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隻有我而已,十六歲的高中生全都沒什麽存在感。


    明明高中生遍布每個角落,卻沒有任何人意識到他們的存在,甚至連自己都死命地想消除自己的氣息。或許大家不想讓世界知道這裏有個沒有任何可取之處,又毫不起眼的高中生也說不定。


    話說回來,製服這種東西根本就像迷彩服一樣,我們穿著便宜的聚酯纖維軍服,像融入戰場似地化為灰色街景的一部分。說得更複雜一點,十六歲的青少年就像「火影忍者」裏的多重影分身一樣,分裂成好幾個存在度過每一天。


    比方說在家裏的是好孩子的我1,在學校裏的是不引人注目、不吵不鬧、溫順乖巧的我2,在親近的朋友之間的是故作狂野的我3,在網路上的是扮演別種人格的我4……。最遠的東西卻最近,最親近的人卻最疏遠,最迫切的事情卻最無所謂。所以世界上隻知道1的父母親聽到自己的孩子3犯罪時,全都大吃了一驚。我的孩子明明是個溫柔的好孩子,怎麽可能會販毒呢?真叫人不敢相信。大概就像這樣子吧。


    我們都在家人和學校看不到的地方做些什麽呢?那選用說。就算原本相隔再遠,誌同道合的人還是會彼此吸引而互相接近,就像遠方的彗星受重力牽引而衝進太陽係一般。話雖如此,我接下來要說的既不是天文學,也不是物理,而是我正式失去童貞的故事。


    至於對方是誰,又是在什麽情況下發生這件事情,我會慢慢告訴各位的,請繼續收看本頻道。


    這個冬天,我們之間(這裏說的並不是高中,而是慣例的四人組)的話題集中在elog上。這字眼似乎是情色(erotic)部落格(blog)的意思,當然,最先迷上elog的就是身為情色之王的淳。


    在四人難得齊聚一堂的禮拜天,淳打開了小筆電。地點是位於三十四樓的直人房間。在這種高度看沒有馬賽克的裸照,總覺得有種莫名的高尚感,這點真是不可思議。


    「這是我花了好幾十個小時搜尋到的精選elog清單。」


    淳的聲音聽起來自信滿滿。有閑功夫花在這種地方上,倒不如拿來準備考試吧。如果是我的話,父母親大概會歎著氣這麽說吧,不過淳卻完全不用擔心,畢竟他是東大錄取率第一的升學強校的學生。


    「哪裏哪裏,讓大叔我看看吧。」


    雖然阿大在築地的場外市場工作,但他卻很擅長操作電腦。阿大點選了清單最上麵的連結,


    「『人妻亞紀的奴隸生活』是什麽啊?哦哦,這玩意兒……。」


    看到阿大如此強烈的反應,其他人也立刻衝到九吋的小液晶螢幕前。網頁上刊登了一張照片,照片裏性感的短發人妻隻有眼睛打上了馬賽克。全裸的身體綁著一格格菱形(?)的紅色繩索,底下的肉從繩子間隆起來,就像昂貴的火腿一樣。這位人妻帶著滿滿的笑容站在富有生活感的廚房裏,手中握著正在煎蛋包飯的平底鍋。淳自豪地說:


    「怎樣?果然還是素人好吧?」


    「對啊。」直人說。


    「付費的成人網站和邂逅係網站上大多是專業攝影的照片。雖然拍得很好,卻太公式化了。這邊的素人照片雖然拍得不怎麽樣,不過那種幹勁和情色感真的很棒呢。接下來換直人選了,打開來看看吧。」


    直人用手背上深深浮現皺紋的右手點開了「音樂老師kay的c大調課程」。這種標題到底是誰想出來的呢?用一個小時想自己的情色部落格標題,我總覺得這種利用時間的方式非常不切實際。


    「嗚哇,這也好棒啊。」


    直人會這麽興奮也不是沒道理的事情。因為這回是一個身穿白色襯衫的女性雙腿開開地坐在鋼琴用的黑色板凳上,這張照片從乳頭以上都被截掉了,所以並沒有打馬賽克,最重要的部分也是。阿大像個父親一樣故做權威地說:


    「真是的,大家都成長為了不起的變態了啊。下一個換哲郎啦。」


    我煩惱起來。因為我的興趣從十四歲開始就幾乎沒變過。不管是紅色的繩索、鋼琴板凳和按摩棒、接近花甲之年的夫妻汗水淋漓的運動,還是第三性公關詭譎的性愛,我都無法接受。我還是喜歡以前那種普通女生的普通性感。雖然這種興趣會被其他三人恥笑跟小孩子沒兩樣就是了。


    「那我選這個。」


    我點開的是「sweet.sey.siteen」這個像流行歌歌名的網站。淳斜眼看了我一眼,然後不懷好意地笑了。


    「那是我放進去給哲郎點的。雖然口味沒有那麽重,不過質感還滿不錯的哦。」


    網站第一頁是耀眼的藍天,上頭嵌著手寫風格的英文標題。在街上快拍的相片裏,一個女生擺出了製式的性感姿勢。不過這些照片完全沒有拍出乳頭和內褲底下的東西,也就是所謂不露點的清涼寫真。拉到極限的百褶裙與白皙光滑的大腿、兩條手臂與彷佛連汗毛都沒長的腋下、結實緊繃的小腿肚。網站上盡是拍出微妙氛圍的柔美照片,照片裏的女生並沒有露臉。


    「嗯,這或許真的很合我的胃口也說不定。」


    我這麽說完,淳便露出一臉嚴肅的表情,並且調整了一下眼鏡的位置。


    「你真的明白這個網站的好嗎?哲郎,你仔細看清楚,這個網站裏有兩個關鍵性的重點。」


    淳像個年輕教授似地用自動鉛筆指著液晶螢幕。


    「首先是這女孩的肌膚。雖然我逛過的成人網站少說也有幾千個,但像這女孩一樣帶有透明感的膚質卻很少見。比起身材,肌膚才是成就這些好照片的因素。」


    仔細一看,附有背光燈的液晶螢幕裏浮現出來的女孩子,胸口的肌膚隱隱約約地透出光芒,那就像在玻璃上塗了一層牛奶般的質感。相反地,女孩子的身材顯得既纖瘦又平凡。不過這點卻讓我產生了好感。最近的av女優個個都前凸後翹、身材出眾,散發出一股攻擊性的氛圍,我反而有點感冒。阿大說:


    「欸,另一個重點是什麽啊?」


    淳露出竊笑後,便將網頁往下拉,那是沒有任何特別之處的街角風景,淳用筆尖指著馬路上的人孔。


    「你們看這個。」


    那是我們非常熟悉的中央區符號。


    「還有這個跟這個。」


    淳似乎已經分析過照片的樣子,隻見他一張接著一張地切換快拍照。


    「這棵柳樹是西仲通三丁目的轉角處,而這邊的水閘是月島川的水閘對吧?你們明白這代表什麽意思嗎?」


    都說到這種程度了,不管是誰都會明白的。阿大盤起雙手點了點頭。沒辦法,我隻好像個連所有人都會的問題都答不好的學生似地開口說:


    「這個elog的經營者是住在月島的十六歲女生吧?」


    淳像是唱歌似地說:


    「沒錯。每天在這座水泥島上過著無聊的高中生活,為了消解難以忍受的無聊與青春的鬱悶,隻好拍攝不露點的清涼寫真。而如此欲求不滿的女孩子居然有這種國寶級的美麗肌膚。怎麽樣?就算大家都在說什麽金融危機的,這個世界還是有希望的吧?」


    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麽這會跟次級房貸問題扯上關係,不過淳說得確實沒錯。一想到這女生也住在同一個城市裏,我的心情就不知不覺地雀躍起來。


    「你們這些日間部的高中生果然還是一群小鬼啊。」


    阿大露出了遊刃有餘的表情。


    「現在還沉迷在elog和成人網站什麽的,就表示你們還太天真了。做愛果然還是得親身體驗吧?」


    直人用嘶啞的嗓音大叫:


    「可是阿大之前不是說過在高中畢業前,絕對不和夕菜做那種事情嗎?」


    阿大開心似


    地搔著幾乎快剃光的平頭,這個兒時玩伴做出這種舉動時總讓人覺得很火大。


    「哎呀,雖然我自己是打算這麽做啦,但人家可不允許哦。欸,你們知道嗎?」


    這時,阿大故意壓低音量。


    「不光是男生,就連女生也有性欲呢。」


    直人又大叫起來。


    「咦——,真的嗎?女生也會想要做愛啊?真叫人不敢相信。」


    我的反應也幾乎跟直人一樣,淳眯起了眼鏡底下的雙眼。


    「是啊,av女優裏也有淫亂係的癡女(注6)呢。」


    「嘖嘖嘖,才不是那樣呢。」


    不知道為什麽,別人在眼前晃動食指這個動作讓人不禁興起一股莫名的殺意。


    「不隻是a片或成人網站裏的女生,就連走在路上的普通女生或老婆婆也有性欲哦。我活到這把年紀才知道這件事情,這一路走來還真是漫長啊。」


    盯著阿大的三個人之間氣溫驟降。直人說:


    「也就是說,阿大已經不是處男囉?」


    淳把身旁的坐墊使勁地扔向阿大。


    「你這家夥居然自己先偷跑,真是太奸詐了。」


    我吃掉桌上的杏仁巧克力,並且把剩下的錫箔紙揉成一團扔出去。


    「而且夕菜又那麽可愛,根本就是美女與野獸的組合嘛。」


    阿大開心地接受粗暴的洗禮,


    「雖然夕菜已經有小孩了,不過成熟女性果然很棒呢。」


    淳粗魯地蓋上小筆電。


    注6癡漢的女性版。


    「啊——,聽你這麽一說,連看網頁的興致都沒了。既然如此,我們要不要來打賭啊?賭誰是下一個破處的。一人出一萬元,贏的人可以獲得全部的錢。」


    雖然我不認為這種事情是誰輸誰贏的問題,不過因為很有趣的樣子,所以我也參了一腳。可是在那個時候,我完全沒想到最後輕鬆獲勝的人居然會是自己。


    人生會發生什麽事情真是難以預測。幾天後,我在這個城市裏遇見了擁有國寶級肌膚的美少女。早知道會這樣的話,我就會跑去買歲末彩券了。


    今年冬天是幾天溫暖、幾天寒冷的天氣,這個地球或許已經厭倦了單純的冬天和夏天也說不定。明明現在已經是十二月了,高溫卻還有將近二十度,和僅有五度的低溫形成兩個強烈的極端。


    那個禮拜三屬於寒冷的天氣。騎著自行車從河對岸的新富高中回來時,總覺得自己都快變成蒸氣式火車了,因為我騎過佃大橋時還吐出了帶狀的自煙。


    那是正要回家的我奔馳在河川沿岸的路上時發生的事情。我從十幾層樓高的大廈之間穿越兒童樂園,因為那裏是近路,被建築物阻隔而照不到陽光的公園裏沒有半個小孩子,隻有一個身穿製服的女生坐在長椅上而已。一個女生獨自坐在這樣的寒冬中還真是稀奇。


    那女生在自己的膝蓋上攤開紙巾,似乎正準備吃什麽東西的樣子。我看到藍色的包裝紙,那是麥當勞的鰭魚堡。在開始吃之前,女生想了一會兒,然後把紙巾拿掉,直接把鱔魚堡放在自己的膝蓋上。接著她拿出手機,把鱔魚堡和自己的腳一起拍下來。


    快門聲出乎意料地大,讓女生不禁抬起頭來確認周遭。看到我騎著自行車慢吞吞地經過公園時,女生不知道為什麽輕輕地對我點了點頭。我覺得那女生好像在哪裏看過,但卻無法確定她是誰。她會是我認識的人嗎?


    雖然覺得奇怪,不過我還是就這樣回到家裏,然後換了衣服坐在書桌前。令人鬱悶的期末考就要到了,念書這種事情真是討厭得不得了。為了提振精神,我先打開電腦瀏覽一下網頁,既然淳都特地告訴我了,瀏覽「sweet.sey.siteen」當然就成了我每天的例行公事。


    當我正瀏覽著網頁時,藍天的畫麵一瞬間凍結住了。頁麵就像眨眼似地停格一會兒,然後更新成下一張相片。相片裏照出微微冒著熱氣的鱔魚堡,以及女孩子白皙圓潤的膝蓋。


    這是幻覺嗎?我以不輸給淳或fbi犯罪分析官的氣勢,重新確認起液晶螢幕上的影像。隻有膝蓋和鱔魚堡當證據還不夠,畢竟全日本的麥當勞今天也賣出了好幾十萬個這種商品。


    我逐一確認膝蓋與鱔魚堡以外的周邊影像,宛如撒了灰色細沙的地麵跟那個兒童公園裏的一樣。決定性的關鍵是相片的右上角,那裏清楚地照到彈簧上裝著黃色木馬的遊樂器材一角。


    (剛才那女生就是「sweet.sey.siteen」!)


    現在不是準備什麽期末考的時候了。我立刻抓著羽絨外套衝出房間,然後把登山用自行車的檔速調到最重,全速奔向那個兒童樂園。不過當我上氣不接下氣地抵達公園時,長椅上早已空無一人了。我停好腳踏車,並且窺探著垃圾桶內部。被揉成一團的麥當勞紙袋。那個女孩果然曾經出現在這裏。


    在迎著北風騎回家的路上,我的心情十分複雜。能夠見到「sweet.sey.siteen」的確讓我覺得非常開心,不過如果那時她還在那張長椅上的話,我該怎麽向她搭訕才好呢?我該說什麽話才不會嚇到她,又能夠充分地表達我自己呢?一開始的第一句話真的是一門很困難的藝術。


    直到回家念完書、吃過飯、洗完澡、睡前瀏覽她部落格上的舊照片為止,這份心情都沒有改變。


    從那天起,我隻要一有空就會上網看她的部落格。


    隔天早上更新的第一張照片是穿著運動胸罩的胸部。相片上照出了宛如用針刺胸罩般的乳頭激凸。該怎麽說呢?這照片還真是煽情,這家夥是個不知道自己正在犯罪的犯人。胸部大小是a罩杯,雖然這樣的大小隻能稱得上微乳或貧乳,不過我不像阿大和淳他們一樣是波霸星人。如果胸部太大的話,形狀就會走樣,看起來也會變得很猙獰,我反而無法接受。雖然這麽挑剔的我還是個處男就是了。


    想了整整一天後,這天傍晚我在她的部落格上留了言。


    〉你好。


    〉昨天你在東京ts一丁目的兒童樂園吃鱔魚堡對吧?


    〉我不是什麽跟蹤狂。


    〉隻是平常很喜歡的部落格裏的人居然出現在這麽近的地方,


    〉讓我嚇了一跳而已。


    〉請你繼續努力更新。


    〉我也是siteen哦。


    〉           藍色自行車


    重新讀過一遍後,總覺得這真是一段平凡無奇的留言。不過我光是為了寫這麽點內容的文章,就耗掉了睡前兩個半小時的時間。寫作文和讀書心得也一樣,寫文章真是一件傷神的事情。


    我並不期待她會回覆留言。不過平常過度謹慎的我為什麽會送出那種留言呢?這點我在隔天也感到很不可思議。我唯一能確定的是自己絕對沒有抱著什麽天真的期待,好比既然她都敢在網路上公開情色寫真了,那麽應該也能輕易地跟我做愛吧。


    不過這個世界裏真的存在著不可思議的事情。


    所謂羅曼蒂克的偶然並非隻出現在電影和電視連續劇裏而已。


    在部落格上留言的隔天,當我打開電腦時,我嚇得差點連人帶椅地往後摔倒。


    那個傍晚就像因為令人費解的數學與物理而遭到黑暗物質吞噬的世界一樣,冬天的夕陽迅速地隱沒在築地的大樓之間。我慢吞吞地坐到桌前,準備解決我的作業,不過卻怎麽樣也提不起幹勁。我把麻煩的微積分方程式扔到一邊,在已經打開的電腦前再度看起了那個部落格。


    我的心髒差點停了,因為我的留言下方多了管理者回覆。


    〉藍色自行車,


    〉謝謝你的留言。


    〉


    雖然你好像沒注意到的樣子,


    〉但我其實認識藍色自行車。


    〉如果你有興趣的話,


    〉請看看國中的畢業紀念冊。


    〉一想到念同一個國中的人也在看,


    〉我拍起照來也變得越來越起勁了。


    〉下次要是又偶然碰到的話,


    〉我們再來暢談令人懷念的黃金時代吧。


    〉因為我現在過得糟透了。


    〉            sss


    (那個擁有漂亮肌膚的女生是念月島中學嗎?)


    我看了三次回覆後,便完全不管念書的事情,在衣櫥裏翻箱倒櫃了起來。我馬上就找出畢業紀念冊,然後依序看起了五個班級份的內頁。阿大看起來比現在幼稚,身材也比較胖。淳的臉反而有種比現在更跛的感覺。患有早衰症的直人比現在要年輕多了,頭發裏的白發還隻有挑染的程度,不像現在已經黑白參半了。至於我,該怎麽說才好呢?明明不過是短短一年前的事情,照片裏的我卻露出了忍受著什麽莫大痛苦的表情。這就是正值青春黃金時期的表情嗎?


    我仔細地尋找擁有漂亮肌膚的女生。我在公園的時候馬上就撇開了視線,所以對她的五官隻留下了模糊的印象。過了大約十五分鍾左右,我找到她了。


    四班的小杉真帆。


    在發現「sweet.sey.siteen」而感到興奮不已的同時,我也覺得非常失望。雖然我和小杉真帆從來沒有同班過,不過我卻聽過關於她不好的風聲。就連平常很少在學校跟朋友說長道短的我都知道了,那麽那些流雷應該傳遍了整個月島中學才對。女生總是冷淡地無視她的存在,男生則是常開玩笑地對她說「下次讓我做吧」。這樣的中學真的是小杉真帆的黃金時代嗎?


    我把畢業紀念冊放到一邊,在床上躺了下來,腦袋裏一片混亂。我掏出手機撥了淳的電話。電話接通後,我開口說:


    「現在有空嗎?你應該在念書吧?」


    淳無論何時都很酷。


    「是在念書沒錯,不過書什麽時候都可以念。找我有什麽事?」


    「我知道『sweet.sey.siteen』那女生是誰了。」


    「什麽?快告訴我。」


    我告訴淳兒童樂園和鱔魚堡的事情,我的留言跟她的回覆也說了。最後淳像是呻吟似地說:


    「四班的小杉啊……。」


    淳似乎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才好。


    「那個,關於小杉的流言是真的嗎?我並不是很清楚,你能告訴我嗎?」


    淳的聲音變得認真起來。


    「哲郎還記得阿大從少年觀護所回來時的事情嗎?」


    「嗯。」


    我不可能會忘記,阿大的父親已經過世兩年了。


    「那時就算回到班上,阿大也不再跟我們一起玩了,還跟a那群人混在一起。」


    沒錯,阿大跑到危險的地方去了。a那群人有一半是私立學校的學生,a的哥哥據說還是暴力集團的成員,負責類似跑腿的工作。


    「小杉真帆據說是a那群人共有的東西。他們似乎以一次五千元的代價把小杉真帆借給其他國高中的學生。」


    「那是真的嗎?」


    「我不知道。那隻不過是謠言,而且也沒有人當麵跟a那群人或小杉真帆確認這件事情的真偽。」


    我說不出話來了。不過我卻下定了一個決心,那就是不要繼續在那個部落格上留言了,我想還是別跟小杉真帆扯上關係比較好。如果她是像謠言那樣的女孩子,那麽那個部落格或許隻是用來做商業宣傳的也說不定。


    話雖如此,所謂羅曼蒂克的命運卻還是不肯放過我。


    在無所事事又無聊的禮拜六傍晚,我來到了月島圖書館。隨便拿一本雜誌潛進圖書館的深海裏,是我最喜歡的消遣方式。當我坐在倫理學·邏輯學·哲學書架前的一張圓凳,讀著cycle world雜誌裏一篇關於碳纖維製的競速腳踏車(要價兩百萬元!)的文章時,某個人突然戳了我的肩膀,像鳥喙般的觸感輕輕地點了兩下。


    「果然是哲郎。你好,謝謝你之前的留言。」


    茶色係的百褶裙與綠色外套,穿著某私立女子高中製服的正是小杉真帆。我因為過於震驚而答不出任何話來,隻是像個冰柱一樣想著她的皮膚真白而已。


    小杉真帆靠在書架上站著。雖然小杉真帆身高不高,身體卻很瘦,所以迷你裙底下延伸出來的大腿看來既纖細又耀眼。我慢了兩拍才回答:


    「啊,小杉,你好。」


    不過我之後依然說不出任何話來。十六歲的elog queen。a那群人之前的共有財產、以一次五千元的代價出借的少女娼婦。這些話不停地在我腦海裏打轉,讓我不禁全身僵硬起來。小杉真帆臉色一沉。


    「哲郎也聽說過我的謠言吧?」


    「不,那個,這個……。」


    小杉真帆一屁股坐在圓凳旁,近在咫尺的膝蓋跟在液晶螢幕上看過的一模一樣。


    「我國中的時候沒有朋友,所以很羨慕哲郎你們四個人。你們很有名哦,因為你們總是在一起嘛。a那群人勒索阿大時,你們還挺身保護了朋友對吧?就算在a那群人之中,也有人說你們很帥氣呢。」


    「是嗎……?」


    書架間昏暗的通道充斥著書本的味道。如果現在不提起勇氣的話,我就會變得跟其他無視小杉真帆的大多數人一樣了。


    「那個,為什麽你會說還在念月島中學的時候是黃金時代呢?」


    小杉真帆「呼——」地深深歎了口氣。她本人和網路上不同,與其說是性感,倒不如說是可憐。


    「因為那時我還去得了學校,而且就算為數不多,學校裏還是有些算得上朋友的人在。」


    「你跟a那群人的謠言是真的嗎?總覺得難以置信呢。」


    小杉真帆滿不在乎地笑了。


    「啊啊,你說有野的事情啊,他長得有點帥呢。雖然我們並沒有交往,不過因為我國中時無處可去,所以不知不覺就跟a那群人混在一起了。謠言說我和那群人都睡過了對吧?」


    直接聽到女孩子說出這種話,我的心髒都快停了。


    「嗯,還有其他更過分的傳言哦。」


    「是啊。那時有個女生喜歡有野,雖然她是女生們的頭頭,但卻被有野給甩了。她以為是因為我總是待在有野身邊才害她被甩,所以到處散播了很多謠言。我果然不擅長應付女生,還是男生好相處多了。」


    太好了,我的心情變得輕鬆許多。小杉真帆像是看穿我似地說:


    「不過這或許隻是我自說自話而已哦。說不定謠言才是真的,我說的全是謊言哦。」


    抱著膝蓋坐在地上的小杉真帆目不轉睛地仰望著我。人類的眼睛為什麽會蘊藏著如此強大的力量呢?當我看著那雙明亮的茶色眼睛時,早已遠離的心情又迅速地被拉回來,我的聲音變得嘶啞起來。


    「真相恐怕沒有任何人知道吧。」


    小杉真帆笑了。


    「沒錯。這世界裏不可能有人知道什麽真相。」


    反過來說,那就跟任誰都能自由選擇喜歡的事情一樣。我用力地慢慢說:


    「那麽我相信小杉說的話。」


    小杉真帆把頭撇向另外一邊,並且用手指揉著眼睛。我不知道她是否正在哭泣。


    「謝謝你,哲郎。欸,告訴我你的電子郵件信箱吧。」


    我們在圖書館最深處交換了電子郵件信箱和手機號碼。前麵的書架上放著一本亞理斯多德的《尼可馬赫倫理學》。雖然我這輩子大概都不


    會看那本書,但那個書名絕對是永生難忘。


    小杉真帆和我成了互相通信的筆友,最多一天可以寄上超過二十封信。不知道為什麽,我們幾乎沒有打過電話。她是個腦袋非常好的女孩子,比起說話,她更擅長寫文章。而她寄來的信件內容總是隻有清爽的白底黑字,幾乎沒有一般女生常用的表情符號。


    雖然我已經不太記得契機是什麽了,但在開始通信的一周後,我們聊到我和另外兩人打賭的事情。那時我和小杉真帆並不是情侶關係,不過我想我們之間的感覺應該很接近好朋友。


    剩下的三個人之中最先舍棄童貞的人可以獲得三萬元。我開玩笑地打下這段文字,並且把信寄出去。五分鍾後,小杉真帆傳來回信。


    〉那麽哲郎,


    〉你要不要跟我做呢?


    〉雖然我也是第一次,


    〉不過我很有興趣,


    〉而且我也想不到有誰比哲郎更適合了。


    〉然後獎金就我們兩個平分吧(笑)。


    這是我的心髒第二度因為小杉真帆的信而差點停止。既然她說自己也是第一次的話,那就表示關於a那群人的謠言果然是憑空捏造的,這讓我感到開心。不過我也對這個絕佳的提議抱有一種複雜的心情。


    我對小杉真帆確實懷有好感,不過還不到最喜歡或戀愛這種程度。如果隻是「喜歡」大概還沒問題,但是「愛」這個字眼我卻怎麽樣也說不出口,因為那是用過一次就得一生背負著那個重擔的沉重字眼。


    不過我同時也對性愛和女孩子的身體興致勃勃,畢竟摸得到隻有在液晶螢幕上看過的部分嘛。我也是個健康的十六歲男生,會有那種想法也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不過和喜歡卻不愛的人發生第一次性關係,契機是朋友間開玩笑的賭注,這樣真的可以嗎?


    麵對隻隔五分鍾就傳回來的提議,我花了一整個晚上才打好回信。信件內容如下:


    〉謝謝。


    〉那封信真的讓我感到很開心。


    〉我雖然喜歡小杉,


    〉但或許還稱不上最喜歡也說不定。


    〉如果這樣也可以的話,那就拜托你了。


    回信也是五分鍾後就傳來了。看來小杉真帆似乎比我更有勇氣,也更有男子氣概。


    〉那就這禮拜天上午十一點,


    〉在月島車站的剪票口碰麵。


    〉我也覺得很開心哦。


    讀完這封信後,我決定暫時追隨小杉真帆了。不過要是叫她大哥的話,肯定會被她罵的。


    禮拜天是個冷颼颼的晴天,據說受到輻射冷卻效應的影響,東京的最低溫隻有兩度。因為前天才看過天氣預報,所以我對那天的天氣印象深刻。


    當我按照約定時間來到剪票口時,身穿白色羽絨外套配上迷你裙的小杉真帆已經站在那裏了。總覺得她看起來有點落寞的樣子。雖然她不穿襯衣直接套了一件白色的v領毛衣,不過我卻沒有勇氣望向那大大敞開的胸口。


    「早安。你沒關係吧?不後悔嗎?最好還是別勉強自己哦。」


    我打完招呼後就已經快不行了。比起開心,我更覺得恐怖。


    「嗯,沒問題。接下來我們就進入熱戀模式吧,這給你。」


    綠色的包裝紙上打著紅色的緞帶,那是不合時宜的情人節巧克力,


    「謝謝你。」


    「那你就用牽手當作回禮吧。」


    然後我們兩人就這樣手牽著手穿過了熟悉的剪票口。在地下鐵裏,我們並沒有多交談。雖然小杉真帆表麵上看起來若無其事的樣子,不過手指卻相當冰冷,還不停地發抖。我們從有樂町線轉搭半藏門線,短短十幾分鍾的車程就像永遠那麽久。在澀穀站出了地麵時,亮起行人通行燈號的十字路口滿是人潮,就像暴風雨大作的海麵一樣。


    「你還沒吃午餐吧?」


    小杉真帆點了點頭,於是我們便前往我少數幾棟熟悉的澀穀大樓。109的七樓有餐廳,我們在義大利麵專賣店吃午餐。我打算請小杉真帆,所以並沒有問要不要各付各的。不過到了收銀台的地方,小杉真帆卻突然將五千元鈔票推給我,並且有點生氣似地說:


    「不用找錢了。因為旅館錢也是一人出一半。」


    因為這番話被櫃台裏的女服務生聽見了,我的臉變得一片通紅,不過小杉真帆卻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我們再度手牽著手搭手扶梯回到地麵上。抵達道玄圾的瞬間,我的心髒又快停了。事實上在那之後的事情我也記不太清楚了,頂多隻記得難為情的我正準備走進第一眼看到的旅館時,小杉真帆說這邊的看起來比較漂亮,所以最後選了另一間旅館而已。


    就算是走進矮樹環繞的昏暗入口時,我和小杉真帆還是牽著彼此的手。唯有這點是千真萬確的。


    如果是色情郵件或部落格的話,這裏正好是想要大書特書的部分,但我可不能那麽做。我們在兩小時的休息時間結束前五分鍾離開旅館,在窗口付加點礦泉水的三百元時,我感到非常害羞。


    之後我們一直在滿是人潮的澀穀閑晃,最後筋疲力盡地走進一問咖啡廳休息。雖然感覺有很多話想說,但我也想就這樣一直沉默下去。


    比從童貞畢業更讓我感到開心的是自己並沒有改變這件事。雖然做愛是非常不可思議又深刻的經驗,但我和小杉真帆都沒有因為做過一次而改變。我們隻是心靈變得比以前豐富一點,然後又回到了跟以前一模一樣的澀穀街頭而已。


    在旅館狹小的房間裏發生了什麽事情呢?那是隻屬於我和小杉真帆的秘密。我並不打算將這件事情告訴任何人,事實上也沒有跟那三個人報告。所以那三萬元獎金就一直沒有著落,而我也繼續被當成是個處男。


    有時候小杉真帆會說那樣太可惜了,不過那種獎金對我來說不算什麽大問題。因為我的身邊有「sweet.sey.siteen」,她把部落格上看不到的女性秘密都教給我了。


    雖然部落格基本上都不會刊登真正重要的東西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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