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林京介在和伯父見過麵的翌晨,就到板橋地區,去拜訪高中時代的學長,武南大學劍道社主將中原真。


    那是個暑氣逼人的日子。陽光雖然不很強烈,但是入夜後的空氣仍飽含熱氣,走在人行道上,汗水也不斷地滴下來。


    那棟木造的二層樓『曙莊』,位於高樓大廈之間,是棟十分古老的建築物。通往二樓的太平梯,走起來『咬吱咯咯』地響個不停。


    中原隻穿著一條短褲,坐在房間角落的桌前,用鉛筆寫著什麽。他的肩膀極寬,肌肉結實的上半身閃著晶瑩的汗珠。


    房間裏麵十分悶熱。窗戶雖然開著,卻沒有風。窗口掛著用繩子晾著的兩件劍道服。


    『啊!是京介嗎?快上來!』


    中原放下手中的鉛筆,回過頭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用相框框著,掛在桌前的牆上的兩張照片。那兩張都是中原的照片,一張是他穿著劍道服,抱著優勝獎杯的照片。另一張則是穿著學生服,麵露微笑的照片,背景是鬱鬱蒼蒼的樹林,與鋪滿雪白砂礫的大道。


    中原離開桌子,來到房間中央坐下。


    『學長!打擾了!』


    京介站在鬥口處,以直立的姿勢,深深地頷首致意。即使過了三年,那種深植於心的學長與學弟的關係,仍然無法割舍。京介反射似地那麽做。


    『喂!京介,你已經畢業三年了?現在不錯吧!別那麽拘束嘛!快上來!』


    『是,打擾了!你好像在用功,沒關係嗎?』


    『無所謂,反正我也正想休息一下……我的畢業論文已經快要完成了……我正在研究從前劍術的流派,對近代劍道有什麽樣的影響,尤其是對小野派一刀流的影響。』


    『……畢業論文嗎?』


    京介放眼望去,隻見書桌兩邊的書箱裏,堆滿了與武道,尤其是劍道有關的書籍。他所收集的書真是琳琅滿目,從月刊、雜誌到諸流派的劍術傳書等都包括在內。


    『聽說你已經不練劍道了?』


    京介早就覺悟到,一旦見了麵,對方必然會間他這個問題。但是,當他重新坐在中原對麵時,他卻說不出自己是因為情人去世才放棄劍道的。


    『說來話長。』


    『是否因為練劍太辛苦了?』


    『不是。』


    京介最討厭別人那麽想。


    『那麽,到底是為什麽?』


    『我隻是想再好好地重新為自我定位。在目前的情況繼續手握竹劍,我覺得是自己在欺騙自己……』


    為了擺脫這樣的心情,他想知道陽子自殺的原因,然後,他克服陽子的死造成的震撼,重新考慮一下:對自己而言,劍道究竟占了什麽樣的地位?不過,現在對中原說明這些,中原也未必能夠了解。


    『我真搞不懂你……算了!我也不想再問了。對了,你今天來這裏,有什麽事嗎?』


    『是,我是為了兩國的殺人案而前來請教學長的。』


    『嗯?』


    中原瞪大眼睛,向上翻了個白眼看著京介,那眼光十分銳利。


    『兩國分局的大林刑警,是我的伯父。』


    京介打算老實地表明自己的立場。


    『是你伯父要你來查看隊內的動靜的嗎?』


    中原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不是。我是基於自己的想法而想知道這件命案的真相。』


    『你為什麽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你不是和這件事沒關係嗎?』


    『因為我隱隱覺得,這件事似乎和促使我放棄劍道的事情有所關聯。現在我不想提那件事,不過,


    無論如何我都想查明真相。一切拜托了!』


    中原像在瞪人似的凝視著京介,不過他的臉色很快就緩和下來。


    『……好吧!我試試看,盡量讓你滿意。隻要我做得到的,我一定幫你。』


    說著,他伸出手來。京介默默地握住那隻手,那是隻被竹劍磨得起繭,結實而有力的手掌。好一隻溫暖而結實的手掌啊!


    真是位好學長!那麽想著,一股暖流流過京介心頭。


    『那麽,你想問什麽?』


    『首先是關於被害者石川洋的護具。』


    京介問道,護胸裏麵是否可能安裝什麽機關。


    『不行!那是不可能的!』


    中原強烈地否定。


    『我們在比賽前必須在休息室換衣服。那時,其他學校的選手也在一起,裏麵非常擁擠。正如你所知的,選手都是赤裸著身體,然後依照劍道服、褲裙、垂帶、護胸的順序,一一穿戴整齊……假如石川的護胸裏麵有什麽裝置,一定會立刻被別人發現,而且,從護具袋裏麵取出護胸時,石川本身應該也會察覺吧!』


    『也許是休息時間,或者午餐時間,抑或石川卸下護胸時被動了手腳?』


    凶手應該盡可能地在比賽之前動過手腳,以免被人發現。


    『那種可能性也不存在……在休息室戴上護具以後,就全副武裝地參加開幕儀式,而後整個上午都待在會場。當然,誰也不會把護具卸下來……就算吃飯時,也不會拿下護胸。總之,事先安裝機關在裏麵是絕對不可能的……再者,命案發生後,卸下護胸的是我,裏麵什麽也沒有……當然,因為我也可能是凶手,所以,如果你想確認,不妨去問問死者的哥哥石川守以及青木。因為我是當著他們的麵取下死者護胸,所以他們應該都可以作證。』


    聽了中原的話,京介也認為在護胸裏動手腳是無稽之談。由於那是意料中的事,所以他並不氣餒。


    隻是,他認為隻要有一點點的可能性,就有加以確認的必要。


    京介換了另一個問題。


    『由石川洋擔任副將,是學長決定的嗎?』


    『對,是我決定的,那又怎麽樣?』


    『那麽,你事先就知道石川洋將與岸本對陣囉!』


    『怎麽說呢?』


    『嗯,我想知道他們兩人的對陣究竟是出於偶然,還是關係者事先就知道的。』


    石川與岸本的對陣究竟是偶然,還是可以預料得到的,這一點非常重要。


    『不錯,任命石川洋為副將的是我……你也知道的,比賽時通常由有實力者擔任主將、副將。我相信武南大學不用耍什麽小手腕,也能獲勝,所以就按照除員的實力加以安排比賽的順序……不過,京體大學的副將由誰出任,別人卻必須在比賽開始以後才會知道!』


    『那是純粹的偶然……』


    這麽說,岸本就無法預先做好暗算石川的計劃。此外,假定凶手是岸本以外的人,那麽,那個人或許可以達成暗算石川的目的,卻無法使岸本成為代罪羔羊。


    『要說是偶然,也可以算是偶然,隻是……』


    『隻是什麽?』


    『一旦開始比賽,看過了各隊的第一場比賽的陣容安排後,就大概能知道敵隊的副將人選。所以說,隻要是武南大學與京體大學的劍道隊成員,對於岸本與石川即將對陣的事,大概都可猜想得到。』


    『在比賽途中,不會因為看到敵隊派出的選手,而更動原來的次序嗎?』


    『武南大學是不會改變的。倘若有人提出異議則另當別論;不過,一般的陣容安排都是由第一場堅持到決賽為止。京體大學應該也是那樣吧!』


    『……』


    京介並不認為凶手的意圖隻是在殺害石川而已。如果,他隻是想殺害石川,應該不必等到觀眾所注目的決賽。凶手似乎一開始就決定等到石川與岸本對決,才展開行動。


    凶手或許是看了第一場的兩校陣容後,預測出兩人即將對陣,才


    著手進行犯罪計劃的吧!


    『石川在與岸本對打之前,有什麽不尋常的舉動嗎?』


    凶手應該是在第一場以後,才對石川做了某種手腳。


    『不,他並沒有什麽異樣。……不過看起來好像有點緊張。』


    『比賽前,是否有和他特別接近的人?』


    『我們的隊員都是集體行動。若說有人和他特別接近,那麽每個人都一樣。……但是,應該誰也不


    能做什麽。因為,就算有人想耍花樣,也會礙於周圍的眼光而作罷!』


    『說得也是啊……』


    石川也許可以說不隻在比賽中,其實早在比賽前就已經待在透明的殺人密室裏了。無論怎麽想,第三者要在比賽中進行有計劃的刺殺行動,是不可能的。


    京介暫時把視線落在榻榻米上,陷入沉思,然後突然仰起臉來,唐突地問了一句:『春風是什麽?』


    『春風!你在說什麽?』


    瞬間,中原瞠目結舌。


    『春風,就是繡在石川洋的防護麵具上的字嘛!那個究竟有什麽意義?』


    『喔,那個啊……』


    中原剛才板著的臉很快地緩和下來。


    『那是他的座右銘之類的東西。……意思是在閃電光影裏斬春風,是在嫌倉創建圓覺寺的無學禪師的名言。對古代武道有極大影響的澤庵禪師,也在所著的武藝論中引用了這句話;此外,最近一刀流山岡鐵舟的著作裏麵,也摘錄了這句話。石川的拿手絕招是躍進麵,好似在夜空中一閃而逝的閃電,以迅速而淩厲的攻勢砍中對方。因此,他才會在防護麵具上繡上「春風」二字。』


    『……原來是那麽回事!』


    京介有點泄氣。自從陽子自殺以來,他還是第一次在與劍道有關的人當中看到『風』這個字。不過,他並不認為劍道的奧秘會與陽子的自殺有關。他把一線希望寄托在那上麵,沒想到卻如此輕易地被切斷了。


    十點左右,兩人走出公寓。中原說因為他上午有一小時的課,所以必須參加下午的練習。


    在狹窄的街道兩側,林立著一些看來不甚整潔的公寓、咖啡廳、小吃店、酒吧等。


    兩個人都低著頭,聽著自己發出的沉重腳步聲,默默地走著。


    『石川洋的葬禮在哪裏舉行?』


    『他的故鄉秩父。聽說今天早上他的家屨已把遺體運回故鄉。明天晚上是守靈之夜,至於告別式,好像在後天舉行。』


    『學長也要去秩父嗎?』


    『有那個打算……』


    『不過,在比賽髙潮中殺人,凶手到底是誰呢?』


    『……我恨那個凶手!』


    中原瞪視著天空般地仰起臉。


    『……』


    『他大搖大擺地穿著鞋踩進我們神聖的殿堂,並且胡作非為。我絕不原諒他!』


    中原的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那對彷佛凝視著一個定點的眼睛裏,燃燒著熊熊怒火。


    『——你認為凶手是誰?還是岸本嗎?』


    『不,……在比賽中岸本的劍尖是「活」的。有犯罪企圖,而且立刻要付諸行動的凶手,應該無法有那種澄淨而銳利的釗尖。』


    『……是啊!』


    京介也有同感。當天比賽現場裏岸本的架勢,真可謂勁道、霸氣十足。那並不是一個即將實行犯罪行為者的架勢。


    他們穿過狹窄的巷道,走出車輛川流不息的大馬路。


    『劍道就是我本身……』


    中原說著,用粗壯的手腕很快地擦了一下額頭的汗珠。


    2


    七月三日,步出兩國分局的大林宏佑踏著疲憊的步伐,爬上京介的公寓的樓梯。


    他敲門之後,裏麵傳來京介『請進!』的聲音。


    門一打開,穿著劍道服,手握竹劍的京介便映入眼中。


    『我以為你已經放棄劍道了!』


    大林一邊說著,一邊自顧自地脫鞋。


    京介不作聲,他以中段姿勢拿著竹劍,桌子上的鏡子裏,映出他自己的身影。


    『我怎麽做都做不好!伯父,請你幫個忙!好嗎?』


    京介把竹劍放下來,脫掉護手,然後從護胸下麵拿出一個看不出是什麽的發光棒狀物^


    『那是什麽?』


    『凶器啊!』


    『凶器!』


    大林坐在榻榻米上,停止正在解領帶的手。


    『嗯,我做了一個和實物一樣的東西,這是實驗用的。』


    京介把那個凶器遞給大林。


    『……長度大約十五公分,切斷鐵線,再把前麵削尖,並且在外麵卷了一層柄皮。』


    『你想用這個做什麽實驗?』


    『凶手在石川的護胸上動了手腳的殺人方法,在理論上,似乎行不通。另外有一個方法,就是在兩人對陣之前夾帶凶器的方法。』


    『夾帶?』


    『不錯。就是把凶器夾在護胸與劍道服之間。劍道服是由很厚的多層棉布製成的,所以即使凶器的尖端稍微紮進去,也不會刺到皮膚。而護胸是竹片上鋪一層皮的東西,內側有將皮反折的鑲邊。由於包著柄皮的部分正好卡個鑲邊上,所以不會掉下來。……請你看一下這個。我已經畫了一張圖。——像這樣地,把護胸向上翻幾次,然後豎著把凶器塞進去,由於護胸的折子是向裏麵的,所以凶器正好卡在那裏,好像被夾住一樣。』


    京介一邊用手指著畫在紙上的圖形,一邊為大林說明,然後就在大林眼前把凶器放進護胸內側,再站起來,當場『哆!哆!哆!』地跳了幾下給他看。


    正如京介所說的,夾在裏麵的凶器並沒有掉下來。而且,其尖端是筆直地向著腹部。


    『……怎麽樣?在這種狀態下,隻要二人激烈地碰撞,那麽,利用加在護胸上的強大力量,就能準確無誤地用凶器刺中對方了!……也許他是利用石川洋戴著護麵罩的時候,假裝在修理護具而靠近他,於是在沒人發現的情況下將凶器夾在裏麵。』


    『原來如此!如此一來,就可以很輕易,而且正確無誤地用凶器刺殺對方,同時也不會留下任何痕跡。……隻要是能接近石川洋的人,都有可能。隻是……』


    大林扁扁嘴,露出困惑的神情。


    『你終於想通了嗎?』


    京介拿著竹劍,把石川在比賽中采用的各種姿勢,包括立禮、拔刀、蹲踞、正眼(中段姿勢),和上段等姿勢,一一在大林麵前演練。


    剛才,京介對著鏡子練習,大概是想確定一下,在做那些動作時,護胸向上掀起的程度吧!


    『京介,那樣不行的!護胸向上抬得那麽高,很不自然。不論是誰看到,都會馬上看出來裏麵一定藏了什麽東西。而且,如果夾帶了那麽長的東西,本人一定會立刻發現的!』


    『至少,如果是這個的三分之一長度就有可能……』


    『是啊,要是隻有五、六公分……不,隻有三、四公分的話,就不會顯得那麽不自然了。不過,凶器的長度確實是十五公分,和傷口的深度一致。』


    『……』


    京介用指尖在額頭上使勁地摩擦,那是他陷入深思時的習慣動作。


    『老實說,我們今天也做了實驗。……看看岸本的犯罪行為是否可能成立。』


    大林把今天在搜查總部實際演練的事,扼要地對京介說明。


    『結論是岸本可以刺殺石川。』


    『不過,岸本不是沒有殺人的動機嗎?』


    『他有類似動機的意念。目前,我們的刑警正在調查。』


    大林把那位刑警所主張的競爭對手的說法,當做一個例


    子,告訴京介。


    『……那是錯誤的。伯父!由於想要贏過對方的意念高漲,而轉變為殺機的想法,看起來似乎很有道理,不過,這種情形並不適用於岸本。……尤其是在劍道方麵,無論是岸本,或者被害者石川,都是雖然年輕卻不平凡的男子。他們兩人都擁有可以稱得上天分的敏銳反射神經與直覺。此外,他們也都具備了耐得住流血流汗的激烈練習之精神與體力。……的確,即使在我看來,他們兩人的力量確實不相上


    下。正如伯父所說的,那樣的兩個人,擁有強烈的競爭意識,是理所當然的!不過,他們所想的,都隻是如何使自己更強。為了使自己愈來愈強,就必須付出或多或少的犧牲,然而,把勁敵從這個世界抹殺掉,並不能使自己更強。不如說,他們都會這麽想:正因為有競爭的對手,才能夠自我提升。這和真正的藝術家為了提升自己的藝術生命,而投注所有的心血一樣。在體育世界裏,假如沒有那麽傑出的人物,就無法造就出令人崇拜的名選手了!那樣的男人,為什麽會想殺害對手呢?事實正好相反。倘若你想在劍道界找尋凶手的動機,那麽,我認為應該反過來,去調查那些遭受挫折的人!』


    大林的嘴角浮現一抹苦笑,他雖然以略帶困惑的神情聽著,但心裏對京介所言,也能夠理解。那些複雜的道理姑且不論,對自己的對手起了殺機,想必是在承認自己徹底失敗之時吧!但是,岸本並未敗給石川。何況那天占上風的是岸本。——誠然,若說岸本為了石川的劍形優於自己,而起了殺機,確實難以接受。


    『再說,還有犯罪現場的問題,對岸本而言,那等於是自殺行為。而且,現場的劍道界人士都一致認為岸本的劍尖在比賽中充滿生命力,不像是企圖犯罪者的劍尖。雖說是主觀的看法,但那都是足以代表日本的精通劍道人士的意見。這一點應該不容忽視吧!』


    聽京介的口氣,似乎並不認為岸本是凶手。


    『不過……』


    大林仍然無法釋懷。


    『京介……警方的搜查行動目前可說毫無進展。案發已經一個星期了,我們依然在原地不動,連應該從何處展開行動都搞不清楚。』


    在燈光下,大林的眼神好似老人般地無精打采。


    『……』


    京介再也插不上嘴了。


    當二人默默相對時,窗外傳來電車通過的聲音。老舊的木窗,因此發出『喀噠喀噠』的震動聲。等電車的聲音遠去後,街道上人聲鼎沸的喧嘩聲又在窗外響起。突然,巡邏車尖銳刺耳的警笛聲,劃破了寂靜的夜空,不久,又拖著長長的尾音消失在黑暗中。


    『好像是在車站那邊發生車禍吧!像這樣的事件還算好的呢,因為原因很清楚。然而這次的命案卻完全無法掌握凶手的真麵目。……』


    大林看著窗外,如此說道。


    房間裏麵靜得可怕,兩人都聽得見彼此的呼吸聲。他們都覺得夜幕並非緩緩地下降,而是自那個小房間的各個角落悄悄地聚攏過來。


    3


    翌日,京介到命案現場的兩國n大禮堂查看。他好像聽警察說過,現場應該一去再去。的確,在大多數的事件裏,現場是充滿線索的寶庫。不過,這次的情況卻不一樣,因為現場並未留下任何痕跡。可是,京介卻想在現場描繪事件的過程,同時再次調查其間是否有行動可疑的關係者。


    出了兩國車站,大約走了五分鍾,置身於林立的商店、辦公大樓、綜合大廈的街道中,即可望見一個圓頂形的巨大屋頂,那就是發生命案的n大禮堂的屋頂。


    在眾多呈幾何圖形直線的建築物中,那個半圓形龐大而奇異的屋頂,確實十分引人注目。


    人類常常想建造不合時宜的特殊建築。因為他們知道,愈巨大愈新奇,就愈能使觀者產生強烈的震撼與敬畏之心,進而打破既定的概念,激起無限的感動。


    這次的殺人事件,似乎也潛藏著和這個半圓形屋頂的設計者的『陰謀』同樣性質的東西,京介始終有那種感覺。


    那個凶手,或許並不隻是以殺害石川為目的,而是另有企圖,想借著這種別開生麵的殺人秀,使人們留下深刻的印象吧?


    至於凶手的真正目的,似乎隻是想掩蓋世人的耳目,使他們留下除了岸本之外,並無其他凶手的印象吧!


    (在那場殺人秀裏,一定嘰蔵了一個經過周詳策劃的大陰謀!〕


    禮堂中正在舉行排球比賽。球場周圍以及看台上,擠滿了觀眾。


    比賽似乎進行得十分激烈,隻見球滿場飛來飛去,每當記分板上的分數變動時,四周便響起如雷的歡呼聲。其中夾雜著穿著製服的高中女生高亢的加油聲。


    身材高挑的選手們,似乎受到加油聲的激勵——一會兒在球場內來回奔跑,一會兒蹦蹦跳跳的,一刻也靜不下來。


    京介在離球場不遠的看台上坐下來,眺望著整個會場,開始想象命案當天的比賽過程。他想盡可能地正確描繪出命案發生時的選手位置、裁判、各隊職員的位置以及移動的情形,不過他卻失敗了。無論從哪個角度,他都看不出任何和命案有關的可疑舉動。總之,那似乎隻能說是一椿在精采的比賽進行到最高潮時,突然發生的特殊事件。


    京介突然把視線停留在一個站起來大喊加油的鄰座的高中女生的側臉上。那頭光滑柔順的披肩秀發,和陽子很像。那膚色白晳的頸項與臉頰的柔和曲線,勾起他無限的回憶……。


    以前,陽子來過這個會場看過一次京介的比賽。


    皮膚白皙且感覺爽朗的陽子,在大多數都是男性的觀眾席上顯得格外美麗。


    京介想象著周圍的男人,把視線集中在陽子側臉的光景。


    那時候的陽子,擁有讓很少與女性接觸的大學劍道社的體育健將們一見傾心的美貌。


    那一夜,不知道哪個被她的美貌迷得神魂顛倒的男子,難忍思慕之情而到她的公寓見她。抑或是對方已經知道陽子與自己交往之事,而想強行脅迫她以遂心願,故趁深夜襲擊,那也是可以想象得到的。不過,出租車司機所目擊的學生是三個人。若為了傾吐思慕之情而登門造訪,則人數未免太多。再者,陽子竟然會為他們開門,也是令人無法理解的。


    可能是去拜訪陽子的三位學生,究竟是什麽人呢?他們應該是哪家大學劍道社的社員……?


    縱然能想到這些,但是,目前京介的手中再也沒有值得掌握的線索。


    ……和陽子初次見麵的情景,浮現在他的腦海裏。


    那是他參加武術館舉行的關東學生劍道新人賽,回家的歸途上。


    『暖……這個!』


    當他聽到一個期期艾艾的女聲,而回過頭去時,看見一個穿著白衣藍裙,高中生模樣的女生站在那裏。她那怯生生地伸出來的手掌上,正握著一張似曾相識的學生月票。


    他慌慌張張地摸摸口袋,月票果然不見了。


    『這是我的,妳在哪裏撿到的?』


    『在看台上……因為上麵有名字,所以我才知道是你的。』


    那天京介在城東大學和武南大學的第三場的比賽中打敗了。換了製服以後,京介就坐在看台上觀看其他學校的比賽,月票大概是那個時候掉的。


    『太好了i^可是,妳怎麽會認識我呢?』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漫不經心地朝車站方向走去。


    『你是城東大學劍道社二年級的大林京介吧!我也是城東大學二年級的學生。我支持自己的學校,也是理所當然的吧!而且,每名選手的垂幫上都有校名與姓名,所以一看就知道了。』


    京介倒沒注意到她,看來她好像是來參觀比賽的。


    那


    天,他隻知道她叫早阪陽子,兩人就在車站分手了。後來偶然在校園相遇,也不知道是誰先打招呼的,於是就展開了極其自然的交往。


    ——當時,他隻以為那是隨處可見的平凡的邂逅,然而,如今冷靜地回想起來,卻發現有若幹令人費解之處。


    那天,陽子大概是獨自前來參觀比賽的。雖然她說是來為母校加油,但那裏並不是女性一個人前來觀戰的場所!而且陽子自從和京介交往以後,總是不太喜歡提起過去的事,也不喜歡去看京介的比賽。


    ……莫非,陽子怕在劍道比賽的會場上,再見到以前的男友?


    可以想象得到,去找陽子的三名學生,也許是和她熟識的男人及其同伴。那一夜,也許陽子是在對方的脅迫下,才為他們開門?或者是她打算和對方談判,才讓他們進門?


    突然,『嗶——』地一聲,尖銳的哨子聲響徹全場。熱烈的鼓掌與歡呼聲霎時充滿整個會場。


    京介回過神來,視線投向會場。……比賽好像結束了。


    選手們在球場的兩側,麵對麵排成一排,互相敬禮後,很快地跑近球網,彼此握手。


    三名穿著白色運動服的裁判,緩緩地步向排在旁邊的總部席上。


    在會場的一邊,鋪著白布的長桌上,設有總部席、裁判席、救護席等。


    京介看到救護席上麵的紅十字標誌時,不禁聯想到急救醫院。於是,在事件發生當時,為何不叫救護車的疑團突然湧上心頭。


    在突然發生事故的情況下,首先向救護車求助,是極其自然的反應。此外,以中原為首的武南大學選手,竟然知道附近有急救醫院,也是很奇怪的。


    雖然每年有二、三次劍道比賽在這個會場舉行,但是選手們都不曾在附近閑逛。就像自己,在伯父告訴之前,他也是連塚越醫院的名字都不知道。


    4


    京介一回到兩國車站,忽然想向中原打聽他把石川送到塚越醫院的情形,於是買了到板橋的車站。


    很幸運地,中原沒有外出,他正在房間裏用木劍練習。


    六迭大(鋪六張榻榻米)的小房間裏,熟得像蒸籠,豆大的汗珠從中原裸露的上半身不斷地冒出。他每揮動一次木劍,汗珠就隨著好似從丹田擠出來的吆喝聲四處飛濺。


    京介在入口處向中原行個禮,就默默地在房間的角落坐下,等待他的練習結束。


    當京介仍然熱中劍道時,也曾把木劍和竹劍的練習當做每天的功課。那不隻是為了鍛煉體力與技術,也是克服內心的迷惑與不安的鍛煉。因此,為了讓氣力隨一次次的揮動而更加充實,他總是使盡了全身的力氣揮舞木劍。


    突然,中原停下手中的木劍,開始用正眼〔中段)的姿勢凝視著牆壁上的一點。……手中的木劍和他的身體都紋風不動。現在,他正麵對心目中的假想敵,把劍尖指向對方,挑起一場氣魄之戰。一時之間,在連呼吸聲都聽不見的靜謐中,有幾條汗水沿著他那穩若盤石的身體緩緩地流下來。……劍尖開始忽上忽下地微微顫動,當他睜大眼睛的瞬間,木劍猛然向上揚起,隨即發出『嘿!』的尖銳吆喝聲,然後,木劍迅速地向下揮,最後以中段的姿勢靜止不動。


    『呼!』他緩緩地吐了一口氣,像隻泄了氣的皮球般地走到京介前麵坐下。


    『京介,你知道劍道的四戒嗎?』


    『驚、懼、疑、惑。』


    京介仍然正襟危坐地回答。


    『不錯!所謂的驚就是驚偟,懼就是起於心中的恐怖念頭,疑是懷疑,惑則是因迷惑而擾亂心境。……在持劍之時,心中不能存有其中任何一個念頭,這就是所謂的四戒。』


    『總之,大約是這樣的吧!劍道之勝負並不在於技藝的高下,多半是由心產生的「氣」來支配。因此,平常對心誌的鍛煉是十分重要的——』


    『你說得一點也不錯。』


    中原一邊用手帕擦著沿臉頰滴落的汗珠,一邊很滿足似地說。


    『……』


    驚、懼、疑、惑……莫非,這正是這件命案的寫照,京介心頭不覺一震。


    『對了,你今天來找我有什麽事嗎?』


    『是,關於那個事件——』


    京介劈頭就問,,為什麽不叫救護車,而用青木的車把石川送到塚越醫院?


    『啊,是那件事啊?你知道,每年五月都有關東學生的大會吧!今年是在發生意外的2大禮堂舉行。你或許還不知道吧,我們學校有位叫做池波的二年級學生,曾經在比賽中被對手刺中而突然摔了一跤。當時,他被打中肩部而折斷鎖骨。……於是就在塚越醫院住了一段時間。所以,隻要是我們的社員,大概每個人都知道塚越醫院就在會場附近吧!』


    要是曾經發生過那種事,那麽,他們在瞬間想到塚越醫院的名字也不足為奇。


    『原來是這樣……』


    『警方還沒有掌握到任何線索嗎?』


    『嗯……我認為時間拖得愈久,他們對岸本的懷疑就愈濃。』


    『……那麽,岸本自己怎麽說呢?』


    『他當然是極力否認囉!』


    『這件事到底是誰,用什麽方法做的呢?……簡直像變魔術一樣。』


    中原歎了一口氣。


    『不過,隻有這一點是可以確定的。凶手一定是當天在會場內的人物,而且是有機會接近石川的人。』


    『那麽說,除了岸本以外,我和其他隊員的可能性也很大囉!』


    『是的,不過,嫌犯應該不限於和武南大學有關的人吧!包括京體大學的選手、裁判,以及在休息室或會場的別校選手,也都有可能!』


    『……嗯,你決定怎麽做呢?京介!』


    中原仿佛下定某種決心般地加強語氣道;


    『你要不要委婉地試探一下我們的隊員?我也很想把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再繼續這樣下去,我的心情怎麽也無法輕鬆。……我這麽說或許有點奇怪,不過,站在主將的立場上,我可不能用懷疑的眼光去看每一位成員!』


    京介能夠體會他的心情。他是劍道社的領導者,不能對每個隊員都抱著懷疑的態度。


    『我懂了!那麽,要用什麽方法呢?』


    『隻要你參加我們的練習就行了。……不過,你必須先言明退出城東大學的劍道社。我們的隊員中,大概有很多人知道你是城東大學的人。我不想在隊上引起風波。以後,你就說是我的朋友就好了。以你的身手,和我們的選手練習,可以增進選手的實力。……另外,當你得到任何和事件有關的情報之後,在采取行動前,一定要先和我商量。身為主將,我有我的立場。你明白了嗎?』


    『是!我願意試試看!』


    想要查探武南大學劍道社的內部情形,也許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參加他們的練習,和隊員們一致行動!如果一切順利,也許還能查出具有殺人動機的人呢!


    曾被自己視為生涯之道,而流汗經營的劍道,竟然在這樣的情況下派上用場,真是一大諷刺啊!


    京介心想:或許,為了斬斷內心深處對劍道所殘存的一絲留戀,再次手執竹劍說不定是個好辦法!


    5


    武南大學劍道社是個社員超過百人的大社團。社員分為一部、二部,道場的建築物也各自分開。一部是由選手及具有準選手實力者組成的,二部則是由其他社員組成的。當然,練習的時間和方法也不一樣。


    二部由於擁有七、八十名社員,無法全體同時練習,因而分為上午及下午兩部分。至於一部,則每天練習兩次,同時,教練^要求也很嚴格。


    在武南大學的劍道社裏,有全日本知名的劍道好


    手,以講師或助教的名義擔任平時指導,不過,能夠得到這種優惠的,隻有一部的社員而已。


    中原在下午的練習結束後,命瓧員們在道場集合,再把京介介紹給大家。


    『各位!這位是大林京介,是我念高中時低我一屆的學弟,目前就讚於城東大學三年級。一年前,他還是劍道社的社員,後來因故返出。至於他的身手嘛,我敢向各位保證,他不是泛泛之輩。我打算從明天開始,讓他加入練習。』


    坐在道場內的社員們,發出驚訝之聲;但是,聲音很快就靜止下來,每個人都像石頭一樣沉默著,等待中原接下來的解釋。


    『……我了解你們的顧慮。你們是因為他曾經是城東大學劍道社的隊員而耿耿於懷吧!不過,從現在開始,大林與城東大學劍道社的關係已經一刀兩斷了。你們隻要把他視為我的學弟,我的朋友就行了。——可是,你們不用因為我而對他特別客氣。在練習中,隻要把他當做三年級的社員就好了。我對你們的期望是,盡量從大林的劍道中倫學幾招,即使隻有一點點,對於自己的劍道技巧,也是很有幫助的。明白了嗎?』


    『明白!』大家異口同聲地高聲回答。


    『中原……』


    和中原並肩而坐的一位四年級學生,也就是死者石川洋的哥哥石川守插嘴道。


    『我並不是反對。不過,如果擅自讓外人參加練習,那麽以後可能會發生問題吧?』


    坐在他旁邊的兩名社員露出『是呀!是呀!』的表情,不約而同地點點頭。


    『我已經得到社長與老師的承諾,學長們都沒有異議。不過,假如有人反對,雖然對大林不好意思,我也會婉拒他參加,我不希望因為這種事而在社內引起軒然大波。這樣可以了吧!』


    中原的聲音雖然比剛才小,不過聲調裏卻含著已經這樣決定了的意思。


    石川雖然浮現有點不滿的表情,不過卻又像在說『好吧!』似地點點頭。原先和他一樣有異議的兩名社員,也很無奈地略微頷首。


    『那麽,從明天開始就請大林參加我們的練習吧!報告完畢!』


    中原一說完,站在前排的一名歐員便發出『沉思!』的號令,隊員們一齊閉上眼睛。


    京介也挺直背肌,靜靜地閉上眼睛。周圍的男人們的憂慮,猶如沉入水底一般地逐漸消失。


    ……微風從開著的窗口輕輕地吹進來。街道的喧囂聲,從更遠的地方傳來。唯有此處,就像突然裂開一個大洞似地寂靜無聲。


    『停止沉思!』


    響亮的號令劃破了寂靜,時間再度開始走動。


    隊員們坐著行過禮以後,就迅速地收拾好自己的護具,然後站起來活動筋骨,講話。


    6


    武南大學劍道社上午的練習重點,是放在進攻與攻擊的練習上。


    攻擊的練習,有臉部、手腕、胸部之攻擊,包括衝撞或刺擊的連績動作之功夫,而且從抓住適當的機會,集中運氣,再三地反複練習。


    進攻練習,則是不顧對方的打擊,隻要有體力與氣力,就一直做連續攻擊的練習方法。


    攻擊練習與進攻練習結束後,就展開不分年級的實地練習。實地練習可以想成是一種不分勝負的比賽,那是種既無裁判,也無分數限製,隻是互相作和比賽一樣的對打練習。


    最後,為了鍛煉腰腿,要配合著鼓聲,進行空掄、反劈,然後以蹲著的姿勢,邊向前跳邊打擊左右的護胸,以及兎子跳等練習。


    曆時約二小時半的上午練習結束時,京介蹲在道場的地板上,好久好久都站不起來。


    當一年級的學生開始用抹布擦道場的地扳時,京介才站起來,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到衝洗室洗澡。他把水從頭澆下去,讓水流入喉嚨裏,腦筋才清醒了一點,直到此刻,他才終於能好好地喘口氣。


    『你好像很疲倦呢!』


    京介聽到背後的聲眘而回過頭去,中原依然穿著劍道服站在那裏。


    『是啊,有一點……不過,這種練習實在太吃力了!』


    『大概是你沒有先做熱身運動,就全力衝刺的關係吧。而且一年沒有鍛煉,你當然會筋疲力盡!』


    京介回想剛加入高中劍道社時,當時中原是高二,他們像今天一樣累得筋疲力盡、無法動彈,卻邊笑邊喝水,還說那樣才能增加勇氣。如今,六年時光匆匆流逝,恍惚中兩人好像又回到當年。但是現在的筋疲力竭當中,卻有著某種感傷的感覺。


    『下午的練習,是以賽前演練為主。你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對手,用木劍和他對打!』


    中原說完,就回到道場。


    目送中原的背影,京介隱隱察覺中原的弦外之音。他的意思是說,你可以試著和事件的關係者對打。


    通常,一且穿上劍道的護具,戴上護麵罩,就很難分辨誰是誰。因此,選手們都在大垂(垂幫的中央部分),係上一個寫著校名與姓名的黑色布袋。


    京介憑著那條垂帶上的名字,首先和事件發生時擔任先鋒的小川對陣。


    小川身材矮小,動作卻十分靈活。他好像沒有什麽拿手絕技,卻會利用對方呼吸紊亂或姿勢崩潰之時,一個勁兒地窮追猛打。他所采取的是緊迫釘人的攻擊型劍道。


    接著他找次鋒林當對手。林的招數的動作很大,很容易產生可乘之機。雖然在中途時改為在上段的架勢,但因他缺乏一決勝負的氣魄,因此京介並未感到來自對方的威脅。


    那一天,京介隻和這兩個人交鋒。那是一場將近六十人的混合練習,如果無法在交鋒剛好結束時,順利地找到對手,就無法展開另一場交鋒。


    盡管如此,隻要三天後,就能和列在名單上的和事件有關的人一一對打。


    石川守,擅長中段的招式。當他擺出架勢時,劍尖會稍微向下。這在對付敵人的攻擊,以及隨時反劈時非常有利,尤其是攻打麵部之後,再打護手時的進攻上。但是,他的兩肩太過用力,而顯得有點僵硬,因此劍尖的力道瞬間被對手攻破。他雖然擁有高大且健壯的身體,但所使用的卻是小氣而纖細的劍道。


    青木清所用的是頻出怪招的劍道。他的架勢,無論中段、左右上段都沒有一定的形式。他在遭受攻擊,接招的瞬間,姿勢很容易變形,缺乏安定感。而且他的力道也和其他正式選手有相當大的差距,他自己似乎也了解此點。也許正因如此,他有很多變形的架勢和奇襲戰術,這些怪招雖然偶爾也會奏效,然而結果多半以敗北收場。


    此外,命案當天以候補選手的身分和選手一致行動的黑木(大二)與丸宮(大二)體力極好,也深具必須學好的基本動作。雖然他們有粗心大意的一麵,不過在細節與小動作上,卻隻比正式選手略遜一點點。因此,當今年大四的中原、石川、林等人畢業以後,他們一定會成為劍道社的主將。


    至於主將中原真的劍道,則是爽快利落。他的實力超群出眾,架勢穩如泰山,隻要對方露出破綻,即會發動攻擊的決斷力與敏銳的感覺,都是相當令人激賞的。而且,他經常全力對付敵人,所以不會出現依對手之不同而改變招式的情形。


    劍道融合了練劍者的性格及生活方式,也可以說是一個人的性格或生活方式創造了那個人的劍道。


    當然,隻交鋒過一次,無法確切地掌握對方的性格或生活方式。不過,卻能夠感受到他對於劍道的熱情,與所采取的姿勢。這雖然不能做為直接推斷出凶手的線索,不過應該可以當做他揣摩凶手的長相時的參考。


    京介習慣了劍道社的練習以後,便開始有意無意地和隊員接觸。那些隊員在社團活動時,雖然對於命案的事三緘其口,不過,一且離開社


    團,就饒舌得令人意外。


    也許是劍道社曾對這件命案下了『鉗口令』,不過,要叫那些隊員對發生在自己身邊的離奇命案隻字不提,那未免太強人所難了。尤其是一、二年級的學生對這件事表現了異常的興趣,即使京介不套他們的話,他們多半也會主動提起。


    被害者石川洋在隊上的風評,比想象中好。據說,他練習時很專心,而且從來不會因自己的實力而驕傲自大,也沒有和大四的哥哥在隊上聯成一線,仗勢欺人。他的言行舉止都和其他的大二學生一樣。


    此外,每個人都說,他在出事當天除了稍微有點緊張之外,並無特別怪異之處。^


    隻有一件值得注意的事。那是去年的六月,從全日本學生劍道大會結束後,有一段時間,他陷入異常的低潮,甚至意誌消沉到脫口說出『我想放棄劍道』的話。


    『——那是初入大學的障礙。也許他髙中時代很強,但是,大學的水平卻和高中不一樣。那是任何人都會碰到的障礙。』


    有一位隊員得意洋洋地說,不過京介卻不那麽想。


    以石川洋那樣的實力,即使在大學中也難找出幾個。事實上,今年他不就是以武南大學的副將身分出場的嗎?那時他一定是遭遇了某種劍道以外的難題,以至於意誌消沉。


    幾乎就在同時,京介本身也因陽子的自殺,而情緒低落到要放棄劍道,所以他對那方麵的事情非常了解。


    石川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京介總覺得和自己要調查的事件有某種關聯,不過他卻毫無足以證明自己的臆測的根據。


    和老實的石川洋比較起來,身為兄長的石川守,風評卻壞得令人驚訝。


    『這些話我們隻在這裏說說就算了。石川學長對於女人好像很隨便。……聽說他在廸斯可舞廳或遊樂場,隻要遇到女人就和對方搭訕說些下流話,可說是專門跟女人廝混的無賴。為了顧全他的形象,雖然大家都不聲張,不過,做為武南大學的副隊長,他實在不夠資格!』


    『……還有,我想告訴你另外一件事,那就是最近他弟弟的身手大有進步,已經超過他了。就基本上來說,弟弟的劍是忠實而純潔的劍道,還有很大的伸展空間。相反的,哥哥的劍術卻小裏小氣的,走偏了。……難道他對這件事會無動於衷嗎?比不上比自己小兩歲的弟弟,做哥哥的就太沒麵子了。……今後,他還會一直繼績練習劍道嗎?』


    京介從好幾位隊員口中,聽到這種批判式的談話。他們的說詞或許多少有些誇張,顯然,石川守的私生活好像相當亂。不過,京介並不認為這會成為殺人的動機;雖然,弟弟在劍道方麵的成就超過自己時,也許他內心會對弟弟的存在感到厭惡。


    在京介對劍道社不著痕跡地暗中観察到的範圍裏,他發現似乎有許多素行不良的隊員,以石川守為中心而自成一派,處處和隊長中原作對。


    當京介首次被介紹給隊員的那一天,對石川守的發言頻頻點頭的兩名大四學生,似乎是那一派的中心人物;另外,命案當天負責開車的青木,也是常常和石川守一起行動的人。


    根據京介暗中觀察青木的行動,發現青木似乎也在暗中查探他的行動。在練習時,京介時常無意中發現青木正透過護麵罩注視自己;當京介和其他隊員交談時,也會發現青木若無其事地走到旁邊,豎起耳朵傾聽。


    命案當天青木曾經待在會場,是開車送被害人就醫的人之一,也有下手殺人的機會。而且,他曾經因石川洋被選拔為選手,而對經理抱怨自己的寶座被搶走的紀錄。


    雖然這是重視實力的世界,但是被一個才二年級的晚輩奪走選手的寶座,想必內心無論如何都不能平靜吧!


    青木的舉動,必定是對那件命案的一種反應,京介想,得先找個機會和青木接觸。


    那個機會很快就來了。


    下午的練習結束了,京介看見青木一個人走出校門,於是急忙從後麵追趕上去。


    『真不愧是劍道名校!我對自己雖然有點自信,但對練習的動作卻隻能做到一部分。』


    京介配合著對方的步調,若無其事地打開話匣。


    『……』青木隻是用奇怪的眼光很快地向他瞥了一眼,卻不打算接腔。


    『經理的工作也很辛苦吧?』


    『沒辦法。……誰教劍道是個注重實力的世界呢,我認為不論是誰,都不能全憑自己的喜好,就做別人的靠山!』青木好像要發泄似地說。『暖,算了!反正和你沒關係!』


    青木好像要去車站。京介加快腳步,跟在後麵。


    『你為什麽要退出城東大學的劍道社呢?』


    『因為我和高年級的學長起了一點小衝突……。青木學長,讓我幫你拿那個竹劍袋吧!』


    青木肩上措了一個黑皮的竹劍袋。雖說京介不是劍道社的人,但是站在後進的立場,為學長拿東西也是理所當然的。


    青木仿佛要拒絕京介的要求,把竹劍袋背到另一邊的肩上,加快腳步。


    京介用小跑步追上他,和他並肩而行。


    『大林,我想給你一點忠告。』


    青木突然停下腳步,回頭對京介說。


    『……!』


    『你不要在隊裏瞎攪和,別以為有中原做靠山,就想找每個人麻煩,要是你做得太過火,會嚐到苦頭的!』


    『……!』


    京介被這先發製人的話堵得啞口無言。


    『我們早就知道你是為了什麽目的而潛入這裏的。不過,對我們而言,天下第一的武南大學被外來者攪得一團糟,是非常嚴重的事。……假如你還愛惜你的生命,還是趁早停止那種偵探的把戲吧!』


    『你所說的,是和命案有關的事嗎?』


    『我不能再和你說話了,你不要跟在我後麵!』


    青木說完,又很快地向前走。這次京介並沒有追上去。


    青木為什麽知道自己的目的呢?是中原告訴他的?不,那是不可能的!京介站在原地做了各種推測,卻始終找不出答案。


    翌晨,京介一如往常,到武南大學練習。絕對不能因為這點小事就打退堂鼓。


    那一天,武南大學劍道社的練習,無論上午或下午,都和平常一樣,在嚴格的要求與管理下結束。


    京介比平常更加注意地觀察隊員們的舉動,不過並未發何異狀。


    表麵上,青木也裝敬和平常一樣地認真練習。


    看來,武南大學劍道社的堅強組織,好像並未因為京介或青木個人的意圖,而有所動搖。這個一直向劍之道邁進的集團,好像連殺人事件的小石塊也吞沒了,連些微的波紋都沒有……。如今,這個集團中潛藏著殺人犯的可能性更濃了。


    7


    那一夜,京介前往中原的公寓。他已經覺悟到,如果繼續這樣追查下去,自己大概會有危險。不過,倘若隊員們對自己做出製裁般的舉動,就表示中原的立場已經不被尊重。


    乍見之下,房間的擺設和以前來的時候不一樣了。書桌和書櫃的位置改變了,牆上的月曆和照片也不見了。室內變得十分清爽,令人感到房間似乎變大了。


    『我把房間的布置換了一下,希望能夠改變心情。……真希望那個事件能早日明朗,好讓我專心練習!』


    中原表麵上看起來雖然豪放磊落,但他的內心似乎仍然無法釋懷。


    京介把青木昨天說的話轉達給中原。


    『……是青木嗎?真令人不敢相信!不過,他是怎麽知道的呢?』


    中原歪著腦袋想。


    『今後,我應該怎麽做呢?』


    京介打算依從中原的決定。


    『青木對這


    件命案知道了些什麽?……應該不會是他殺的吧!真教人想不透!』


    『暫且不論青木是否直接與命案有關,我認為他對這個案件似乎略有所知……』


    這件命案絕對是經過周密計劃,才付諸實行的,因此,京介不認為凶手會輕易就露出馬腳。他隻是認為青木知道某些內幕,因而害怕自己繼續追查,這點是可以確定的。


    『如果我再繼續參加練習,恐怕會在隊裏引起風波……』


    『不!你要繼續下去!』


    『沒有關係嗎?』


    『無所謂。要是隊員對你有所懷疑,那就更好了。不過,我還是不認為青木敢敬那麽大膽的事。也許他隻是因為討厭我,才故意嚇你的!』


    『……也許是吧!』


    『總之,你最好小心一點。……你不妨再向青木多打聽一點,他很膽小,也許他會很輕易地露出口風呢!總之,要是你得到任何線索,在采取行動以前,務必先和我商量。懂嗎?』


    『是,我會僙重地采取行動!』


    『嗯。對了!關於你的劍道……』


    中原把話題轉到京介的劍道上。他說:京介在發動攻勢的瞬間,劍尖好像向下了。


    『——於是,那一瞬間就會產生漏洞。那是因為你想攻擊對方的意念過於強烈之故。你必須稍微放鬆心情,擺出穩如泰山的架勢,慢慢地等待時機。那樣就能把對手逼得走投無路。』


    京介一麵聽中原的解說,一麵感到意外。從中原說話的樣子看來,似乎他『直在觀察京介的劍道。


    而中原非常明白,京介並非為繼續鑽研劍道,而參加武南大學的練習。


    離開中原的公寓,京介回到自己的公寓時,已經將近十一點了。他發現入口的大門上,夾了一張字條,連忙攤開來看。那是用雜誌上的鉛字剪貼而成的,拚湊成如下的內容:


    『我要告訴你和那件命案有關的事,今夜零時在武南大學劍道場等候。附注:不可對別人泄漏此事。』


    青木威脅的言語瞬間浮現腦海。夾字條的人也許是青木吧!京介看看表,已經十點四十幾分了。


    京介本想告訴中原,然後一起赴約,然而,如此一來,對方可能不會出現。而且,現在再去中原的公寓,時間上就會來不及。這雖然是危險的賭博,但是已經把骰子擲出去了,就不能停止。


    慎重起見,京介從衣櫥裏找出一頂舊的登山帽,然後把折了好幾折的毛巾塞在裏麵,再戴在頭上。


    假如對方是武南大學劍道社的隊員,一定會帶木劍去。被人用木劍襲擊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頭部。頭部一旦被擊中,頭蓋骨很可能會碎裂。因為木劍可以變成和真劍一樣,具有殺傷力的凶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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