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翠的臉龐緩緩壓來,蒼白的麵容簡直像是塗上了一層厚厚的白粉,隻有嘴唇閃動著鮮紅的色澤,舌尖探出舔了舔嘴角。


    「我最喜歡小透姐了——」


    她像隻小貓般含著舌頭,柔膩的嗓音輕聲低語。


    「我還要更多……」


    透子仰躺在地,睜著大眼注視翠,癱軟的四肢動彈不得,也感覺不到背部著地的冷意。唯一意識到的,就隻有充斥在視野裏德翠、染作血紅的雙眼和上揚的嘴角。


    世上僅有一人的重要的妹妹,再也不是透子記憶中的那副模樣。


    (我會死嗎——?)


    透子心想。不知為何,她並不覺得自己會變得跟翠一樣,頂多隻是血液被吸食殆盡而已。


    但她一點也不恐懼,也不感到焦躁,也許麻痹的不隻有身體,連心也是吧。毫無過錯的翠會變成這種非人的怪物,一切的責任都歸咎於自己,那麽被殺也是莫可奈何。


    可是,往後翠就要變成孤軍一人了,真令人擔心。孤伶伶的,還要被娜娣雅當做一個奴隸使喚、求死不能,隻能徘徊在夜色中尋求鮮血——?


    翠抓著胸口,彎成狀的手指透過襯衫刺進皮膚,微微開啟的嘴唇就在視線上方。


    腐敗的氣味鑽入鼻間,不再是翠的那雙紅色眼眸低頭望來,透子想張開嘴大喊——不行!小翠,不行!但口中的舌頭像是快破碎木板無法動彈,甚至發不出一點聲音,


    就在這時——


    睜著雙眼的透子,看見某雙腳疾奔而來,越過地上積水一躍而起。頓時一陣風掃開落至臉上的雨水,一道背影站定於躺在地上的透子與翠之間。翠害怕地繃起臉龐,麵向前方踉蹌往後退。


    穿著黑色附帽鬥篷,猶如一尊晴天娃娃的人——是萊爾。他的手上握著某個小型物品,並往翠高舉。


    翠抬手捂住自己的臉,之間縫隙中露出那對紅色眼睛,瞪大的眼珠幾乎要迸了出來。萊爾的手停在空中,緩緩往前逼近。


    翠赫然厲聲尖叫,彎下腰,雙手抱住自己的頭顱,猛地旋身跑走。周圍依然下著讓人肌膚發疼的豪雨,在灰色的雨幕之中,翠的背影轉眼間消失無蹤。


    「——小、翠……」


    透子無法移動身體,喉間發出細微的低喊,倒在地上連一根指頭也舉不起來,隻能眼睜睜看著翠跑走。


    「透子,你沒事吧?」


    萊爾的頭湊上來,伸手扶住透子的後腦勺,略一使力將她抱至膝上。她的身材雖顯嬌小,力氣倒是與大人無異。他以指尖輕柔撫過翠親吻過的額項,皮膚表麵仍然像是遭到燙傷般熾熱,被人輕輕一碰,她就不禁痛得縮起身子。


    「你應該還動不了,可是聽得見我的聲音吧?」


    「啊、嗯——」


    終於能夠稍微轉動頭部,透子點點頭。為什麽萊爾會在這裏?為什麽就那樣讓翠跑走?他又跑去哪裏了?想問卻又無法完整發出聲音,內心兀自焦急不已。像是看穿了透子的想法,萊爾開口說道:「別擔心。那個人尚未變化完成,透子隻是被吸了一點血,休息半天左右就能動了。」


    「不、行。」


    她抬起難以動彈的手抓住萊爾。不行,已經沒時間休息了,不能拋下翠不管。


    「你想要馬上就能動?為此,無論用什麽方法都無所謂?」


    透子竭盡全力點點頭。隻要有方法,是什麽都無所謂。萊爾俯視的眼神中,亮起帶有熱意的光芒。


    「就算是喝我的血?」


    透子霎時屏住呼吸。


    「隻喝一滴的話,我想透子不會變成怪物的,也不會對你有所危害。事實上我也不太確定,應該是因人而異吧——所以要嗎?」


    「拜托……你了。」


    「真的嗎?」


    「嗯。」


    「我知道了,可是不可以告訴小龍喔。」


    要是被小龍知道了,我可能會被大卸八塊吧……萊爾一麵咕噥,一麵將透子的頭抱至胸前,低下臉來仿佛要親吻她。接著露出尖銳的犬齒,咬進自己的下唇。鮮紅的血液自傷口滲出,不久匯集成一粒珍珠大小的血珠,滴至透子的嘴唇。


    打在舌頭上的濕熱觸感瞬間讓透子停止呼吸,同時也混著唾液將萊爾的血吞進喉嚨。帶著柳橙汁酸意的甜味在口中蔓延開來,刹那間全身大震。


    像是一滴血的量,卻在胃中緩緩擴散開來,化作陣陣熱浪襲向四肢百骸。


    好熱,但不會讓人感覺不快。


    一種腳部麻痹退去時的疼痛酥癢感,伴隨著血液在僵硬的肌肉裏流動的感覺傳來,指尖和腳尖像是遭到許多細針紮刺一般疼痛,同時身體也確實開始變得能夠動彈。


    「——唔……」


    透子呻吟著蓄力坐起身,萊爾嚴肅地緊盯著她,嘴角有個紅色咬痕。


    「怎麽樣,身體會不舒服嗎?」


    「我沒事——」


    「太好了。」


    萊爾鬆了口氣,小麥色的臉上綻出笑靨。透子不禁有些難為情,伸出手粗魯地將他戴著帽子的頭抱進懷中。


    「謝謝你。」


    「——透子?」


    「害你受傷了,會痛嗎?」


    「這點小傷我才不會有事呢——」


    「嗯,你幫了我一個大忙呢。好像重新活過來一樣。」


    「那麽我們到能遮雨的地方去吧。來,靠在我身上。」


    在這種撐了傘也會淋成落湯雞的大雨之中,透子倚著萊爾的肩膀走到寺院大門的屋簷下。走動之後,原本殘留的不適感也迅速消失無蹤。在休息一會兒的話,騎車也不成問題了吧。伸手摸向遭到親吻的喉嚨,也僅剩下一絲絲的刺痛。


    「你的血該不會是萬靈藥吧?」


    「搞不好喔。」


    萊爾聳了聳肩。


    「我沒有試過太多次。」


    「真辛苦,如果被人知道的話,有再多的命也不夠用吧。」


    「是嗎,一般人都會覺得我的血很惡心吧?」


    「沒那回事」


    倘若對人類具有療效又無副作用,會被人類當做狩獵的對象也不足為奇,好比可當藥材的犀牛角和熊肝。到時候也許人類還會辯稱:反正萊爾不是人類,又有什麽關係。


    「恩,不過我不在乎,因為小龍會保護我啊。」


    萊爾抱住透子的手臂,咧嘴燦爛一笑。


    「而且我的血本來就是小龍輸送給我的。在遇見小龍之前,我不僅沒有血,連肉眼看見的肉體也沒有呢。所以說是萬靈藥的反倒是小龍——透子,你怎麽了?」


    ——對啊,我是怎麽了?光是想起那個男的,臉部的肌肉就驀地僵硬,龍的血……自曾祖母體內代代流傳下來的,他的血,透子用力搖了搖頭,現在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


    「萊爾,你怎麽會知道我在這的?」


    「當然知道啊,不然也不會讓透子一個人跑掉。」


    萊爾得意的挺起胸膛。


    「我不是人類嘛。我想可能有某種探測機裝在我的腦袋裏吧,問我原理我也答不出來。」


    說話的時候他隻想自己的額頭,透子也隻能頷首。


    「那你剛剛掛在小翠眼前的東西是?」


    萊爾掏了掏口袋,拿出一個可以放在掌心的笑圓鏡。


    「我想這個應該可以派上用場,透子,你拿著吧。」


    透子拿起一看,覺得這個鏡子並無特別之處。


    「為什麽事鏡子?」


    一問之下,萊爾有些遲疑的答道:


    「聽說遭到那種人的吸血,剛開始變化的人,有時就算是變化完成的野獸,都極不願


    意看見自己的臉,因為他們已經忘了自己正在變,當照到鏡子後,就會發現如今的自己變得和以前截然不同,所以會害怕的無法直視鏡子,轉身逃走-——」


    「那種人指吸血鬼?」


    萊爾點頭


    「在人類的虛構故事裏,人一旦被吸血鬼吸了血,就會受到感染變成吸血鬼。但是實際情況有點不同,隻有被吸了一點血的話並不會死,但是若血液全被吸光的確實會喪命,可是並不會變成吸血鬼的重生。


    如想讓人變成吸血鬼,僅一次就能讓對方受到感染,就像病毒一樣哦,隻要對人類緩緩釋出感染源,他們就會漸漸變得不像正常人,進入假死狀態,等到咋此醒來的時候,已經不記得以前的事了,腦中隻是一味著吸血。


    但是他們仍和原本的吸血鬼不同,大部分都布偶不久,因為他們並未具有保護自身的智慧,放著不管的話,可能會馬上被人發現殺掉,或者捕捉不到獵物而死,即使不是上述兩者,也會慢慢衰弱而死亡吧,所以,也許真的就像一種傳染病。」


    「所以叫他們「野獸」嗎……」


    透子眼前浮現出翠的赤紅雙眼和扭曲的嘴角——饑餓於鮮血的野獸,名為吸血鬼的傳染病。


    「那麽,吸血鬼無法增加和自己一樣的同伴嗎?」


    「我想是可以的,大概有別於製造野獸,得用另一種方法吧,我不太清楚。」


    「是嗎——」


    透子生硬的低語:


    「你們都是這樣利用人類,用完即丟吧。」


    萊爾吃驚的抬起頭。


    透子,我和小龍不死那樣的,我們不是人類,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但是絕對不會吸人的血讓他們變成野獸,小龍和從來未想過增加自己同伴啊。你別那麽說!」


    (真的嗎——?)


    「透子咬著唇,將險些脫口而出的話語壓下。不管怎麽詢問,萊爾都不會說出對龍不利的回答,改變話題吧。


    「你覺得小翠會去哪裏啊?我得找到小翠,再殺了娜娣雅才行,除此之外沒有拯救小翠的方法了,對吧?」


    「話是沒錯,你無論如何都要去嗎?」


    「我要去。」


    「不想交給小龍處理?」


    「不想。」


    「透子果然不信任小龍呢。」


    「不是的,因為小翠會變成那樣都是我的責任,我隻是希望能親手為她做點什麽。」


    「但是,打從一開始就全是小龍的責任哦,透子你隻是被卷進來罷了。不是嗎?」


    透子一時語塞。


    「小龍正在追查娜迪亞的行蹤,他至今都不曾與西門,瑪古斯一行人正麵交鋒,可是這次不一樣,他說他想做個了結,所以小龍一定會說到做到。


    透子,小龍告誡過我,不能讓透子過去。因為不但危險,你一定也會覺得很痛苦。經過剛才,你也明白了吧?那個人已經不再是透子熟悉的人了。」


    「可是害怕鏡子而逃跑這種事,不就是代表她還留有人性了嗎?」


    透子反駁,萊爾立即回答:


    「依她看到鏡子就隻想吸血的摸樣看來,可以說她已經逐漸不是人類了哦。」


    「————————」


    萊爾目不轉睛的盯著透子,繼續說到:


    「不過在透子的嚴重,那個人依然是那個人。如果又發生剛才那樣的情況,透子該怎麽辦呢?如果娜迪亞成功脫逃,無法讓她恢複的話,透子又能做什麽?」


    「你的意思是,到時候就隻能殺了小翠吧。」


    「但是透子下不了手吧?我想無法出手也是當然的。若是真的演變生那種局麵,倒不如什麽都不知道比較好吧?」


    (他在同情我——)


    她的臉立即漲紅,孩子氣的叫道:


    「不用你們——多管閑事!」


    「但是我說的是事實啊。」


    萊爾冷靜反駁:


    「透子老師想憑自己一個人做點什麽,結果卻變得更糟不是嗎?以一般人來說,透子算是個堅強的人,但是也會有把怒道的事情。


    受傷了也會流血,遇到殘忍的事也會心痛。這是理所當然的啊。你想逞強是你的自由,可是你也要想想看會引發什麽後果——」


    萊爾忽然頓住,大愛是看見了透子眼中湧現的淚水,自懂事以來,記憶中她從來未在人麵前哭泣。曾祖母過世時,父親失蹤時,她都是硬是忍住不在人前落淚。


    養育自己的曾祖母逝去之後,她並非不感到納諾,知識不喜歡在家人以外的陌生人麵前掉淚。所以葬禮結束後,她才一個人鑽進棉被裏大哭。付清失蹤時翠還很擔心自己,但不節後發現付清留下了一筆龐大的債務,她根本沒有餘力傷心難過。


    然而現在湧出的淚水,是因為覺得自己真是沒用,正如萊爾所說,若是她不作無用的逞強拜托龍的話,翠也不會變成娜迪亞的耳食:剛才也是,如果萊爾沒有及時趕到,翠就會吸幹自己的血,她不在乎死亡,但是她不能讓翠的手染上汙穢。盡管如此,她卻從頭到尾重複犯下相同的錯誤——


    她在大雨中邁開步伐,雨珠打在燒紅的臉頰上,疼痛與冰冷的感覺反而令她舒坦不少。


    「透子!」


    萊爾追上來捉住她的手肘,透子不敢回頭。


    「抱歉讓我冷靜一下——」


    「我知道啦。」


    萊爾繞至前頭,兩手抓住透子的手臂。


    「走吧,我也多少明白透子的心情,小龍現在在新宿,那幫家夥們的根據地也在那裏。


    「沒關係嗎……?」


    「沒辦法,我拿女人的眼淚最沒轍了。」


    萊爾誇張的哀歎一聲。


    「可是你挺好哦,我也會跟你一起去。以看苗頭不對就是先逃再說,不聽話的話我會生氣哦,可以嗎?」


    「ok.」


    「還有一件事,機車由透子騎吧,因為我的腳有點撐不到地。」


    2


    這一天,登陸後原地不動的巨大台風重創首都東京,但是某個角落卻發生了更加古怪的現象。


    在厚重的層層烏雲籠罩之下,一早就呈現濃鉛色澤的灰暗天空,過了正午後越發陰暗,不久如同黑夜降臨般展開黑幕。


    那片黑幕的大小約呈現一個圓形,一路從新宿開區西側中野,涉穀區區界的交界處,囊括新宿中央公園至政府都是龐大的樓在內,覆住整片天空。


    平日的人潮及車潮如幻影般小時無蹤,唯一在移動的隻有狂風大雨,和遭到吹落的樹葉及垃圾,深夜般的漆黑包圍住整座都市,卻不見一盞應照亮黑暗的街燈及店家的燈火。


    更甚至,就連接到兩旁公寓及大樓的窗戶內都沒有一絲光線,東京化作一座死城,是停電嗎?還是被黑暗包圍住的這篇土地上,人們早已逃出成瓦一個也不剩?


    不,恐怕兩者皆不是,宛如一座被下了詛咒的睡美人城堡,每個人在不知道情況下,亦不畏懼突如其來的黑暗,各自在住家中或公司中朦朧的陷入沉睡,相對的,在城市中醒過來的,是非人類和即將成為非人類之間,還有獵人,獵犬和獵物。


    龍比共站在開區立小學校區,西周時數十個身高隻及他腰間的孩童。圓滾滾的臉蛋上長著一對血色眸子,受傷拿著伸出刀片的美工刀,尺規一起用餐事的刀叉包圍住龍。


    令人法疼的鬥大雨珠打在臉上發絲淩亂,刮起的強風幾乎要吹起超市的衣物,但是孩子們都毫無所覺。映在眼中的隻有被困在圓圈中心的獵物,大張的陰眼眸深處,流動著汙濁的紅光,他們踩著機器人般的步伐緩緩縮小圓圈範圍。


    「——怎麽樣,拉哈比?是


    你完全預想不到的對手吧?我知道你這些天都在尋找娜迪亞,隻要你能掙脫他們到我這裏來,我就告訴你她的下落吧。」


    耳邊傳來愉悅的噪音,龍抬起頭,看見一棟校舍三樓的窗邊,一名年輕男子正在俯瞰校園。長著一雙血色眼睛十分期待的(*^__^*)嘻嘻笑著。


    「你想殺多少就殺多少,幸好我還有很多能替補的軍隊,還是說,人次的拉哈比殿下無法對可愛的孩童們出手?那麽你就任由他們將你撕成碎片吧,我會替你善後的。」


    語畢,男子的薄唇含住手指,咻」的吹起焦銳的哨音。圍住龍的孩子們聽見信號後,化成一群食人魚大嘴巴露出牙齒,瞠打著眼舉起手上的凶器一齊衝向前。


    位於前頭的一名少年高舉著美工刀,斜向一冊砍向龍的身體。他輕輕轉身避開,身前大衣仍被割出一道道小小的裂縫,同時一個較為魁梧的少女反手拿著刀叉自後方刺來,龍使出一記手刀打落


    刀叉,但少女空手之後直接緊抱著龍的手,打算張嘴咬下。


    他用力甩開被捉住的手臂向後一躍,隻見又是一群小孩蜂擁而來,他們伸出手,攀上龍的雙膝和腰間。前仆後繼的踩著對方的身體向上爬,開始埋沒龍的手臂和肩膀。


    「怎麽了?拉哈比。」


    男子在校舍窗邊訕訕嘲笑。


    「殺害我的野獸時明明毫不留情,麵對孩子卻不敢動一根手指頭嗎?真是笑死人了,沒想到讓西門老頭傷透腦筋的寶物,這麽簡單就能收拾掉了。」


    沒有人回話,龍的身影已完全消失在攀住他全身的孩童之下,好比一雙爬滿了螞蟻的大象。接下來他會有什麽舉動呢?男子揚起邪笑。


    西門·馬古斯甚至對他出言嘲弄:「平時的氣焰到哪裏去了啦?」他才不想再次看到西門那張臉,老頭就是老頭,獲得久一點自以為了不起,根本無法好好統領部下,連深受老頭中意的娜迪亞,也出醫療的差點喪命在人類手裏。盡管沒死,那副模樣恐怕也無法恢複原來能欺騙人類的美貌吧。


    但是他不一樣,之前的事並不算是失敗,他隻是有些輕忽了敵人,然後突然聽見莉莉斯的名字嚇了一大跳而已。因為他沒想到這家夥竟會知道西門老頭一直慎重保護的那具棺材。


    等著瞧吧。他要靠自己一個人活捉住拉哈比,讓那些家夥們見識一下,他——亞爾加殿下比任何人都還要厲害,也更具有存活下來的價值,如果老頭想要喝這家夥的鮮血,就得在他的麵前磕頭請求才行。


    腦海中鮮明的浮現出西門那副沒出息的嘴臉,亞爾加帶著笑意朝窗外探出身子。


    那家夥也差不多該一命嗚呼了吧。隻見孩子們一個個的倒在校園的地麵上,像一堆壞掉的人偶,在大雨的衝刷之中,沒有一個人動彈。亞爾加嘖了一聲。果然沒那麽容易解決嗎?


    「混賬,跑去哪了——」


    亞爾加在窗邊環顧四下,下一秒,忽然咕的發出笨拙的呻吟聲,一雙套在黑色袖子底下的男人手臂憑空冒出,圈住他的頸項。


    亞爾加兩手抓住那條手臂,一邊掙紮一邊想拉下它。然而手臂緩緩加重力道,纏住他的喉嚨,講他的身軀忘窗外拉出。


    最後亞爾加的全部身體漂浮在半空中,唯有一條手臂支撐著他。他的雙腳在空中無所憑依晃動,嚴重資幾乎要從撐大的雙眼裏迸出,難看的發出「噫——!」的慘叫聲。


    「隻是脖子被勒住應該死不了吧,何必這麽害怕呢?」


    笑聲在他的耳邊低語。


    「拉,哈比……」


    亞爾加隻能臉色鐵青的呻吟。


    「啊~~~對了,你以前還是人類的時候,是個再街頭巷尾出沒的搶匪吧,對待年輕女子,老婦人和小孩都毫不留情,明明說好隻要乖乖交出金錢和財務就不會殺害他們最後卻沒有放過任何一個人;甚至看見年輕女孩時,還搶占了她們的軀體。壞事作盡之後終於遭到逮捕,處以絞刑,隨後西門·馬古斯就讓你加入吸血鬼一族,但你還是害怕被別人勒住脖子吧。那麽,請你至少改一下這種類似搶匪的卑劣習性。」


    「混賬!」


    亞爾加放聲嘶吼。


    「翻別人就瘡疤的你又算什麽!原本就不是人,不過是個下賤小蟲般的怪物而已!」


    「你說的沒錯。」


    過於冷靜的回答,反而讓亞爾加全身泛起冷意,聲音哽在喉嚨,也無法扭動掙紮。


    「我不喜歡殺生,也不是想當一個道德家。如果能不殺生就解決一切自然再好不過,可是真的沒辦法的時候我就會動手。你所製造出的野獸已經無法可就,我才會殺了它們,若讓它們繼續活下去,也隻會增添它們的痛苦。但是受你操控的那些孩子們還有的救,而且最根本又最幹脆的方法,就是殺了你,所以我不會放過你。」


    亞爾加和龍的手臂懸浮在半空中,此時一旁又出現了另一隻手。扣住喉嚨的手臂壓在肩上,另一隻手則抓住下巴,骨頭發出了擠壓的吱呀聲,亞爾加再次呻吟,發出慘痛的哀號。


    「嗚、啊……」


    亞爾加以爪子摳抓手臂,全身如蛇般扭動,忽然原本人類的形體變成了一條與人一般大的蛇。漆黑的鱗片、紅色的雙眼、張大的嘴巴中吐出綠色的舌信,沾滿毒液的獠牙咬向抓住自己頸項的手背。


    但下一瞬間————


    一種厚布裂開的聲音響起,一隻手往上拉起伸出獠牙的巨大蛇頭另一隻手捉住了蛇不斷扭動的身軀。


    淤濁的黑血、肌肉與筋骨遭到拉扯,大蛇的頭部與軀體逐漸分離。接著沿著兩隻手望去,一襲黑衣的龍緋比古緩緩在空中浮現而出。


    蛇的鮮紅雙眼緊瞪著龍,刺進手背裏的獠牙更是不停打顫作響,與頭部分離的軀體仍想纏上龍的身軀。


    「這樣還死不了嗎?」


    龍喃喃低語,臉上沒有憤怒也沒有憎恨。


    「很痛苦吧,我現在就讓你安息。」


    宛如一尊慈悲天使飄在空中,他雙手舉起原是亞爾加的物體。


    「你本在千年前就該死去了。不過,你不用在加深罪孽了,安心的去吧。」


    「轟——!」的一聲,火焰竄起,亮麗的紅火襲向在痙攣的蛇,轉眼間化作一團光球將它完全包覆,龍的手依然高舉不放,任由自己的手置身於火球之中。


    不久火焰燃燒殆盡,手中隻剩一堆黑色灰燼。瞬間,龍的身體竄過天際,足尖在校舍牆壁上一蹬,翻起停住在屋頂的鐵絲網上,抬頭仰望天際,摘下太陽眼鏡。直至黑幕的彼方,上空皆是一整片厚重的濁雲。


    「西門·馬古斯……」


    龍呢喃輕喚,這句呼喚將穿越風雨,傳到擁有其名的人耳中。


    「你的部下死了,是我殺的。接下來呢?而且你這樣躲躲藏藏,是抓不到我的吧——」


    他邊說邊抬起掌心、往前伸去,亞爾加的殘骸灰燼霎時被風雨刮走,手上沒留下半點塵埃。


    「西門·馬古斯——」


    一道隱忍的咯咯笑聲,自遙遠的上方傳來,像在回應龍的呼喚。


    頭上的雲層出現了奇妙的皺褶,擠壓出一個高挺的鼻梁、扭動的嘴唇,以及細長的眼睛和眉毛。烏雲描繪出了一個人,正確的來說是西門·馬古斯的臉。那對眼睛緩緩睜開,紅光亮起,俯視著龍。


    「——喔~~你替我消滅了那隻羅嗦的小鬼嗎?真是太好了,真該跟你說聲謝謝啊,拉哈比……」


    嘴唇動了動,他笑了。


    「那麽當做謝禮,我就告訴你娜娣雅的下落吧。你這幾天一直在找她吧。真是可憐,被一個人類丫頭刺傷,身與心都受到了重創的她無法參加難得的慶典活動,心情自然十


    分鬱悶。不過我想她這段時間也不會乖乖的按兵不動,將一直唱著之後可愛的獵物能聽見的歌聲,召喚對方。拉哈比,就算是你設下的結界,也無法阻擋吸血者與被吸血者之間的羈絆,娜娣雅的獵物已經逃脫你的牢籠來到東京了,那個丫頭也是。娜娣雅很快又能收回自己心愛的獵物了,那個丫頭會怎麽做呢?在極度的絕望中又會憎恨誰?若是她也期望加入,我便打算將她列入我的眷屬之中……」


    「我不會讓你得逞。」


    龍瞪著烏雲果決的搖頭。


    「我會保護柚木秀子。」


    頭上響起了雷鳴般的笑聲。


    「那麽你也一起來吧!在新宿gardentower大樓最頂樓,不過你可能得加緊腳步才趕得上喔。」


    說完,西門·馬古斯的臉沒入烏雲之間。


    在不合常理的黑暗籠罩之下,新宿市區的燈火與人影悉數隱沒無蹤。由玻璃,不鏽鋼和水泥組成的摩天大廈,在漆黑之中毫無一絲光亮,任由風吹雨打的摸樣,好似一座滅絕的文明廢墟。


    入夜之後,台風仍是沒有離開的跡象,雨珠紛紛打在無人的街道上,不斷咆哮的狂風在建築之間穿梭。即使世界末日還未降臨,若是看見這副景象,也會覺得那就在不遠的將來。


    不過,在都市當中格外高聳的新宿gardentower大樓裏,透子與萊爾正在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氣喘籲籲的趴著逃生梯。


    新宿gardentower是一棟相當龐大的建築,裏頭囊括市內設計產業的店麵,商品展覽廳和辦公室,二十樓以上還是市中心數一數二的高級飯店,擁有套房及各項設施。但當電力一旦停止供給,也隻是個空虛的的大盒子。當然電梯也已經停止運轉。不斷蜿蜒轉彎往上爬升,除了逃生梯裏的點點緊急照明燈光外,其餘都是一片漆黑。


    透子一開始還奮力奔跑,但後來明白這樣絕對撐不下去,因此換成快步。即使對自身的體力相當有自信,膝蓋卻也開始虛軟無力。單憑一雙腳要征服一棟超過百層的建築到達頂樓,實在並非易事。


    透子不平的抬頭看向前方背對著她的萊爾,他正踩著輕快的腳步,跳躍般的爬著樓梯。


    「小翠——真的在這裏嗎?」


    萊爾在樓梯間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嗯,真的。」


    「真的是在這棟大樓的最頂樓吧?」


    「總之在那附近,我的嗅覺不會出錯的。」


    「娜娣雅也就?」


    「我隻嗅的出我當麵見過的人而已。這裏既然是飯店,有可能是被透子刺傷之後就藏身在客房裏吧。這種事仔細想想就知道了,小龍卻老是跑到奇怪的地方去找。」


    「奇怪的地方?」


    「墓地、寺廟或者廢墟大樓之類的,思想真是古板呢。」


    的確,受了傷的吸血鬼會潛伏在市中心的高級飯店真是令人意外,不過當前的問題是這些樓梯。照這個情形看來,到達頂樓的時候應該已經體力透支,渾身動彈不得了吧。


    「你可以在背上長出翅膀嗎?」


    「我主要是變成哺乳類動物。」


    「蝙蝠也可以啊。它是哺乳類,不過也有翅膀。」


    「變時沒有問題,可是應該載不動透子。」


    聽見萊爾幹脆的回應,透子的肩膀無力垂下,果然沒有這麽好的事


    「哈哈,是嗎——」


    她無力地笑笑,抬起如鉛一般城中的腳一步步跑上樓梯,牆壁山的樓層顯示為五十二,至少已經過了一半。


    「龍現在在哪?」


    「似乎正在往這邊來。不過感覺上他情況不太好。」


    「身體不舒服嗎?」


    「不是,應該是心情有些沮喪。不久之前,他好像殺了某個敵人」


    「所以心情沮喪?」


    「嗯,小龍不管是殺了想加害自己的人或是他人,是要開了殺戒之後都會陷入一陣低潮。很奇怪吧?」


    「你連這種事都感覺的出來啊?」


    「並不是‘連’,正確的說是隻感覺的出來這種事。我能夠感受到他的情感,以及與他之間的距離,但更加明確的情報就沒辦法了。所以我才叫他早點辦支手機嘛。」


    透子的雙腳一陣無力。手機嗎?


    「怎麽了?即使不是人類,方便的東西還是很方便啊。好比飛機和電腦。」


    「可是能夠生出翅膀的話,就不用坐飛機了吧?」


    「才沒有這種事呢。如果隻是短距離那到無所謂,若是要一路飛到美國就太累了。我們也想讓自己輕鬆一點嘛。沒有其他辦法時當然隻能飛,但既然有,大家都會搭飛機啊。不是嗎?」


    「原來如此,看來我的想法也太古板了。」


    透子露出苦笑,此時已經到了五十三樓,聊天多少可以讓自己分心,但這麽一來會耗上更多時間才能抵達目的地。萊爾微微偏頭看向透子。


    「唉,透子,我先過去看看情形如何?」


    「咦——?」


    「蝙蝠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呢,幫我拿著。」


    萊爾一把扯下披在身上的付帽黑色鬥篷,塞進透子手中後深深吸了口氣再抬起頭。


    他彎起膝蓋,穿著運動鞋的雙腳在階梯上輕輕一蹬,下一秒無聲無息地飄進半空中。背上展開一對黑色羽翼,在黑暗中緩緩拍動。


    「隻是看看情形而已喔,你要小心一點。」


    「交給我吧。」


    朗聲說完後,萊爾的身影轉眼間隱沒在上方的漆黑當中。透子忽然獨自一人被留在原地,陣陣不安和焦躁迅速湧上心頭。不能再磨蹭下去了,她絕不要再有機會看不起自己,或者因為後悔而流下無用武之地的眼淚。


    透子咬咬牙關,跑上階梯。六十樓、六十五樓、七十樓。可惡,萊爾快點回來啊……!


    爬上了九十樓,正當他心想「之差一點了」時,一陣「砰!」的巨大聲響突然傳入透子的耳中。明明是第一次聽見,她卻立刻知道那是槍聲。萊爾的臉龐掠過腦海,她一瞬間僵在原地,擠出最後的力量跑上剩下的十層階梯。


    不久,她在頂樓樓梯間的鐵欄杆上發現了萊爾的身影,背部延伸出的蝙蝠翅膀自欄杆向樓梯間滴出鮮血。


    壓在萊爾身上,上手勒著他的脖子,同時又將他往欄杆下方推去的人,是透子打工地方的酒吧經理——城。


    原本跟爬蟲類一樣總是無表情的城,此時臉部醜陋的扭曲。萊爾的身體已經大半墜落在欄杆之外,城也是傷痕累累,太陽穴上一道血淋淋的缺口,血肉模糊的單眼上不斷流下鮮血。萊爾將腳纏在欄杆上一麵掉落,分離想推開城勒住自己喉嚨的手。


    (我沒有武器——!)


    奔上最後幾階樓梯時,透子在心中懊悔叫道。現在自己赤手空拳,又隻有一件萊爾的鬥篷,口袋中另外有萊爾給她的小鏡子和以前放著的zippo打火機。早知至少該在路上撿根鐵棒,但事到如今才想到已經來不及。


    城已經注意到跑上來的透子,但他現在不可能鬆開萊爾,於是加重力道將萊爾往欄杆外推,想在透子抵達之前解決萊爾。可惡,透子狠狠咬牙。已經到了這裏卻來不及救人,真是豈有此理——


    「——透子!」


    萊爾突然大叫。


    「快搶那把槍!」


    在城腳邊約莫一公尺處,一把手槍躺在樓梯間的角落裏。不過城也注意到透子看見那把槍了,於是快速轉身彎腰伸出手。但透子早一步地摸上錢抓住手槍。


    「放開那把槍!」


    城歇斯底裏地嘶吼。


    「不然我就把這小子丟下去。他已


    經不能飛了,不可能毫發無傷喔!」


    透子立刻站起,雙手握住槍,食指滴在扳機上。她以為她會馬上按下去憤怒和厭惡充斥了整個軀體。但她當然沒有開過槍的經驗,更別說對著一個人類開槍了。看見透子臉上顯現出猶豫,城歪著嘴笑了。


    他一臉從容不迫,放開手任由萊爾倒在欄杆內側,往前踏出一步,朝透子伸出手。


    「來,還給我吧。別勉強自己了,小女孩。」


    城緩步逼近,透子握住手槍向後退。不見皺紋的半張臉上染滿鮮血,揚起薄唇邪笑的這個男人,看來不在像個人類。這家夥也是嗎?透子心想,這家夥也已經不是人類了嗎?可是至少受傷之後,他流的鮮血是紅色的,如果開了槍,他應該會死吧。


    「小翠在哪裏?」


    「你想見她嗎?好啊,我讓你見她一麵吧。但我可不能保證她還認不認識你哦。」


    「娜娣雅也在這裏嗎?和小翠一起?」


    「是啊,雖然我很同情你,但你不可能再看到身為人類的她了。」


    透子早已有此覺悟,然而聽見他人明白地說出事實,四肢卻嗖地僵硬發冷。要救小翠已經為時已晚了嗎?那麽自己所作的一切,都是在白費功夫?


    「你那麽重視她的話,就不該忤逆我們。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幹脆你也一起加入她的行列如何?反正屬於人類的曆史很快就要落幕了,你們隻是比其他人早一些變成渴求鮮血的非人野獸罷了,也沒有多大的差別嘛。」


    「啊……」


    城的唇中露出莫名其妙的前齒,簡直像是惡魔的化身。透子大口喘氣,膝蓋和撐著手槍的手不停顫抖。但她不是害怕眼前那個帶著微笑的男人,而是害怕隻能承認自己根本無能為力。


    「來吧,把它還給我吧。就算長著一張男孩子氣的臉蛋,畢竟還是個女孩子嘛。全身都在發抖了呢。你這樣還想殺人嗎?不,那是不可能的。你自己也很清楚吧?」


    城泰然自若地伸向透子手中的槍口,比任何人都相信自己口中的理論,女孩子即使到了這裏仍得是個柔弱可愛的「女孩子」不是嗎?


    透子感覺到自己的嘴唇彎成微笑的弧度,城狐疑地皺起眉。開槍吧,透子——她命令自己開槍殺了他。為什麽不開槍?——兩隻手不理會透子的意識,一味抖個不停,身體背叛了內心。


    怎麽會這樣——


    現在若是無法扣下扳機,她就會輸,不僅是輸給了城,還輸給了所有對稱不上「女孩子」的透子出言嘲諷的人。


    這時,萊爾的呐喊貫穿了透子的耳膜。


    「開槍啊,透子!」


    透子方才掉落的鬥篷同時自她手中飛出,正好罩在回過頭去的城臉上。城發出含糊的嘶吼,想拿下覆在臉上的塑膠布,萊爾撞向城的腳跟又大叫了聲:


    「開槍、快開槍啊!」


    透子單膝撐住地麵,扣下扳機。「砰」地一聲響,槍聲出乎意料的清脆。雙手像是被人往後一扯,背部撞上牆壁。城踉踉蹌蹌,身子向後一仰撞到欄杆,伸出雙手向抓住欄杆穩住身體。


    但那雙手已經使不上力量,城的身軀扭動了下,最後掉下欄杆消失無蹤。過了相當長一段時間,子遙遠的下方傳來「磅咚——」的沉悶聲響。


    透子步伐不穩的走近欄杆,像是受到那道聲響的牽引。她彈出身子,想要往那片漆黑的盡頭時,萊爾從一旁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臂。


    「透子,走吧。」


    「萊爾……」


    「沒事的,用不著確認,他確實死了。因為他還是人類。」


    「是嗎——」


    身子冒起一陣惡寒。


    「是我殺了他的。」


    「你不用有罪惡感,如果不殺了他,他就會殺了我們兩個,在人類的法律當中,這叫正當防衛吧?」


    沒錯,她並不是在萊爾的催促下按下扳機,而是基於自身的一致,這是正當防衛,透子強行趨勢自己僵硬的頸子點了個頭。還握著手槍的手上,仍殘留著剛才開槍後的反作用力,虎口咯咯發麻,升起的硝煙臭味、撕裂耳膜般的槍聲、一邊掙紮一邊緩緩掉落的城——


    「透子!」


    萊爾又出聲呼喚,粗魯地搖晃著她。


    「你振作一點!你是為了什麽才來這裏的?是為了重要的小翠吧。還是那家夥說了那些話之後你臉看也不去看一眼就放棄了嗎?」


    透子又打了一個哆嗦,對了,小翠。不管發生什麽事,她都要親眼看看小翠怎麽樣了、若真的為時已晚,到時,她會親手——


    「——對不起,我已經沒事了。啊,萊爾你的傷勢呢?」


    「這些對我來說隻是一點小擦傷了。」


    萊爾嗬嗬笑著輕輕轉了一圈,運動衫的背麵留有翅膀長出時的裂縫,但翅膀已經不見蹤影。


    「那我們走吧。無論麵對何種情況都要保持冷靜哦,透子。」


    「了解!萊爾。」


    接著透子站在前麵,打開那扇逃生門。


    高牆立即躍入眼簾,前方是一條先占的通道。往上看去,隱約可見高聳的天花板。這裏是gardentower大樓的頂樓,擁有兩樓層以上高度的巨蛋形天花板由鋼筋和玻璃交織而成,下方種植著棕櫚樹等熱帶植物,整座樓層像個溫室,層層數目掩埋住了前方視野。


    寬廣的占地關葉植物分隔成好幾個區塊,透子記得雜誌或其他報導曾介紹過這裏。透過玻璃牆能將東京夜景盡收眼底的法國餐廳、酒吧和咖啡休息區。眼前牆壁上那扇敞開的大門後方似乎是間廚房,油與香辛料的味道微微飄溢而來。


    現在玻璃牆和天井在狂風暴雨的籠罩之下,形成一大片濁灰色的廉幕,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嘎聲響。上空的閃電偶爾亮起,青白光芒落至椰子樹與棕櫚樹之上,瞬間烘托出林木的輪廓,雷光轉眼消逝,卻在眼中烙下了殘像這棟摩天大廈的頂樓占地仿佛化作一座巨大的森林。


    透子正想開口問小翠在哪裏,萊爾先用力握緊她的手,杏仁般的大眼睛瞪向她。


    (噓——)


    手指向前方。


    (我走在前麵,跟著我走吧。要安靜一點。)


    (等一下,搞不好這裏有東西可以當做武器)


    透子進入廚房物色武器,萊爾一臉焦急地等在外頭,待透子出來了又伸出手指抵在最上。——知道了嗎?又瞪了她一眼之後,他才輕步走向前。


    他的腳步像貓一樣優雅,沒有發出任何聲響,毫不遲疑的穿梭在幾近全黑的樓層當中,四周滿是障礙物。透子已經很努力別撞上植物和家具,但老是跟不上。


    接著萊爾的背影踏進兩株椰子樹之間,嗖地消失無蹤,那不是眼花,他的確忽然沒入了黑暗之中,凝神細看一回,跟前除了空無一人的咖啡休息區以外,應該沒有其他東西。但萊爾確實走進了這裏。


    透子再次握緊手中的槍,城仍然是人類,她不知道槍是否對娜娣雅有效,不過萊爾中槍倒也會流血,手邊更有剛才在廚房裏找到的東西,雖然無法肯定一定有用。透子吸了口氣,往前踏出腳步,霎時,她置身在一道明亮的光源中,像是眼前一道緊閉的門扉突然敞開。


    正如方才在門外所見,前方是咖啡休息區,皮革沙發與玻璃桌散布其中,拜訪空間的分配舒適宜人,內側堆砌著自然岩石,一道人工瀑布流經其上,兩旁裝飾著色彩斑斕的蘭花盆栽。但現在又一個巨大的箱子般的東西置於上頭,壓毀了瀑布及花朵,塗著黑黝黝的亮麵顏料,好架一台大鋼琴,她並不知道這正是數天前龍緋比古看見的「莉莉絲的靈柩」


    箱子前方是一張鋪了白色床單的偌大雙人床,翠就在床上頭


    ,原本被雨打濕而黏在身上的那一身衣服,已經換成一襲足以覆住白晢腳尖的連身洋裝,她正閉著眼睛安詳入睡。這時她身後的一個人影坐起,清一色的黑色寬鬆禮服配上黑色長手套,自寬沿大帽上垂下的厚重麵紗密實地蓋住整張臉。


    「——你來了……?」


    甜膩得仿佛要黏上耳膜似的嗓音,沒有錯,正是娜娣雅。


    「我一直在等你哦,我相信你一定會來的,料想我以往的手下應該會帶你過來。」


    「以往的手下——?」


    「就是那個啊。」


    順著娜娣雅揚起下巴的方向望去,之見萊爾動也不動的僵立於地。透子看不出來他是被什麽東西所束縛,但萊爾的雙手勒住頸項豎起利爪,看來好似一圈絞刑用的繩索。臉色緊繃且蒼白。


    「他原本就是我的手下,正確地說是飼犬吧,當然,那時還沒有這麽漂亮的軀殼呢。不過是個無體的惡靈、一種小蟲或毒蟲罷了。被拉哈比抓去之後陣前倒戈,才賜給了他那副美麗的外表當做賞賜,但拉哈比不在的時候,隻要我一聲令下,仍是不得不服從呀。」


    「透子——」


    萊爾噶呀地喊。


    「不是的,我沒有背叛透子——」


    「我知道。」


    透子簡短回應。她不再迷惘也不再猶豫,一步一步走向娜娣雅,筆直的望進麵紗裏頭。


    「我不想聽你多說廢話,你的話沒有一句能相信。把小翠還給我。」


    「哎呀,真是有趣,你是認真的嗎?」


    娜娣雅隨性地將兩肘撐在床單上,發出低沉的笑聲。


    「這孩子已經是我的來,不管我說什麽,她都不會回到你身邊。還是你想跟我們一道走?不過你可不是我欣賞的類型哦。這孩子一定也不會喜歡你吧。」


    咯咯笑了一陣之後,娜娣雅以戴著手套的指尖撫上翠的麵頰。


    「起來吧,親愛的,醒來讓我聽聽你的聲音。」


    翠的眼皮如同人偶般嗖地張開,眼睛注視著麵紗底下的娜娣雅,坐起身子探出手。


    「姊姊……」


    娜娣雅抱著翠的臉龐,磨蹭臉頰。


    「唉,親愛的,你看得見站在那裏的人嗎?她說找你有事呢,要聽她說幾句嗎?」


    翠倚在娜娣雅的懷中回過頭,一雙大眼目不轉睛地看著透子,馬上搖頭。


    「不要,那個人好醜,看了就討厭。」


    接著埋進娜娣雅的胸前,娜娣雅又低聲笑著說道:


    「可是你在仔細看看她,不覺得那個人的血散發著很棒的香味嗎?」


    「——真的耶!」


    翠再次抬起頭來看向透子,眼睛忽然亮起光輝。


    「姊姊,我想喝那個人的血。」


    「親愛的,我也這麽想呢,那我們兩個一起享用吧。我肚子也餓了,你也差不多想喝血了吧。她身上所有的血應該相當足夠。」


    「我去帶她過來,姊姊你在這裏等著。」


    翠輕快地站起身,娜娣雅依然半坐在穿上。搞不好是因為透子刺傷的緣故,身體還無法動彈。透子的胸口燃起希望,但這時小翠已經接近,兩人之間隻有一條手臂的距離。


    臉頰白裏透紅,隻有帶著微笑的嘴唇鮮紅欲滴,瞠大濕潤的雙眼酒醉似地綻放著光彩。透子極為冷靜地望著那張足以用妖豔來形容的臉蛋。對方已經不是透子認識的翠了,甚至稱不上人類。


    「停下來。」


    透子斥道,手上握著原為城所有的手槍。翠停下腳步,掀起嘴角嗤笑:


    「就憑那種東西是殺不死我的。」


    「小翠,你想喝我的血嗎?」


    「是的,非常想。」


    一派天真無邪的口吻,同時伸出小舌輕舔唇瓣。


    「我想起來了,先前我也喝了一點你的血吧。可是光那些還不夠。唉,給我吧,全部給我。誰叫你的鮮血那麽美味呢。」


    「好啊。」


    透子緩緩放下手槍,接著放鬆手指的力道任由它落地。「透子!」萊爾的大喊聲傳入耳中,但透子仍不別開眼。她打開襯衫的領口,露出喉嚨,鬆開手臂望著翠。


    「過來吧。」


    如此呼喚。


    「如果我能為你做的事隻有這一樣,那也無可奈何。」


    翠欣喜若狂的衝勁透子的懷中。那副軀體非常冰冷,當翠的手臂纏上透子,冰冷的唇抵上頸項的那一瞬間,透子抽起夾在皮帶後方的長柄菜刀,往翠的心髒刺下。


    響徹天際的哀鳴——


    濺起又濺落至臉上的血雨——


    眼前那張扭曲的臉——


    小翠——


    透子內省毫無感覺,悲傷、憤怒都已不複存在。對不起哦,小翠,但是我也不會獨活,等一切解決之後我也會隨你而去。總覺得有些可笑,似乎到了這種時候,人類才會開始相信有死後的世界——


    胸前一片血紅,透子將仍在抽搐的翠放在地板上。實現未有一刻離開過翠那張醜陋扭曲的臉孔,自愛一次傾注全力讓菜刀深深刺進翠的胸口。透子抬起頭,右手拿著另一把菜刀,另一手自左邊的口袋拿出一個以橡皮筋束好封口的塑膠袋,袋裏裝滿了食用油。


    娜娣雅做在床上,覆著麵紗的臉看不見表情,也沒有發出聲音。恐怕是料想不到透子會殺了翠吧。或者是真的無法起身?盡管透子逐步逼近,她也隻是借著手臂微微向後退。


    「我要殺了你,娜娣雅。這次我一定要斬草除根。」


    透子將袋裏的油潑灑在床上,又拿出另一個油袋和打火機。


    「你要不要最後說什麽?不過,盡管你說不說話,我的心意也不會改變。」


    透子將開著小口的袋子往娜娣雅臉上丟去。油自帽沿淌下,娜娣雅「噫……」地發出噶呀的悲鳴,仍是不打算取下帽子。透子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然後點燃打火機。


    含糊的哀號聲再次響起,娜娣雅像隻小蟲般緊縮著身軀,兩手緊捉帽沿,立起膝蓋在床上爬行想要逃走,動作卻十分遲緩。透子將zippo打火機丟進浸滿油的床鋪,轟的一聲烈火竄起。


    「啊啊啊……」娜娣雅發出慘叫,自床上滾落地麵。透子跨步走近伸出空著的手摘下對方頭上的帽子。


    火焰在床上四處奔竄,襲向娜娣雅的黑色禮服下擺,她卻渾然不覺的茫然抬起頭,失去麵紗而暴露在空氣中的頭部,發絲眼中掉落,僅剩下一些灰發披在肩上,臉龐好比一張遭到霜害枯萎幹癟的馬鈴薯。雙頰和額頭凸起,眼睛及嘴巴卻凹陷地幾乎無法看見,整張臉變作了茶色。


    娜娣雅抬起帶著手套的手摸向自己的臉龐,張開牙齒全無的嘴唇,睜著帶有淤濁紅光的眼睛凝視透子。


    「你竟、敢……」


    火舌一路自衣擺竄上來,卷向胸口及肩膀。娜娣雅毫不在意地緩緩直起膝蓋站起身,伸出了手臂。


    「像你這樣的醜陋丫頭,竟敢三番兩次對我——」


    全身纏繞著火焰的娜娣雅一點一點挨近透子。


    「你以為這樣子就能銷毀得了我嗎?不,我發誓,我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你,我要吸幹你的血,繼續活下去!」


    「——透子,危險啊!」


    萊爾大叫。盡管娜娣雅朝自己逼近,但透子的思緒卻清晰到近乎冷酷。她右手抓緊菜刀,左手舉起剛剛一直放在口袋裏的小鏡子。


    「啊——」


    娜娣雅停下腳步,睜大眼睛緊盯透子手中的鏡子。


    「不對……」


    張開的嘴唇動了動,披著手套的雙手緩緩爬上自己發絲脫落的臉龐,掩住頭部。


    「不對,那才不


    是我!我才沒有那麽醜陋——」


    「這就是你的臉,娜娣雅,你是即老又醜的怪物!」


    娜娣雅終於發出淒厲的慘叫,甚至撼動玻璃天井,同時拖著一身的火焰,拔腿狂奔,奔過透子身旁,衝向咖啡休息區外頭。透子正想追上去解除束縛的萊爾一把拉住她。


    「危險啊!」


    透子半拖著拉住自己的萊爾,衝出棕櫚樹叢,恰巧看見娜娣雅正筆直的撞向呈現一片夜幕之色的玻璃牆。


    「放開我!會被她逃走的!」


    「可是太危險了啦!」


    當兩人糾纏之際,娜娣雅高聲尖叫衝向玻璃。巨大的玻璃牆頓時破裂,發出震天巨響散成碎片。透子和萊爾跑上前去,之見娜娣雅的身形不斷下墜,拖著一道流星般的火尾巴,不知何時大雨已經停歇,微暖的風自玻璃牆上的大洞吹向兩人的臉龐。


    「她死了嗎……?」


    「嗯,大概吧。」


    「小翠呢——?」


    萊爾無語的搖了搖頭。床鋪冒著黑煙,翠就躺在一旁的地板上,胸口插著透子刺下的菜刀。渾身浴血斷氣身亡。閉著眼的小巧臉蛋十分安詳,沒有留下一絲痛苦的痕跡。


    「透子?」


    「明明說好了和她一起死的……」


    透子無力的跌落在翠的身邊,一邊喃喃低語。


    「我也得一起死才行,反正剩我一個人獨自苟活,也沒有任何意義……」


    「透子!」


    她慢慢舉起一直握在手中的菜刀。刀刃看來很銳利,這一次用這個刮下喉嚨就好了。但萊爾衝上來捉住他的手。


    「別阻止我!」


    「不要!」


    「為什麽——」


    「我不要!我絕不要眼睜睜看著透子死掉!」


    萊爾的雙手緊緊抓住透子胸前的衣服,看向透子的祖母綠雙眸之中泛著淚水,閃動著亮眼的光芒。


    「透子不是和我握過手了嗎?也說過你布局的我很惡心啊。繼小龍之後我最喜歡的人就是透子了,我不要你死!」


    這時,吹向兩人的風赫然化作人的嗓音。


    ——用不著那麽急著赴死……


    「這個聲音……」


    ——既然要舍棄那條命,不如就交給我吧……


    隱含笑意的聲波乘著微暖的風依序傳來。她想忘也忘不掉,這個嗓音幾乎要深深沁入了記憶之中。


    「透子,你看。」


    萊爾以眼神示意。有鋼筋和玻璃交錯而成的巨蛋形天井外頭十分明亮,將玻璃牆外的景色看得一清二楚。巨蛋天井的另一端,一片雲層覆住天空,青白色的光束不間斷地割破天際,烏雲像個活生生的內髒般洶湧翻騰,形成一個巨大的人臉,凸起的額頭、鼻子及臉頰,獸類般的彎曲頭發和胡須……深陷的眼窩中一雙血紅色眼睛睜開。


    「西門·馬古斯——」


    ——好久不見了,柚木透子……


    「快逃啊,透子!」


    透子抬頭看著上方僵在原地,萊爾拚命拉扯她的手臂,但透子動也不動,全身不斷顫抖,卻不是因為恐懼,而是感到憤怒。


    「我要——殺了那混賬——」


    她要用那家夥的命來補償翠的死亡——透子的理性低聲說道她不可能辦到,但感性卻緊緊捂住了耳朵。理性對自己有什麽好處,不管了,她又不是給自己以為的人添麻煩。她的命是屬於她自己的!


    透子!耳朵自動對萊爾的呼喚充耳不聞,她甩開他的手發足飛奔。她需要一個高台,能夠當做起跳點的東西。辦燒焦的床鋪後方,那個聳立的黑色箱子躍入眼簾。透子跳過床鋪,將菜刀叼在口中爬上黑箱。


    爬上去之後她才發現,這個長方形的箱子真像是做巨大的靈柩,沾了油的鞋底滑溜不已,她以單膝支地,謹慎地直起上半身。這時,箱子像是個生命體震了一下,接著下方一股能量將它用力往上推,同時左右晃動——


    「——透子!」


    萊爾驚慌大喊。載著透子的箱子浮至半空中,朝向天井緩緩上升。但透子毫無吃緊之色,張開雙腳取得平衡,並瞪向玻璃天井另一邊的西門·馬古斯。由雲堆積而成的那張臉,正眯起眼睛微笑。


    天井漸漸地逼近,周圍的氣壓產生變化,耳朵伸出發出尖銳的耳鳴,下方仍舊傳來萊爾的呼喊聲,但已經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就在頭頂即將碰到玻璃之前,透子本能地彎下身子,以手護住頭部。


    震耳欲聾的破裂聲響起,玻璃碎片化為陣陣熱雨滴落至頭部與手上。支撐著玻璃的鋼筋鐵材彎起被狂風吹飛,帶有濕氣的狂風猛力撲麵而來,持續上升的箱子下方,是被黑暗包圍的東京街道。


    透子抬頭,西門·馬古斯就在眼前。罩住上空的雲層浮現出他的臉龐,綻著邪惡紅光的雙眼往下看來。


    ——終於來了,真不愧是我看上的女孩……


    聲音並未傳入耳中,而是直接在腦海中響起。


    ——莉莉絲似乎也很中意你呢。你的靈魂和軀體我們就接收了……


    「莉莉絲?莉莉絲是誰?」


    透子望著上方僵硬出聲。


    ——遠在神之前,她就存在於這片土地上了。神創造了世界萬物和人類,但莉莉絲並非由神所創,她是自己萌芽、自己孕育了自己,是大地之主,絕不是住在遙遠天上國度的眾神,而是莉莉絲,大地的女神……


    ——知道這件事之後,創造主才會讓莉莉絲嫁予自己創造的人類始祖亞當為妻,好讓他們的子孫遍及這塊土地。然而莉莉絲對亞當有所不滿,於是拋下他離開伊甸園。真是可惜,如果亞當和莉莉絲之間產下孩子的話,往後的人類曆史將會產生相當大的改變吧……


    ——莉莉絲很早就舍棄自己出生以來擁有的肉體,不斷依附在各種生物上存活下去,然後過遇見了神之子耶穌。莉莉絲相當中意他,朝他伸出美麗的雙手,邀請他一同攜手成為支配大地的大王與女王……


    ——但是愚蠢的耶穌卻搖頭拒絕了她。甘願在骷髏地上遭受處刑舍棄塵世的肉體回到天上界。莉莉絲卻仍執著於神之子的血。隻要有他的血,莉莉絲就能創造出足以容納自己靈魂的肉體……


    ——丫頭,在我們捕捉到拉哈比之前,你的肉體將成為莉莉絲的憑依,你願意把?就算拒絕也由不得你……


    腳下的箱子再次一陣晃動,蓋子稍微打開了點縫隙,從中竄出了某種東西雖然看不見,但某種像是黏稠的液體的東西流了出來。


    沿著箱子的邊緣,挨向透子的腳跟。感覺有種黏滑的東西正在攀爬身體。


    ……我要……


    「它」對著透子如此低喃。


    ……我想要你的身體……


    透子頓時全身發毛,竄起雞皮疙瘩,連連後退了數步,一股勁地踢著腳甩動身軀,像是要揮開水蛭或是其他東西。


    此時背部撞上了某種東西,一雙手臂自透子的腋下繞出來束縛住她。低頭望去,隻見一雙詭異莫名的手正深深壓在自己的胸前,那雙手臂骨折似地扭動變形,指甲脫落、潰爛,而手指上滿是鮮血。


    她一邊掙紮一邊扭頭回望,接著瞬間停止呼吸,眼前是一張蒼白的男人臉孔,頭部血跡斑斑,眼皮微微張開,渾濁的眼珠卻未映照出任何事物。那個男人,正式在逃生梯間被透子槍殺身亡的城。


    手腳與臉龐有著專屬於黃泉之人的冷意。她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在這裏,唯一能確定的是,城喪命之後軀殼仍被他們當做道具利用,那對手臂如鋼鐵一般緊緊摳住透子,使她動彈不得。剛才甩開的不規則狀透明液體,再次緩緩逼近她的腳邊。


    一中厭惡感比恐懼更早達到臨界點


    。透子扯開喉嚨大叫一聲,雙手使力甩開城的手臂在撞開他。城染滿鮮血的手又一次伸來,透子盡量不看對方的臉,起腳用力踹飛他的身體。


    城高舉著扭曲的雙臂,像個壞掉的人偶一樣東倒西歪,張開嘴巴沒有發出任何聲響,接著失去平衡,緩慢地向後倒去,往下墜落。同時,透子踩在表麵光滑的蓋子上,腳下一滑,要掉下去了!他的身體往半空中飛出,這次有一個人一把抓住了她——


    「萊爾——」


    「透子,你做事真是太亂來了!」


    萊爾眼珠一轉瞪向透子,背上長著一對大大的蝙蝠翅膀。


    「我可沒有辦法一直抓著透子哦,因為你好重。我要下去了,再有怨言的話我就丟你下去。」


    「對不起……」


    在這種隻能攀附著對方嬌小身軀的情況下,透子也隻敢這麽回答。浮在空中的黑色靈柩看似忽然遠去,下一刻卻——


    「嗚哇,遭了——」


    萊爾一低聲叫完,兩人的周圍突然刮起狂風,萊爾努力拍動翅膀,卻像被捉住一般無法動彈。本想落地,卻又被緩緩往上吹去。


    ——別想逃……


    西門的嗓音轟隆響起,一道黑影慢慢地斜割過兩人眼前。抬起頭去,之間那個黑色靈柩正漸漸被吸進那張開啟的大嘴之中,萊爾和透子兩人也在氣流的席卷之下往上空升去。


    ——別想逃,你們兩個都由我來接收吧。不管拉哈比那家夥說什麽都為時已晚……


    「可惡!」


    萊爾齜牙咧嘴地大叫一聲,頻頻拍動兩片翅膀,但在熾熱的氣流當中卻是毫無抵抗之力,與落網的蝴蝶沒什麽兩樣。


    「小龍!你跑到哪裏了啦!我快撐不下去了!」


    這是,望著下方的透子忽然在一片黑墨般的黑暗之中,看見一個紅色光點。那個光點轉眼間變的越來越大,以驚人的高速朝這邊接近。


    「萊爾,那個是……」


    在透子出聲詢問之前,萊爾也注意到了那個光點。


    「是小龍……」


    「咦——?」


    「那是小龍哦。」


    透子屏住氣息。當終於能夠看清接近的光點之後,那卻不是人的形體。卷曲的尾巴——


    細長的軀體——


    向上仰望的七個彎月形頭顱——


    龍。


    巨大的龍。


    一隻全身散發著光芒的紅龍。


    「那個是龍?」


    是那男人變身後的模樣?


    不,或者該說是真正的模樣?


    「嗯!」


    在一般情況下忽然看見這種生物,通常應該會感到既害怕又厭惡。但是拿刀割破了漆黑夜空的燦爛紅光,卻十分耀眼地映在透子的眼中。龍扭動著身軀,筆直地飛向上空的西門·馬古斯。


    天空上的麵具早已等候多時。比起那張扭曲的可笑大臉,紅龍的軀體小到能夠讓對方一口氣吞下肚。


    「會被吞進去的——」


    「沒問題的,透子!」


    萊爾的雙眼閃閃發亮。


    「小龍他很強,不會輸的!」


    西門·馬古斯倏地瞪大雙眼,汙濁的紅色雙眼激射出一道光芒,方才閉上的嘴巴張啟,裏頭是一片黑暗、虛無的深淵。龍無所畏懼地筆直衝進那片黑暗,鮮豔的紅光在透子的視野中留下一束殘影。


    然而——


    待龍的身影消失過了一秒之後,天空無聲無息地綻裂開來。


    化作西門·馬古斯臉龐的雲層,從內部炸裂成千萬個碎片,往四周消逝。


    隨後一道耀眼的光波亮起,整片天空染成鮮紅色,七彩霓虹湧出陣陣光浪鋪滿上方的天空。


    搞不好眼前刺眼的光芒已經燒毀了透子的視覺神經,不僅是眼睛,那道光芒已經遠遠超過了五官所能感覺的承載範圍。


    她已不知自己身處何處、站著還是睡著了、哪一邊是天哪一邊是地也不曉得;更喪失了對時間的感覺……


    所有的一切跌入黑暗——


    6


    它忽然覺得……


    好餓。


    那股饑餓感像是體內破了一個大洞,從內部開始啃食自己。若是這份饑餓感一直累計下去,總有一天會將自我的意識和自己的身體吞噬殆盡,最後一命嗚呼。


    他的食物是血,是生物的濕熱鮮血。


    這份啃噬體內的餓意並非從現在才開始。不知從何時起,它就在這片土地上漂泊五居,回過神時早已是饑腸轆轆。


    在饑餓的驅使之下尋找獵物,一番狼吞虎咽之後,才得以存活下來。然而類物的分量總是不夠,它老是處於饑餓狀態。地上的生物雖然眾多,但每一個都比自己要來得強。


    自己唯一的長處,應該就隻有獵物們看不見自己這一點吧。但是白天時,它不會走在太陽底下,總是潛藏在夜晚的陰暗角落裏,偷偷摸摸地尋找弱小、老邁,亦或脫離群體的獵物,將生物拖到暗處喜事鮮血。


    啊~~隻有這些並不足夠。它想要的並不是瘦弱的小土狼以及瀕死的老鼠,而是更加年輕又有生氣的獵物。那種擁有源源不絕的鮮血、怎麽吸也吸不完的獵物——


    可它從未襲擊過人,因為他們既狡猾又有力,自己無法應付。至少它還具備明白這一切的智慧,或許也可以說是保護自己的本能。


    等一下,這個味道是?


    多麽令人陶醉的香氣啊。


    是血,而且是初生嬰兒的血。


    但它至今從未看過嬰兒能散發出這樣的香氣。


    是怎樣的嬰孩呢?是偉大國王殿下的子嗣、還是房裏焚著香料的祭司之子?它想去一看。那孩子一定被保護地相當周全,自己根本無法靠近,可是至少隻是在他附近也好——


    在黑夜的掩護之下,它終於找到一間外表平凡無奇的村莊民家。應該是木匠吧,院子前屯放這許多木材,新削的木屑堆成一座小山。在屋內的深處,可以看見一個小箱形的睡床。


    裹著繈褓布的嬰兒躺在白木製的睡床上頭,發出均勻呼吸聲。應該才剛出生沒幾天,頭上隻有一些新生的柔軟栗色發絲。薔薇色的手腳圓不隆咚地,身上沒有任何被蚊蟲叮咬過的痕跡,看來一定是備受珍愛。


    嬰兒全身散發著美好的馥鬱香氣,但說得正確一點其實是光才對,耀眼的黃金色光芒自他薄嫩的肌膚裏透出。就是他,他正是它一直在尋找的獵物。這個嬰兒應該還不會爬,所以無法帶他離開這裏,但是幸好父母兩人還沒有清醒的跡象。在黎明到來之前應該還有應該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它要一次吸個夠,才不管他是不是會因此喪命——


    這個時候,嬰兒卻倏地張開眼睛。黑中帶藍的雙瞳筆直地望向浮在半空中的自己。接著兩片花瓣般的唇瓣露出微笑,輕聲說道:「真可憐,你肚子應該餓嗎?那就讓你喝我的血吧。僅管喝。」


    驚愕、混亂和恐懼襲來,若果是以前的話,它可能會頭也不回地轉身就逃。它害怕饑餓,卻也早已習慣,即使過著以往那種悲慘的生活,它也很珍惜生命。它不想被殺死。


    但是她動彈不得僅管身陷危機,仍深深被嬰兒吸引住目光。除了肌膚散發的鮮血香氣之外,那雙眼睛如此美麗,那對唇瓣吐出的低語也甜蜜動人。


    「來吧,不用客氣。無論如何你都殺不了我的。在完成我的使命之前,我是不會死的。所以你用不著那麽害怕。」


    嬰兒一邊微笑,一邊舉起圓嘟嘟的手臂。那股香味讓它再也抗拒不了,它幾乎是整個身軀往下墮落,而非緩慢飛下,以無形的手執著嬰兒的手臂,低下不具形體的嘴唇,汲取薔薇色肌膚中的鮮血——


    (


    於是,自那夜之後,承蒙他的慈愛與鮮血,我變成了現在的我。)


    透子赫然想起自己的名字,以及說話的人是誰。轉過頭去,龍緋比古就望著她,白皙的麵容上不見那副太陽眼鏡。


    (變成了現在的呢?)


    (你看。)


    他伸出蔥白玉手,指引的前方有一片電影院大銀幕似的光圈,裏頭可見月夜下的房間和一張嬰兒床。現在那裏又多了一個人,是名年輕男子。男子全身一絲不掛,茫然地睜著雙眼,長相與龍緋比古一模一樣。


    (承蒙他的鮮血,我才誕生出這副肉體。)


    (那個嬰兒是?)


    (你還猜不出來嗎?)


    龍微微一笑。


    (他是耶穌·基督,經由人類女子的子宮孕育而出,白天上界下凡的神之子。)


    他若無其事地宣告。


    (一滴神之子的黃金聖血改變了我。我得到了青春男子的肉體,大概再過個二十年,耶穌的長相就是我現在這樣吧。但是原本身為無形惡靈時擁有的飛行與透視黑暗能力仍未喪失。)


    (那之後你怎麽樣了呢?)


    (我緊緊地守在耶穌身邊、因為我愛他。我一路看著他長大,保護他免於災難和麻煩。偶爾他也允許我親吻他的手腕,獲得些許鮮血。漸漸地,我的肉體越來越強大,光芒也越來越耀眼。


    當他終於迎向三十歲之際,原本繼承父親當個木匠的耶穌放下鑿子和刀鋸,未向母親與弟妹告別,就穿著一席粗布走向荒野。當然,我追了上去,即便與以往截然不同的未來將要發生,我也隻會跟隨他。)


    眼前的畫麵一變,時光瞬間流動,耶穌已經不再是惹人憐愛的小嬰兒,而是一個長有亂發和胡子的壯年男人。龍就在他的眼前,歲月流逝之後,龍的身上仍然沒有看出多少變化,比耶穌本人更加年輕,滑嫩的臉頰帶著薔薇色澤。當兩人麵對麵站在一起時,簡直像是一對雙胞胎。


    (這個時候,耶穌第一次告訴我,他是來自天上,經由人類母親子宮所產下的神之獨子,為了宣揚教義而來到地麵。


    我毫不驚訝,因為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一個普通人。


    他問我,往後是否還願意繼續守護他、幫助他?


    我想將他擁立為深受羅馬帝國暴政所苦的猶太民族的救世主,於是欣然應允,告訴他將一切都交給我吧。有我在的話,就能夠在祈求神明解救的人民麵前展現神跡,一舉打敗羅馬軍隊,沒想到……)


    (沒想到?)


    (耶穌搖頭拒絕了這個提議。)


    龍指向前方的發光畫麵,耶穌張開嘴,訴說的第一句傳入透子的耳中。


    「——我不會拿起武器,也不希望發生戰爭。武力叛變隻會激起更加強烈的反彈。我的王國並未建造在這塊土地上,我的靈魂隻為了宣教而存在。神的國度,隻存在人的心中。」


    「告訴我,耶穌,這和大祭司們倡導的耶和華教義並不相同嗎?」


    幾乎一模一樣的嗓音出聲反問。


    「是的。」


    耶穌答道。


    「但是如此一來,不隻是羅馬帝國,你將會與所有期望叛變的同胞,以及現在身為宗教權威的祭司們為敵。」


    「我知道,恐怕我之後會被他們捉走。再冠上莫須有的罪名,最後淪為一名罪犯遭到處刑吧。在我死的那一天,很多人會嘲笑我。但是藉由死亡,我的教義反而更能深入人心。最後開出燦爛的花朵——」


    (我非常氣憤……)


    透子身旁的龍喃喃低語。


    (我才不管什麽天上的神啟,也不明白他為何非得任人殺掉不可,我費盡一番唇舌想讓他改變心意,最後甚至苦苦哀求他。跪在耶穌的麵前淚流滿麵,親吻著他的手拚命央求——)


    「我非常愛你,你的血,讓我擁有了肉體、智慧與情感,我不僅是為了回報這份恩惠,也因為你對我是如此地憐憫,所以我非常愛你,而且隻愛你一人。所以讓你千萬不要做出那種自我犧牲的舉動——」


    (可是耶穌當然沒有將我的話聽進去,那是他的使命,也是他誕生至這個世上的目的。他一個人離開荒野,走向人群之中,收集門徒,開始傳道。)


    (那你呢?)


    龍朝透子瞥了一眼,露出一個悲傷地微笑。


    (我還是無法離他而去。但我已不會再多勸他什麽,就算說了,他也不會真的聽勸。我將自己隱形,一路陪著他的傳道之旅,在暗地裏守護他。


    爾後,不再隻有猶太教的祭司和羅馬士兵會對他造成威脅,和我以前一樣饑餓的無形惡靈們,得知降臨於世的神之子存在,其中也包括莉莉斯那種擁有強大力量的惡靈,他們隻為了吸得一口耶穌的醇美鮮血,開始不斷襲擊他。)


    畫麵變作了耶穌旅行途中的身影。耶穌在村落的十字路口、教會裏進行宣教,以不再是變身一人,有幾個男人喚他為老師,畢恭畢敬地跟在一旁;另外也有見到幾名女子。一位雙眼晶瑩明亮的年輕女孩召集起那些女子,然而當中不見龍的身影。


    (不過耶穌知道我就在附近當所有弟子皆已入睡的深夜,我會現身在獨自一人祈禱的他身邊。我們兩人再也不需要言語,隻是無語地交換視線,他伸出的手腕、我的嘴唇,以及湧出的美好鮮血,就是我們之間的羈絆。)


    微弱的炭火在黑暗中搖曳,樹木底下坐著兩名男人,蓄有胡子的男人抱著跪坐在地的年輕男子。但透子在那個畫麵中看見了另一個移動的人影,他潛藏在岩石的陰影之中,睜大雙眼緊緊盯著樹木底下的情景。


    (你是——?)


    (跟隨耶穌的一個門徒、名叫猶大,他看見我們之後,可能以為老師受惡魔的蠱惑,不過他說的倒也不錯,隻是耶穌明明發現到了他,卻一句話也沒有說。如果我有留意到他的話,就算耶穌阻止我,我也不會輕易放過他。但是,該怎麽說呢……我就好比一個愚蠢的人類,什麽也沒發覺——)


    猶大,因為三十枚銀幣而出賣了耶穌的男人,幾乎所有人都聽過這個名字,即使不是基督教徒。那麽,他是因此才決定背叛耶穌的嗎……?


    忽然,畫麵像是蠟燭熄滅一般倏地回歸黑暗,漆黑之中,龍的低喃聲再度傳來。


    (這之後發生的事,你應該都已經知道了。不用在重複回憶他喪命時的情景吧。最後,就讓我告訴你我與他度過的最後一晚吧,這麽一來整個故事也將宣告結束。)


    黑暗又一次恢複光亮,場景是一個小洞窟的內部,圓形洞頂,平坦的地麵上可見鑿痕,一眼便能看出是人工挖鑿的洞穴。龍就在洞穴的深處裏,他坐在地麵上,膝上躺著耶穌蒼白的遺骸。他攤開包覆著耶穌的碎布,讓耶穌露出臉來。僅管已經擦拭過鮮血,那張腫脹又滿是傷痕的臉龐仍是慘不忍睹。


    「耶穌——」


    龍抱著那具遺骸開口說話,當做對方仍然在世。


    「聽得見嗎?聽得懂我在說什麽嗎?耶穌。」


    接著,他聽見回覆的話聲。


    「我聽得見……」


    這並非幻想,耶穌確實死了,隻是靈魂還沒離開肉身。


    「現在聽得見,可是不久後,我將回歸至天上。如此一來,將無法再聽見你的聲音,也無法回應……」


    「不會再次複活嗎?」


    「應該不會,我的生命,都存在於我的言語、我的教義當中,肉體已不再有任何意義……」


    「可是耶穌,還有很多家夥想要掠奪你的鮮血。你的身體還有暖意,那些想獲得神之子黃金聖血的惡靈們正團團包圍住墳墓,已經有幾個人喝了你在十字架上滴下的鮮血了。」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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