼著醫用藥膏,周圍可以看到擦傷的痕跡。


    由於和俊,綾避免了和車直接相撞,不過,她仍然受了重傷,因此住進了醫院,而她的聲音卻很有精神。


    看到她的樣子,流禮和文伽一起放心地撫著胸口。文伽和平時不同,在上課的時候一直坐立不安。在她身邊的流禮盡管知道這是回憶,仍然和文伽一樣對綾的情況擔心不已。


    “咦?小文,探望病人時帶的果籃呢?或者糕點呢?”


    綾用開玩笑般的語氣說著,但眼神卻是認真的,她把食指放在唇邊,看著文伽。


    文伽舒了口氣,從書包裏拿出在電器商店買的東西,遞給了她。


    “——嗯?這是什麽?”


    “我想,買這個給你,比買糕點更能讓你開心。綾經常聽深夜廣播的吧?”


    聽完這句話,綾的眼中閃出光輝,她接過紙袋,迫不及待地把裏麵的東西拿了出來,那是一個可以捏在手掌中的小收音機。


    “我還買了耳機,聽的時候就不會被醫院的人發現了。”


    “哇,太感謝了!每次我求媽媽買收音機,她都隻會訓斥我,叫我不要熬夜,趕快好起來,從來不肯買給我。住院以後,我以為聽不了廣播了,心情非常消沉呢!不愧是小文,你真是最知我心思的好朋友——”


    說著,綾好像意識到什麽重要的事,突然不作聲了。


    “你怎麽了。綾?”


    文伽歪著腦袋問道。綾表情複雜地看著文伽。


    綾似乎想到了什麽,無力地呼了口氣,微笑著說道。


    “……是啊。不管發生什麽,小文都是我的好朋友。對吧。”


    綾獨自點著頭,文伽問道。


    “對不起,我沒聽清。你怎麽了?”


    “啊,沒什麽。”


    說完,綾搖了搖頭,裝做平靜地繼續說道。


    “小文,過一會兒去和同學的病房看看吧!”


    “啊……”


    聽到這句話之後,文伽什麽也說不出來。一直看著兩人對話的流禮也說不出話了。


    可是,綾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完全不理會文伽的反應。


    “抱歉,能替我去一趟嗎?我還走不了路,不過,和同學應該能走路了吧。”


    綾的眼神中閃爍著歉意的光芒,一點也看不出她的思維不正常。她的話語也十分清晰,完全不像在自我欺騙。


    過了一會兒,文伽緩緩開口說道。


    “……你聽誰說的?”


    “啊?是媽媽跟我說的呀。我真的很對不起和同學,可以的話,真想跪著向他道歉。不過,和同學一定會原諒我的。他可是個很好的人。”


    聽完綾的話,流禮也明白事情的大概了。綾的母親擔心女兒的精神狀態,沒有把和俊死去的事告訴她。雖然她看起來情緒穩定,但現在仍有可能從深層意識中把對事故的驚恐喚醒。綾的母親做出的判斷是正確的,流禮這樣認為。


    文伽能夠敏銳地覺察別人的感情,她先於流禮明白了狀況,並反過來問綾,可謂敏銳與聰明兼備。流禮確信她會在這裏岔開話題,過段時間再把真相告訴綾。


    可是。


    文伽在明白一切之後,依然像確信這麽做是正確的一樣,毫不猶豫地說出了這句話。


    “——他已經死了。”


    “啊……”


    綾說不出話來。她睜大了眼睛,好像突然變得聽不懂日語一樣,呆呆地看著文伽。


    文伽平靜地繼續說道。


    “說他住在同一間醫院也完全是謊話。他已經死了。用不著悲傷,也不要自責,人總是會死的。他保護了綾,一定是不帶任何遺憾地走向另一個世界的。”


    文伽的話語如雪一樣淡白,又像雪一般冰冷,綾仿佛感受到這種溫度一般,全身開始顫抖。


    “騙、騙人的。和同學怎麽會,媽媽可沒跟我說過這個……”


    綾的牙根不住地顫動,身體蜷縮著。


    可是,文伽的眼神依然平靜而犀利。


    “我沒有騙你。不信的話可以問醫院的人。問問他們是不是有個叫本田和俊的人住在這間醫院。”


    綾說不出話來。她捂住耳朵,仿佛不想再聽下去,並不住地搖頭。由於極度緊張,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流禮不禁想阻止文伽繼續說下去,可是,這裏畢竟是文伽的記憶中的世界。


    流禮伸出的乎穿過了文伽的身體。


    文伽的想法與流禮正好相反,她抓住綾的手,繼續說道。


    “綾,總有一天,你必須接受這個現實。我希望你盡快恢複精神。所以,我請求你,接受這個事實吧。本田和俊已經不在人世了。”


    這一瞬間,綾最後的理性之線斷了,她撥開文伽的手,聲嘶力竭地大叫起來。


    文伽急忙按住綾,可是,綾不住地掙紮,完全沒有要平靜下來的樣子。她身邊的花瓶打在文伽身上,落在地上碎了。用石膏固定的右腳也從床上掉了下來。


    醫院的工作人員聽到騷動聲,急忙趕來,文伽被推倒在牆邊,工作人員把綾按回床上,醫生拿著針筒,準備給她注射鎮靜劑。


    盡管知道自己的聲音無法傳達給文伽,流禮還是對驚奇地看著事態發展的她說道。“你究竟在幹什麽啊?你說的話會傷害到她,這是很容易想到的事,這樣的你還算她的朋友嗎?”


    當然,文伽沒有回答。不過,文伽似乎沒料到事態會發展到這種地步,她看起來也深受打擊。


    流禮皺著眉頭,塞爾塞像是要為文伽辯解一樣,開口說道。


    “我推測,她並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這位小姐不是說過嗎,她在年幼的時候收到過死後文,她的這種行為,會不會和那件事有關?”


    “……你是什麽意思?”


    在流禮的催促下,塞爾塞繼續說道。


    “人的死亡是很普通的事,在成長的過程中,人會慢慢理解這一點吧。如果是百歲的老婆婆把親近之人的死訊告訴自還好,可是,這個事實卻出自年僅十多歲的中學生之口,綾就算突然昏厥也不奇怪。這是極其普通而自然的反應。但這位小姐由於在幼年時就收到過死後文,並由於此事而對人的生死看得很開。因此,她能很快接受同學死亡的事實,並保持積極的態度……不過,人類都有以自己為衡量標準的壞習慣,所以,她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對生死的豁達態度,誤以為自己的朋友也能很快接受這個事實。”


    “結果就成了這樣,你想說的就是這個吧?”


    “不過,這隻是推測而已。”


    流禮再次朝文伽望去。


    文伽一籌莫展地看著綾。看到文伽的


    樣子,流禮覺得塞爾塞的推測是正確的。


    ***


    “……所以,那不是你的錯。我想,那的確是有考慮不周的地方。不過,你是為朋友著想才當了壞人,不是嗎?這一點,我覺得很了不起哦。”


    流禮對文伽說道。


    這裏是文伽的房間。文伽受不了在病房中發生的事,鑽進被窩裏,看著天花板。房間中響起的深夜廣播的聲音顯得特別清晰。


    流禮看著一直保持沉默的文伽,歎了口氣。


    “……唉,說了她也聽不到,完全沒有意義。”


    “哦,虧你還記得啊。你平時就是個走三步就忘事的人,我還以為你早就忘記自己現在身處記憶之中了。”


    “你好煩啊。這種事情我怎麽會不記得。盡管知道毫無意義,但還是會感到氣憤,人類經常會這樣的啊。”


    “真搞不明白,人類這種生物的存在,究竟是否合理啊。”


    哪能這麽容易明白,流禮想道。


    雖然經過數千年,與他人交往結合並固定了遺傳基因,但他們還是不理解人類自身的本質,如果套用公式就能輕鬆了解的話,那麽一流大學的合格畢業生就都是一流心理學家了,也就根本用不著死後文這種奇跡了。


    盡管很難理解,但流禮認為這就是人的優點。


    正是因為別人不理解,才會產生希望被別人理解的想法。乍看起來是人類缺點的軀殼,但這卻是人類自身的證明,也可以說是唯一的美麗之處。


    (……雖然不知道這家夥在想什麽,但她是真的為朋友擔心,文伽真是個認真的人。)


    所以,流禮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麽。盡管明白這毫無意義,她還是忍不住想對文伽說。


    “我說,文伽,總這麽煩惱下去也不是辦法,趕快做出更積極的行動啊。比如,寫封信道歉。寫信就可以了。當麵說的話可能會說出不該說的話,寫信的話就可以反複斟酌,把想說的告訴她,對吧?”


    不管這是不是徒勞無功,即使毫無用處又有什麽損失?


    流禮正說著,文伽似乎想到了什麽,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文伽走向書桌,打開筆記本,一邊聽著廣播,一邊寫東西。


    “哦?你要做什麽啊?”


    流禮走到她身邊的時候,她已經開始了下一個行動。文伽翻著抽屜,找出一張空白明信片。


    看到這個,流禮驚喜地叫了起來。


    “哇,真的要寫信啊!看來我的想法傳給她了。”


    “你果然是忘記了啊。這裏是記憶中的世界,這早已經成為事實了啊?你的想法哪可能傳達給她。”


    “你好煩,忘記的是你吧?我現在的基本設定是魔法少女,能夠把不可能的事化為可能,當當!當當!”


    “隨你怎麽想好了,不過,我可不承認‘當當’是魔法少女的效果音。”


    “……啊?難道說,你是某種動畫的狂熱者?”


    流禮因為發現意想不到的事實而吃驚地後退,文伽則迅速在明信片上寫著。流禮盡力忘掉剛才的對話,看著信上的內容。可是,她馬上露出了驚訝的神色。文伽把明信片翻過來,一麵看著剛才的筆記本,一麵寫著郵寄地址,流禮感到更加困惑了。


    她究竟要做什麽啊,流禮不禁自言自語。


    “……這個,隻是向廣播投稿的明信片而已啊。”


    “晚上好,最近持續低溫,各位過得怎麽樣?希望各位早睡早起,不要感冒——這種話,由深夜檔節目的主持人說出來好像不太合適,實在抱歉。不過,請裹著棉被,溫暖地收聽吧。”


    今晚也是‘月亮與華爾茲’的播出時間,我是主持人月村琴音。電波攜著溫暖的風如期到達,您的耳朵。


    首先是慣例的‘奇聞異事’時間。


    這次也收到了不少聽眾的來信,其中有一張引人注目的明信片,在此為大家介紹。


    這是筆名為‘死後文’的聽眾寫來的。


    能夠不留任何遺憾地走向另一個世界的人極少極少。人類無法知道自己的死期,因此,很遺憾,無悔地過完一生的可能性相當低。可是,能夠救贖那些對這個世界仍抱有迷戀的靈魂的奇跡是存在的。這種奇跡就叫做死後文。所謂的死後文,就是寫著死者最後的‘願望’的信,死者能夠通過死後文,把生前無法傳達的,願望’傳達給生者。


    這並不是奇怪的都市傳說。死後文是真實存在的。實際上,我就曾經收到過叔叔寫來的死後文。那時我還小,是個什麽也不懂的孩子,可是,我卻感受到了死後文所傳達的溫暖。


    通過死後文,我明白了人的生死,以及生者應該具有的勇氣。


    這不是玩笑,也不是瘋話,死後文,是留給人類的最後的奇跡。


    ……包含著死者最後的‘願望’寫成的死後文啊。聽起來好像有些恐怖,但實際上很溫馨吧。各位聽眾如果要寫死後文的話,會寫給誰呢?請以自己已經死去為前提想一想,各位千萬不要生氣哦。


    ——人總是會死的。


    正因為這樣,在自己死後,那份對自己最為重視的生者的思念,我認為是非常珍貴的。


    請允許我再問一次。


    假如各位要寫死後文,會寫給誰呢?


    是給家人?


    朋友?


    還是戀人?


    ……啊?問我會怎麽做?有沒有想寄死後文的重要的人?


    嗯,實際上,我已經接到不少這樣的提問了……不過,請讓我保密吧。女孩子不正是因為有小秘密才顯得更有魅力嗎?


    那麽,為了展示我的魅力,請大家聽一支歌吧,今天是很難得的搖滾樂,由筆名‘小熊’的聽眾點播的anthem的<shout!》”< p>


    音樂已經開始播放,文伽卻並不在意,麗是開始寫某種東西。這時,流禮逐漸明白了文伽為什麽要向廣播投稿。


    今天,文伽仍然裝做抄板書,一麵思考著,一麵在信箋上寫著什麽。看著她的樣子,流禮神情複雜地說道。


    “……文伽,你是認真的嗎?你打算偽造和俊的死後文?”


    文伽在信箋上寫的,是以和俊的角度寫的偽造死後文。文伽一邊考慮著和俊會對綾傳達的想法,一邊寫著,信紙總是寫不滿。


    不過,這封信中滿溢著對綾的關懷,上麵寫著“事故是偶然的,所以不用太掛在心上。”這樣的溫暖的話語。


    塞爾塞疑惑地說道。


    “這位小姐的想法我明白。就像自己收到死後文之後,就變得能夠接受死亡一樣,綾在收到死後文之後,也一定能接受和俊死亡的事實,她一定是這樣想的吧?可是,就算通過廣播讓綾知道‘死後文’的存在,如果真正的死後文郵差和我們‘aarons’沒有出現,中學生怎麽可能輕易相信這種事呢?就算因為戀人死去而處於精神不穩定的狀態,也不可能相信這種事。這位聰明的小姐不可能不明白這一點吧。”


    盡管塞爾塞這樣說,流禮的意見卻完全相反。她歎著氣說道:


    ***


    這一天,文伽從早上開始就坐立不安。昨天晚上她也一定沒睡好,她第一個到學校,用手指敲著自己的課桌。


    流禮理解她為什麽坐立不安,因為今天是出院的綾返校的日子。那封死後文已經在昨天晚上偷偷投進綾家的信箱了,所以,在昨晚或者今天早上,綾已經看過那封信了吧。而再過幾十分鍾,就能知道綾的反應了。


    流禮和塞爾塞一起站在文伽身邊,準備靜觀事態的發展。原本隻有文伽一個人的教室裏,漸漸來了許多同學。每當有人走進教室,文伽都會像觸電一般抬起頭來,在看清不是自己所等的人


    之後,輕輕呼出一口氣。


    流禮一麵看著教室的門口,一麵說道。


    “怎麽還不來啊,我都等急了。”


    “今天該不會請假休息吧?隻是出院而已,還沒有痊愈啊。她的身體狀況很容易惡化的。”


    “啊?延期嗎?我說塞爾塞,你可以快放嗎?給我快放啊!!”


    “你這家夥啊,滿嘴胡言亂語。”


    正當他們爭吵的時候,綁著繃帶、拄著拐杖的少女在教室出現了。在教室門口的同學們看到綾,都恭喜她出院,對她表達著關懷之意。


    不過,綾沒有回應他們,而是走向文伽的課桌,不知道她在思考著什麽,表情十分僵硬。


    文伽從椅子上站起來,放心地說道。


    “綾,恭喜你出院。之前我沒有考慮你的心情,說出那樣的話,實在是——”


    走到文伽身邊的綾無言地抬起手,下一瞬間,一個清脆的聲音在教室裏響了起來。


    一直關注著事態發展的流禮也無法馬上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不知道當事人文伽究竟理解不理解當時的狀況。


    不過,文伽捂著臉,用充滿疑問的眼神看著綾。


    教室裏的所有人都一動不動,仿佛被凍住一樣。綾從口袋裏拿出信箋,那是文伽寫的“和俊的死後文”。


    綾用微微顫抖的聲音問道。


    “……這是什麽?”


    文伽沒有回答。她無言地看著綾,好像在思索綾憤怒的原因一樣。


    綾深深吸了口氣,大聲叫起來。


    “這算什麽!?開、開什麽玩笑!明明一點也不了解那場事故的情況以及和同學的心意!別裝得好像什麽都知道似的!用不著同情我!!”


    “……你說我不了解什麽?”


    文伽終於說話了,可是,這嘶啞的聲音簡直不像她發出的。話語中,包含著對自己在無意間再次傷害了好友的悔恨之意。


    不過,眼中充滿憤怒的綾沒有覺察到文伽的心情。她無法察覺。


    綾生氣地繼續說道。


    “想知道的話,我就告訴你吧!那一天,和同學提出與我分手!因為,他有喜歡的人……因為,他喜歡小文你,所以無法與我繼續交往!!我不想聽這些,所以不顧一切地逃走,跑到公路上。接著……車——”


    流禮的大腦中回放著最後見到和俊時他的表情。他看著文伽,似乎做出了什麽決定。和俊誠實的瞳孔中,隱藏著真相。


    一行眼淚從綾的臉上滑落。


    “……不過,我承認,雖然我現在仍然喜歡著和同學,但小文也是我重要的好朋友,所以沒關係的,我認為,隻要是小文的話,就沒有關係。我想,隻要你們順利交往的話,我一定會笑著祝福你們。”


    在病房裏,綾不止一次說過文伽是自己的好朋友。就像是想要確認、要讓自己認可一般說著。


    流禮突然想起來,那一天,綾想讓文伽替自己轉達給和俊的話,應該是同意分手吧。隻是幾句簡單的話語,文伽一定不會明白其中的意思。通過文伽轉達給和俊,這也是綾對他的鼓勵吧。


    綾已經顧不了這麽多同學在場,掉下了眼淚。她一麵抽泣著,一麵問“為什麽?”


    “明明什麽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這麽做?好過分,你真的好過分。和同學絕對不會留那樣的信給我,絕對不會對我說喜歡我這種不負責任的話。你傷害了我的心,也傷害了和同學的心……這實在是……太過分了。”


    綾緊緊捏住信箋,大聲哭泣著。


    文伽無話可說,隻能默默地注視著綾——


    ***


    文伽坐在被晚霞染成茜色的公園的長椅上,低頭盯著地麵。


    在回家的路上,她總會在這裏坐一會兒,現在已經保持同樣的姿勢兩個小時了。剛才還在沙堆上玩耍的小孩子已不見蹤影,周圍一片寂靜。


    在那之後,綾連第一節課都沒上就早退了。雖然她說是因為才出院,身體不適,但同學們都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今天早上那件事。結果,文伽沒有任何辯解的機會,隻能默默地目送她離開。


    流禮坐在文伽身邊,表情凝重地看著她。流禮明白,這個世界隻是過去殘留的影像,文伽是無法聽到自己說話的。


    可是。


    她總想為文伽做點什麽。


    想以自己的力量幫助她。


    盡管這樣想,流禮卻隻能無可奈何地大叫。


    “……這位小姐現在這個樣子,我真看不下去啊。”


    聽到塞爾塞的話,流禮意識到自己的心情和它是一樣的。可是,他們無法安慰她,在這裏,流禮什麽事都做不到,就算塞爾塞有特殊能力,也一樣毫無辦法。


    這算什麽魔法少女啊,流禮想道。


    自己能做的隻是在旁邊觀望。揮動魔杖也無法對現實造成半點改變,這樣的話,隻是徒增文伽的傷心而已。


    (果然不該接這份工作。要是有人代替我該多好……)


    也許是受到文伽心情的影響,流禮也變得沮喪,這時——


    “——人們都說,跌倒了就爬起來繼續前進,不過,我認為像這樣看著腳下也不錯。因為,這是自我反省和自律的表現,為了使自己不再跌倒。”


    洪亮的聲音像溫柔的風一樣吹來。文伽立刻抬起頭,看到了說話的人。


    “看吧,很簡單對嗎?抬起頭這種事。”


    “啊……”


    “雖然有很多人誤解,但人們總是在繼續前進。看地麵這種事,隻會在跌倒的時候做。所以,我認為這是個很好的機會,你就看著地麵,看到它臉紅為止吧。因為,隻要一句鼓勵的話,就能讓人繼續前進。”


    這位少女的裝束很奇特,她的頭上戴著法式平頂帽,肩上挎著蛤蟆口的背包,手上拿著一支比自己的身高還長的手杖。


    看到這場意外的邂逅,流禮驚奇得說不出話來,她手上的杖塞爾塞代替她說道。


    “終於出現了,福音局創立以來的大罪人——”


    少女對文伽說道。


    “初次見麵,文伽妹妹。我叫沙音。是死後文的郵差沙音。”


    流禮的身體不停地顫抖,並不由得擺出了架勢,但一想到這是記憶中的世界,她才決定就這樣觀察沙音。


    沙音的身上散發著沉穩的氣息,嘴角的微笑讓人感到溫暖而親切。她真的是引發大事件的罪魁禍首嗎,流禮不禁產生了這樣的疑問。


    文伽被突然到來的人嚇了一跳,不過,她馬上從長椅上站了起來,用和平時一樣沉穩的語氣問道。


    “難道說,和俊把死後文交給你了?為什麽不馬上送來呢!?那樣的話,那樣的話,就不會——”


    文伽咬住嘴唇,她的臉上有著與年齡相符的稚氣,以及與年齡不相符的悔意。即使故做堅強,隻是個中學生的文伽也還是無法承受這次事件帶來的痛苦吧。


    不過,相對於顯得稚嫩的文伽,沙音的聲音卻清晰而平靜。


    “我也有自己的事。而且,就算責怪我,你自己的錯誤還是你自己犯下的。不要天真地以為別人能替你承擔過錯啊,文伽妹妹。”


    文伽一句話也不說。


    流禮皺起眉頭,看來,她是讚同沙音的觀點的吧。不過,流禮因為在旁邊看到了文伽為朋友所做的一切,所以,盡管知道自己的聲音無法傳達過去,卻還是忍不住要抱怨沙音幾句。


    生氣的流禮剛要開口,沙音手上的aarons突然以無比平靜的語氣說道。


    “沙音,算了吧,她已經好好地反省過了。”


    “哎呀,亞斯亞想替文伽妹妹說話啊?你從以前開始就一直對小孩


    子過於嬌慣。”


    “別開玩笑了。這是你的臭毛病啊。你可有些不厚道哦。我想,這幾天沙音你一直注視著她的行動,也知道她的原動力不是以利己為目的吧?”


    聽到責備的話語,沙音舒了口氣。接著,爽快地認輸了。


    “……是啊。我說得有些過分了。不過,正因為文伽妹妹是個真心為別人著想的好孩子,我才不希望她走彎路啊。”


    她們說話的時候,流禮向塞爾塞問道。


    “它說一直注視著文伽這幾天的行動……可是,我完全沒有發現啊。我說,塞爾塞,你到底在幹什麽!沙音躲在什麽地方的話,要和我說一聲啊!你還記得來這裏的目的是什麽嗎!?”


    “就算你對我這麽說,我也沒有辦法,這裏是這位小姐記憶中的世界,既然她沒有察覺到,那就和不存在一樣。你叫我怎麽察覺?”


    雖然理解了塞爾塞的說明,但也還有些令人難以理解的事。


    流禮一直認為,沙音在批評文伽的軟弱時,不知道她的辛苦和煩惱,不理解她的想法,因此才會毫不顧忌地講大道理,所以,流禮對她很反感。


    可是。


    沙音其實是知道的。在知道一切,經過斟酌之後,她還是不留情麵地責備了文伽。


    流禮在想,自己是不是也能這麽做,但馬上就得出否定的答案。


    她一直都是這樣。看到文伽跌倒了,就隻想安慰她、鼓勵她,如果她說出喪氣話,就算那毫無道理,流禮也會表示寬容。


    因此,可以斷言。


    沙音的做法是正確的,正確得讓人欽佩。


    可是,正因為這樣,流禮產生了疑問。


    為什麽沙音能夠這麽做?


    大罪人沙音,為什麽能做出如此正確的事情?


    沙音平靜地繼續說道。


    “……差不多該進入正題了。亞斯亞,拿出來吧。”


    以沙音的這句話為信號,亞斯亞發出淡淡的光輝。沙音眼前的空間開始變得扭曲。


    “我開始回答文伽妹妹剛才的問題吧。我確實拿著和俊的死後文。不過,那並不是寫給文伽妹妹你的,而是寫給對他的死感到負有責任的人——也就是他曾經傾訴過夢想的綾妹妹的。至於為什麽不馬上送來這個問題,答案很簡單。因為這封死後文是剛寫好的。”


    沙音把手伸向扭曲的空間,變魔術般地拿出某件東西。那是一副油畫。一米見方的油畫,被從空無一物的空間中抽了出來。


    文伽和流禮站在油畫的背麵,無法看到油畫上畫著什麽。不過,他們能清楚地看到,在油畫的背麵,貼著可以稱為死後文之證的黑色郵票。


    沙音溫柔地看著油畫,說道。


    “除了這幅油畫,他還把一張紙條交給了我。紙條上簡要地寫了兩件事。其中之一,和文伽妹妹偽造的死後文內容一樣,寫著‘那是一場事故,小綾你用不著掛在心上。’另外一件,就是他想挑戰一次自己的夢想,寫著‘希望把這幅畫以他的名字送去參展’這樣的願望。”


    文伽默默地聽著沙音的話,眼神中卻充滿了疑問。為什麽她要對自己說這些,為什麽不早一點送給綾。


    流禮也是同樣的想法。雖然擔心文伽,但綾也受到了巨大的傷害。她想,既然死後文已經寫好了,就別在這裏偷懶了,趕快送去啊。


    不知道沙音是否明白文伽她們的想法,她誇張地大呼一口氣。


    “——不過啊,這次的工作有些困難。我一直在觀察著收信人,考慮著把死後文交給她的最佳時機……可是,收信人的朋友為了讓她接受和俊死亡的事實,不僅小心地留意著她的情況,甚至偽造了死後文。這樣一來,我真不知道該怎把工作進行下去了。”


    流禮的心中再次燃起怒火。


    搞什麽嘛,淨做些多餘的事,沙音想對文伽說的就是這句話。剛才那番說教,也隻是為了自己。


    流禮惡聲惡氣地說道。


    “我決定了。對沙音沒有酌情處理的餘地!這家夥是個徹頭徹尾的壞人!塞爾塞,回去吧,沒必要在這裏浪費時間了。”


    “這樣做沒問題嗎?這位小姐可是在死後文裏寫下了對沙音的謝意哦。接下來也許還會發生什麽事呢。”


    “那隻是因為文伽被她的花言巧語騙了而已。我的眼睛和文伽的不同,絕對不是擺設!那家夥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壞人。”


    流禮指著沙音說道。而沙音依然麵帶溫柔的微笑。她保持著笑容,平靜地說道。


    “我想和你商量一下……文伽妹妹。這封死後文,你能替我送去嗎?”


    文伽吃驚得睜大了眼睛。流禮在聽到這個意外的要求之後,也說不出話了。她用手指著沙音僵在當場。沙音依然平靜地等著文伽的回答。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亞斯亞。它慌張地說道。


    “沙音,你究竟在說什麽啊!?怎麽能把死後文交給第三者?”


    “文伽妹妹怎麽能算是第三者呢?她認識那兩個人,也有為他們著想的心。她決不會把和俊的死後文隨便處理掉的,這一點,亞斯亞你也是明白的吧?”


    “你說的沒錯,可是,這是嚴重的違規行為,要是被福音局知道了怎麽辦?”


    “哎呀,亞斯亞總以為自己是我的監護人啊?沒問題的,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的行為當然是自己做出判斷的結果。還有……亞斯亞你會替我保密吧?”


    沙音半開玩笑地說道。亞斯亞也依著沙音的性子,煩惱地答應了一聲之後就不說話了。他們的關係與其說像監護人和女兒,不如說更像爺爺和孫女。


    流禮一臉茫然,完全不明白沙音為什麽要提出這種要求。難道說,沙音不是為了說刺耳的話才出現在文伽麵前的壞人?


    流禮感到非常困惑,文伽卻理解了沙音的意圖,鎖緊眉頭問道。


    “……你想為我與綾和好創造機會?”


    聽到這句話,流禮睜大眼睛盯著沙音。沙音撲哧笑出聲來,裝出什麽也不知道的樣子說道。


    “誰知道呢?不管文伽妹妹的這種推測正不正確,我能說明的隻有一點,和俊不希望看到你們兩人吵架。”


    文伽低下了頭,就像被刺中痛處一樣。接著,她猶豫地說道。


    “我也是這麽想的——可是,我曾經歪曲了他的想法……”


    +過,看到文伽這樣,沙音的態度依然毫無變化,她帶著溫柔和高貴的神情,肯定地說道。


    “正是因為這樣。你才會產生這次一定要把和俊真正的‘心意’傳達給她的想法吧?為了贖還歪曲和俊的想法這種罪過,即使飽受責難,你也會鼓起勇氣,努力讓綾相信自己,對吧?”


    文伽依然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她的樣子就像迷路的孩子一樣。


    沙音語氣沉穩地繼續說道。


    “我也不是強迫你。剛才我就說過,有時候,看著腳下並不是壞事。如果文伽妹妹不想這麽做的話,這封死後文就由我送去吧。知道死後文真實存在之後,綾妹妹一定會思考自己的事,並思考文伽妹妹所做的事。總有一天,她會明白的,盡管她也許會感到追悔莫及,但就算那樣,也能重新回到平靜的生活。”


    ——所以,這一切都取決於文伽妹妹你。


    沙音溫柔地說道。


    “你認為把向綾妹妹伸出手的任務讓給我是正確的決定,還是認為原諒歪曲了和俊的想法的自己才是正確的決定,問題就是這樣。”


    文伽盡管抬起了頭,臉上卻依然掛著煩惱的表情。就像不知道該不該向前踏出一步似的,她一直咬緊嘴唇不說話。


    看到這樣的文伽,沙音並沒有露出失望的神色,也沒


    有催促她回答,而是把目光落在油畫上。接著,她露出了溫暖的微笑。


    “……這幅畫真棒。隻要看一下就會覺得內心無比溫暖。”


    說完,沙音把油畫翻過來,讓文伽看看和俊的畫。


    看到畫的瞬間,文伽屏住了呼吸。站在文伽身邊的流禮也一言不發地盯著和俊的畫。


    不知道她們這樣出神地盯著畫看了多久。文伽終於用平靜的語氣說道。


    “……這封死後文,能讓我送去給她嗎?”


    流禮慌忙朝文伽看去。站在麵前的文伽一掃剛才的迷茫,眼神中透出凜然而堅定的光輝。


    “哦?不再低頭看腳下了嗎?”


    聽到沙音的問話,文伽堅定地說道。


    “——盯著地麵看不是我的興趣。”


    沙音開心地笑了。在把和俊的死後文,也就是這幅油畫交給文伽之後,沙音充滿慈愛地說道。


    “那麽,和俊最後的‘願望’就托付給你了,拜托了哦,文伽妹妹。”


    文伽接過油畫,再次看了看。這時,流禮發現沙音無聲地消失了,於是叫了起來。


    “……什麽嘛,這算什麽嘛。如果這是真正的沙音的話,那她不僅不是大罪人——”


    後麵的話,流禮沒有說下去。因為,她已經了解了沙音做過的事,便再也無法承認這一點。


    可是,流禮的心中一直重複著這句話。這個時候,流禮想說的是——


    她不僅不是大罪人——反而是死後文郵差的楷模。


    ***


    由於離上課還有一段時間,教室裏充滿了輕鬆吵鬧的氣氛。流禮一直看著坐在椅子上的文伽。


    過了一會兒,綾的身影出現在教室裏,她右腳上的石膏已經取下,看來,交通事故時受的傷已經完全好了。


    綾沒有回應同學們的問候,而是徑直走到文伽身邊。她的表情僵硬,嘴巴緊緊閉著,似乎在忍受著什麽。


    班裏的同學都覺得這一場景似曾相識,所有人都停止了談笑,遠遠望著她們兩人,周圍充滿了緊張的氣氛。


    綾插著腰站在文伽麵前,把手上的東西摔在桌上。那是一本很薄的美術雜誌。綾一言不發地翻著雜誌,把某一頁指給文伽看。


    文伽把視線落在雜誌上,流禮也好奇地站在文伽身後看著。雜誌上刊登的,是一幅畫的照片。


    作者的名字是本田和俊。


    畫的標題叫做“兩位天使”。


    以溫柔的筆觸描繪的畫中——


    是在教室裏愉快地聊天的綾和文伽。


    雨滴一般的液體落在雜誌上,文伽抬起頭,看到的是正在擦拭跟淚的綾。


    “小文……”


    說著,綾一把抱住文伽,大聲哭了起來。文伽沒有說話,隻是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


    “……這就是圓滿的結局吧。”


    盡管不同意塞爾塞的獨白,可是,看到眼前的景象,流禮明白了,塞爾塞的話是正確的。


    不。


    隻是她不想承認罷了。在沙音把死後文托付給文伽的那一刻,流禮的心中就已經料到了這樣的結果。


    “——差不多該回去了吧,塞爾塞。”


    “是啊,這裏已經沒我們的事了。”


    和潛入記憶時一樣,塞爾塞發出淡淡的光。在被光包圍之前,流禮再次看了文伽一眼。她發現文伽的桌子裏有一張紙。


    由於發生了這麽多事情,她還沒來得及交吧。這張紙,就是文伽以前填寫的誌願調查表。


    不經意間看到調查表的流禮吃驚得睜大了眼睛。


    在文伽冥思苦想才填好的“將來希望從事的職業”一欄裏,本來寫著的公務員這幾個字早巳被劃去,取而代之的是這兩個字。


    ——郵差。


    看到字的瞬間,流禮感到渾身無力,覺得不願服輸的自己好像傻瓜一樣。


    流禮舒了口氣,無奈地說道。


    “……看來,不承認是不行了。”


    “嗯?承認什麽?”


    流禮看著塞爾塞,簡短地回答道。


    “——我的眼睛才是擺設。”


    ***


    隨著乳白色的光變弱,流禮的視力恢複了。眼前是閉著眼睛的文伽,塞爾塞在她額頭的前方。


    “ok,已經好了,文伽。”


    聽到話音之後,文伽睜開眼睛,驚訝地歪著腦袋。這是自然的。在記憶中旅行的時間流逝速度,與現實世界有很大差異。對文伽而言,剛閉上眼睛,腦中浮現出沙音的樣子,就聽到流禮她們說可以睜開眼睛了。


    不過,流禮並沒有對此做出說明,而是雙手合十,當場跪下。


    “文伽,對不起!我對你說謊了!”


    由於事出突然,文伽被嚇了一跳,但她馬上就用平時那種平靜的語氣問道。


    “你說對我說了謊,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流禮充滿歉意地低下頭,扭扭捏捏地說道。


    “這個嘛。我不是對你說過,為了正確把握死後文寄信人所抱有的想法,必須窺視他們的記憶嗎?但是,這完全是謊話。實際上,我們是受到福音局的指示,為了調查沙音過去的行為才窺視你的記憶的。”


    “調查沙音的行為?這是怎麽回事?她有什麽問題嗎?”


    文伽皺著眉頭問道。


    流禮沉重地呼了一口氣,決定把事實告訴文伽。


    “——實際上,沙音身為死後文的郵差,卻犯下了把需要投遞的死後文撕毀這種前所未有的嚴重罪行。因此,福音局現在把她幽禁起來了。”


    一直麵無表情的文伽第一次睜大眼睛,露出吃驚的神色。她發出慘叫一般的聲音,向流禮問道。


    “這不是真的吧!?你說那個人撕毀死後文,這是不可能的!一定有什麽地方弄錯了廠


    “冷、冷靜點啊,文伽。而且,沙音撕毀死後文的事,是毫無疑問的事實。”


    “能詳細地把事情告訴我嗎?”


    被文伽的氣勢壓倒的流禮不住地點頭。


    “我、我知道了。我說、說給你聽……塞爾塞,就把事實告訴文伽吧。身為‘aarons’的你和福音局共享信息,應該知道得很清楚吧?”


    在兩人的注視下,塞爾塞感到有些害怕,它咳嗽一聲,開始說道。


    “——事情大概是這樣的。大約在半年前,沙音親手撕毀了六封未送出的死後文。這已經是冒犯神明的行為了,更瘋狂的還在後麵。沙音不僅撕毀所轄地區的死後文,還跑到其他地區的死者麵前,在負責該地區的郵差到來之前收下死後文離開,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偷偷將其處理掉。其總數達到兩百五十六封。”


    “為什麽……那個人會做這樣的事?”


    “根據記錄,當時的沙音是在某個紛爭地帶進行死後文的郵遞工作。小姐,我知道你不想承認,但這個世界充滿了罪惡。接觸到這些罪惡的話,死後文也變得不再是溫柔的奇跡。就算我不舉實例,以小姐你的頭腦,也應該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吧?”


    “我認為,沙音也知道這個。可是,理解與親身感受是不同的,在看到自己送出的死後文傷害了周圍的人,甚至讓他們喪命之後,沙音一定會對死後文感到絕望吧。在被福音局逮捕的時候,她是這樣說的。”


    預感毀滅的到來,沙音不斷撕毀死後文。


    早已預感到的那一時刻終於來臨了。她沉穩而平靜地說道:


    我一直相信死後文是人間必要的奇跡,並為此工作。可是,我錯了。


    正因為人類不知道自己的死期,才會在現在這一瞬間努力地活著。歪曲人類這種身為


    人類的努力、玷汙悲傷而崇高的“死亡”的死後文,怎麽能說是留紿人類的最後的奇跡?這已經不是什麽奇跡了,隻是降臨到人類身上的天災。


    我想守護人類的尊嚴。


    守護一切有生命之物的尊嚴。


    正因為這樣,我否定死後文。如果我的行為是錯誤的——也為這樣的錯誤而喜悅。


    一直默默聽著的文伽握緊了拳頭,掌心幾乎被指甲紮出血來。她低頭看著地麵,仿佛地上寫著沙音的真心一樣。


    一直注視著她的流禮再也看不下去了,終於下定決心,準備把該說的話告訴她。


    “由於這些事,沙音被幽禁起來了。不過,在做出那樣的事之前,沙音是個優秀的郵差。在福音局內部也有這樣的呼聲,說鑒於這些功績,應該減少幽禁她的期限。今天我窺視文伽你的記憶,也是基於這種背景。調查抄音的所作所為,並向福音局報告。”


    “……沙音她,可是非常優秀的郵差啊。”


    盡管聲音微弱,卻明顯包含了對視沙音為罪人的流禮她們的敵意和責難。


    如果是在潛人文伽記憶之前聽到這句話,流禮一定會裝做沒聽見吧,在死後文的郵差看來,踐踏了死者願望的沙音,是如蛇蠍般令他們憎惡的存在,而文伽所說的替她辯解的話,也一定會被當做胡言亂語。


    可是。


    因為流禮看清了事實。


    因為她接觸到沙音的本質。


    所以,流禮微笑著,看著低下頭的文伽平靜地說道。


    “……是啊。沙音是死後文郵差們的楷模。”


    文伽突然抬起頭,吃驚地看著流禮。流禮對她點了點頭,在肩上的挎包裏翻著,拿出一封連信封都是黑色的死後文。


    看到這封奇特的死後文,文伽皺著眉頭問道。


    “這是什麽?是死後文嗎?”


    “沒錯。文伽——這個,就是你寄給沙音的死後文。”


    “!?”


    文伽睜大眼睛看著流禮,似乎在要求她做出說明。


    流禮悲傷地看著手上的這封死後文,語調緩慢地說道。


    “……這封死後文由於是寫給大罪人沙音的,所以受到了福音局的一級檢閱。黑色的信封,就是受到檢閱的證明,通常,這種死後文被稱做‘禍文’。”


    每說一句話,流禮都感到心中如被撓抓般痛苦。流禮自己也明白原因。這是因為自己的良心在呼喊著,不能把文伽最後的“想法”叫做“禍文”。流禮不斷責問著自己的心。


    可是,自己的能力有限。


    是的。


    自己能做到的,並不多——


    “結論是,死後文的內容沒有任何問題。隻要在這次的調查中沒有找到與撕毀死後文事件直接相關的疑點,這封死後文就可以送出。所以,接下來隻要送出去就行了。可是……我在想,這樣真的好嗎?我想,自已是不是還能做點別的事情?”


    流禮看到了理想。


    也看到了其實現者。


    正因為如此,她自問像以前一樣送出死後文真的好嗎?她想,如果是奇跡的話,不是需要相應的努力與覺悟嗎?


    自己能做到的事並不多。


    可是,反過來說,自己也有能力做到幾件不多的事。


    出於這種想法,流禮下定決心,對文伽說道。


    “文伽,這封死後文——可以請你送去嗎?”


    文伽似乎被嚇了一跳,她呆呆地看著流禮。她是個聰明的女孩子,不可能不明白自己聽到的話,她一定會認為,這不是和從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重合了嗎?流禮這樣想道。


    吃驚得說不出話的塞爾塞終於回過神,慌忙大叫起來。


    “喂!你究竟在說什麽啊?寄信人與收信人直接見麵,這是被禁止的,你應該知道的吧?”


    “啊,你真煩啊。別在我耳邊大吵大嚷啊。這種事我怎麽可能不知道。確實是有這樣的規定,寄信人一旦與收信人直接麵對麵的話,可能會一下子激動起來,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發生,所以才有了這種規定吧。但文伽一向那麽冷靜,所以一定沒問題的。再說,隻是表示擔心,然後撂下‘之後就交給我吧,再見。’這句話,文伽一定不會接受的吧?她也想直接和沙音說話吧,也許,這能夠拯救沙音的心呢。畢竟是想寄死後文的對象。我認為,文伽一定沒問題的。”


    “也許是吧。可是……幽禁沙音的空間,就算隻是靈魂,身為人類的小姐也是無法進人的。”


    “是啊。現在的文伽確實無法進入。”


    流禮一麵笑著,一麵意味深長地說道。塞爾塞疑惑了一會兒,不過,它畢竟是流禮的搭檔,馬上大叫起來。


    “——難道說,你要讓這位小姐成為死後文的郵差?”


    流禮豎起食指,輕快地回答“猜對了。”聽到這個,文伽也表現出慌張的神色,她一臉嚴肅地看著流禮,什麽也說不出來。


    “等等,居然說得這麽輕鬆!死後文的郵差可是福音局選定的啊。哪可能說當就當。”


    “喂!超級美少女流禮的字典裏,沒有‘不可能’這幾個字,看來,塞爾塞還不知道吧?沒問題的,所謂福音局的選定,簡單地說就是,符合選定標準者才能當死後文的郵差吧?沙音使用的‘aaronns’現在不是沒有主人嗎?這也許是個好機會呢。”


    “這隻是理論而已吧?”


    “的確,從理論上看,是有這種可能性的,所以——”


    流禮中斷了話語,麵向一直沒有參與談話的文伽,溫柔地說道:


    “接下來所必需的,就是文伽的意誌。”


    文伽已經沒有了不安,她用率真的眼神看著流禮。瞳孔中,有著看穿流禮想法的純粹與堅定。


    (哇,我果然被當成壞人了。)


    不過,這也沒有辦法。畢竟,自己用欺騙的方式探知了沙音的過去。


    如果心中另有所想,流禮一定無法直視文伽的眼睛吧。可是,流禮以真摯的眼神,坦然接受文伽的注視。她沒有欺瞞,是自己想這樣做的。相信自己應該這麽做的自信,讓她能直視文伽的目光。


    文伽呼了口氣,平靜地對流禮說道。


    “……死後文的郵差似乎很喜歡管閑事啊。不僅給我向沙音報恩的機會,還要實現我的夢想啊?”


    流禮想起文伽在誌願調查表上寫的“郵差”這兩個字,笑著撓了撓頭。


    平靜地看著流禮的文伽表情緩和下來。盡管這種表情變化還稱不上是微笑,卻有著魔法般的魅力,能夠在一瞬間吸引住所有看到它的人:


    文伽平靜地歪著腦袋。然後,和那時——和從沙音手中接過死後文時一樣,說出了這句話。


    “……這封死後文,能讓我送去嗎?”


    流禮綻放出如花笑顏。


    她想,自己也更接近了吧。


    這一瞬間,她覺得自己更接近理想中的郵差了。


    被排除在對話外的塞爾塞尷尬地說道。


    “小姐,等一下!死後文的郵差,可是必須擔負起傳達死者最後的‘願望’這一巨大而艱巨的責任哦!聽我這樣說之後,你還想成為郵差嗎?”


    “窺視了我的記憶之後,你應該明白了吧?我曾經送過死後文,所以明白其中的艱辛。不過,我也了解到了死後文的溫暖和溫柔。這一定是由於文歌送死後文給我時,在我心中產生了感謝之情。正是因為心中有這樣的想法,我才會強烈地希望成為死後文這一奇跡的散播者。”


    而且——文伽繼續說道。


    “曾經斥責過我的沙音,現在跌倒了。不對她說點什麽,我就消不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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