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從另一側的門走出冷藏庫,詹姆斯又回到了濃霧彌漫的外界。


    雖然他曾無數次地向地底深處落下,但總能像這樣輕易地回到地麵。


    這裏如果是幻想的世界的話,那麽就和夢境一樣沒有什麽難以理解的地方:如果是現實的話,那麽就可以理解為寂靜嶺所發生異變導致整個空間發生了扭曲。


    詹姆斯覺得無論是哪種情況都無所謂。


    但是自己殺人的事實是不會改變的。


    艾迪就那樣死在自己的眼前,這一切都是由自我的意誌所引發的。


    外麵的天光已經放亮,冷藏庫就位於托魯卡湖的湖邊,大概是為了方便船隻裝卸貨物吧,所以將冷藏庫設置在碼頭旁邊。這裏距離曆史資料館也很近。詹姆斯麵無表情地走上船橋,腳下的木板發出了“嘎吱”聲。一般小船就拴在岸邊,他上船後解開繩子,然後向湖中心劃去。


    “瑪麗……”


    詹姆斯小聲喊道,他的聲音十分像是桔萎的落葉一般,毫無生氣。


    他的目的地是湖對岸的望湖旅館,如今詹姆斯的內心中隻剩下在那裏的回憶,希望這些回憶能夠掩飾住自己內心中黑暗的深淵。雖然他專心地盯著濃霧中的旅館,可是卻無法將握著船槳的手的觸感從自己的腦海中消除。


    肮髒的雙手。


    殺了人的,可怕的雙手……


    有什麽東西在拍打著湖麵,那些並不是從水中躍起的魚。


    能夠在視線的角落裏看到無數雙手。


    那些從水中伸出的鮮紅的手漸漸聚集到了小船的周圍,好像要將詹姆斯拖八湖中。


    “過來啊,過來啊……”那些手在召喚詹姆斯。


    向著他內心中的深淵,向著一直以來都隱藏著的心底深處……


    詹姆斯強迫自己不去看那些手,而是將視線都集中投向遠處的旅館。


    於是,他從誘惑中暫時解脫出來,如果繼續看下去的話,大概就會溺水吧。


    了解了自己內心中的黑暗,濃霧形成的帷幕好像也被剝落下來,旅館的樣子漸漸地展現在他的跟前,如同一座導航的燈塔。在美好回憶之光的照耀下,詹姆斯用力劃動了手中的船槳。


    2


    如同一名貴婦人般優雅地矗立在岸邊。


    望湖旅館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有絲毫的變化。


    從船塢登上湖邊的石頭台階,進入旅館的庭院。青草地被霧水濡濕,顯得更加鮮嫩,草地中央還點綴著一座優美的噴水石像……踏上幾年前和瑪麗手挽手一起走過的紅磚鋪成的斜坡,詹姆斯孤單一人走向玄關。


    他甚至能聽到無法抑製的心跳聲。


    也許是在期待與瑪麗的重逢。


    而另一方麵,內心中不安所形成的漩渦也愈加劇烈。


    如果在這裏也見不到瑪麗的話……到時候,內心的沮喪是很可怕的,心情也會瞬間一落千丈。


    詹姆斯就在胡思亂想中走進了玄關大廳。


    並沒有閃亮的水昌吊燈的照明迎接他,即使用手電照向大廳的深處,也無法感覺到旅館的服務人員和顧客存在的氣息,仿佛隻有無盡的黑暗。


    嗯?


    在手電光照射的一瞬間,有個東西吸引了詹姆斯的注意。他連忙將手電返回剛才的位置,仔細觀看。在玄關旁邊的牆壁上,貼著一塊畫有旅館結構圖的指示牌,在這塊牌子上有一行手寫的文字,文字所在的位置是三一二號房間。


    “等著你。”


    而且那筆跡是詹姆斯十分熟悉的,雖然無法斷言,但是這種纖細而又流利的筆體正是瑪麗的特征。


    是信息。_


    詹姆斯十分確信。


    瑪麗果然還活著!


    她就在這裏!


    說來三一二號房是自己和瑪麗曾經一同八住的房閘。


    詹姆斯走到大廳深處,找到樓梯後開始迫不及待地向三樓跑去,


    在三樓並排的房門上尋找著三一二……就是這裏!


    抑製住激動的心情,詹姆斯開始整理自己的服裝打扮。他先是將蓬亂的頭發用手梳好,接著彈落衣服上的灰塵,又掏出手絹擦拭皮靴上的泥土。在經曆進剛才連番冒險之後,詹姆斯的上衣以及褲子上已沾滿了泥汙,還有濃濃的汗味兒,但他還是想要盡量體麵地站在瑪麗的麵前。他緊握著拳頭,滿懷躊躇地敲響了房門,


    “瑪麗。是我,詹姆斯。”


    稍等了一會兒,房間內並沒有反應。


    詹姆斯再也無法克製內心的激動,於是用力地敲門。可即便如此,那扇門還是關得嚴絲合縫,仿佛一座無法攻克的城堡。


    “她一定是出去了。”詹姆斯自言自語地說道。


    嗯,沒錯。她也不知道我什麽時候會來,總不能一天到晚都在房問裏等著啊。


    想到這裏,詹姆斯轉身回到樓梯,準備回到一樓大廳。他認為既然在指示牌上有所發現,那麽在服務台大概也會有留給自己的信息吧。


    一樓的大廳。


    一片漆黑的空間,如果沒有手電照明將寸步難行。


    果然一個人都沒有。


    但是這個旅館看上去又不像由於經營不善而倒閉,從而變成廢屋的樣子,反而能從某些細節中看出在幾天前這家旅館還門庭若市的跡象。旅館的走廊被擦得光可鑒人,大廳的地毯也都打掃得十分幹淨。


    放在角落的茶幾上的咖啡杯中還殘留著一半沒有喝完的咖啡,而在服務台上果然放著一封寫有詹姆斯名字的便簽。


    “詹姆斯·桑德蘭親啟


    你遺失的錄像帶被放在一樓事務室。”


    這大概是瑪麗留下的信息吧……那幺,那盤錄像帶一定是自己幾年前住在這裏時遺失的物品。


    好像服務台裏麵的房間就是事務窒,雖然按下了服務鈴,可是卻並沒有人出來招呼客人,無奈之下詹姆斯隻好親自去領取。他繞過櫃台,來到裏麵的房間,然後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那盤錄像帶。當他離開櫃台時還順手從鑰匙箱中拿了一把三一二號房的鑰匙,詹姆斯決定待在房間裏等待瑪麗歸來。


    就在他從大廳回到走廊,剛要踏上樓梯的那一刻,一陣輕快的曲調傳進了詹姆斯的耳朵裏。


    聽上去好像是從樓梯的反方向——餐廳那邊傳來的。


    “鋼琴?”


    側耳仔細一聽,雖然彈奏得很拙劣,但那的確是鋼琴發出的聲音。


    詹姆斯忽然感覺有些難受,因為瑪麗雖然不擅長彈奏鋼琴,但她的確對鋼琴一直都很感興趣。


    那難道是瑪麗在演奏?


    想到這裏,詹姆斯急忙朝著餐廳方向跑去。


    可是他在那裏看到的是一個小女孩坐在琴凳上隨意地敲著琴鍵。


    是勞拉!


    勞拉發現了詹姆斯,於是抬起頭微笑,看上去好像很愉快的樣子。


    “嚇到你了吧?你一定以為是瑪麗在彈鋼琴吧?”


    “啊,啊……”


    詹姆斯感到十分困惑,沒有見到瑪麗讓他十分失望,對於眼前這一意料之外的事態竟然不知該作何反應。


    勞拉從琴凳上跳了下來,來到詹姆斯的身邊。


    “莫非……詹姆斯也是來這裏找瑪麗的嗎?”


    “你也是嗎,勞拉?”


    “瑪麗在哪兒?你知道的話就告訴我吧。”


    詹姆斯一臉不知所措的表情呆立在原地,他正是因為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才追著勞拉四處跑。


    “你也不知道嗎?”


    勞拉搖了搖頭:“嗯,我隻是知道她在這個小鎮上,但是我累了,到處都找不到她,我的腿都酸了。”


    “為什麽你知道瑪麗在這個小鎮上?”


    “我說過了,那封信上就是這麽寫的。”


    “信?”


    “瑪麗的信……你想看嗎?”


    “啊,想看。快給我看看吧!”


    “嗯,我該怎麽做昵……”勞拉麵帶著微笑,裝腔作勢地說道。


    “拜托,我求你了!”


    麵對舍棄了成年人尊嚴的詹姆斯的懇求,勞拉終於點了點頭。勞拉很有經驗,她知道孩子的惡作劇會被容忍到什麽程度,也知道成年人會在什麽情況下真的生氣。


    她輕輕地從裙子的口袋中掏出—封信。


    白色的信封上寫著“勞拉收”。


    “你可以讀這封信,但是要對瑞切爾保密。”


    “瑞切爾?”


    “是護士,這封信是從瑞切爾的保管箱裏偷偷拿出來的。”


    “……你曾經……和瑪麗住在同一間醫院嗎?”


    說著詹姆斯展開了信紙。


    “這封信我交給瑞切爾,當交到你手上的時候,我大概已經不在這家醫院了。


    因為我要去一個很遙遠,但是很安靜的地方。


    沒能與你道別,真的對不起。


    雖然我不會再回來,但是勞拉,你要保重身體。


    不要總是讓其他人為難。


    還有,我知道你討厭詹姆斯,而且不想見到他,


    他的確是有些粗魯,平時不苟言笑,還稍微有些急躁。


    但其實他是個十分溫柔的人,如果你有什麽事的話,就可以拜托詹姆斯。


    勞拉,你就像是我女兒一樣。我很喜歡你。


    如果我們都能痊愈的話,我想讓你做我的女兒。


    寫在勞拉八歲生日


    瑪麗”


    讀完之後詹姆斯向勞拉問道:“……你,今年十一歲?”


    雖然看上去根本不像,但從這封三年前的信上來看,應該是這樣。


    勞拉則撅著嘴巴說道:“真沒禮貌,人家才沒有那麽老呢。我在一周前才剛剛過完八歲生日。”


    “我隻是問問而已,真對不起。”


    這樣的話,瑪麗果然沒有死……至少在三年前沒有死。


    詹姆斯感動得幾乎要落淚。


    “還有一件事我想問問你,這封信上根本沒有提到寂靜嶺這個地方啊……”


    “你難道看不出來嗎?”


    勞拉就像是一個麵對回答不出問題的學生的老師,對詹姆斯說道:“這裏不是寫著‘很遙遠,但是很安靜的地方’嗎,瑪麗經常和我說寂靜嶺的事情,她給我看過很多這裏的照片,還說想要再次來到這裏,所以她肯定指的就是這裏。”


    真是孩子氣的推理。


    托算再怎幺成熟,孩子終究隻是個孩子。在孩子的頭腦中,所謂“很遙遠,但很安靜的地方”肯定與成年人所理解的不同。


    “還有一封信,你讀過那個的話就明白了……上麵提到了寂靜嶺。”


    “還有一封?快給我看看。”


    “哎?”勞拉翻了翻口袋,緊接著皺起了眉頭,“……被我弄丟了。”


    “勞拉?”


    她大概又想搞惡作劇吧?


    “我這就去找。”


    說完,勞拉轉身就跑出了餐廳,而瑪麗寫給她的信還在詹姆斯的手中。


    詹姆斯也急忙追趕在她的身後,很快,勞拉的身影就消失在走廊無盡的黑暗中。


    3


    很遙遠,但是很安靜的地方。


    瑪麗說要去那樣的地方。


    如果理解得直白一些的話,她指的一定是“天堂”。


    勞拉在一周前迎來了自己八歲的生日但是這樣看來就出現了一個矛盾。瑪麗本應在三年前就去世了啊,如果勞扭所說的是事實,那幺也就證明瑪麗還活著,至少在一周之前還活著。我所收到的來信太概也是從醫院發出來的吧。可是她已經……不行!頭腦越來越混亂。


    詹姆斯的腳步變得愈發沉重起來,失望的情緒如同鉛水一般灌注其中。


    我並不想確認瑪麗的死亡。她在三年前沒有死,但也許她是在最近才病死的,不管怎樣,隻要瑪麗現在沒有活在這個世上,那幺這一切都沒有任何的意義,我來到這裏所做的所有努力都將化為泡影。


    不、不對!


    在詹姆斯的內心中,一股永不放棄的信念重新振作起來。


    旅館中那塊指示脾上的信息不正是瑪麗的筆跡嗎!她來到了這裏,並沒有在醫院病逝。那麽說瑪麗肯定是康複之後出院了,正像勞扭所說的那樣!


    這時,詹姆斯突然想到了剛才放進上衣口袋中的那盤錄像帶。


    那盤三年前作為遺失物品而被旅館保管起來的錄像帶,雖然上麵錄製的都是一些旅途中的記憶,但是也許會加入一些最近的影像……比如說來自瑪麗的信息……


    遭遇寂靜嶺中所發生的異變,投宿在逸家旅館中的客人與服務人員一起逃到了小鎮外麵,在匆忙之中瑪麗留下了這盤帶子……為了留給隨後趕來的自己,也許這上麵錄有避難地點等信息也說不一定。


    詹姆斯在心裏暗暗地對自己解釋著,他甚至已經可以確信這一想法的真實性。


    他的步伐稍微變得輕鬆了一些。


    ……但是,還有一個地方說不通。


    那就是勞拉的存在。如果寂靜嶺的異變是真實發生的話,那幺為什幺年幼的勞拉能在怪物橫行的小鎮上來去自扣?


    這時詹姆斯已經走到三一二號房間前,他將鑰匙插進鎖孔。


    總之,現在隻能先看看錄像帶了,相信應談有解開疑問的線索在其中。


    三一二號房是一個豪華標準間,雖然這不是套房,但是由於詹姆斯當年微薄的月薪隻能住得起這種檔次的房間。與陽光無法直射到的走廊不同,雖然外麵彌漫著濃霧,但由於三一二號房朝向南邊,所以還是有些許光線照射進房間內。


    當初與瑪麗投宿在這裏時,屋子裏充滿了溫暖的陽光,凝視著波光粼粼的托魯卡湖,感覺這間屋子就如同夢中的仙境一般。可如今,房間裏雖然也算得上明亮,但那隻是和旅館中的陰暗相對比而言,實際上這隻不過是一間充滿了昏暗憂鬱氣氛的房間。


    在窗戶旁邊,放著一台電視機,電視機前有一把帶扶手的椅子。詹姆斯走過去將錄像帶塞進電視櫃裏的錄像機中,然後坐在椅子上。


    錄像帶開始播放。


    在一陣雪花點過後,瑪麗出現在電視的顯像管中,那是詹姆斯錄製的影像。


    “還在拍嗎?夠了……”


    瑪麗走到三一二號房的窗邊,臉上帶著幸福的笑容,她坐在椅子上,遙望著窗外的景色。


    “雖然是個什麽都沒有的鄉下,但這裏的確是個好地方。很安靜,讓人感覺很舒服。”瑪麗回過頭說道,“喂,你知道嗎,雖然是我在藥店聽別人說的,他們說這裏在很久之前是一個十分神聖的地方,不知道為什麽我會對這個在意。”


    瑪麗一臉感傷的表情。


    “……我們馬上就要回去了,真可惜啊……”


    瑪麗站起身來走向攝影機。


    “所以,我們還會來吧?總有一天,我們一定要再來一次寂靜嶺,好嗎?”她像是乞求一般地說道。


    突然瑪麗咳嗽起來,並開始痛苦地喘息……


    攝影機的鏡頭一陣劇烈地搖晃,畫麵隨之拍向其他地方。


    詹姆斯此時盯著電視的畫麵,發出了嗚咽聲。


    那並不是看到自己懷念的瑪麗的身影而流下的感動之淚。


    也不是滿足的淚水,那滂沱的淚水是從詹姆


    斯內心傷痛中所流出的鮮血,


    扒開傷口窺視那黑暗的部分,可怕的記憶也隨之湧出。


    頭腦中的影像與錄像帶中的回憶場麵重合在一起。


    那裏是我的家。


    我與瑪麗的愛巢。


    窗簾緊閉,陰暗的房間。


    雙人床。


    上麵躺著瑪麗。


    好像很痛苦地咳嗽著。


    我站在床邊盯著瑪麗……


    向抱伸出的手有些微微地顫抖。


    從她喉嚨中喘息出來的空氣發出了“咕”的聲音,痛苦的嚷嗽聲忽然中斷了。


    隻有強忍住的哭聲。


    消瘦的身體躺在空蕩蕩的床上。


    那是瑪麗的屍體……


    詹姆斯坐在椅子上,發出了痛苦的呻吟。


    剛才所回憶起的一切都是他無法忍受的現實……_


    甚至沒有聽到背後響起的開門聲。


    “詹姆斯?”


    詹姆斯並沒有回應,仍舊沉浸在哀傷之中。


    走進房間的是勞拉,她大聲說道:“詹姆斯,原來你在這兒啊。因為你不在餐廳,所以我到處找你,真是的。”


    勞拉來到詹姆斯身旁,呆呆地盯著他的臉。“詹姆斯,你哭了嗎?難道是因為沒有找到瑪麗?”


    “勞拉……你見不到瑪麗了。”


    斯沉聲說道,“……瑪麗已經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中了,”


    “哎?”


    “她已經死了。”


    “騙人,你騙人吧?”


    “真的……”


    “是病……病死的嗎?”


    淚水從勞拉的大眼睛中流了出來,她一臉茫然的表情。


    詹姆斯從椅子中站起,單膝跪在地上對勞拉說道:“不是,是我殺了她。”


    勞拉目不轉睛地盯著詹姆斯,接著突然開始捶打詹姆斯。


    詹姆斯並沒有反抗。


    “混蛋!為什麽要這麽做!


    你這個凶手!


    還給我!


    把瑪麗還給我!


    你就那麽討厭她嗎?


    她妨礙到你了嗎?


    詹姆斯,你這個混蛋!


    混蛋、混蛋、混蛋!”


    拳頭的力量漸漸變弱,勞拉的聲音也逐漸變小。


    “瑪麗她……總是在等待著詹姆斯……”


    詹姆斯一把抱住痛哭著的勞拉,“對不起……我對瑪麗……她……”


    “放開我!”


    勞拉用力地甩開詹姆斯的手,快步走到門邊,將門打開。


    她淚眼臆朧地看了詹姆斯一眼,隨後走了出去。


    “勞拉,對不起……”詹姆斯衝著她的背影小聲地說道。


    如果可以的話,他想把所有的事情都解釋給勞拉聽,可是她大概無法理解吧。


    對方還是個孩子,這樣做隻會傷害到她。


    就在這時,詹姆斯口袋中的收音機突然響了起來,那並不是預示著怪物靠近的白色噪音。


    “……擊球手沒有打中,可是二壘的隊員已經開始向三壘移動…一根據統計局發表的報告來看,今年上半年的……你也一定能夠獲得滿足,這柔滑的肌膚觸感……”


    雖然是正常的廣播,可是棒球比賽與新聞,廣告混雜在一起,顯得十分混亂。


    不一會兒,這些聲音全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詹姆斯,你在哪兒?


    我在等你。


    一直都在等。


    你來了嗎?


    你討厭我嗎?


    因此不想見我嗎?


    詹姆斯……詹姆斯?


    快點兒來吧。


    你迷路了嗎?


    我就在這裏。


    離你非常近。


    嗯,詹姆斯,我想見你。


    我不明白。


    詹姆斯,喂,詹姆斯……詹姆斯……詹姆斯……”


    “這個聲音!”


    詹姆斯愕然地將收音機拿在手中。


    一定不會聽錯。


    這明顯就是她的聲音。


    4


    來到這裏的話,大概誰也不會追來了吧?


    安吉拉一邊在被黑暗所封閉的旅館內四處走著,一邊在心裏想道。


    她一直都在被那些東西追趕著。


    那些潛伏在寂靜嶺中的怪物——如同男人們汙穢欲望的實體化一般的醜陋的東西,總是想要推倒她然後做一些下流的行為。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


    可是……真正讓安吉拉感到畏懼的對手卻是那些從家鄉來到這裏的追捕者。


    自已一定是被通緝了。


    應誼是警察在尋找自己。


    不想被逮捕……因為那些家夥活該被殺。


    媽媽也不肯未救我。


    雖然她知道自己的女兒被那樣對待,可是卻像是沒看到一樣。


    所以,我才要那樣做!


    為了保護自己!


    再也無法忍耐!


    上帝應誼會原諒我的。我不會被打八地獄吧,該下地獄的是那些家夥。


    他們應該永遠受到地獄之火的灼燒!


    隻要腦海中想起被火焰包圈的爸爸與哥哥的樣子,安吉拉不禁露出了微笑。


    她在黑暗中傻傻地笑了起來。


    剛走出三一二號房,詹姆斯就呆在了原地。


    外麵的景象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這時的旅館呈現出荒廢的樣子。


    牆璺上布滿了裂縫,走廊被厚厚的灰塵所覆蓋,天棚上掛滿了蜘蛛網,走廊盡頭的窗戶也變得汙濁不堪,玻璃也殘缺不全。


    這一切就發生在這短短的時間裏……


    詹姆斯下到二樓,他感到有某種巨大的生物正從走廊的深處向自己這邊靠近。


    原本以為是萊種四足的大型野獸,等到對方靠近時才發現,原來那是曾經在曆史資料館中襲擊安吉拉的怪物,這還是在他到訪望湖旅館之後遇上的第一個怪物。


    詹姆斯感到十分生氣。


    礙手礙腳的東西!


    我的手中有搶。


    就像救助安吉拉那時一樣,應誼很輕鬆地就能消滅它。


    詹姆斯有擔心備用的彈,雖然在口袋中還有一些,可是也不多了,不能再像上次那樣胡亂地射擊。


    隻用一發!


    詹姆斯在心裏打定主意,決定隻開一槍,如果能打倒對方當然最好,如果失敗,他打算從怪物的身邊繞過去,與床融合在一起的醜陋生物不斷逼近。


    詹姆斯單膝跪地,用力地握緊了步


    槍,接著依賴掛在脖子上的手電放射出來的徽弱燈光,勉強地瞄準了他認為是怪物頭部的地方,然後扣下了扳機。


    怪物發出了悲慘的叫聲,無力地蹲坐


    下來,可它的身體仍然在不停地抽動。


    這時詹姆斯想要快步從它的身旁跑過,沒想到怪物竟然用前麵的兩隻手抓住了他的腳踝。


    那雙手有些微涼,上麵還覆蓋著一層粘膜,這種不愉快的觸感令詹姆斯感到不寒而粟。一種怒不可遇的感覺瞬間到達了頂點,他順勢用另一隻自由的腳朝著怪物的腦袋蹦過去。


    “放開我,你這個家夥!”


    詹姆斯說著掄起步槍,用槍托猛擊怪物。


    怪物在他連番攻擊之下,握著詹姆斯腳踝的手漸漸鬆開,並發出如同某種東西放氣的呻吟聲,它的身體也像是泄了氣的氣球一般迅速癟掉。


    好像是死了。


    詹姆斯抱著沾滿汙血的步槍坐在原地,不停地喘著粗氣。他能感覺


    到心髒在劇烈地跳動,在被怪物抓住的一瞬間,甚至還想到了死。歇了一會兒,詹姆斯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匆忙向前走去。


    那個聲音……從收音機中傳出來的聲音……


    那個聲音至今還在心中回響。她還活著。


    在這個旅館的采個地方。


    “……瑪麗……”


    “瑪麗……會死……你是在開玩莢吧?”


    “我很遺憾……”


    “你不是醫生嗎,救死扶傷是你的天職啊!為什麽你傲不到!”


    “請你冷靜點兒,作為一名醫生,我隻能盡我最大的努力去做到最好。但是,對手瑪麗,目前並沒有有效的治療方法。”


    “……那麽,瑪麗還剩多少時間?”


    “我也無法明確地回答……少則半年,多則三年……我們也無法預計。”


    在旅館內徘徊的詹姆斯的內心中,曾經與醫生交流的記憶再次蘇醒。


    那是絕望被宣告的一瞬間。那一天,幸福的日子的確消失了。


    比起深愛的瑪麗,詹姆斯已經先死了……因為他變成了一具行屍走肉,一副沒有靈魂的軀殼。


    可即便心已死,痛苦卻沒有完結。


    日漸衰弱,憔悴的妻子讓詹姆斯感到痛心疾首,他內心中的煩躁如同猛烈而又寒冷的暴風雨,凜冽的憤怒也開始慢慢膨脹起來……


    詹姆斯推開了旅館中每間客房的房門,希望能夠找到瑪麗。他走進無人的房間,在浴室,壁櫥,甚至是床底下耐心地尋找著。隨著他不停地前進,旅館的荒廢程度好像也在逐漸變得嚴重,詹姆斯有一種潛入自己慌亂內心深處的感覺。黑暗的濃度在增加,走廊與室內在手電的照耀下正在逐漸褪色。空氣也變得沉悶起來,詹姆斯感到呼吸困難。周圍的空氣如同要被液化一般,給人一種黏呼呼的壓迫感,仿佛在阻止他繼續前進。


    在走廊中徘徊的怪物數量變多了,它們所發出的呻吟聲從四麵八方傳來,刺入他的耳中。帶有些許瘋狂味道的旅館裏,甚至連空間都開始扭曲起來。詹姆斯剛剛檢查完西側的房間回到走廊中,不知為什麽竟然在東側的走廊中迷了路……他再次遭遇了異常的空問扭曲。


    當他再次回到一樓時,情況在短時間內發生了劇烈的變化,一樓竟然聚積了齊腰深的積水。這種情況也太誇張了吧,怎麽看都是在盡力阻止詹姆斯前進的腳步。


    究竟是誰的意誌?


    衍生出這種狀況的究竟是什幺?


    對方到底在害怕什麽?


    在積水中尋找出口的詹姆斯走進大廳一側的酒吧,穿過酒吧後麵的廚房,他找到一條通往旅館後門的通道。這是一條與正門相反的路,穿過鍋爐房與倉庫之間的走廊,盡頭處是一條消防通道,從這裏上去應該就能回到東側的一樓。


    打開門之後,果然有一條樓梯。


    不過和剛才的樓梯有些不同。


    在樓梯平台上並沒有被水淹過的跡象,反而異常幹燥,樓梯問裏充滿了灼熱的空氣。


    很亮。


    亮度不遜於晴朗的白晝。


    手電在這裏完全沒有必要。


    詹姆斯呆立於樓梯平台,眯著眼抬頭仰望。


    火焰。


    旺盛地燃燒著的火焰。


    熊熊躍動的火舌在肆無忌憚地舔舐著牆壁和天花板。


    而火焰的源頭則是兩具屍體。


    被粗大的木樁所貫穿,被釘在牆壁上的兩具屍體。


    雖然被火焰所灼燒,但是卻並沒有變成焦炭,讓人產生一種他們還活著的感覺。


    一如被地獄的烈火所懲罰的罪人。


    麵帶痛苦表情的兩個人,一個是中年人,另一個則是年輕人。


    綿長的樓梯仿佛通往天堂,一個人正從盡頭處緩緩走下。


    但那可不是從天堂降臨的天使。


    而是從相反的地方——黑暗的深淵中來的使者。


    安吉拉。


    火焰所引起的氣流吹動著她的頭發,顯得無比詭異,在火光映照下的臉龐上帶著亢奮的表情,還有一絲悲哀的平靜。


    “媽媽……我好想你。接下來隻有你……我終於能夠得到幸福了。”


    安吉拉口中喃喃自語地向詹姆斯走來。


    詹姆斯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幾步。


    “為什麽要躲著我?”安吉拉笑了笑,臉上帶著一絲瘋狂,然後伸出雙手捧住詹姆斯的臉頰。


    她突然被嚇了一跳。


    “不是媽媽……”安吉拉說著急忙放開手,像是害怕一樣離開了詹姆斯的身邊,“詹姆斯,是你……”


    她的表情有些尷尬,詹姆斯從中看到了厭惡與失望。


    “你沒有找到媽媽嗎?”詹姆斯問道。


    雖然這樣的問話並不適合現在的情況下說,但詹姆斯並沒有感到焦急,因為他已經意識到母親的狀況並非自然現象。這些都是內心的投影……安吉拉內心中偽裝成現實的幻想。


    安吉拉忽然皺著眉頭回答了他,好像自言自語似的,將一直憋悶在心中的話一股腦兒地說了出來。


    “媽媽……你知道的……爸爸和哥哥每天晚上就對我……可是你卻裝作不知道的樣子……”


    她受到虐待了吧,詹姆斯在心中暗自說道,他並沒有搭話而是默默地傾聽著。


    “……所以我才出來找媽媽……我絕不會原諒獨自一人從爸爸身邊逃走的媽媽……”安吉拉哭著說道。


    那並不是對自己所愛著的人思念的淚水。而是心中所透出的懊惱。


    隻留下她一個人,無法複仇的遺憾……


    “爸爸和哥哥已經死了。”安吉拉一邊哭一邊高興地說著,“我用那把刀把他們倆……”


    她指的應該是在林邊公寓那間鑲滿鏡子的房間中把弄的那把刀,原來是她在行凶時使用的凶器。


    “安吉拉……你需要寬恕,對別人也好,對自己也好。”


    “不要裝出那副偽善的嘴臉!”安吉拉惡狠狠地盯著詹姆斯。


    火焰的勢頭更加高漲。


    安吉拉的臉上浮現出詭異的笑容,“還是說你想要幫我?想妥一直保護這樣的我?永遠支持我,包容我,愛著我?”


    詹姆斯麵對她這種諷刺的反擊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你看,果然……歸根結底你也是被召喚到這個小鎮上的人,根本沒有資格裝作一副偉大的樣子來對我進行說教。隻會耍嘴皮子,真可笑。”


    安吉拉轉過身向樓上走去,走了幾步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麽事情似的停了下來,回過頭說:“那把刀,你要還給我嗎?”


    詹姆斯盯著安吉拉,仿佛試探般搖了搖頭:“不……不行。你還是不要拿那個東西吧。”


    安吉拉毫不避諱地直視著詹姆斯的目光,眼神中帶著懷疑。


    “哼……難道你想留著自殺用嗎?”


    “我,才沒有……想過自殺……”


    說出這句話後,詹姆斯猛然反應過來,雖然自己想要試探安吉拉的心,可是好像反被對方所看透。安吉拉看到了詹姆斯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東西……


    安吉拉放聲大笑著離開了樓梯間,去尋求死亡的地點。


    猛烈的氣流夾雜著火焰的高溫吹來,難以忍受的熱量迫使詹姆斯退回到滿是積水的通道,仿佛從安吉拉所說的魔咒中逃了出來。


    5


    戰戰兢兢地打開門向裏麵窺視,詹姆斯再次回到消防通道時,火焰已經完全消失。


    那裏完全看不出發生過火災的跡象,那兩個被木樁貫穿身體的男人也不見了,這證明剛才不過是幻象而已,那樣的話……旅館中荒廢的情景也都是


    幻影嗎?


    是空虛內心的外在表現嗎?


    詹姆斯踏上滿是瓦礫的樓梯,走上了旅館東側的一樓。


    轉過拐角,排列在走廊兩側的房間的門都已腐朽而無法打開,詹姆斯隻好繼續前行。


    向著最終的目的地……


    一直走到內心深處的盡頭……


    打開盡頭的門,一條新的通道繼續向前延伸——一條用鐵絲網鋪成的走廊。詹姆斯就這樣被引導著向前走去,從鐵絲網下麵爬上來的吸盤怪物已經無法再給他帶來哪怕一丁點兒的恐懼,他在地下倉庫中找到的槍無情地將它們一一擊落,走了一會兒,又出現一個房間,詹姆斯默默地站在房門前,他感到一股壓迫感。


    從鋼鐵製成的門後傳來了他從未感受過的強烈的抵抗……一種討厭被闖入的情緒。


    “這裏就是終點……”詹姆斯小聲說著,將雙手按在門上。


    伴隨著一陣沉悶的聲音響起,門被推開了。


    一個大廳展現在他的眼前,但卻不是之前見到的旅館大堂。這裏並沒有提供給顧客休息的沙發與茶幾,也沒有咖啡廳,甚至連服務台都沒有。在這個類似監獄的廣闊空間正中間,隻有一條通向二樓的寬大樓梯。


    樓梯上有一個女人。


    她被倒吊著。


    不,她正在被處以磔刑。


    行刑者就站在她身旁。緊握著巨大長矛的高大男子……三角頭!這種令詹姆斯無能為力的對手竟然一下子出現了兩個。


    “詹姆斯!”那個女人喊道。


    瑪麗亞在向他發出求救。


    本應該死了兩次的瑪麗亞又要再次慘遭殺害,而這些怪物仿佛故意要演示給詹姆斯看。


    詹姆斯一臉苦悶的表情搖著頭,用悲歎的聲音說道:“住手……夠了,住手……不要再折磨我了。”


    他如今終於明白。


    導致這種混沌而又荒誕的異變的原因……


    阻擋自己前進的怪物們所存在的理由……


    這些都是基於什麽人的意誌所產生的……


    ……不,從一開始時就知道了。


    隻是自己不願意承認而已。


    完全依賴於希望,而想要忘卻現實。


    甚至將記憶封印起來。


    這裏所有的一切雖然不是詹姆斯所創造出來的東西,但這些卻是寂靜嶺借助他的意誌所創造出來的。


    也就是說詹姆斯是共犯,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會被召喚到寂靜嶺來。


    就像艾迪與安吉拉那樣,作為罪孽深重的人。


    “求你了,住手,我真的求求你了……”


    一聲慘叫回應了詹姆斯深切的懇求。


    瑪麗亞的慘叫聲回蕩在大廳中,強烈地刺激著詹姆斯的耳膜,三角頭們手中的長矛貫穿了她的身體。


    “住手啊……啊……”詹姆斯瘋狂地喊道。


    他的雙手緊緊抱著頭,聲嘶力竭地大喊,不一會兒便失去力氣倒在地上。


    行刑者三角頭凝視著他,接著慢慢地圍攏到他身邊,它們大概是把詹姆斯當成了下一個死刑囚犯。


    “我以前很軟弱……”詹姆斯小聲


    說道。


    “所以才希望你們的存在。”他對三角頭說道,“因為需要有人來懲罰我所犯下的罪……但是,現在已經不需要了。”


    他搖了搖頭,“因為我明白了……自己的事總要自己來解決。”


    說著,詹姆斯撿起地上的步槍,臉上帶著恍然大悟的表情。


    隨即滿麵微笑地對三角頭開槍。


    扭動怪物代表著“拘柬”,由兩個下半身拚合起來的模特怪物暗示著“性的衝動”,長著吸盤的怪物則代表“逃避”,這些都是我在潛意識中製造出來的存在……都是我內心中黑暗的部分。


    而將我的幻想變成現實的,則是盤踞在寂靜嶺中的神秘力量。


    那種不可思議的黑暗力量將存在於我潛意識中的妄想當成自己的東西而吸收。


    從而使得這些東西出現在寂靜嶺中。


    但是這些都並非純粹的物理存在,大概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都看不到也觸摸不到吧。


    隻有對於和我一樣抱著內心的黑暗,與寂靜嶺的黑暗力量同調的人們來說,那些怪物才是真實存在的。而由於每個人內心中的黑暗都不盡相同,所以怪物的種類也都不一樣。雖然不知道對艾迪來說那怪物是什麽樣子的……但是與床融台在一起的那些肉塊怪物,大概就是從安吉拉的夢魘中衍生出拳的。不同人內心的黑暗偶爾會有相似的地方,因此我才會看到,甚至會遭到它的襲擊。剛才出現的火焰的幻影一定也是因為相同的原因。


    終於能夠說得通了,關於勞拉的事情也可以理解……


    那幺小的女孩子,為什麽能夠在怪物橫行的小鎮上橫行無阻。


    因為那個孩子心中並沒有黑暗,也許不能說完奎沒有……艾迪也正是由於認識了她才會來到寂靜嶺的……那幺即便她心中存在著黑暗。也沒有達到形成心病的程度,大概也正是因為這樣她才看不到怪物吧。


    勞扭,對不起。


    我殺了你最喜歡的人。


    我曾經是那幺地愛著她。


    詹姆斯不停地向兩個三角頭射擊。


    自己闖下的禍要自己來彌補,必須要處理眼前的一切,自己創造出的用來製裁自己的妄想怪物,一定要徹底清除。腦海中甚至沒有節省彈藥的念頭,現在隻是想把所有子彈一顆不剩地射八這兩個怪物的體內,自己根本沒有勝算,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能打敗它們。至今為止已經用手槍射擊這種怪物很多次了,可根本沒能幹掉對方。即使無法打敗它們也無所謂,反正已經看開了。比起最後的結果,這種想要打倒對方的心情才是最重要的,就算反被怪物所殺,至少現在自己已經擺脫了懦夫的烙印。


    可能是沒有思維的原因,三角頭的動作很遲緩。


    雖然它們的身材十分高大,不過那根粗大的長矛好像也很重,甚至合二人之力也無法將詹姆斯通入絕境。


    麵對刺來的長矛,詹姆斯能夠輕快地閃避開,有時還會用槍身格擋一下。


    由於是妄想的產物,也許詹姆斯內心的活動能夠影響到它們的行動。可以說是他的恐懼心理使怪物變得力大過人,也就是希望其他人能夠懲罰自己所產生的依賴心理將力量賜予怪物們。而現在這種恐懼與依賴心理早已消失了,三角頭也已經變得和扭動怪物、人體模特的等級差不多。


    但是,三角頭那一身如同鋼筋鐵骨的肌肉卻並沒有改變,甚至連威力遠在手槍之上的步槍此刻也無法將其擊退。


    這場戰鬥的帷幕已經落下。


    彈夾中的子彈已被打光。


    雖然詹姆斯的口袋裏還剩下兩顆,但根本沒有裝填的時間,三角頭不會慢吞吞地給他這種機會。


    “到此為止了嗎……”詹姆斯苦笑著說道。


    粗大長矛會毫不猶豫地剌穿自己的身體。


    詹姆斯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緊盯著尖銳的矛頭。


    死就死,未吧!


    三角頭的動作停了下來,它們將自己三角形的頭盔抬起,猛地將長矛刺入了自己的頭部。長矛仿佛一根支柱支撐著它們的身體,兩個三角頭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詹姆斯皺著眉頭,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它們的身體。


    如同岩石一般的觸感,怪物的巨大身體變成了石像一樣的東西。


    這些已經變成了噩夢的殘骸。


    就像是彼此呼應般,詹姆斯開始得到的從瑪麗那裏寄來的信也從口袋中消失了……


    6


    樓梯上,瑪


    麗亞的屍體也不見了。


    正如預料中的那樣。


    詹姆斯回到了玄關大廳,之前的廢墟景象再次發生了變化,這次變成了被大火焚燒過後的殘骸。在整個玄關大廳中,除了向玄關之外的路便再也沒有其他的通道。但是在玄關大門之外卻看不到籠罩在濃霧中的湖水的景色,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條走廊向遠處延伸。


    一條看不到盡頭的綿長走廊。


    有聲音響起。


    是瑪麗的聲音。


    封印的記憶被釋放出來,詹姆斯聽到了這樣的聲音。


    “你在幹什麽,詹姆斯?”


    “你去買花了啊,真漂亮……你是在諷刺我的醜陋嗎?”


    “回來!”


    “每當我照鏡子時,總是感到毛骨悚然。疾病和藥物已經把我變成了怪物。”


    “你在看什麽?快點兒出去。”


    “像我這樣的女人,最好還是放棄算。一點兒用處都沒有,反正終歸要死……”


    “反正都是死,你現在就殺了我吧。因為我對醫生來說是個很大的‘金礦’,所以他們不會輕易地讓我死的。”


    “你還在嗎?詹姆斯?


    出去!


    你聽不到嗎?


    不要再來了!”


    激烈的叫罵聲停了下來。


    寂靜中,響起了關門的聲音,伴隨著抽抽搭搭的哭泣聲,一個微弱的聲音說道:“……詹姆斯……你果然討厭我……不要走,求你了。你要一直待在我身邊。”


    “讓你出去之類的話,都是我在撒謊。”


    “你要說‘沒關係’,你要用‘不要死’來鼓勵我。救救我……”


    那時的瑪麗被病魔折磨得無比憔悴,由於放射線治療與藥物的副作用,她那一頭豔麗的秀發和嬌嫩的肌膚也都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瑪麗甚至失去了本來的自己,曾經溫文爾雅的她總是顯得十分焦躁,滿口汙言穢語,對詹姆斯出言不遜。


    詹姆斯無法忍受眼前這一切,他對內心都已經變得如此醜陋的瑪麗感到無比恐懼哀。自己曾經深愛的美麗靈魂此刻已經不存在於這個世上了,隻剩下一具空殼般的肉體。


    所以他……


    詹姆斯不想再繼續回憶下去,也不想看到過去的那些痛苦。


    他用自己的雙手……


    詹姆斯一邊想一邊在走廊中巡視著,不一會兒就來到了盡頭處,穿過一扇門。


    門外就是湖邊,湖麵上依然飄著濃重的霧氣,一種讓人感到不舒服的濃霧,就像是潛伏在寂靜嶺中的怪物顯現出了它的真麵目。


    在濃霧深處,能夠看到一條生了鏽的鐵質樓梯,好像是通到旅館屋頂上的安全梯。


    要上去嗎?


    雖然不知道是神還是惡魔,詹姆斯還是決定順從對方的引導。


    在屋頂上有個展望室,一個女人正等在那裏,她站在窗邊俯視著下麵。


    她的發型正是瑪麗生前量喜歡的。


    “瑪麗?”


    聽到詹姆斯的呼喚,那個女人緩緩回過頭來,然後哼笑了一聲。


    “請不要弄錯了,瑪麗被你殺死了,她已經不在了。”


    盯著眼前的這個女人,詹姆斯輕輕地笑了笑。


    “夠了。”


    “什麽?”


    “不要再裝模作樣的了。”


    “你這是什麽意思?”


    “不要再裝成瑪麗的樣子!”


    “我是瑪麗亞!我一直都和你在一起,沒有辱罵你,也沒有成為你的負擔,這不正如你所希望的那樣嗎,詹姆斯?”


    “我全都回想起來了。結果你既不是瑪麗,也不是瑪麗亞。你從一開始就是不存在的。”


    “你隻是不願意承認!


    我就存在於這裏!


    我一直都和你在一起!”


    女人的臉部由於憎恨開始扭曲,身體也開始膨脹,突然變成了一個怪物。


    這也是妄想的產物嗎?


    是我製追出的替身的真麵目?


    一個金屬製成的四角方框,就好像是一張床。


    被束縛在方框裏麵的身體大概是患病的瑪麗吧。


    她被倒著釘在上麵的姿態很容易使人聯想到磔刑,詹姆斯也回想起瑪麗的不幸遭遇。


    雖然她的樣子十分可怕,但其中還保留著一塊神聖的領域——與瑪麗一模一樣的臉。


    這個怪物以充滿誘惑的聲音說道:


    “詹姆斯……讓我來幫你消除吧,你的回憶,你心中瑪麗的身影。我將取而代之……那不正是你所期望的嗎?忘掉那些艱辛的過去……生活在幻想中的世界……我絕對不會把你交給瑪麗的!”


    對亡妻的過度想念使得潛在意識創造出的怪物——瑪麗亞。


    殺了我之後她還打算做什幺?


    瑪麗亞也本應該消失了才時。


    她大概也反映了我的願望吧……就像三角頭那樣。


    亦或者……


    也許這是擁有獨立人格的瑪麗亞的作為女人的……嫉妒心。


    被憎恨所點燃的畸形之愛。


    她想要與我同歸於盡,一起從速個世界上消失。


    這種想法使詹姆斯感到有些猶豫。步槍的彈夾裏還剩下兩顆子彈,他在打倒三角頭之後就裝填進去了。但對於變成怪物的瑪麗亞,雖然還算不上是愛慕,可是也對她產生了一些感情。她曾經陪伴著詹姆斯一起在小鎮上徘徊,慰藉詹姆斯心中的孤獨。那張與瑪麗長得一模一樣的臉龐也治愈了他內心所受到的創傷……


    詹姆斯感到有些迷惘,在麵對眼前這個怪物所發動的攻擊隻能拚命地躲閃。


    這個長著宛如聖母一般美麗臉龐的醜陋怪物,輕盈地飄蕩在空中,在寬闊的空間內不停地飛舞盤旋。她那如同枯枝一般的手指仿佛化作銳利的爪子,還有那金屬製成的外框也像是鋒利的刀刃,不斷地向詹姆斯發動攻擊。那是為愛而瘋狂的女人的執念。


    真的是那樣嗎?


    由愛而衍生的憎恨?


    瑪麗亞擁有獨立的人格?


    詹姆斯還在猶豫,他的腦海中出現了無數的疑問。


    那些都是時自己產生的疑問。


    畢竟,瑪麗亞是自己潛在意識中所生成的願望的化身……說到底不過是自己的分身罷了。瑪麗亞的愛與嫉妒,隻是為了誤導自己而巧妙偽裝起來的借口。想要死卻叉害怕死亡,於是隻能希望有誰能未殺了自己……正是這種卑賤的依賴心理將瑪麗亞變成了怪物,使其來襲擊自己。


    真是個懦弱的混蛋。


    詹姆斯在心中譏諷自己。


    自己的事情隻有自己來處理。


    想到這裏,他停下逃竄的腳步轉過身去,將槍口對準了怪物。


    瑪麗亞就在槍口所瞄準的地方。


    不是瑪麗。


    她是一個類似瑪麗的扭曲存在。


    不能隻是將奠視為曾經深愛的瑪麗,因為她不過是恰好作為一個女人由詹姆斯的內心製造出來的存在。


    所以,我……


    詹姆斯心想。


    所以。我,那時的記憶……美好的回憶、心酸而悲傷的往事、自己愚笨的樣子,這一切都暴露了出來……瑪麗亞啊。


    我把這些都獻給你,為了將原本是扭曲幻象的你變成真實的瑪麗。


    傾注了所有思緒的子彈射向瑪麗亞所在的方位,如同熱吻般貫穿了她的胸膛。


    血花四濺,瑪麗亞發出一聲慘叫,仿佛生命中最後的挽歌,接著便重重地摔落地麵。


    “詹姆斯……”瑪麗亞無力地蜷縮在地上,小聲說道,“詹姆斯……”


    那


    已經不再是瑪麗亞的臉龐,而是瑪麗臥在病床上時的樣子……在記憶與幻想的交錯中,詹姆斯緊握著躺在病床上的妻子的手。


    “瑪麗,對不起……”


    “沒關係。”瑪麗的臉上帶著溫柔的微笑說道,“‘想耍死’……我就是這麽說的。我想要解脫。”


    “你那痛苦的樣子,我再也看不下去了……不,不僅如此!”詹姆斯用力地搖了搖頭。“‘我不想死’,你是這麽說的……可是我……的確在什麽地方憎恨著你,恨不得你死了才好。”


    “不要責備自己。殺了我,你會覺得很痛苦,這就夠了。”


    瑪麗閉上了眼睛。_


    啊,她發出了最後的歎息,臉上帶著滿足的表情。


    詹姆斯忽然想到。


    ……對了,那時,我勒住了瑪麗的脖子……之後我抱著她離開了房間,接著上了車……


    就是幾天前的事情……


    7


    “有了!”


    勞拉高興地叫道。


    “原來掉在這裏了。”


    說著,她將瑪麗寄來的信從琴凳下撿起來,信好像是在她剛才彈鋼琴的時候從裙子的口袋裏掉出去的。


    那是勞拉從主治醫生瑞切爾的保管箱中私自拿出來的,這是兩封信中的一封。


    一封是寫給勞拉的。


    另一封則是寫給詹姆斯的。


    寫給勞拉的那封好像被詹姆斯拿走了因為找遍了餐廳也沒有找到。


    “那個笨蛋,擅自拿別人的東西!”


    著拉坐在桌子上賭氣般地說道,“如果是詹姆斯的話,他會去哪兒呢?”


    雖然還有些賭氣,不過勞拉其實已經不再生詹姆斯的氣了。


    雖然詹姆斯說他殺了瑪麗,自己當時的確被嚇了一跳,可是現在想想,那些都是悲劇中的主人公經常說的台詞。保育院的醫生也是這樣,在我住院的時候,瑞切爾也曾說過。我就像是導致這孩子生病的東西一樣,不管怎樣捐款太少,經營狀況十分不樂觀,所以即便我想要向所有的孩子傾注情感,也會因為太忙而有照顧不到的地方。”


    像這樣的事情,勞拉也能夠理解。


    殺過人的那些人如果像詹姆斯那樣哭哭啼啼的,對於勞拉這樣的小孩子來說是無法理解的。在電視中出現的壞人,還有至今為止所見過的那些壞人,每個人都喜歡好笑,但是詹姆斯與那些家夥們是不同的。


    “詹姆斯……他是不是認為瑪麗不在旅館裏,而去其他地方了呢?”


    我到其他地方看看吧!


    反正在這裏也待膩了!


    艾迪也沒有來,那個死肥豬,看來永遠也來不了了。


    勞拉轉身走出旅館大門,她決定去湖邊一邊散步一邊試著找找看,沒準在那裏會找到瑪麗呢。


    “我回來了,瑪麗!”詹姆斯微笑著說道。


    他從旅館原路返回,這次巡禮之旅終於結束了。


    瑪麗在高速公路的停車場等待著,她一直都在這裏等待著詹姆斯。


    “對不起,讓你待在如此不舒服的地方……”


    說著,詹姆斯打開了汽車的後備箱。


    然後抱起蜷縮在裏麵的瑪麗的屍體,輕輕地放在副駕駛席上。


    詹姆斯也坐進駕駛席,對著如同沉沉睡去但決不會睜開眼睛的瑪麗說道:“瑪麗,我全都想起來了。我之所以會來到這個小鎮的理由。我大概是在害怕些什麽東西吧,但是在這個世上,我最害怕的還是失去你……”


    說完,詹姆斯發動汽車引擎,腳踩加速器。


    “所以我們要在一起……你和我兩個人。”


    看著不遠處濃霧彌漫的湖麵,詹姆斯狠狠地踩下加速器,臉上帶著微笑。


    勞拉此刻正坐在湖邊的草地上休息,她展開瑪麗的來信。


    那是寫給詹姆斯的信。


    她已經讀過很多遍了。


    可是,雖然自己很想見到瑪麗,可卻怎麽也找不到她……她一邊想念著如同自己母親一樣的瑪麗,一邊再次閱讀那封信。


    在模糊的夢境中


    我看到了那個小鎮


    寂靜嶺


    你答應我哪天要再次帶我來這裏,


    但是你沒有實踐諾言,


    現在,我獨自在這裏,


    在那個特別的地方,等著你。


    我等著你來找我


    可是,你卻沒有來


    在寂寞與哀傷之中,我永遠等待著


    我那不會被寬恕的罪過


    那是對曾經傷害了你的我的懲罰


    可是現實是不會改變的


    我在等著你


    我在心裏祈禱你回來見我


    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


    心裏總是想著你


    今天早上,醫生終於允許我回家了


    雖然我現在能夠稍微平靜一些,但還是沒能好轉


    但不管怎麽說,隻要能回家我就很高興


    這件事是不會改變的


    但是,對於我回家這件事,你會感到高興嗎?


    來到病房的你,總是有些急躁難道是討厭我嗎?


    是在討厭我嗎?


    我令你生厭了嗎?


    也許吧


    當我知道自己沒有未來時


    我不想死,我想要活下去


    但最無論如何我都會死,所以我大聲哭喊


    我的焦急傷害了你


    因此,我覺得你憎恨我,討厭我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因為我已經處於彌留之際,所以想要在這裏寫下這些話


    我很愛你


    雖然我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你還是會留在我身邊


    我真的很高興


    這些話都是我有感而發


    所以這封信也沒什麽重點


    我拜托他們如果我死了的話,就把這封信交給你


    因此,當你讀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我不會說讓你忘記我


    也不會說不要忘記我


    從我生病到去世的這幾年間


    你一直背負著沉重的枷鎖,對此我感到十分內疚


    雖然你付出了很多很多,我卻無以為報


    所以我希望你能夠自由地活下去


    詹姆斯,我很幸福


    “我愛你,瑪麗!”


    在漸漸沉入湖底的汽車中,詹姆緊地靠在妻子的身邊。


    這個願望終於實現了。


    從今以後,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詹姆斯緊緊地抓住了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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