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兩國分局的搜查總部再度認為:戴在被害者身上的護胸內側,可能有什麽特殊的裝置。因為這是考慮到除了岸本以外的凶手時的唯一方法。


    於是,那具有問題的護胸被送去仔細檢查,結果依然沒有發現任何疑點。


    再者,從送被害者到醫院的石川守、中原、青木等三人的口中,也得知卸下護胸時,裏麵什麽也沒有。


    據說,石川洋身上的護胸,在他被抱入車子的後座時,隨即被中原拆下,然後反麵向上地放在後座的一角;石川守與青木曾目擊當時的情形。實在很難想象出三人之中,究竟是誰把護胸裏的裝置拆掉。


    從以上的結果看來,搜查本部不得不放棄被害者的護胸內側,藏著某種機關的說法。


    此外,從京都寄來的岸本的戶籍上,並未記載父親的姓名,而從京都體育大學職員的口中得知,岸本對被害者素有敵意,因此,搜查總部乃將搜查的主力放在岸本的動機,與殺害方法上。


    『關於殺人的動機,我打聽到一樁很有趣的事……』


    七月三日。事件發生後數日,那位矮胖的森本刑警,滿麵喜色地站在大林課長前麵。


    『我聽中裏主審說,被害者石川洋的拿手絕活是舉劍過頭的上段架勢,尤其是從上段攻擊臉部的招式。而岸本的拿手絕招,是把劍尖對準對手眼睛的中段攻擊……』


    大林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抬頭看著森本刑警因興奮而脹紅的臉。


    『這樣一來就變成有點專業的問題了。拫據中裏的說法,上段好像可以說是火的架勢,中段則是水的架勢……』


    『那又怎麽樣?』


    大林對森本拐彎抹角的說法感到很不耐煩。


    『也就是說,上段是像火一般激烈的攻擊姿勢,中段則是將力量蘊含在內,像水一樣冷靜的姿勢。


    或者,我們也可以這樣說^對於具有攻擊性的「打麵」,護胸非常重要。……我問中裏,在他的眼中,石川與岸本究竟誰比較強?中裏很有自信地說:現在,兩人的實力不相上下,不過,以後二人的對打中必定會出現上段對中段、跳躍麵進攻對防護腹部的技巧的對戰。當岸本的技巧尚未超過石川時,攻擊型的石川大概會常常占優勢。……換句話說,今後石川的實力會愈來愈強。』


    森本刑警邊用兩隻手比劃著上段及中段的架勢,邊為大林解說。他自己對劍道似乎也頗有心得,每一個架勢都有模有樣。


    『正如您所看到的,我的個子比較矮,我的得意技巧也是攻擊腹部。一旦個子較高的人,利用他身高的優點向你的麵部飛撲過來時,你就可以攻擊他的腹部。我一向都是利用這種機會來攻擊對方。所以,對於中裏所說的話,我非常了解。』


    『原來如此,他認為石川比岸本占上風。可是,若以此作為殺人的動機,豈不是稍嫌薄弱了嗎?』


    大林把椅子轉向旁邊,臉色凝重地苦苦思索。


    『課長!』


    森本刑警那紅潤的臉頰更紅了,他大聲地說:


    『的確,就拿我來說吧,就算輸給對方,也隻會感到後悔,而不至於想置對方於死地吧!不過,岸本的情形卻不一樣。岸本是想以劍道立身的男子,況且,岸本與石川被稱為今後的劍道界的雙璧,無論他們自己或別人都認為他倆是旗鼓相當的對手。但是,岸本經常會讓石川領先一步。這並不是本領或體力不如人,而是在長期的修行中,被磨練、被塑造的結果,因此一且落敗,必然不會隻是悔恨而已!因為自己傾注多年心血的劍道,也許因此而被否定。一思及此,岸本內心頓萌殺機:假如沒有石川……,那並非不能理解的吧,……至於為何選擇那裏為殺人現場,也有辦法說明。那就是劍道敗北的恥辱,必須在劍道場洗刷。』


    森本一口氣說到這裏。當他發現自己的聲音由於興奮而愈來愈高亢時,不禁浮現羞赧的笑容,低下頭來。


    『不過……』


    大林還是無法同意。森本的說明雖然不無道理,不過,他總覺得還是有點說不通。岸本是個才二十歲的小夥子,他能全心全意地投入劍道,表示他旺盛的鬥誌!在他這個年齡,應該擁有無論遇到任何困難的條件,都想努力克服它的氣概。


    大林想起岸本在接受訊問時的神情。


    那張光頭而孩子氣的臉,擁有的純潔氣質絕非犯罪者所特有的狡猾與殘忍。


    當他被大林審訊,而顯得狼狽、麵無人色的原因,並不是因為罪行敗露,而是由於發現自己陷入一個可怕的陰謀,而無法翻身的恐怖與絕望之故吧,.


    『的確,那也可以當做是一個動機。不過,別人是否能夠接受呢……。再說,你以前不是反對岸本是凶手的說法嗎?』


    在搜查會議席上,對著強烈主張岸本是凶嫌的安野刑警,提出必須慎重追查的,不就是森本刑警嗎?大林想起來了。


    『不,我並不是否定岸本的犯罪嫌疑……也許我當時說得不夠清楚……凶手除了他以外,別無他人。隻是在那種時候,如果不慎重地掌握周圍的情況,就很容易自亂陣腳。掌握動機與殺害方法是先決條件……就這點而言,嫌疑者不是隻有岸本嗎?這麽一來,除了徹底調查他之外,別無其他辦法。』


    『嗯……』


    大林也讚成這種想法。的確,在目前的情況之下,除了繼續追查岸本之外,別無他法。


    『課長!總而言之,我們必須先取得證據。也許岸本曾在無意中對社團內的某人透露過殺機也說不定……』


    森本轉過身去,不聽大林的指示,很快地走出房間。大林不禁麵露苦笑地目送他的背影離去。森本刑警是今年四月才經人事調動,由目白分局調到兩國分局來的。


    大林曾經聽目白分局的局長說,去年六月,目白警局轄區內,發生了1件強盜殺人案,森本刑警曾經在凶手女友的公寓附近守候了三天三夜,才將凶手繩之以法,不過,對於他的個性卻不了解。大林從他剛才單方麵地敘述自己的想法上觀察到,也許他是具有時下罕見的固執的老派刑警。而且,或許就像獵犬偶爾會意外地從草叢裏銜回獵物一般,也許他正是那種可以從意想不到之處,找到某種確切證據的刑警吧!大林想。


    2


    那天下午,搜查本部為了調查岸本涉案的可能性,而做了一項實驗。那是尾崎局長的提案。


    『怎麽樣?你們誰願意戴上劍道的護麵罩,及其他護具,然後實際表演一下如何把凶器藏在暗處,再趁別人不注意時刺殺對方?』


    柔道、劍道在警察學校,都是正式的課程。刑警當中也有幾個人是畢業後仍然繼續鑽研劍道的高段者。以大林為首,在房間裏的刑警們,對於尾崎局長的提案,都立刻躍躍欲試。


    局長的話剛說完,馬上有兩位劍道高段的刑警站起來,然後走出房間。


    留在房間裏的刑警們,臉上都洋溢著蓬勃的朝氣。他們總覺得等一下的實際表演可以證明岸本的罪行,而且,他們多少可以借機喘口氣。於是,在場的刑警們手腳利落地搬動桌椅,把房間中央空出一個場地。


    『問題是岸本把凶器藏在什麽地方,然後帶進會場。如果無法在比賽中輕易地取出,那麽這場演出就毫無意義……』尾崎局長對大林說。


    『是啊!我第一個想到的是垂帶。……』


    『嗯,對了,可能是那裏吧!』


    尾崎局長用瞪得大大的眼睛望著天花扳,似乎在苦苦思索,隻見他額頭的直紋都擠成一堆。


    當剛才走出去的兩名刑警戴上護麵罩再回到房間時,房間的一角突然響起鼓掌聲。


    本以為尾崎局長會責備那個忘情鼓掌的年輕刑警,想不到局


    長卻麵露微笑。看來,局長似乎也對這個突然充滿活力的搜查總部氣氛,感到很滿意。


    『正好是這麽長嗎?』


    一名刑警用白手帕把桌上的原子筆包起來,交給尾崎局長。


    『這個就行了,這個和凶器完全吻合。村野君,你當岸本,把這個插到垂帶裏看看!』


    從尾崎局長手中接過原子筆的村野刑警,把護胸稍微抬高,然後把『凶器』插進帶子的左側。他像要把護胸蓋住似地往下一推,那個被手帕包住的部分也被遮住,看不見了。


    『怎麽樣?這麽一來不就可以帶到會場了嗎?』尾崎局長說。


    『村野君!你戴上護手及麵具,然後表演當天岸本的動作!赤石君,你當石川。』


    指示了兩位刑警以後,大林就離開座位,來到刑警們站著的旁邊。尾崎局長也慢慢地走到前麵。在劍道的比賽中,在主審尚未作出開始的手勢之前,雙方的動作都有一定的程序。首先,坐著戴上護麵罩,然後依左手、右手的順序戴上護手,再用左手拿竹劍站起來。接著,兩人麵對麵行禮,然後邊蹲下邊拔劍,等彼此劍尖相碰,再順勢站起來。


    『很好!凶器還是看不見!』


    尾崎局長大聲地說。


    接著,扮演岸本的村野刑警作中段姿勢(把劍尖對準對方眼睛的姿勢),而扮演石川的赤石刑警則作出左諸手上段的姿勢(舉劍過頂的姿勢)。因為兩人都是劍道高段,所擺的架勢也中規中矩。


    經過一次深呼吸之後,赤石刑警發出吆喝聲,像要罩住對方似地從左麵出招,村野刑警的身體邊向右閃邊攻擊對方的腹部。兩人就那樣地展開一場短兵相接的激戰。


    他們展開了一場和命案的過程幾乎完全一致的演練。村野刑警在雙方短兵相接之後,一下被對方壓倒,一下被對方牽製,以致身體激烈地扭動。每當他的身體和對方因緊密接觸而晃動時,護胸就一點一點地住上縮,從那裏彷佛看見有個白色的東西若隱若現。


    『不行!停止!』


    大林大聲喝止,他雙掌一拍,發出『啪』地一聲。


    那兩個人立刻停止動作,站在原地把竹劍收起來,走近大林身邊。


    『每當護胸移動時,裏麵的凶器就清晰可見。可見藏凶器的地方不是那裏!』


    『課長,如果把護胸再稍微往下掛一點,會怎麽樣呢?那樣一來,垂帶的部分就可以遮得更多了。』


    仍然戴著護麵罩的村野刑警在激烈的喘息聲中說。


    『不,還是不行吧!你想想看,劍道服是深藍色,而護胸卻是黑色的。不可能在裏麵藏著一支用白色柄皮包著的凶器。而且,要取出藏在那裏的凶器時,必須單手離開竹劍,然後把它拿到腰間吧!所以應該不是那裏!』


    『那麽又會藏在琊裏呢?其他地方似乎都不能藏……』村野刑警說。


    『等……等一下!』


    忽然有個聲音自大林身後傳來。大林回頭一看,原來是剛才那個一時忘形而鼓掌的年輕刑警。


    『什麽事?阿部,你發現了什麽嗨?』


    『柄皮!柄皮……啊!好痛哦!』


    年輕的刑警急急忙忙地想走到前麵,一不小心大腿卻撞到桌角。他的臉雖然因疼痛而扭曲,還是快步走到大林麵前,他滿臉通紅地開始述說。


    『課長!就是那個柄皮嘛!竹劍是用好幾根竹片做成的圓形物,竹劍裏麵是中空的。那種竹劍柄的尖端部分,就是柄頭。凶器就是插在那裏的。如此一來,暗藏凶器的柄皮部分就可以和真正的竹劍柄連成一體。……隻要事先把真正的劍柄弄短,就不用擔心會被人發現了吧!而且,隻要握住竹劍,那麽,接上去的部分就完全看不見了。』


    『可是,我們已經檢查過岸本的竹劍了。我記得好像沒有動過手腳的痕跡……』


    『凶器〖拔出來,那個洞也隨之消失了。』


    『消失!』


    『對,其實,說消失是有點言過其實,不過,柄頭的中央部分不是用柄皮接合的嗎?或許,凶手就是把凶器插進那個接頭的部分。……所以,凶器一拔出來,接合處隨即恢複原狀,於是就消失了。』


    『……!』


    大林把村野刑警的竹劍拿在手裏,仔細查看柄頭的部分。果然,那個柄頭的中央部分有個圓形的接頭。的確,假如把凶器插在這裏,別人大概不會發現吧!


    『如何?如果那裏隻有一個僅能容納凶器的空隙,那麽,任何人也不至於起疑吧。……其實還不止那樣。通常,選手在比賽前都必須一絲不掛地換上劍道服。換裝時,旁邊都有很多同伴,若想把凶器藏在身體的一部分或護具裏麵相當困難。然而,竹劍卻是放在竹劍袋裏隨身攞帶的。直到比賽前,都不必拿出來。……即使比賽前要先比劃一下,因為竹劍袋裏麵一定會先準備兩把,所以隻要用那把沒動過手腳的就好了!』


    『原來如此!虧你想得出來!如此一來,包著凶器的柄皮也有所解釋了!你做得很好!』


    大林似乎很佩服地用力點點頭,然後拍拍年輕刑警的肩膀。


    年輕的刑警喜形於色地退回資深的刑警之間。


    其次的問題,是在短兵相接的激烈動作中,是否有可能在不被任何人發現的情況下,把用護手握住的凶器從真正的刀柄中抽出來,然後刺進對手的腹部。


    村野與赤石兩位刑警再度在房間中央實際演練,當然,村野的竹劍劍柄裏已經藏有以原子筆代替的凶器。


    在短兵相接的激烈動作中,村野刑警瞬間讓自己的身體緊緊貼住對方,然後一麵遮住握住凶器的左邊的護手,稍微向下,拔出凶器,再用凶器的尖端把對方的護胸挑起來,於是順勢往騰出來的空隙刺進去。


    村野的動作雖然有點遲鈍,不過夾在垂帶與護胸之間的凶器(原子筆),確實刺進扮演石川的赤石刑警的腹部。


    兩人於是停止動作。


    在注視著二人動作的搜查員眼中,村野的動作清楚可見,然而,在比賽的過程中,應不至於這麽明顯。


    ——那是可能的!因為凶手可以預先想好比賽的過程,然後在事前勤加練習。而且,村野刑警為了避免傷害赤石而小心翼翼地行動,凶手的動作卻可以更迅速。不僅如此,大家都把全副精神集中在村野的左手上,想要目擊犯罪行為的瞬間,不過,在比賽場地的人們就不同了。他們應該熱中於精采的比賽,在與奮中沉醉於劍道本身的魅力。如此一想,凶手故意讓雙方的身體緊緊貼住,再利用周圍的人不容易發現破綻的姿勢時刺殺對方,那麽,周圍的人無法目擊行凶瞬間的動作,也就不足為奇了!況且,倘若凶手趁雙方兵戎相見時,暫時讓左手離開竹劍的劍柄幾秒鍾,也不會產生不自然的感覺。


    於是,大林判斷岸本可以在比賽中刺殺對方。


    『……岸本刺殺了對方!』


    尾崎局長的眼中也閃耀著光輝。


    『不過,那麵用手帕卷起來的白色部分卻一直露在護胸外麵。無論是照片或錄像帶上麵都沒有那種畫麵。』


    大林用手指著從赤石的護胸露出來的白色手帕,提出疑問。


    『……不,沒關係!因為他並沒有刺進去,實際上凶手是把凶器深深地刺進對方的腹部,所以護胸可以從上麵蓋住,而不至於被發現。』


    赤石把麵具卸下來,邊用手帕擦著額頭的汗邊回答。


    大家的臉上都浮現理解與安心的神色。


    3


    『現在還剩下另外一個難題……。的確,從解剖中所見到的,死者的腹部不止被凶手用凶器刺一次。不是嗎?這又是怎麽回事呢?』


    尾崎局長額頭的直紋又擠成一堆,


    他皺著眉頭環視全體刑警。


    『……』


    沒有人發言。包圍著尾崎局長和大林課長的調查員們,個個臉色凝重。


    『難道他是用手握著凶器,連續地刺攪……』


    尾崎局長背著手,低著頭,回到自己的辦公桌。


    『局長!』


    那時,扮演岸本的村野好像突然想到什麽似地說。


    『就是短兵相接嘛!』


    搜查員的視線一齊集中在村野刑警的身上,尾崎局長也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凶手刺中對方之後,用護胸遮住凶器。就像這樣……』


    他把手指放在擔任對手的赤石刑警的護胸上,好像要把它掀起來似的,用卷著白手帕的原子筆球狀部分,放進裏麵讓大家看。


    『凶器已在護胸中的狀態之下短兵相接,那麽猛烈地互相推擠或碰撞,就會使加在護胸上的推撞力量,將凶器刺到盡頭^假如從各種不同的角度推、撞對方,那麽,凶器也會隨之轉動,那不就形成了仿佛在腹內攪動的狀態嗎?也就是說,他把包著柄皮的凶器,偽裝成竹劍的劍柄以後,正好像釘子的頭部一般,可以正確地從各個角度將力量加在護胸上,傳到凶器的尖端……』


    的確,岸本在短兵相接時曾經激烈地扭動身體;而他的扭動,是否出自於想讓護胸下的凶器刺得更深,然後把內臓切碎,置對方於死地呢?


    『岸本在比賽時的激烈扭動,應該具有特別的意義。』


    村野邊模仿短兵相接的動作邊加以說明。


    『嗯,如此一來,就有辦法解釋了。……不過,你不覺得這些都隻是我們一廂情願的解釋嗎?』


    大林自言自語般地小聲說。


    『可是,其他的說明……』


    『也許事實的確如你所說。不過,我總覺得就算是那樣行凶,對於傷口的狀態說明,太牽強了些。


    確實,那並不是做不到的,隻是,他能做得那麽漂亮嗎?在那麽多觀眾的眾目睽睽之下……』


    大林忽然想起京介的話。京介說,比賽的現場是一個完全密閉的密室,唯一的門,是岸本的存在。


    我們豈不是照著京介所說,一窩蜂地湧向唯一的出口嗎?那種憂慮使大林感到悶悶不樂。


    『大林君說得很有道理。我們雖然可以說明他能夠那麽做,卻無法證明他確實那麽做。因為,我們沒有足以證實凶手行凶的證詞,及物證。』


    尾崎局長重重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兩手伸長放在桌子上,用眼睛掃視全體刑警。


    『不過,我們現在所做的,也不是白費力氣。因為這至少可以說明岸本可能行凶。今後,我們應該全力搜集證詞或物證等等。……隻要能得到某種和罪行有關的確切證據,即使隻有一個也行,那麽,我們就能夠指控岸本了。……可惡!怎麽會這麽麻煩?對方隻是個孩子呀!』


    那個口氣似乎已經斷定岸本是凶手,不過,他的臉上卻明顯的露出不滿的神情。那大概是由於對應該可以掌握,卻找不到明確線索的奇妙事件,所產生的焦慮與急躁吧!


    搜查員們都帶著複雜的表情離開會議室。留在後麵的村野、赤石兩位刑警,有點不好意思地在現場端坐,開始手忙腳亂地收拾那些護具。


    尾崎局長與大林以凝重的臉色麵麵相覷,然後默默無言地讓身體深陷在椅子裏,歎了一口氣。


    4


    森本在向大林報告了岸本的犯罪動機後,連日來拜訪鄰近的名劍道家。他想了解自己所主張的岸本的劍技,在較量時不利的說法是否正確。結果,正如他所想象的,許多劍道家的談話,和中裏主審大同小異。岸本的攻打護胸的劍技較為不利,長此以往,石川洋有一天會超越岸本。


    七月十一日,森本走出兩國分局,向暫時作為京體大學宿舍的附屬高中出發。他自己也知道,縱然有多數劍道家的證詞,但是岸本的殺人動機卻不一定能被所有的人接受。再者,他心底也有著或許岸本並不是凶手的疑惑。然而,唯有岸本可能是凶手的事件狀況,卻給他繼續朝這個假設去調查的勇氣。


    根據他的分析,搜查本部大概會逮捕岸本,並移送地檢處偵辦。那時,自己所提出的岸本的殺人動機必然備受矚目。然而,自己的主張與調查行動,卻是為了證明岸本的罪行而產生的。


    命案發生後,京體大學的學生,都投宿於附屬高中。那並不是應搜查總部的要求而被禁足的,而


    是京體大學每年都會借用附屬高中的體育館,作為正式選手與候補選手的暑期集訓時的宿舍,那已經成為一種慣例了。借住此處,兼具了方便出席全日本學生劍道大會,及可以和平日極少有對陣機會的關東名校作賽前練習的優點。


    京體大學的集訓本來預定兩周的時間,不過由於命案的發生而弄得一團混亂,以致無法充分練習,隻好再延後三天,磨練住到七月十五日為止。不過,尚未洗清嫌疑的岸本,不能直接參加練習,必須待在宿舍裏,閉門思過。


    森本站在附屬高中校門前,正在想按照一般的程序,先詢問負責監視岸本的刑警。


    花崗石的鬥柱旁的電話亭,停了一輛看來十分眼熟的車。他向車內窺探了一下,裏麵卻空無一人。


    『森本先生,我在這裏啦!』


    聲音自背後傳來,他回頭一看,一個年輕的刑警站在對麵的咖啡廳前,正使勁地向這裏招手。


    『原來你躲在這裏乘涼啊!』森本略帶挖苦地說。


    『我一直待在車上,熱得受不了了!而且,岸本是不會出現的,所以我才……』


    年輕刑警紅著臉急急地分辯。


    走進店裏,靠窗的座位上還有另一名刑警,森本一走過去,對方立刻向他行了個禮,說聲對不起。


    也許是白天的關係,店裏並沒有其他客人。


    『你跟我道什麽歉!其實在這裏監視校門,比坐在車子裏麵好多了,可以看得更清楚!』


    透過窗戶,幾乎可以從正麵看到隔著馬路的校門。要是坐在這裏,大概可以確實掌握從校門出入的每一個人吧!


    『對了!你們進行得如何?岸本可有什麽異樣的舉動?』


    森本對於監視的事並無多大興趣,他想知道的是裏麵的情形。要是可能的話,他真想抓住一麵和岸本較親近的人,然後走進校門。


    『他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岸本真是個非常老實的男孩,整天監視著他的我們,倒像個傻瓜!』


    『怎麽說呢?』


    『他早就知道我們在監視他了。每次碰麵時,還和我們打招呼呢!不過,他不是故意挖苦我們。真是個老實的孩子!』


    年輕的刑警訴苦般地說,他似乎覺得監視人是一件非常無聊的差事。


    『哦,是嗎?那也許是他的手段。……對了,有沒有和岸本特別親近的隊員?』


    『嗯,特別的嘛……他好像被孤立起來了。發生了那樣的事以後……』


    直到證明岸本無罪以前,其他隊員也許都會避免和他接觸吧!也許,除了自己去調查以外,再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岸本都在裏麵做什麽?他不是不能參加練習嗎?』


    另一位眼睛望著窗外的刑警答道。


    『選手的練習分為上午九點到十一點,和下午一點到四點兩次。另外,早餐前大約要作一小時緞煉基礎體力的柔軟體操。……他們的作息時間總是一分也不差,過著比看守所更有規律的生活。……至於岸本嘛!他也配合那些練習的時間,一個人用竹劍空掄或專心練習。就好像即使無法和大家一起練習,


    他也想和其他隊員行動一致一樣。看他那副模樣,真令人同情。……那


    個人果真是岸本殺的嗎?』


    『嗯……』


    森本含糊其詞地說。他看看手表,才十點多而已,正好是上午的練習時間。也許現在溜進校內,也不會被逮到吧!


    『是嗎?你們看過他們練習的情形嗎?道場在哪裏?』


    『說是道場,其實是體育館……』


    其中一位刑警說:『我帶你去!』隨即站了起來,不過,森本卻拒絕了。


    森本對於應該向誰,以及怎樣問出岸本行凶的動機等事,根本毫無頭緒。事到如今,他隻有順其自然,先聽聽別人的意見,再從中抽絲剝繭,思考對策。這種漫無目的的打聽案情的方法,他可不想讓年輕的刑警參與。


    在四層樓的鋼筋水泥的校舍右側,連接著一棟平房式的組合式簡易房屋。那好像是高中學生的社團活動中心。在那棟組合式房屋的對麵,可以看見有著紅色屋頂的體育館。


    一走到組合式房屋前,就聽見竹劍對打、吆喝、踩踏地板等的聲音摻雜在一起。


    再走近一點,就看見體育館旁邊有棵懸鈴樹,在那濃密的綠蔭下,有一個穿著深藍色劍道服的男子,他對著樹幹揮動竹劍。那是岸本!


    岸本用中段的姿勢拿著竹劍,他稍微空出一些距離,然後『嘿!』地發出一聲吆喝,隨即飛撲過去,用竹劍砍向樹幹。接著,他又很快地回到原處,然後再以中段的架勢飛快地砍向樹幹。……他一再地重複同一個動作。


    森本躡手躡腳地走過去,然後從體育,的後麵窺探他的樣子。走近一看,岸本的臉上閃著晶瑩的汗珠。


    ……當他擺出中段的姿勢時,竹劍的劍尖處彷佛生物般地微微顫動。他快速而熟練地移動腳步,和看不見的敵人對招。……岸本調整呼吸,靜靜地等待攻擊的時機。瞬間,他從遠處向前衝,同時把竹劍的尖端稍微向下,『嘿!』地吆喝一聲,隨即縱身一躍。他用竹劍擊中懸鈴樹的樹幹,發出『當』的一聲。打中了!於是岸本很快地改變姿勢,又對準樹幹擺出中段的架勢。


    〔好快的手法……那架勢既穩定又漂亮!)


    森本大為讚歎。他自己也對飛身刺對方身體的技巧深感自豪。高中時,他也曾像岸本一樣地,以庭木為對手,練習擊劍的方法,因此,他很快就從岸本的氣勢、速度、姿勢等,看出他的實力遠在自己之上。


    森本看到那種穩定的架勢與利落的動作時,一種溫暖的感覺突然湧上心頭。


    森本想起剛才那位年輕刑警說的,『真的是岸本殺的嗎?』當自己以樹木為對手而揮汗苦練時,完全沒有嫉妬他人,或想陷害別人的念頭。因為那種時候,腦中隻有為了技藝而揮汗苦練的心情。


    突然,體育館裏響起『哆!哆!哆!』的鼓聲。接著,所有聲音都靜止。


    森本走近敞開的體育館大門,偷偷地窺視館內的動靜。


    看來,鼓聲似乎是練習結束的信號。五、六十名戴著護具的隊員分成兩列,正襟危坐。現場鴉雀無聲。學生們連動也不敢動,秩序井然的排排坐的光景,令人覺得透不過氣來。


    忽然,森本有點擔心地把眼睛轉向岸本。


    在那棵懸鈴樹的綠蔭下,他正和裏麵的隊員一樣正襟危坐。他把竹劍放在左邊,兩掌置於大腿上,閉上眼睛沉思。那裏,堅硬的土地上,散落著無數的小石子,赤著腳坐在上麵,想必相當疼痛。但是,岸本卻連眉頭也沒皺一下。順著他的臉頰流下來的汗珠,映著夏陽閃閃發光。


    森本將視線移往館內,隊員們也都閉目沉思。剛才那激烈的打鬪聲仿佛是假的,此刻,四周靜得連每個人的呼吸柴都清晰可聞。


    突然,道場響起一聲『停止!』的號令,接著,整齊劃一的『謝謝!』聲響徹全場。


    隊員們行過坐禮之後,恢複自我似地開始擦汗、收拾護具。


    5


    森本問一個打著赤膊正在飲水處擦汗的隊員說:『請問宿舍在哪裏?』


    『宿舍在這個體育館的後麵。』


    他的語尾帶著鼻音,一聽就知道是關西腔,讓森本再次想到京體大學是關西地方的大學。


    宿舍是一棟二層樓的灰泥建築,也是棟隻有窗戶的殺風景的建築物。入口處懸掛著寫著『京體大學附屬高中柔道場』的木製招牌,看來這裏平常是高中生的柔道場。


    森本從掛著木製招牌的入口向裏麵窺探,並開口詢問。但那鋪著榻榻米的房間卻不見人影。空氣中微微飄散著一股汗臭味。


    『有人在嗎?』森本再一次對著裏麵大聲嚷嚷。


    不久,從二一樓傳來『哆哆哆』下樓的腳步聲。


    『什麽事?』站在森本麵前的,竟然是岸本。


    『有什麽事嗎?』


    『沒、沒什麽,我隻是來找一下經理。』


    森本不禁結結巴巴起來,不過,岸本並未露出驚訝或警戒的表情。


    『經理嗎?請等一下!』


    岸本點了一下頭,很快地走上樓梯,接著,一個年約四十,身體十分結實的男人緩緩地走下樓來。


    岸本卻不見了。


    『我叫金田康彥,是這裏的經理,有何貴幹?』


    這個男人也有一口關西腔。他發出和魁梧的體格極不相稱的女人般的尖細嗓音。


    『我想請教一下岸本君的事。』


    說著,森本拿出警察證晃了一下。


    『在這裏說話不太方便。……我們到外麵去吧!』


    金田穿上脫在旁邊的涼鞋,不等對方回答就快步走出去。


    體育館的南邊有個很大的運動場,一群高中生正與致勃勃地踢著足球。那個運動場的另一邊有好幾個網球場,球場旁邊有幾張長椅。金田在銀杏樹蔭下找到一張長椅,就一屁股坐了下來。


    眼前的網球場在陽光下顯得既白又幹。金田那對小眼睛也瞇得更小了。


    『……好熱啊!在這麽熱的天氣下練習很辛苦吧!現在是暑期的集訓嗎?』


    森本站在長椅旁邊問。


    『不,還沒到暑期集訓的時候,現在是以和關東學生的預賽為目的練習。……對了,有何指教?』


    『是關於岸本君的事。』


    『岸本的事我知道。他尚未洗清嫌疑嗎?要是你們不早點把這件事情解決,我的麻煩就大了!』


    金田的口氣似乎有點責備警方的意思。


    森本從金田雖然麵向正前方,卻不轉過頭來看自己的態度,感到深深的敵意。他有點不是滋味。


    『岸本君好像沒有關西腔嘛!』


    他想起剛才岸本和自己應對時的腔調,於是試探地問。


    『你不知道岸本的出生地嗎?京體大有很多來自關東、九州島島島和北海道的學生。』


    他本以為岸本的故鄉是京都,不過看起來似乎是弄錯了。


    『那麽,岸本的出生地究竟在哪裏?』


    『他說中學以前都和石川洋同一縣。……我記得曾經聽他說過,在縣大會中曾和石川洋對打。』


    『石川的出生地是埼玉嗎?』


    『嗯,好像是埼玉的秩父……』


    『那麽,岸本的故鄉也是秩父囉!』


    『那我就不清楚了!』


    森本的直覺受到阻礙。


    自古以來,秩父即以盛行劍道而聞名。森本也曾到秩父參觀過一次劍道比賽,他還記得穿梭於群山之間的電車,人經過長時間搖晃後,會油然生出來到邊界的感覺。


    要是那兩個人都是出生於秩父,這就不是巧合了。也許除了劍道的對手之外,他們之間或許還有別的糾葛。這件事頗有深入追查的價值,森本想。


    『……這樣夠了


    嗎?』


    金田看也不看森本一眼,就站起身來。


    『等一下,再請教你一個問題。聽說岸本的絕技是躍身刺中對方的胸部,那是真的嗎?』


    『那又怎麽樣呢?』


    金田依然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他的態度露骨地表示了冷漠的拒絕。真是個討厭的家夥!森本心裏雖然這麽想,卻極力克製自己的情緒,不讓自己的不滿表露於外。


    『我曾經聽某位對劍道頗有研究者說,攻胸在麵對攻麵時,就會變成精神上的招架之勢,姿勢也很容易變樣,以致對本身不利。我剛才看到岸本的身材也不矮,他是什麽時候開始把躍進刺胸的技巧,練成拿手絕活的?』


    森本知道自己是由於個子較矮,才練成躍進刺胸的絕活。不過,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岸本長得高高瘦瘦的,應該有強勁的彈跳力。


    『嗯,正如你所說的。那種姿勢的確對自己有不利之處,不過,岸本從高中時代起,就以「擅長躍進刺人的岸本」而享眷劍道界。單以那項絕招來說,他那縮短距離的方法,銳不可當的淩厲攻勢,以及


    飛快的速度,恐怕在全日本都算得上首屈一指的呢!』


    『那麽,石川麵對他的淩厲攻勢,又如何應付呢?』森本若無其事的問。


    『那個嘛!嗯……,大概不相上下吧……』


    『將來,攻擊型石川,是不是比較有發展的餘地?』


    『事到如今,再說將來哪一個會比較強,已經毫無意義了!再說,為了要刺中對方的麵部,把竹劍高舉過頂,而形成胸部虛空。……換句話說,假如麵具是「布」,那麽護胸就是「剪刀」。在猜拳遊戲裏,剪刀總是勝過布的!』


    『……』


    金田站了起來,獨自向前走去。然後,他把一隻手放在耳朵旁邊揮動著,好像在對森本說,今天就到此為止。他從頭到尾都沒用正眼瞧過森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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