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有些唐突,我想請各位回想一下“茶巾絞”這個點心。


    大家應該知道,把蒸好或煮好的東西磨碎,用茶巾包起來扭擰,擰出來的上麵有個絞痕的東西就是茶巾絞。這種點心散發著純樸的氣息,最常見的芋頭口味和栗子口味的。


    請各位將大拇指和食指圍成一個圓,想像圍出來的大小正好可以塞進那個圓的茶巾絞。再把茶巾絞當成頭,想像下麵連著一個差不多有四頭身長的身體。身高頂多二十厘米,除了頭部是茶巾絞外,其他地方都跟一般人類差不多。小鬼身上穿著及膝的破衣,還被風吹得啪噠啪噠作響。當然,那身破衣正是京大青龍會的代表色——藍色。


    頭部的茶巾絞在臉中央留下了“扭絞處”的形狀,所以臉的正中央有個像是輕輕一捏捏出來的突出點。膚色是像甘薯切麵的淺白色,沒有眼睛、鼻子。還會從突出的扭絞處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由它們吸入葡萄幹的樣子來看,那裏應該就是嘴巴,耳朵小歸小,還是以尖尖的形狀貼在臉的兩側。當然要有啦!不然就聽不見我們說的“鬼話”了。


    好了,從剛才到現在,我到底囉囉嗦嗦地在說些什麽?


    想必大家都已察覺,在心中暗想莫非……沒錯,茶巾絞的四頭身就是“它們”的模樣。


    該如何稱呼它們,老實說,沒有人知道正確答案。沒辦法,因為它們自己也沒有報上名來。它們沒有用來說話的嘴巴,隻會從扭絞處發出“咻咻”那種類似鳴叫的聲音。詳細記載荷爾摩所有內容的《荷爾摩相關備忘錄》,也隻將它們記載為“那東西”。至於鬼和式神這類稱呼,是我們自己認為它們大概屬於那一類的東西而擅自取的名字。


    如果有人問“鬼”和“式神”哪個稱呼比較適合,我會投鬼一票。雖然它們並沒有世人所說的鬼角,但如果真如高村所說,以前的人將看不見的東西稱為“隱”(on),因而從這樣的意義衍生出了“鬼”(oni),那麽把它們稱為鬼,並沒有什麽不對。一般人也看不見式神,可是,拿它們與安倍晴明肖像旁那東西比較,模樣完全不同。


    所以,權宜之計就是把它們稱為“鬼”吧!哦,不,為了避免跟所謂紅鬼、青鬼混淆,還是稱它們為“小鬼”吧!


    我們之所以可以看到這些小鬼們(請容我立刻使用這個稱呼)的模樣,毋庸置疑,是在經曆過吉田神社的儀式之後。據阿菅學長說,小鬼們看到我們一絲不掛跳著舞的模樣,個個捧腹大笑,還笑得滾倒在地。當我們鑽過鳥居時,學長們就已經看到它們在神社境內肆無忌憚、飛揚跋扈的模樣了。阿菅學長說,因為它們看我們跳的舞蹈看得笑翻了,才會讓我們看見它們。是否必須跳到把那話兒裸露出來的程度,還有待商榷,但是根據傳說,躲在天之岩屋戶裏的天照大神[1],也曾被外麵喧鬧快樂跳著舞的樣子吸引,終於露了麵,所以阿菅學長的說法應該不至於太離譜。


    [1]天之岩屋戶是個大岩洞,傳說中是天照大神等神明居住地的入口。由於天照大神是太陽神,所以當她因生氣而躲在天之岩屋戶時,世界便陷入了一片漆黑。


    我們在吉田神社大跳白癡舞的那天前後,其他大學也各自舉行了世代交替儀式。根據古老傳說,儀式都是在離各大學最近的神社舉行。也就是說,京都產業大學在上賀茂神社、立命館大學在北野天滿宮、龍穀大學在伏見稻荷大社,順利完成了世代交替。傳說中沒有提到詳細內容。不過,據說都是各大學代代相傳的秘密儀式。“秘密儀式”雖然聽起來很了不起,但是,我猜內容八成跟我們在吉田神社所做的白癡勾當差不多。


    對了,我的那東西,現在既未脫落也未腫脹。或許,吉田的神明看到我們跳的舞,也覺得還不錯吧!


    ☆


    染井吉野櫻在賀茂川兩岸描繪出桃色的雲霞,春天乘著徐徐微風到來,我也升上了二年級。


    我眯起眼睛,看著翩翩飄落的櫻花花瓣捫心自問:這一年來,你到底做了什麽?被京大青龍會這個來曆不明的社團吸引,最後還跟臉像茶巾絞、不屬於這世間的一群家夥攪合在一起。最重要的書都沒讀,生活水平一樣低落,跟早良京子之間的關係也毫無進展。


    我將視線從櫻花移開,從河堤眺望賀茂川河麵,高村正大口大口吃著櫻花團子。在花朵盛開的櫻花樹下,兩個大男人孤寂地賞花——我不由得深深歎口氣,輕輕拍落高村頭上的粉紅色花瓣。


    對了,高村的頭發留長了許多。


    大概是從我去高村的住處吃壽喜燒那時候開始的吧!他不知道在想什麽,突然一改入學以來的短發,開始留起長頭發。可能是體質的關係,長得比別人快,經過大約半年,當我驚覺時,頭發已經快留到肩膀了。


    “喂!高村。”


    “啊?”高村一臉蠢相轉過頭來,春風吹起他的長發,讓我幾乎看不到他的側麵。


    “你什麽時候才要剪頭發?”


    “沒有特別的時間。”


    “不是啦!我剛才那是附加問句,表麵上是疑問句,其實是叫你把頭發剪了。”


    “不要,我好不容易才留長了。帥吧?像不像土方歲三[1]?這就是惣發[2]吧?”


    高村甚至露出自傲的表情,把拍打在臉上的頭發塞到耳後,但是風一吹,又立刻恢複原狀。看到他那個樣子,我就有股衝動想當場扯光他的頭發。


    “就快開始啦!”剛才突然壓低聲音喃喃說著。


    我不由得咽下準備好的攻擊話語,看著長發淩亂飛舞的高村。


    “去年在上賀茂神社拿到菅原學長發的傳單時,做夢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高村以縹緲的眼神仰望著天空。


    “嗯,我也是。但是……就要開始了。”


    [1]土方歲三是江戶末期的武士組織“新選組”的副長,以風流俊美聞名。


    [2]惣(zong)發就是不剃發,直接把頭發留長後綁在頭頂上的男子發型。


    我緩緩點頭,仰望天空,雲被風吹得快速前進。


    “差不多該走了。”


    我站起來,高村也把糯米團著塞進嘴裏,跟著站了起來。


    究竟是什麽要開始了呢?不用說,當然是“第五百代荷爾摩”。


    如各位所知,經過吉田世代交替儀式後,我們正式成了京大青龍會第五百代成員。但是第五百代的傳承不隻我們京大青龍會而已,巧的是,京產大、立命館大、龍穀大,也都經由世代交替的儀式誕生了第五百代的傳人。


    京大青龍會第五百代、京產大玄武組第五百代、立命館白虎隊第五百代、;龍穀大phoeni第五百代——顯然這個所謂的“第五百代”並沒有任何可信度。但是,不管怎麽樣,從現在起將持續兩年的“第五百代荷爾摩”,就要展開活動了。


    我和高村現在就是要去吉田神社,接受活動開始前的訓練。


    ☆


    跟一年前一樣,一切始於葵祭的“路頭之儀”。


    五月十五日,嫩綠耀眼,剛發芽的新葉散發著刺鼻的氣味。經過約兩個禮拜在吉田神社的訓練,我們帶那些家夥直奔目的地。


    沿著丸太町通前往京都禦所的我們,腳邊跟著整整一千隻身穿藍色破衣的小家夥。我們十個人因為顧慮周遭的目光,行動顯得謹慎小心,然而那些家夥卻與我們成對比,簡直像要去遠足一樣興奮不已。


    小鬼們喧鬧成這樣,卻沒有人察覺它們的存在。它們大搖大擺地穿梭在塞滿丸太町通的觀光客腳下,有時還會踩到某人的鞋子,但是被踩的人好像一點都不在意,沒人注意到腳邊有一千隻小鬼正在大遷移。如果被發現的話,可能會引起葵祭的觀光客一陣大恐


    慌——然而我們這樣的心裏,全是杞人憂天。我們順利來到京都禦所的建禮門前,途中沒有任何觀光客發現。


    時間是上午十點,為了看三十分鍾後的“路頭之儀”,禦所周邊已經擠滿了人。阿菅學長獨自一人,站在離開人群稍遠的地方。


    “喲,平安到達了啊!”


    他眯起眼睛,環視全身僵硬到引人側目的我們。


    “我們一路上都很擔心,怕會被誰發現。”


    站在阿菅學長旁邊的三好兄弟之一摸著胸口說。


    聽到“好好先生”三好兄弟說的話,似乎真的可以感覺到他們精神上的疲憊。善良人所說的話,可以讓人感覺到超乎語言所表達的真實感。不過,認識他們一年了,我卻還是分不出他們兩兄弟誰是誰。我想現在跟阿菅學長說話的應該是三好哥哥,但我沒什麽自信。這對雙胞胎就是這麽像,除了臉、身高和體型之外,連發型也都一樣。


    “亂成這樣,太難看了。”


    阿菅學長低頭看著毫無規律、雜亂聚集的小鬼們,委婉地提醒我們。我們慌忙發出了“排隊”的鬼語,腳邊的家夥們就在我們發號施令的同時開始集合,不出幾十秒,已經排成十乘一百的整齊方陣。在荷爾摩中,明確規定一個人率領的小鬼數是整整一百隻。剛才所說的一千隻,就是從一百隻乘以京大青龍會的十名現任成員所算出來的。


    在接近十點半,也就是遊行開始的時間時,其他大學的成員也各自率領一千隻小鬼,陸陸續續抵達。到達時,其他大學的小鬼當然跟我們家的小鬼不一樣,保持良好的秩序,展現有條不紊的行軍隊伍。


    總數四十人的第五百代成員以及四千隻小鬼,聚集在京都禦所的建禮門前。雖然氣氛看似劍拔弩張,但也並不是現在就要展開四隊打成一團的大混戰。今天的目的,純粹隻是在“第五百代荷爾摩”開始之前,先舉行預告儀式。也就是說,在光榮的葵祭之日,荷爾摩的四支競賽隊伍於京都大馬路上展現各隊小鬼的雄姿,才是今天的目的。


    上午十點半整,排在遊行隊伍前頭、馬術高超的騎馬隊伍,在觀眾的掌聲中從建禮門出場,開始了葵祭和我們的“路頭之儀。”


    當穿著紅色衣服的山城使騎著馬從建禮門出現時,首先由京產大玄武組的小鬼們跟在馬後麵,加入了行列。接著,立命館白虎隊的小鬼也走上了街道,龍穀大phoeni的小鬼則跟在它們後麵。


    輪到我們上場時,隊伍已經到了第二隊的尾巴,令人懷念的牛車就要咯噔咯噔從建禮門出來了。


    跟一年前一樣,拖著車子的牛,有氣無力地往丸太町通前進。我看著它們隨興的牛步,一股難過之情湧上心頭。也難怪啦!一年前,有誰想得到我現在會是這副模樣呢——不幸慘遭京大青龍會的毒手,現在腳邊還有一百隻小鬼。阿菅學長發出信號後,我們配合時機試著發出了幾句鬼話,沒想到小鬼們真的排成整齊的縱隊,跟在牛車後麵走了。所謂淪落歪魔邪道,大概就是這樣吧——當我正深切為自己的墮落感到心痛時,高村戳了我一下,說:“喂,不要停下來,快走啊!”我趕緊說對不起,慌忙往前移動。


    小鬼們很聰明,隻要下一次命令,接下來它們就會自己跟著隊伍走到上賀茂神社(聽說是這樣)。所以我們沿著鴨川河岸,先趕到今出川河原町的十字路口,繞到前方,在那裏等隊伍過來。


    跟在從河原町通北上的騎馬隊後麵出現的那些家夥,看起來滑稽極了。在穿著華麗的平安時代服裝,一身貴族裝扮,漠然地走在京都大馬路上的臨時工作人員腳邊,小鬼們排著整齊的隊伍行進著。明明茶巾絞的頭就走在河原町通的正中央,沿路熙熙攘攘的觀光客卻沒有人發現。那種奇異的對比實在很好笑,它們那身破衣的素雅顏色,跟平安時代古色古香服裝的色調竟然頗為調和,也實在使人發笑。


    阿菅學長目送著從我們麵前經過的京產大玄武組的小鬼行列,平靜地對我們說,小鬼們出發的順序,是依照去年一整年的荷爾摩競賽成績。


    其實卻年阿菅學長他們在教我們鬼語的同時,也參與了“第四百九十九代荷爾摩”的第二年比賽。也就是說,京大青龍會的活動行程是:第一年學習鬼語,第二年參與荷爾摩實戰,第三年招募到新人後,再度參與荷爾摩實戰。兩年才交替一次的奇特慣例(其他三所學校也一樣),理由顯而易見。因為我們要學習所有荷爾摩相關經驗,就一定需要經曆大一、大二兩年的時間,在目前這個時期,根本找不出時間來招募新的社團成員。


    去年舉行的荷爾摩競賽結果,如大家所知,京產大玄武組是第一名,接下來依次是立命館白虎隊、龍穀大phoeni、京大青龍會。據阿菅學長說,京大青龍會總是最後一個出發的狀況已經延續了將近十年,形成非常丟臉的慣例景象。而連續三年蟬聯第一、去年甚至大獲全勝的京產大玄武組,簡直就是邁入了全盛時期。據說,現在實力最強的京產大玄武組與最弱的京大青龍會對戰時,會被稱為“平成的大鐵板”[1]


    [1]日語中用“鐵板”比喻實力懸殊,作者在這裏故意強調這是平成年間最著名的實力懸殊的比賽。


    對我們來說是極度震撼的事,阿菅學長卻說得那麽平靜沉穩。我們的小鬼穿著藍色的破衣,玄武組的小鬼也同樣穿著玄武組的顏色——黑色破衣。正肅穆地走向今出川河原町十字路口的一千隻黑色小鬼,看起來果然跟我們的藍色小鬼不太一樣。立命館白虎隊的白色小鬼和龍穀大phoeni的紅色小鬼也同樣給人這種感覺。白色破衣在風中飄揚的模樣,給人整齊有序的感覺。紅色破衣迎風招展的模樣,則呈現出猛烈攻擊的形象。


    “好像隻有我們的小鬼看起來特別弱呢!”我已經對即將展開的荷爾摩競賽產生了極大的不安,不由得這麽詢問站在旁邊的阿菅學長。


    “你就是以消極自虐的角度去看,才會有那種想法,心理狀態也會影響那些家夥的行動,所以,隨時都要保持積極的思考。”阿菅學長答得氣定神閑。


    下午四點過後,第五百代的四十名成員,在“路頭之儀”結束的上賀茂神社再次聚集,因為要決定“第五百代荷爾摩”初戰的日期。


    時間定在三個禮拜後,也就是六月第一周的禮拜六。抽簽結果,我們京大青龍會的初戰對手是立命館白虎隊,王者京產大玄武組的對手是龍穀大phoeni。


    每次都要說長長的“第五百代荷爾摩”有點麻煩,所以方便起見,都會冠上京都的地名,這是代代相傳的習慣。譬如,上次的“第四百九十九代荷爾摩”稱為“東山荷爾摩”,再上一次是“京極荷爾摩”。


    命名者是由四所大學輪流。其他大學是會長提醒阿菅學長這次輪到青龍會了。


    “哦,是嗎?”阿菅學長悠哉地說,“那麽,就叫做‘鴨川荷爾摩’吧?”


    就這麽簡單地定案了。


    日後,在漫長的荷爾摩曆史上永遠留名的“鴨川荷爾摩”,就這樣開始了。


    ☆


    晚上八點半,上弦月漂浮在吉田神社的天空中。


    一千隻小鬼已經整齊排列在前殿正麵,在淡淡月光的照射下,看起來就像一堆在暗室叢生的白色蟹味菇。我們發出“集合”的信號後,它們便肅穆地分成十組,分別跑到我們的腳邊。


    我們回到京大的鍾台後,立刻跨上自行車,奔馳在夜晚的京都大馬路上,目標是對手的根據地——立命館大學衣笠校區。這是我們的處女荷爾摩,也就是後來留在記錄中的“衣笠荷爾摩。”


    在此,我要先介紹《荷爾摩相關備忘錄》中的一項條文。總則第三條“關於進行荷爾摩之場所”中,如此記載:


    一、


    應於京都市內舉行。


    二、不得在車道上舉行。


    三、不得在氏神社內舉行。


    以上三項,是備忘錄針對舉行荷爾摩時所做的指示。


    所謂“氏神社”,是小鬼們原本應該服務的地方,對我們來說就是吉田神社,對京產大玄武組來說是上賀茂神社,對立命館白虎隊來說是北野天滿宮,對龍穀大phoeni來說則是伏見稻荷大社。隻要堅守這三項原則,姑且不論可不可能,即使想要在藤井大丸百貨公司的一樓舉行荷爾摩也沒有問題。


    以不違反以上三點為原則,阿菅學長收到了立命館白虎隊寄給他的郵件。內容是“六月日亥時(晚上十點),在立命館大學衣笠校區舉行荷爾摩”。簡潔的文筆,充分透露出立命館白虎隊內心的鬥誌。


    根據抽簽結構,這次的荷爾摩場地決定權由立命館白虎隊取得。但是下次交戰時,就改由京大青龍會決定場所。這樣的比賽結構,我們稱之為“home(主場)&away(客場)方式”。這次的荷爾摩,的確就是在立命館白虎隊的“home”舉行。


    賽程在各自的“home”與“away”進行一場比賽,共計兩戰。采四隊循環賽,所以各大學一季要進行六場荷爾摩競賽;上學期比三場,中間隔一個暑假,下學期再比三場。經過將近半年的漫長比賽,贏最多場的隊伍就是冠軍。聽說,去年京大青龍會的戰績是一勝五敗,兩年前的戰績是六戰六敗。


    “目標一勝。”昨天我們在吉田神社做最後一次演練時,阿菅學長突然出現,一臉認真地訓示我們後就離開了。


    我們騎著自行車排成一列,奔馳在夜晚的今出川通上。


    那些家夥就像百鬼夜行的翻版,以飛快的速度緊緊跟在我們後麵。經過幾次的訓練,我們已經很清楚,身高不到二十厘米、手腳纖細的它們,有著與外表相反的無窮精力。我很難想像當小鬼和小鬼熱真打起來時,會是怎麽樣的狀況。演練時總是以集合、散開的動作為主,不曾讓小鬼們彼此交戰過。“它們不會流血,所以沒關係。”雖然阿菅學長這麽說,但是從穿過北野天滿宮的鳥居之後,我便開始緊張起來,踩著踏板的腳也變得沉重了。不過,那種沉重感也可能是過了北野白梅町的十字路口後,就是西大路通的徐緩上坡道的緣故。


    晚上九點四十五分,我們從校園北邊的正門騎入了立命館大學衣笠校區。


    從正門往下的斜坡道上,有個女生站在路燈下,對著我們揮手打信號。我們靠近一看,原來是龍穀大phoeni第四百九十九代會長立花美伽。


    立花也是“龍穀大phoeni”名字的命名者,這是眾所皆知的事。這位女性會長(每所大學都將領導人稱為“會長”,玄武組、白虎隊也不稱組長、隊長)身材嬌小、眼神銳利,給人的印象深刻。她是個女中豪傑,因為討厭原來的社團名“龍穀大朱雀團”聽起來像台灣的幫派名,所以不顧學長學姐們的強烈反對,將名字改成了“龍穀大phoeni”。


    “請把自行車停在這邊,從這裏走到中央廣場。”


    立花用充滿活力的聲音告訴我們後,隨即轉身快步離去。


    離晚上十點的荷爾摩開始時間還有十分鍾。我們停好自行車後,蘆屋就召集我們,做最後的確認:“葡萄幹都準備好了吧?”


    早良京子和楠木文點頭回應,她們手上正抱著市售的袋裝葡萄幹。


    體內深處竄起一股莫名的寒戰,我不由得做起伸展運動。蹲下去時,正好跟整齊排列在腳邊的小鬼們目光交會——不,是視線跟“扭絞處”交會。它們晃著茶巾絞的臉,以直立不動的姿勢抬頭對著我。我悄悄伸出手來,碰觸最前麵的小鬼。以前覺得很惡心,連靠近都不敢,但是“習慣”真的是很可怕的一件事,現在即使這麽靠近它們怪異的臉,也沒有任何排斥感了。我伸出去的手指穿過了它們的身體,然而不可思議的是,隻要它們願意,就可以爬到我們的手掌上。我把食指停在小鬼麵前,小鬼就把扭絞處靠過來,做出聞味道的樣子,但是,很快就把臉撇開了。


    我站起來,一個深呼吸。將長發紮在腦後的高村,表情僵硬,從喉嚨發出噎噎的聲音,大概是在練習鬼語吧!


    “放心吧,照演練那樣做就行了。”


    我拍拍高村的背,他回給我一個不管怎麽看都像是硬擠出來的笑容。他平日的滑稽裝扮,會讓人以為是個很自我的人,但是現在我太清楚他了,其實他是那種內在很敏感纖細,很容易鑽牛角尖的人。


    “啊,好緊張,覺得膀胱脹脹的。”


    高村說出下流的泄氣話。站在他旁邊的楠木文,默默將手上的袋裝葡萄幹交給了早良京子。


    “走吧!”


    蘆屋一聲令下,我們便開始往中央廣場行進。立花已經站在廣場正中央等我們了。圍繞廣場四周的建築物高聳如城牆,看起來真的很像敵方陣營。


    立花後麵有十個人影晃動著,不用說,當然是立命館白虎隊的成員。


    我們隨著立花相互對峙,無言的空間充斥著寂靜的殺氣。


    “現在開始展開立命館白虎隊與京大青龍會的荷爾摩比賽,今天的荷爾摩由我龍穀大phoeni第四百九十九代會長立花美伽當裁判。”


    立花向前一步,看著我們,緩緩地接著說:“慎重起見,我要再交代一次。從荷爾摩比賽開始,到我宣布結束為止,雙發不得有任何身體上的碰觸。即便是不小心的碰觸也一樣,碰觸雙方在碰觸的瞬間將立即失去比賽資格。而且,若判定為敵意,極可能宣告故意碰觸者所屬大學為輸方。作戰時,人與人之間請保持適當距離。除此之外,在一方全軍覆沒,或代表人表明投降意願時,我才會宣布荷爾摩結束。請問雙方的代表人已經決定了嗎?”


    聽到立花這麽問,立命館白虎隊低聲討論了一會兒後,站在最前麵的男生謙虛地舉起手說:“那麽,由我當代表人。”


    我們這邊是蘆屋,他沒跟任何人商量,立刻發生說:“由我當。”最後就自然而然變成那樣了。


    “那麽,請拿出公平競爭的精神,不要留下遺憾。”


    立花以雙手示意我們彼此行禮,我們都照做了。


    “雙方請相距三丈遠。”


    我們按照立花的指示,拉開彼此的距離。在立命館白虎隊背後擠成一團的白色破衣,點點浮現在黑暗中,就像斑斑白雪堆積在部分草皮上一樣。


    我的心髒猛然跳動,這是從沒有過的經驗。已經接到“裝備”命令的小鬼們,手上都各自拿好了棍棒、帶鉤的耙子等武器,搖晃著它們的扭絞處。圓圓的頭、一身破衣、拿著棍棒和耙子的身影,像極了平安時代在京都無惡不作的比睿山的山法師[1]。一定到“裝備”的號令,它們立刻從破衣內抽出藏在身上的武器。其中甚至有比自己還要高的長柄大刀之類的東西。我們都很想知道那身破衣內是怎麽樣的結構,但是,因為無法直接碰觸它們,所以無從確認。


    就在十點整的鍾聲響起時,立花的尖銳叫聲“開始!”響徹黑暗。在此同時,我們也從嘴巴裏喊出了怪異的鬼語,小鬼們立刻穿過我們腳下,亂糟糟地衝向前方。


    就此揭開了“鴨川荷爾摩”的初戰“衣笠荷爾摩”序幕。


    [1]山法師指的是比睿山延曆寺的僧兵,他們在當時常參與政變,造成朝廷動蕩不安。


    ☆


    那景象簡直就像一場玩笑。


    若不是正在進行荷爾摩的比賽,看到它們那個樣子,我大概會捧腹大笑。那麽我在吉田神社裸舞被它們笑的事,就可以一筆勾銷了。


    但是,現實可沒這麽輕鬆。我們完全沒有取笑它們的閑情逸


    致,因為眼前正上演著小鬼們拚了命的壯烈殊死戰。


    藍色小鬼們吱吱吱吱叫著,毫不猶豫地衝向了如雪崩般湧上來的白色破衣家夥們。以對方的頭為目標,棍棒、耙子齊飛,瞬間,幾百隻小鬼的大混戰就在我們眼前展開了。


    它們的戰鬥場麵真的很奇妙,即使迎麵被粗大(頂多三厘米寬)的木頭棍棒直擊而下,它們也從不畏縮。如阿菅學長所說,它們既不會流血也不會發腫,甚至不見淤青,還一副不痛不癢的樣子開始狠狠反擊,隻差沒破口大罵混賬。然而,它們並不是不會耗損。雖然被棍棒亂打,不會噴血、骨折、破皮,但是,臉中央突出的扭絞處會一點一點凹陷下去。遭受越多攻擊,扭絞處就越往內陷,最後變成臉的一部分。不過,這時小鬼們的行動還不回產生變化,會繼續勇猛地揮舞耙子。


    問題是在那之後,如果仍然持續受到攻擊,扭絞處就會像被吸進去似的往內側凹陷。那樣子就像臉部正中央挨了一拳,再也無法複原了。長相可笑到極點。


    一瞬間我誤以為它們是在玩變臉,然而對小鬼們而言,那可是陷入了大危機。


    扭絞處一旦網內凹陷,小鬼的動作就會突然變得遲鈍。若持續受到攻擊,臉中央的漩渦會越來越深,逐漸擴大,小鬼就會像喝醉了似的,身體搖搖晃晃地無法站穩。不久後,會連手上的棍棒都舉不起來,最後無力地倒在地上。此時若再遭受最後一擊,就會發出悲慘的“嘌嘍”叫聲,像被吸走似的從地麵上小時,當然,它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那麽,當小鬼的臉出現凹陷時,就隻能等著它們臨終叫“嘌嘍”嗎?不,絕不是這樣。當然有救助的方法,那就是使用葡萄幹。


    大家一定很疑惑,早良京子和楠木文手上的袋裝配套費究竟要用來做什麽?其實她們手上的袋裝葡萄幹一點都不特別,是任何超市、幹貨店都有賣的普通袋裝葡萄幹。為什麽荷爾摩現場需要這樣的葡萄幹呢?


    假設,現在有一隻瀕死(嚴格來說,應該是快消失)的小鬼,它的扭絞處已經深陷內側,隻要再挨一拳,就會發出“嘌嘍”的悲慘聲音,並且無聲無息地消失。


    這時,會有一直小鬼飛也似的衝向它。這隻小鬼就是救援小鬼,它的手上緊握著一粒葡萄幹。救援小鬼會把手上的葡萄幹靠向倒在地上的小鬼的臉。雖然隻是一粒小小的葡萄幹,但是,對臉隻有拇指和食指圈起來那麽大的小鬼來說,卻是很大的東西。救援小鬼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那顆葡萄幹塞進完全凹陷的扭絞處。


    “嘶砰。”葡萄幹發出悅耳的聲音,被瀕死的小鬼的扭絞處吸了進去。一旦吸進去,扭絞處就會彈出來,恢複原狀。


    然後,倒在地上的小鬼會突然精力旺盛地爬起來,剛才氣若遊絲樣子都不知跑哪去了,臉部中央又好端端地突出了扭絞處。小鬼就像什麽事都不曾發生過似的,又揮著手上的棍棒,勇往直前回到了戰場。


    這一連串的過程,就是荷爾摩中的“補給”。運送“補給葡萄幹”,是早良京子和楠木文所率領的救援小鬼的任務。荷爾摩一開始,救援小鬼們就會爭先恐後地衝向她們撒在地上的葡萄幹。當它們一碰到葡萄幹,葡萄幹就會像分裂般轉移到它們手上。但是,真正的葡萄幹還留在原地,我不知道這是怎樣的原理,總之,它們可以從一粒葡萄幹裏拿出好幾粒葡萄幹。救援小鬼將雙手伸向葡萄幹,快速取得兩粒葡萄幹後,就一哄而散衝向前線的夥伴旁,進行救援工作。


    救援小鬼不可以中途武裝加入戰鬥,兩手隻能用來運送葡萄幹(白虎隊也一樣)。要如何驅使這些救援小鬼,由早良京子和楠木文做判斷。必須隨著戰況變化,迅速做出正確的判斷,因此可以說是非常艱巨的任務。


    要設置多少補給部隊並沒有明文限製。理論上,考慮與戰鬥力之間的平衡,最好是派兩百隻小鬼來做補給的工作,而且基於性格關係,大多由女性擔任這個職務。京大青龍會就是根據這樣的理論來做編製。


    或許有點晚了,但是,我還是要在這裏簡單說明荷爾摩的規矩。


    荷爾摩比賽開始前,立花在注意事項中提到,在《荷爾摩相關備忘錄》的禁止事項第一條,寫著這樣的規定:


    第一條“荷爾摩”競賽期間,禁止所有成員的碰觸。


    若說這個條文闡明了荷爾摩的一切也不為過。也就是說,荷爾摩從頭到尾都是彼此驅使的小鬼與小鬼之間的戰爭。我們隻能用鬼語傳達給自己率領的小鬼,借此左右勝敗。除此之外,驅使者之間不能有任何身體上的碰觸,也不能直接幹涉對方的驅使者。


    荷爾摩的勝敗,是經由兩種結束方式來判定:一種是對方的小鬼全軍覆沒,另一種是對方代表人宣布投降。實際上,比賽還不曾戰到一方全軍覆沒,通常是代表人宣布投降後決定勝負的。


    “衣笠荷爾摩”在開戰六十三分鍾後便分出勝負。但是,除了最後十分鍾外,我對這個“衣笠荷爾摩”的比賽過程完全沒有記憶,恐怕是在搞不清楚狀況的情形下,一味地發出鬼語導致的副作用。盡管如此,我還是清楚記得,在荷爾摩開戰約五十分鍾時,京大青龍會已經把立命館逼到了絕境,也就是我們勝利在望了!


    十年來享盡最弱之名的京大青龍會,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了?


    一切都要從蘆屋的行動說起。


    打從在吉田神社的訓練開始,蘆屋率領的小鬼就明顯不同於其他小鬼,它們動作敏捷而迅速地完成驅使者的命令,而我的小鬼卻要重複兩次命令才會采取行動,相較之下,他的小鬼優秀到令人嫉妒。仗著這樣的優勢,蘆屋儼然以領導者自居,所以剛才決定代表人時,他沒有詢問其他人的意見,就自己報上大名,一副自以為了不起的樣子。


    不過,畢竟這次是第一次上戰場,所以剛開戰時,蘆屋的動作也跟其他成員一樣生澀。但是經過一段時間後,蘆屋開始充分發揮他在荷爾摩上出類拔萃的資質。


    不要說我了,恐怕連蘆屋自己都沒想到他會是如此優秀的驅使者,他的調兵遣將真是優秀到無可挑剔。他將小鬼分派左右兩側,當對方的前線橫向延伸時,再一舉集合起來突擊對方的弱點。在對方慌忙敬愛能夠小鬼們集中到被突擊的那一點時,他就命令小鬼散開,以密不通風的包圍猛烈進攻。立命館白虎隊可說完全跟不上他超群絕倫的集散速度。


    白色破衣發出“嘌嘍”的聲音,像真正的白雪融化般,一個接一個地從地麵消失。荷爾摩開戰五十分鍾後,蘆屋率領的打頭陣隊伍不斷進逼,立命館白虎隊的陣形終於瓦解。鬆永、阪上趁勝追擊,使得立命館白虎隊的前線再也無法鎮守,一一潰散逃亡。


    眼看就要分出勝負了。然而,勝利女神真的很殘酷,心情也很多變。


    為了給我們勝利之吻,她托起了我們的下巴,卻在我們近距離感覺到她吐出來的溫柔氣息時,突然把臉撇開了。


    ☆


    我們什麽都不知道。


    當然,關於“那件事”,阿菅學長事前什麽話也沒對我們說,可想而知,他嚴禁實戰形式的練習,就是為了防止我們知道“那件事”。


    如果先發生“那件事”的是立命館白虎隊,那麽結果應該會完全不一樣。但是,盡管被逼到極度劣勢,白虎隊還是無人投降,硬是持續著十個人的作戰。相反地,也最諷刺的是,戰況維持壓倒性優勢的我們,竟然先出現了投降者。


    那麽,是誰比任何人都更早麵臨了“那件事”,成為最可悲的犧牲者呢?


    不是別人——正是高村。


    荷爾摩開始前,就看得出來高村緊張得直發抖,但是他被派到後方位置,應該多少讓他的心穩定了下來才對。立命館白虎隊的陣容一舉瓦解後,


    他就一直堅守前線後方的位置,全心全意掩護早良京子和楠木文的補給部隊。雖然表現得不夠亮眼,但穩紮穩打,這就是我給高村的真心評價。


    那麽,堅守後方守備位置的高村為什麽會成為“衣笠荷爾摩”的第一個投降者呢?


    那是因為蘆屋在前線窮追不舍,追得立命館白虎隊的小鬼們無處可逃,隻好直接衝向了我們的陣營。作困獸之鬥的白虎隊小鬼,有部分衝破了我們正勇往直前的陣形鬆懈處,就這麽輕而易舉地侵入了我們空空蕩蕩的陣內。


    但是,不必著急,因為那裏有高村守著。那些由立命館白虎隊四人率領而入侵成功的小鬼們,因為受到蘆屋的猛烈攻擊,隻剩下大約一百五十隻。而高村率領的小鬼們則毫發無傷,他隻要讓小鬼們適度散開來,阻止敵人繼續入侵,然後等主力部隊回防就行了。遭到前後突擊的白色小鬼們,這回準會被打到一敗塗地。白虎隊雖然發動了漂亮的突擊,但是充其量也隻是最後的掙紮,我一直以為這場殊死戰他們注定是失敗者。


    然而,這裏麵卻暗藏著意想不到的勝負玄機。


    據說實際上戰場時,最重要的不是拔槍的速度、射擊的技巧,而是保持冷靜。此時的高村,完全失去了戰場上最需要的東西。在隻要下一句“散開”命令的情況下,高村偏偏下了“集合”的命令。


    隻是短短發音的差別,卻成了致命的失誤。高村的小鬼們,在一百五十隻殺氣騰騰的小鬼麵前,毫無意義地肩並肩,縮成了一小團。


    驚覺不對時,高村的小鬼已經被立命館白虎隊包圍了。此時我們才看到,被團團圍住的小鬼有多麽無力,一陣寒意油然而生。不論高村怎麽發出鬼語,試圖突破重圍,都已經太遲了。那是一場讓人鼻酸、慘不忍睹的殲滅戰。高村的小鬼受到來自四麵八方的無情攻擊,不出十秒就啪噠啪噠倒地,再幾秒後就煙消雲散了。


    立命館白虎隊的其他成員看到這個情形,又重新燃起了鬥誌。為了營救高村而好不容易折回來的主力,背後遭到原本處於劣勢的殘餘部隊勇猛襲擊。蘆屋等主力部隊被牽製後,離蘆屋稍遠的我,也因為與對峙中的白色小鬼們搏命對抗,完全動彈不得。


    隻有短短幾米的距離,卻從未像現在感覺如此遙遠。得不到近在咫尺的夥伴救援,高村的小鬼們被包圍後,在短短兩分鍾內就全軍覆沒了。


    那期間,我從幾步外的距離看著高村的表情。他在全軍覆沒前哭喊似的發出一連串鬼語,那光景實在令人心痛。但是就在小鬼全軍覆沒的那一瞬間,他的樣子突然起了變化。就像被消音般,我們聽不見他的聲音,他麵向半空,嘴巴開始像魚一樣吧嗒吧嗒開合著。


    “高村?”


    看到他異常的模樣,我戰戰兢兢地叫了他一聲。但是,他沒有回答我。不,應該說是沒辦法回答。此刻,高村不由自主地倒吸了許多口氣。


    下一個瞬間,“那件事”就毫無預警地發生在高村身上了。學長學姐們一直不肯告訴我們“荷爾摩”這個名稱的由來,然而在這一瞬間,我們徹底理解了。


    “荷爾摩——”


    高村悲痛的叫聲,像垂死掙紮的野獸在咆哮一般,拖著長長的尾音在夜幕低垂的校園裏回響著。


    我們的車停在從正門進來的斜坡道下,高村跪在自行車前的柏油路上,沮喪地垂著頭。老實、認真又太過纖細的他,那時候說不定哭出來了。


    但是,沒有人去扶他起來。剛才的敗戰震撼把青龍會所有人都擊垮了,包括我在內。


    高村的慘叫,是一切的導火線。


    立命館白虎隊的小鬼幾乎是毫發無傷地就把高村的小鬼包圍殲滅了。接著它們麵對的是沒有任何武器裝備的——早良京子和楠木文的補給部隊。高村的小鬼被殲滅後,完全被孤立的補給部隊成了目標,立命館白虎隊的小鬼像衝向獵物的白虎般,猙獰地衝向了補給部隊。


    “不要啊!”


    早良京子劃破黑夜的慘叫聲,響徹校園。


    如果是冷靜得像冰一樣的指揮官,想必會不惜犧牲早良京子和楠木文,也要以全體的勝利為優先吧!以現在一麵倒的兵力差距來看,就算沒有補給部隊,最後也可能成功壓製對方的戰力。但是,有誰忍心看到兩個女生淪落到高村那樣的下場呢?所以,當立命館白虎隊的小鬼“呼嚕呼嚕”叫著、揮舞著棒棍,包圍了早良京子的小鬼時,蘆屋會從喉嚨擠出懊悔的聲音宣布投降,也是情非得已的事。


    “勝負已分!”


    就在龍穀大phoeni第四百九十九代會長立花美伽高高舉起手的同時,立命館白虎隊成員的歡呼聲,在中央廣場倏地爆開來。


    “你這個笨蛋!”緊握著拳頭沉默了好一會兒的蘆屋,一腳踢向停著的自行車後輪,怒氣突然爆發了出來。“為什麽那麽簡單的指令也會搞錯呢?你是幹什麽吃的?豬頭!”


    蘆屋對這跪在地上垂頭喪氣的高村背部,毫不留情地破口大罵。沒錯,高村犯的錯確實影響重大,那是最基本的指令,所以沒有任何辯駁的餘地。但是“荷爾摩——”的慘叫震天動地,感到最丟臉、內心受傷最深的一定也是高村。


    “喂!慢著。”等我驚覺時,我已經向前跨出一步,用手指戳著比我大一號的蘆屋那厚實的胸口。


    “你憑什麽把他罵成這樣?要不是你得意忘形,欠缺思考隻管往前衝,情況也不會變成這樣吧?不要把所有責任都推給高村。”


    “你說什麽?難道是我的錯嗎?你什麽都沒做,隻是站在那裏發呆,竟敢對我說這種話!給我閃一邊去,沒用的家夥!”


    蘆屋用鄙夷的眼神看我,伸出雙手用力把我的身體推出去。


    “你說誰沒用?混賬!”


    我重新站穩後,立刻揪住蘆屋的胸口。旁邊一堆人上前勸阻,在一群人拉拉扯扯中,我還是猛抓著蘆屋的短發大罵:“你這個王八蛋,最好便禿驢!”所有人從各個角落伸出手來,抓住了我們,我則用眼角餘光掃過了高村。他完全不理會我們的騷動,虛弱地站起來,沒有跟任何人說一聲就騎著自行車離開了。我正目送著同樣瑟縮的背影時——“你才變禿驢呢!”蘆屋不知何時反過來抓住了我的頭發用力拉扯。那種頭皮的疼痛,再加上為高村難過的心情,讓我們悄悄落下了眼淚。


    在這之後,便完全失去了高村的消息。


    打電話給他、發短信給他,他都沒有回應。在“衣笠荷爾摩”戰敗後的第二個禮拜,吉田神社舉辦了例會,不隻高村沒去,我當然也沒去,因為我知道去了隻會跟蘆屋起爭執。下周的禮拜六,很快又要迎接與京產大玄武組之間的荷爾摩第二戰,但是,我已經不把那個當一回事了。雖然見不到早良京子比什麽都難受,可是我怎麽樣都不想去蘆屋以領隊自居的地方。


    例會那天晚上,難得有人來找我。晚上九點多時,聽到咚咚的敲門聲,我還在想會是誰呢。探頭一看,竟然是阿菅學長。


    “對不起,這麽晚來打攪你。”


    笑眯眯對我揮著手的阿菅學長背後,有個熟悉的黑影在動。我挺直身體望過去,果然是楠木文的阿凡頭。


    “可以進去坐坐嗎?”阿菅學長在我麵前晃晃手上裝著冰棒的塑料袋,也不等我回應,就很自動地脫起鞋來了。


    “是這樣的,楠木學妹說她很擔心你跟高村,所以拜托我來看看。”


    阿菅學長簡直把這裏當成了自己家一樣,在暖爐桌前穩穩地坐下來後,就從塑料袋裏拿出了冰棒。“楠木學妹,你吃抹茶口味的吧?”他給了楠木文一支,“安倍,你就吃蘇打口味的吧?”我驚訝地看著阿菅學長,接過他手上的冰棒。他說楠木文因為擔心我和高村而去找他商量,我有


    點不相信。起碼,楠木文現在是一張毫無表情的臉,完全看不出她會擔心我們。她像個徒弟般端坐在阿菅學長後麵,默默啃著抹茶冰棒。


    “安倍,我看你沒什麽問題嘛!”


    阿菅學長舔著橘子口味的冰棒,大剌剌地端詳著我的臉。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我很好。但是,高村就不知道了。”


    “你沒跟他聯絡嗎?”


    “我打過好幾次電話,他都沒接。”


    “他住在哪裏?”


    “岩倉。”


    “哦……岩倉啊,那就不方便去看他了。”


    “不用管他啦!過一段時間,他就會一臉沒事的樣子自己晃出來了。”


    我把冰棒吃光後,輕輕點頭說:“謝謝你的冰棒。”


    “我說得不夠清楚也是原因之一吧!我還是會擔心他。下周就要舉行第二次荷爾摩比賽了,所以星期三的例會他非來不可……安倍,你在學校會不會碰到高村?”


    “下周一有體育課,那家夥雖然會蹺掉其他課,卻從沒蹺過體育課,所以我想他應該會去吧!”


    “這樣啊……”


    語氣聽起來分外沉重,我擔心地問:“高村怎麽了嗎?”


    阿菅學長隻是搖搖頭,把已經吃光的冰棒木棍猛舔了幾下,最後才舍不得地丟進垃圾桶。


    “有件事我一直瞞著大家,所以利用今天的例會,我去向大家道歉了。”


    “是關於最後的吼叫嗎?那當然要道歉啦!也要向我道歉。”


    “你很凶呢!安倍其他人的臉色也都很不好看。唉!也難怪啦……我們這一代也討論了很久,不知道該不該事先告訴你們。可是就算說了,也不會有什麽好事,所以我們最後還是決定不要說。當初我們也是在學長學姐沒有告知的情況下,參加了第一次的荷爾摩。‘那件事’發生時,我們也是整個陷入驚慌失措的狀態……即使自己升上大三了,還是說不出口。”


    阿菅學長用輕鬆的口吻繼續為自己辯解,但是一注意到我嚴厲的視線,立刻正襟危坐,低下頭說:“對不起。”


    “‘那件事’到底是怎麽回事?”


    阿菅學長抬起頭,喃喃說著:“這個嘛……”他抹了一把臉,“我也不清楚……總之,荷爾摩這個稱呼肯定是來自‘那件事’。”阿菅學長環抱雙臂,語帶感歎地說:“不管把嘴巴閉得多緊,叫自己要不要吼出來都沒辦法,最後還是會用異於常人的聲音,不顧一切地吼出來。”


    “你有過經驗?”


    “有過一次……不是很愉快的回憶。”阿菅學長嚴肅地點點頭。


    “那也是……那些家夥搞的鬼?”


    “很難說,當驅使者吼叫時,自己驅使的小鬼應該都消失不見了……所以,這一點還是很難判斷……總之,應該是失敗的懲罰吧?”


    “懲罰?誰的懲罰?”


    阿菅學長微微牽動一下嘴角,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結果楠木文從背後傳來的冰棒包裝紙,丟進垃圾桶。


    “不過,我還是擔心高村……因為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


    “什麽事?說得好像還有後續似的。”


    “嗯,的確還有後續。”


    “咦?”我不由得尖聲大叫。


    阿菅學長分明是想避開我的視線,慌忙抬頭看著天花板。


    “喂!你給我說清楚,所謂後續是怎麽回事?不是喊完荷爾摩就結束了嗎?高村還會發生什麽事?”


    “這位也不知道。”


    “是?”阿菅學長說得不清不楚,逼得我厲聲說,“不要耍人了!”


    “我真的不知道,隻是根據我的經驗……”


    “根據你的經驗?”


    “應該是當事人會被奪走什麽重要的東西吧?”阿菅學長神神叨叨地說出驚人之語後,從鼻子哼了幾聲說,“不過,放心吧……雖然是重要的東西,但是……該怎麽說呢?不是有些東西對某人來說很重要,旁人卻完全嗤之以鼻嗎?哎呀,真的很難解釋清楚呢!總之,那些家夥就是會奪走那種東西。所以,我想應該不是怎麽樣。”


    阿菅學長抬起下巴,一個人自顧自地點頭肯定。之後,不管我問什麽,他都隻是敷衍地回答我“沒事啦”“不用擔心”“他會熬過去的”,根本問不出結果。最後,他還幹脆轉移話題。


    “對了,聽說蘆屋很厲害?”


    “是啊……不過他太拽了,一副已經當上會長的樣子,對吧?楠木。”


    我當然也想繼續高村的話題,但是,對蘆屋這個名字產生了強烈反應,不由得響應了阿菅學長的話。我皺皺鼻子,征求楠木文的同意。再說,我會對蘆屋的狂傲抱持反感,自有我正當的理由。因為,京大青龍會的會長現在還是阿菅學長,所以不管蘆屋在荷爾摩上多活躍,還是跟我一樣,隻是一般成員,這是不爭的事實。


    或許有人會想,世代交替後進行的明明就是“鴨川荷爾摩”,也就是“第五百代荷爾蒙”,為什麽會長卻還是由第四百九十九代擔任?的確是有點難理解的雙重結構。但是新會長必須在“鴨川荷爾摩”的第一年結束後才會決定,在那之前,阿菅學長仍是會長,會給我們種種關於荷爾摩的意見(各大學都一樣),協助我們適應還沒經曆過的過程。


    剛才被我征求意見的楠木文,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我的問題。


    “可是,總得有人扮演領導人的角色吧?”


    她說得很小聲,但是論點相當正確。


    阿菅學長點頭如搗蒜,接續她的話說:“蘆屋的確有很多需要改進的地方,但是,他那樣的表現也很難不成為中心人物吧?老實說,在今天的例會後,大家一起討論過,蘆屋似乎也反省了,所以請你也冷靜地跟他談談吧!安倍,荷爾摩最重要的就是團隊精神。”


    阿菅學長露出親切的笑容,拍拍我的肩膀。


    “還有,龍穀大的立花說,楠木學妹具有洞察先機的優異眼光,很值得期待哦!”阿菅學長轉過頭,頻頻讚賞楠木文的救援小鬼的行動。


    楠木文低著頭,靦腆地笑著說:“謝謝。”


    我像看著什麽稀世珍品般,看著她從未有過的笑容。那個露出淺淺酒窩的表情出乎意料的可愛,我有些驚訝地直盯著她看。這時,楠木文突然抬起頭來,發現我的視線,雙眉之間浮現幾分厲色,我趕緊撇開了視線。


    “那下禮拜三見,高村的事也拜托你了。”


    結果我在還沒搞清楚高村發生什麽事的情況下,就看著阿菅學長跟楠木文一起離開了。我目送著楠木文蓬起的後腦勺從走廊離去,還是無法相信她是為了擔心我而來。八成是阿菅學長自己胡扯的,我下了這樣的結論,關上了門。


    但是,我辜負了他們特地來我住處看我的好意,隔周禮拜三的例會,我缺席了。因為我的心情被無情地摧殘,沒有餘力去那樣的地方。


    不過在說這件事之前,要先稍微提一下關於高村事。因為就是那個人在上完體育課後,不經意地說出來的那些話,徹底摧毀了我的心。


    ☆


    星期一第三堂課,在農學院的操場上,三十多名學生圍繞著教官進行課前店名,但不見高村的影子。


    阿菅學長他們來過我的住處後,我並沒有去岩倉找高村,因為隔天我就收到了高村的短信,他說下周一的體育課他會去上。


    但是當教官叫道高村的名字時,卻沒有人響應,他純粹隻是睡過頭了呢,還是仍然還沒振作起來呢?我想起阿菅學長前幾天說的話,決定還是去岩倉看看他。這時候,突然起了一陣騷動。我環視大家,發現所有人都露出驚訝、難以接受的詭異表情,注視著操場的入口。我也循著他們的


    視線,把頭扭過去。


    盡管那是個高難度的姿勢,我還是當初僵在那裏。


    一個男生手上抓著我所熟悉的橘色背包,下了自行車,匆匆往這裏走來。


    男生的頭頂剃得精光,隻有左右兩側還留著頭發。


    突然,我發現男生的青色頭皮上好像戴著什麽東西,我定睛一看,很快就看出那個奇妙的物體是發髻。不是假發或任何東西,是名副其實的發髻,就在男生的頭上躍動。


    但是,可能是自己紮起來的,所以發髻微微偏向了右側,再加上經過長距離的自行車奔馳,兩側頭發也迎風飄揚,更散發出難以形容的詭異感。


    發髻男安全不把同學們震驚的目光當一回事,從容自若地走到我旁邊,輕輕點個頭說:“好久不見了。”


    教官戰戰兢兢地用微帶疑問的語氣點名:“高村?”


    不用說,我旁邊的發髻男當然用充滿自信的聲音響應了。


    下課後,我擦著汗,背靠著更衣室的牆壁坐了下來。


    “喂,喝吧!”高村特地拿著冰涼的果汁過來,“讓你擔心了,對不起。”


    “哪裏,我並沒有很擔心,這句話你應該對阿菅學長和楠木說。我倒是比較擔心你現在這副模樣。”


    “你是說我這樣子?嘿嘿,很醒目吧?”


    高村一點都不覺得很難為情,撫摸著自己剃得精光的頭頂。


    “我就直接問你了,你幹嗎剃成這樣?”


    “嗯,這個嘛……老實說,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不清楚?你在說什麽啊?之前我一直叫你剪,你都不肯剪,現在竟然弄個發髻?”


    高村太過從容的態度讓我覺得有點可怕,直盯著他的發髻看。


    “就是……手自己動了起來。”


    “什麽?你在耍我嗎?”


    “是真的,我也不是一開始就想弄成這種發型啊!我一直很喜歡我以前的發型,可是,手就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總之,那種感覺很奇怪,後來就變成這樣了。”


    高村看起來不像在開玩笑,回答時眼睛直盯著我。但是,不管他的眼神有多誠摯,發髻終究是發髻,我再也無法忍受地撇開了視線。


    “跟那時候的感覺一樣……”


    “那時候?”


    “就是在衣笠校區,大叫荷爾摩的時候……該怎麽說的呢?那時,聲音也是莫名其妙地湧上來……不管我願不願意,嘴巴就自己張開大叫了。有點像打嗝的感覺,不管你怎麽忍,還是會嗝出來吧?當時就像那樣,我從丹田處喊出了‘荷爾摩’……雖然形式不同,但是有點類似。不管我願不願意,手就自己動了起來——不,是某種感覺逼得我非動手不可,於是我就那樣剪下去了,剪得還不錯呢!”


    高村的臉上浮現笑容,喝了一大口鋁罐裏的飲料。當我們兩人坐在那裏時,下一堂課的學生已經來了,陸陸續續從我們前麵經過。當然,每個人都訝異地瞥了高村的頭一眼。那種表情與其說是驚愕,還不如說是看到了什麽危險人物。會有那種反應也是人之常情,連我都有點擔心,這個人會不會已經去了再也喚不回來的遙遠世界?


    但是,聽著高村一臉沉穩,不,甚至可以說是一臉開朗所說的話,我發現了一個重大事實。我一直以為高村的情緒一定很低落,因為他不但被迫大叫“荷爾摩”,而且不管是不是因果關係,還被奪走了心愛的頭發,變成這種發髻模樣。


    但是,事實完全不是那樣,高村非但不沮喪,而且狀況還好得很。


    “變成這樣後,我第一次打從心底有了‘啊,我是日本人’的真實感,覺得自己比誰都還像日本人。在你看來或許會覺得很愚蠢,但是,我從來沒有這麽確定過我自己的根。所以我很高興,真是太高興了。”


    令人難以置信,高村就是因為變成這種發髻模樣,才找回了長期以來下落不明的自我認同感。果然如阿菅學長所說:“當事人覺得重要的東西會被奪走,但是不會有事的。”應該是吧?他應該是沒事吧?從高村滿麵春風地吐露愉悅心情的那張臉,就可以一目了然了。當我聽說會被奪走重要的東西時,腦中還浮現那些家夥攻擊高村,從扭絞處把高村的身體嗞嗞吸進去那種詭異的畫麵。現在仔細想想,當然是我太多心了,要不然,如果那些家夥每次都做那麽恐怖的事,就沒人敢玩荷爾摩了。


    “所以……上次那件事,你完全不放在心上了?”


    我覺得全身無力,將話題從高村的發髻轉移開來。白白替他擔心,實在太傻了。尤其是看到他那麽滿意他的發髻模樣,我差點落下淚來。


    “犯了那樣的錯誤,我是有段時間相當自責,但是我已經決定回到起點重新來。希望下禮拜的玄武戰,可以洗刷恥辱。”


    “這樣啊,你完全振作起來了。可是,你不怕嗎?那種感覺很不好吧?好像整個身體都被控製了。”


    “也還好啦!而且要說控製,從我們看得到它們的那一刻起,或多或少就被它們控製了,不是嗎?其實隻是程度的問題而已。”


    高村喝光了手中鋁罐裏的飲料,頭上的發髻也隨著他的動作晃啊晃的。


    “對了,安倍,上禮拜的例會你也沒去吧?”


    “你怎麽知道?”


    “阿凡發短信告訴我的。”


    “這樣啊……我真搞不懂她這個人,到底是冷漠還是親切?”


    “你為什麽沒去?”


    “你想也知道吧?因為有蘆屋在啊!”


    “你為了我跟他吵架,我應該負起責任。”


    “少來了,什麽為你吵架,說得好像竹內瑪利亞的歌,好惡心。別再提這件事了,我跟阿菅學長談過後,跟蘆屋之間已經沒什麽疙瘩,也不想跟他計較了。我也是個大人了,讓我們拋開私人感情,為京大青龍會的勝利全力以赴吧!不過,說真的,你覺得蘆屋這個人怎麽樣?”


    “唉!要我說,我隻會說他壞話,還是算了。”


    “哼!真是個好學生。”從他那個模樣,實在很難想像他會答得人這麽謹慎。我大感掃興,一把捏扁了喝完的鋁罐。


    “不過,如果我是女生,絕對不會喜歡蘆屋那種男人。”


    “怎麽,她有女朋友嗎?”


    “咦?”高村滿臉詫異地看著我,“你不會不知道蘆屋的女朋友吧?”


    “我怎麽會知道?我沒必要知道蘆屋跟誰交往吧?”


    “可是,蘆屋的女朋友是早良啊!”


    突然,我覺得聽覺如疾風迅雷般離我而去。


    在噗嘟噗嘟逐漸沉入水底的感覺中,隻有高村的聲音如水鬼般在耳邊呢喃。


    “他們大約交往一年了,也不知道他哪一點好,早良超級迷戀他的……”


    我完全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與高村道別,又是如何回到家的。當我回過身來時,身上正穿著有點髒又汗濕了的運動服,我把頭埋進枕頭裏,唔啊啊地發出意義不明的叫聲。


    晚上,我勉強從床上爬起來,去附近超市買了一堆食物,再回到房間。不用說,第二天,我就宣稱要“閉關齋戒”,而無限期地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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