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楚譽穿著一身便裝,衣飾也簡單,但他與生俱來的王者氣場,仍讓茶樓的茶客,個個生畏。


    這裏離著京城並不遠,山青水秀的小鎮,不時有京城的富家子弟前來遊玩,人們猜測著,這位紫衣華服的青年,出身一定不凡。


    因為,有那做綢鍛生意的茶客,已經認出他身上的衣料,正是價值昂貴的雲錦。這種錦鍛,一般隻有皇室子弟,或是頂級豪門大戶的主子們,才穿得起。


    一件衣衫值上千的銀子,不是一般富有的人家,能買得起的,除非是大富大貴的身份。


    加上他神色冷俊,眸光如劍,楚譽所經之處,人人閃道。


    他緩緩走下二樓,往一樓的戲台走來。


    戲台上,那小旦還在施禮答謝,抬眸時,發現一位紫衣貴氣的青年,正立於台前,仰起頭,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這人的五觀十分的俊朗,一雙漂亮似女子的狹長鳳眸裏,浮著巨大的驚駭。


    她怔了怔,眸光微閃,垂下眼簾朝他一福,聲音柔柔,“多謝公子捧場。”


    她的臉上畫著厚厚的粉彩,看不出原本的容貌,但那雙靈動的杏眼,似曾相似。


    楚譽失神了一瞬,再回神時,那抹粉色的翩然身姿,已走向了後台。


    他的耳中再聽不到任何喧嘩的聲音,周遭那些看戲的茶客,和台上其他唱戲的各色人等,在楚譽的眼前,全都成了模糊的影子。


    他隻看到那抹粉色。


    護衛白塵跟在他身側,見他神色異樣,忙小聲問道,“爺?”


    怪事,楚譽的魂兒跟丟了似的。


    他看上誰了?


    那個戲子?


    不就一個戲子嗎?


    那臉上還畫著粉彩呢,真實相貌是天仙還是天神,還是個未知數呢。


    楚譽沒理會白塵,倒也不是真的不理會他,而是,他沒聽見。


    他用內力去捕捉那個粉色女子的聲音。


    “將下出戲的行頭拿來。”


    “是,嬌娘。”


    嬌娘?


    嬌嬌?


    他呼吸一頓,提袍邁步走上戲台,追著那抹粉色的身影,往後台走去。


    戲班的班主上前攔著他,“這位爺,後台是角們更衣的地方,閑雜人等不能進去。”


    白塵扔了錠銀子給那人,冷冷說道,“我家爺對卸妝感興趣,你要麽拿了銀子,要麽你給我腦袋,二選一!”


    戲班班主:“……”還是要銀子吧,這兩位一瞧就不是好惹的主。


    戲班的人放了行,楚譽徑直走向後台。


    後台處,是間五丈見方的大屋子,一架一架的屏風,將屋子隔開成了一個個的小間。


    打雜的,更換戲服的,念台詞的,來來往往,見楚譽和白塵兩個不相幹的人,走進來,全都愣愣地看著他們。


    楚譽的衣衫太過華麗,白塵的臉上,殺氣太重,誰也不敢上前搭話。


    “嬌娘呢?”楚譽問著一個手捧一疊戲服的嬤嬤。


    嬤嬤眨眨眼,不知要不要說。這外人闖入後台,還是頭一個,“嬌娘要唱下一出戲了,正忙著做準備呢,不見客。”


    “讓他們進去,都閃開。”班主得了銀子,趕緊跑過來討好地為楚譽清道。


    嬤嬤隻得說道,“嬌娘在最裏間呢。”


    楚譽的目光往裏望去,有一隻著粉衣的臂膀,從屏風裏伸出來,將一隻點翠頭麵,緩緩放進一旁的大木箱子裏。


    隻看那十指纖纖,便可看出,這是個秀麗的人兒。


    他袖中的手指顫了顫,抬步走了過去。


    嬌娘正在拆頭上的發飾,轉身時,發現身側多了一人。


    她赫然回頭,剛才那個紫衣華服的青年男子,正站在三步遠的地方,靜靜地看著她。


    這人眸光閃爍不停,似有千言萬語要跟她訴說。


    她錯愕了一瞬,站起身來,問道,“公子尋奴家,一直尋到了後台,可是有事?”


    楚譽望著她的臉,道,“將臉上的粉彩擦掉。”


    “……”嬌娘眨眨眼,“是。”


    她木木然地拿了塊布,擦起了臉頰,眼睛卻看著楚譽。


    過了半碗茶水的時間,嬌娘臉上的粉彩,被擦掉了大半,露出了她清秀如畫的臉頰,和一雙秋水般的眼眸。


    楚譽的目光一直鎖在她的臉上。她的眉眼,有幾分林婉音的樣子,這看人的眼神,也有五六分的像。


    他心神動了動,道,“剛才,你在台上唱的那支曲子,誰叫你的?”


    曲子是那支熟悉的曲子,被填了詞。


    而且,那詞還是林婉音生前自己寫的。


    林婉音曾說,她五音不全,唱出來不好聽,不免惹人笑話。


    於是,她便將詞的事,扔在一旁,沒再去提。


    詞被他收著。


    這件事,隻有她,裴元誌,和他,他們三人知道。


    不可能有第四人知道。


    這個嬌娘卻知道……


    嬌娘望著他,柔柔說道,“沒人教,奴的記憶中,就存著這支曲子。”


    楚譽的唇角微顫,又問,“姑娘可記得落英園?”


    嬌娘臉上的笑容漸漸地淡下來,垂下眼簾,“不過是個傷心之所罷了,提他做什麽?”


    傷心之所?


    楚譽的眸光明亮了幾分,心頭卻被堵得慌。


    對,是她了。


    她一個遠離京城的小女子,居然知道京城林家長房的落英園,定是林婉音無疑了。


    她是重生過來,活在她人身上的林婉音!


    她說落英園是處傷心之所,那定是恨著裴元誌。


    因為,她的目光中跳躍著仇恨與悲傷。


    “我想贖你,你可想離開這裏?”楚譽又問道。


    嬌娘麵色一僵,目光警覺地望著楚譽,“公子為何要替奴家贖身?奴跟公子,非親非故。”


    “我隻問你願不願意?你難道,想一直呆在這處戲班?”楚譽在捕捉著她臉上的表情。


    他現在還不明白,她是有著前世全部的記憶,還是一部分。


    她見到他是驚訝的表情,是排斥的神情,跟林婉音是一樣的神色。林婉音的心裏眼裏隻有裴元誌,其他的男子,全都入不了她的眼。


    眼前的嬌娘也是,但是嬌娘為何甘願做個小小的戲子?她想混沌過完此生?還是,不知道現在林家的事情?


    他想弄清楚。


    “公子的好意,奴家心領了,不過,我是不會離開這裏的。”嬌娘說著,轉過身去,又開始拆卸頭上的發飾,“抱歉,公子,我馬上要登台了,公子請走吧。”


    楚譽的目光中閃過一抹失落。


    她仍如前世那般拒絕他。


    楚譽又道,“姑娘,你的父親呢?可記得?你也不管了嗎?”


    嬌娘拆頭飾的手一頓。


    她閉了下眼,掩去了眼底的神色,聲音顫抖說道,“我爹……我爹托夢給我,說他在崇州。我之所以跟著戲班,便是想去看他。”她苦笑一聲,“嬌娘隻是個小小的戲子,公子出身世家,我們不是一路人,公子,恕我不能答應公子。”


    楚譽看了她一會兒,垂下眼簾,斂去了眸底的神色,忽然轉身離去。


    嬌娘卻馬上抬起頭來,朝他的背影望去,眸光中閃過一抹失望,她頭飾也不拆了,兩隻手,有一下沒一下的絞著裙子擺。


    顯得心情有些煩燥。


    他為何走了呢?是她說錯話了嗎?


    她明明,做得很好呀。


    有個打雜的嬤嬤走來問她,“嬌娘,可要更戲服?下出戲,也是姑娘出場。”


    “站一邊去,別煩我!”嬌娘的臉上,不再是溫柔的表情,而是變得淩厲起來,一個厭惡的眼風刀子,朝嬤嬤橫橫掃去。


    嬤嬤不敢惹她,退下去了。


    戲班的另一處,白塵將一張一千兩的銀票,放在班主麵前的桌上,“這是嬌娘姑娘的贖金,一千兩。半個時辰之內,你將嬌娘姑娘送到這條街的福順客棧竹字號客房,我們爺正等著她,她要是去遲了一刻,小心你的狗頭!”


    班主驚訝得睜大了雙眼,直直盯著那張銀票。


    “不夠?”白塵揚眉。


    “不不不,夠夠夠……夠了。大爺放心,小老兒馬上安排下去,一定不會讓大爺和貴人久等。”班主喜滋滋地收了銀票,轉身走向後台,找嬌娘去了。


    不是不夠,是太夠了!


    一千兩啊,買他幾個戲班都夠了。


    心說,他這是走了什麽好運?


    幾天前,這個嬌娘毛遂自薦死活要來他的戲班,說是來此尋親的,哪知親人亡故了,她又丟了盤纏,又跟仆人走散了,無投無路了,求他收留。


    他見她長相秀美,身段苗條,又會唱曲子,還會識字撫琴,想著,定是哪家的大家閨秀流落民間了,救一救她,將來,她尋到家人,沒準他還能得些好處。


    於是,他當下就同意了。


    不需他調教,就能賺回銀子,他傻了才不要呢。


    她又說,不求出場費銀子,隻求跟著戲班一路往崇州去就好。


    嬌娘一直說崇州那兒好賺錢,他便同意前往。反正,他這戲班,是行走四處的,去哪裏都是去。


    沒想到,這才幾天,嬌娘又招來一個財神爺,拿一千兩來贖她。


    他一文錢也沒出呢,嬌娘登台幾天已幫他賺了幾兩了,今天又白得一千兩,真是天下掉了個大餡餅,砸到了他的頭上。


    嬌娘沒有換戲服,正在後台,煩燥地走來走去。


    這時,班主走來了,“嬌娘,嬌娘,恭喜嬌娘啊,嬌娘今天遇上貴人了。”


    嬌娘轉身揚眉看他,不耐煩的問他,“什麽貴人?”


    “就是剛才來找你的紫衣公子啊?他要你馬上去福順客棧找他。那位公子,雖然穿戴簡單,但是,以小老兒常期進入達官貴人府邸的經驗來看,他那一套長衫,是用上好的雲錦做的。而且,衣衫裁剪得體,定是出自京城名繡莊的繡娘之手,一身衣衫,價值千兩。再加上他玉帶上掛著的一極通體潔白的麒麟玉佩,非富即貴呀!那枚玉佩,少說也值千金呢。這還不是貴人?”


    那是大齊國的譽親王,楚譽!


    先皇唯一的嫡皇子,身份之高貴,除了當今皇上,便是他。他當然是貴人了。


    嬌娘的唇角一撇,心下暗暗冷嗤一聲。


    但是,為了不讓人起疑心,她佯裝發怒道,“你怎麽讓我去見他?我還要去崇州尋親呢!”


    “哎呀,嬌娘呀,你得到貴人的喜歡,他怎會不送你去崇州?”班主怕她不去,他失了一千兩銀子不說,那個白袍護衛沒準還會殺了他,班主便從兜裏摸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塞到嬌娘的手裏,“看,這是他賞你的。今天是一百兩,沒準哪,明天就是一千兩,後天就是一萬兩了。從此之後,你就飛黃騰達了,我小小戲班,今後還要依仗姑娘關照呢。”


    “你居然還收了他的銀子?你……你都不跟我說一下!”嬌娘的臉上,怒氣騰騰。


    班主苦著臉,“我是為你好呀。你說你,一個出身大戶的姑娘家,也不能總是跟著我們戲班呀,你得找個依靠不是嗎?”


    “那我跟著一個陌生公子,又算怎麽回事?”嬌娘皺眉。


    “嬌娘,我瞧著,公子是個謙謙君子,不會為難你的。”班主苦口婆心的勸著。


    嬌娘看了銀票一眼,忍了忍,道,“你銀子都接了,我要是不去,他來戲班刁難的話,我們都會有麻煩。”


    班主聽她的語氣,似有同意的意思,喜得點頭,“嬌娘,是呀,貴人的脾氣都是琢磨不透的,你還是去吧。”


    嬌娘點了點頭,“好,我去了。你們收留我幾天,我也不能恩將仇報,不是嗎?”


    “唉,嬌娘這是說哪裏話?你還幫著我們賺了銀子呢。”班主笑道,“我找人給你雇轎子去,你快抓緊時間打扮起來。”


    班主說著,快步離去了。


    外頭,響起他吩咐嬤嬤的聲音,“燒些熱水來,服侍嬌娘沐浴,再找一身新衣給嬌娘。”


    “是,班主。”婆子回道。


    屏風後,嬌娘認真地收了銀票,緩緩地坐回了椅內。


    她望向銅鏡裏,撫著臉頰,眼角挑起,朝自己飛個了媚眼。


    那人說,他會製造她與譽親王相會的機會,譽親王若是來找她,要她務必學林家大小姐的樣子,攏住譽親王的心,然後,想盡一切法子,將譽親王勸到崇州去。


    她是個戲子。


    去年,林家二房的老太爺,請了她的戲班進府唱戲。


    在林府的七天,她見識了什麽是真正的大家閨秀,什麽是氣質如華,端莊大方的高門女子,什麽叫美得靜坐如畫,行動如仙。


    那便是林婉音。


    她羨慕著林婉音的一言一行,也悄悄地模仿著。


    她三歲學戲,師傅誇她,再難的動作,再難詮釋的眼神,她隻需看三遍,就會了。她在林家呆了七天,天天見到林婉音,早已將她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學得了個八九分。


    再加上她的臉型和眉形,以及眼睛的樣子,都和林婉音是相類型的。


    這般模仿,同戲班的姐妹們都說,她穿上林婉音的衣衫,儼然是林婉音的雙胎妹妹了。


    她是身份卑微的戲子,林婉音是高高在上的將軍府大小姐,是永安侯府裴世子的未婚妻,她哪裏有資格同林婉音相提並論?


    她嚴肅警告了姐妹們,不得胡說,以防惹來禍事。


    本來呢,她將林婉音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學了來,隻是好玩,隻是欣賞,與仰慕。沒想到,這竟然成了她通往富貴之路的一條捷徑。


    幾天前,林婉音的丈夫,裴世子找到了她,要她扮著林婉音的樣子,去接近譽親王楚譽。要她務必讓譽親王相信,她是重生而活的林婉音。


    好處便是,會出錢治好她弟弟的病。


    她唯一的親人,十歲的弟弟天生身子弱,每年都需數百的銀子抓藥養著。


    這麽大的開支,不是她一個唱戲的孤女,能承受得了的。


    裴世子向她開出了豐厚的條件,她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裴世子又說,她若是得了譽親王的歡心,一個貴妾或是一個側妃的身份,不會少。


    雖說譽親王不能同女子親近,但是,隻要入了譽親王府,今後,她就不會缺銀子,她弟弟的病得了太醫們的醫治,一定好得更快。而且,她姐弟倆的後半輩子,就不愁了。


    嬌娘想到弟弟,想到了裴世子的叮囑,卸妝的動作加快了。


    給她打下手幫忙的嬤嬤走來說道,“嬌娘,洗浴水準備好了。”


    “多放些花瓣。”


    “是。”


    ……


    這處小鎮,地處山林地帶。


    福順客棧的位置,座落在一座小山旁。


    山上有條小瀑布,順著山勢而下。


    因此,推開東麵的窗子,就可看到幾丈遠的瀑布,從半山腰上,傾瀉而下。


    聲音雖吵,但是,在越來越的天氣裏聽來,卻能讓人感到陣陣涼意。站在窗子邊,時時感到水氣飛濺而來。


    白塵回到客棧的客房,見楚譽垂手而立,一直站在窗邊看瀑布,便問道,“爺,可是吵?要不,換間屋子?”


    誰都不要這間屋子,楚譽卻要了,白塵對楚譽的做法,一百個想不通。


    “不必了。”楚譽淡淡說道。


    他不是在看瀑布,而是在看橋,隻有這間屋子,才能清楚地看到,前方山腳下的橋。


    瀑布下,是片深潭,潭邊架著座九曲橋。


    那九曲橋的欄杆,以及彎彎曲曲的樣子,跟宮中煙雨亭旁的那座九曲橋,極為相似。


    他由此,想到了林婉音。


    他記得,今年上元節那天,在宮中禦花園的煙雨亭旁,意外地遇上了林婉音。


    從不看他一眼的林婉音,那天主動跟他說話了。


    提醒他不要站在水邊飲酒,當心落水,語氣之關切,讓他有點受寵若驚。


    他身邊的老太監說,那處小亭子,是他母親元敬皇後生前常去的地方。


    他那天忽然很想母親,心中煩悶著,去了那裏,沒想到,遇上了林婉音。


    他自己身子不好,林婉音又喜歡裴元誌,他就算搶來林婉音,也不能給她幸福,於是,他選擇了躲避。也因此,這麽多年,他和她隻有一次對話。


    那還是因師傅提醒,他才對林婉音回了那句話。


    說她是個,活不久的人。


    身為陰陽師的師傅說,林婉音若繼續接觸桃花,不久就會有血光之災,他擔心直接提醒林婉音,林婉音厭惡他不理會他的話,反而提醒無效。他便找了皇後,讓皇後去提醒她,也旁敲側擊地提醒過裴元誌,要他叮囑林婉音遠離桃花。


    皇後後來跟他說,林婉音不相信這件事,隻淡然一笑。


    而裴元誌那裏,他什麽也問不出來。


    於是,他隻好親自跟林婉音說。


    沒想到,林婉音根本不理會他的話,拂袖而去。


    桃花是個泛義詞,是男女之情中的桃花債,還是現實中的桃花,他不得而知。


    因為師傅那個半碗水的老怪物,隻卜算出了這麽多。


    林婉音死後,他送去飛鴿傳書告訴師傅,林婉音的死訊。


    昨天,師傅送來回信,信中提到林婉音的死,語氣一點兒也不驚訝,還說,林婉音的氣數,隻有十七年,死了比活著好,又說,她會遇梅花而生。


    如今才夏初的天氣,哪來的梅花?


    他都懷疑師傅那個調皮的老怪物,在捉弄他,抑或是安慰他。


    人死了,又怎麽可能複生?


    可他今天見到了嬌娘,讓他信了幾分師傅的話。嬌娘記得林婉音的不少事情,而且,嬌娘的頭飾上,有不少梅花飾物,這難道,就是師傅口中說的,遇梅而生?


    因為,師傅也沒有說明,梅花是真梅花,還是飾物,還是人名,還是其他的什麽……


    “爺,嬌娘姑娘到了。”楚譽正想著心事,身後,白塵忽然說道。


    楚譽轉身過來,隻見客房的門口,站著一個身姿苗條,十六七歲年紀的年輕女子,一身粉衣,俏麗如桃花。


    她的肌膚很白,越發顯得唇豔若櫻,發絲如墨緞,一雙杏眼清澈如潭,正盈盈望著他。


    楚譽呼吸一窒,有一瞬間失神。


    “王爺金安。”嬌娘走進屋,站在門口,朝楚譽施了一禮,不是那種低等身份見他的跪拜禮,而是落落大方的閨秀禮。


    楚譽的眸光閃爍了一下,雙眼眯起,“你……認識本王?”


    嬌娘望著他,微微一笑,說道,“王爺喜歡紫衣,尊華無雙的氣場,大齊國唯一,我是猜的。”


    “你,猜得很準。”楚譽朝她走近幾步,聲音溫柔,“進來說話吧。”


    嬌娘點了點頭,不過,她並沒有走到屋子裏頭,隻走進了幾步,便停步不前,神色籌措。


    白塵往嬌娘臉上看去一眼,識趣地退下了,關了門。


    楚譽一瞬不瞬地看著她,腳步未停,一直朝她走來。


    快要走到她的麵前時,嬌娘下意識地後退兩步,臉上浮起了一抹嬌羞,很快就垂下眼簾。


    越發顯得臉頰隻有巴掌大,嬌弱可人。


    楚譽想觸摸她臉頰的手,僵在半空,看著她的臉,神色莫名。


    “王爺為何執意要為我贖身?”嬌娘歎了口氣,抬頭看他,問道,“我跟王爺非親非故的,我隻是個卑微的小女子。”


    但她的目光卻在望著楚譽的手,楚譽的手觸了個空,在失望地緩緩放下。她的唇角微不可察地露了抹得意之笑,但很快,又消失不見了。


    “我和你,怎會是非親非故呢,嬌嬌?”楚譽目光溫柔看著她,道,“你是林嬌嬌,對不對?你是林婉音,林嬌嬌!”


    嬌娘的身子陡然一僵,睜著一雙無比驚駭的眼睛,看著楚譽。


    心中卻在狂喜,楚譽認她了,終於認她了,她成功了!


    “王爺……在說什麽?我聽不懂。”嬌娘裝著不知情的樣子,道,“我姓焦,名嬌。不是什麽林嬌嬌,更不是什麽林婉音。”


    楚譽的目光一直望著她的雙眼,捕捉著她臉上,哪怕是微小的表情,“那隻落英舞的詞,隻有林婉音會,旁人全不知道,你又是從哪裏得來的詞,和曲?你還說,是你記憶中本身就存在的,你不是林婉音,又是誰?”


    嬌娘的臉色,陡然一變,身子顫了顫,唇角哆嗦著,眼神驚駭。


    楚譽望著她,“你雖然不承認,可我知道,你就是林婉音,林嬌嬌。嬌嬌,你還記得宮中的煙雨亭嗎?”


    他的聲音暗啞,透著傷感。


    嬌娘卻被他問住了。


    煙雨亭?這是哪裏?


    嬌娘在心中飛快想著,林婉音的奶娘和侍女沒有說這處地方呀,裴世子也沒有說起過。


    不過,看楚譽這麽認真的問,她便垂下眼簾,苦笑一聲,“還提那裏做什麽呢?王爺。”


    話,說得含糊不清,臉上的各種表情隨時變化,是她身為戲子,最大的本事。


    “提那裏做什麽”,這句話,可以說,她不想提。也可以掩飾,她並不知那裏,是哪裏。


    更能說明,她認可了她是林婉音,她用“說漏了嘴”,來告訴楚譽,她便是林婉音。


    必竟,一個人死了又重生了,是件很詭異的事,是件不可能的事,她自己直白的承認,反而事得其反,騙不了楚譽。


    不如,旁敲側擊地,告訴楚譽。


    “對,不提了,都過去了,不是嗎?”他目光如水,“從現在開始,你不必去戲班了,那不是你該去的地方,跟著我吧,我帶你回京。”


    “不行!”嬌娘忽然說道,抬起頭,目光冷峻看著楚譽。


    楚譽揚眉,訝然問道,“為什麽?你不願回京?你外祖母知道你出了事,一下子病倒了,前幾天才微微有些好轉,你不想看她?嬌嬌。”


    “我……”嬌娘咬了咬唇,忽然閉了下眼,滾下了大滴大滴地淚水,然後,跪下了,“王爺。”她睜著水瑩瑩的淚眼,看著楚譽,“王爺聰慧,認出了我。王爺心善,不會說出我的真正身份,可是其他人呢?”


    “……”


    “人們會當我是個怪物呀。而且……”她的淚水越發多了,眼角泛紅,楚楚可憐,“我爹爹一直在托夢給我,說他在崇州,要我去見他。我問他如何去了崇州,他說,他也不曉自己怎麽在崇州,那裏,平南王的堂兄叛亂了,他在組織兵士,同平南王的堂兄弟作抵抗。這世上,我爹爹隻有我一個親人了,我不去看他,誰去呢?”


    “原來是這麽回事。”楚譽點了點頭,目光溫和看著她,“好吧,你要去崇州,我帶你去吧,正好,我也要去一趟崇州。”


    “多謝王爺。”她垂下眼簾,臉上的神色輕鬆了不少。


    她心中則道,想不到這個楚譽,居然還是個癡情的,她一落淚,他就同意了,隻要他癡情,這事兒就好辦。


    嬌娘又要磕頭,被楚譽虛虛抬手一攔。“你和我之間,不要這般行禮。”


    嬌娘抬起頭,抿了抿唇,輕輕地點了點頭。


    白塵想不通,為何他主子,見到這個陌生的女人,就性情大變?


    以前,看人三分冷傲,七分鄙夷的楚譽,望著嬌娘時,目光柔得似乎能滴水。


    詭異,太詭異了。


    他家爺,這是中了邪嗎?


    嬌娘聽了楚譽的安排,沒有再去住戲班的簡陋院子,而是住進了福順客棧。她的客房,安在楚譽的隔壁。


    而且,楚譽還命白塵,馬上到鎮上去買兩個機靈的丫頭來,給嬌娘使喚。


    不僅如此,又請了繡娘來給她裁衣,又命這家客棧的大廚子,準備晚飯。


    吃錯藥了吧,他家這位爺?白塵在心中翻白眼,剛吃完午飯還不到一個時辰,就準備晚飯的菜?而且,全是一桌子的肉,還是十八個肉菜,主子這是打算將嬌娘當豬一樣養嗎?


    “還不快去?”楚譽見白塵磨磨蹭蹭的,臉色頓時一沉。


    “是!”白塵一臉不情願地,飛快離開了。


    楚譽剛將嬌娘安頓好,便有隨行的官員來找他商議事情。他隻好安慰著嬌娘,“我現在有公事在身,一會兒回來再陪你說話。你不要亂跑動,給你配的兩個丫環,白塵去尋去了,馬上就會到。你先委屈一下。”


    嬌娘微微一笑,道,“我不委屈。王爺有公事在身,嬌娘懂得。”


    “好,等我半個時辰。”楚譽靜靜望著她,想伸手撫撫她的臉頰,又猶豫著放下了。


    他垂下眼簾,未在說話,轉身匆匆離去。


    楚譽的猶豫,被嬌娘看在眼裏,眸光微閃,心中生出一計來。


    等楚譽一離開,嬌娘馬上關了自己客房的門,將袖中一包藥粉,倒進桌上的茶壺裏。然後,她坐在桌邊,燃了爐子,煮起水來,準備沏茶。


    茶,是楚譽愛喝的特品碧螺春。


    至於怎樣才能煮出好茶來,她在十歲的時候,就會了。當時,她進入一戶大戶人家登台時,討好過那家一個老嬤嬤,那個老嬤嬤說,她曾在宮中,給一位娘娘煮了二十多年的茶,茶藝精湛。


    她煮給裴世子喝時,裴世子誇她,雖不及林婉音的手藝,但也有八九的像,比一般人的茶藝,還是要強上許多的。


    隻要不遇上皇後,沒人品得出她沏的茶,和林婉音沏的茶,之間的差距。


    裴元誌告訴她,楚譽愛茶,卻不會品茶,是個假風雅人士。


    這樣一來,她更好糊弄楚譽了。


    而且,這包藥粉是幻|藥。


    一頭老虎都能倒,何況一個人呢?


    她本不想用這種東西的,必竟,被楚譽發現,有風險。


    但是,楚譽看著她,一直猶猶豫豫的,連摸下臉都不願意,這是不喜歡林婉音,還是有所顧忌?


    裴世子說,他喜歡林婉音呀,可為什麽又猶豫呢?


    為了保險,為了將事情快些進展,她隻好冒險了。


    楚譽安排好了事情,回到客棧。


    他沒有回自己的客房,而是伸手敲起嬌娘的屋子門。


    “嬌嬌?是我。”


    屋中,有一串腳步聲走到了門邊,緊接著,門開了。


    換了個發型的嬌娘,立於門後,微微含笑看他,“王爺。”


    楚譽的目光在她臉上轉了轉,抬眸往屋中看去,道,“我聞到了茶香,你在沏茶?”


    嬌娘含笑點頭,“我閑著無事,便沏了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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