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若要說這是誰的錯,其實並不是誰的錯……假如以無記名投票的方式,選出這種事態的始作俑者,撫子認為大家都會投票給那個騙徒──貝木泥舟先生。


    鐵定當選。


    不對,撫子講得像是認識這個人,其實沒見過他。


    但是,我們的關係比朋友還密切。


    從關連性來看,他是超重要人物,堪稱vip。


    除了家人、曆哥哥與月火,他是撫子至今人生中印象最深的人。因為撫子的人生因為他而大幅走樣。


    因為他而脫序、瓦解。


    …………


    啊,這種說法也像是受害者?


    不行不行,要更正。


    走樣的是撫子的周圍。


    脫序、瓦解的,也是撫子的周圍。


    不是撫子自己。


    因為撫子從貝木先生造訪這座城鎮的很久以前,就過著和現在相同的生活,毫無改變。


    不過,隻是撫子周圍的同學們,都變成和撫子「一樣」罷了。真的隻是如此。


    所以真要說的話,受害者是撫子的同學們。


    接下來可能有點離題,但撫子覺得必須這麽做,所以要稍微聊一些往事。


    簡單提及。


    這是六月發生的事。應該說是貝木先生詐騙事件簿的其中一頁。


    撫子不清楚詳情,所以某些部分是聽月火她們「栂之木二中的火炎姊妹」說的。


    貝木泥舟先生,是標榜「捉鬼大師」名號的通靈人士。


    形容成「忍野先生的同行」就簡潔易懂,但貝木先生的性質不太一樣,他把這份通靈能力全部用來賺錢。


    若是形容為「詐騙靈媒」,這種說法有點「露骨」。


    不過,這時候應該形容得「露骨」一點。


    到處行騙的他,今年設立大本營的地方,就是撫子等人居住的這座城鎮。貝木鎖定鎮上的國中生為目標。


    如果這部分也說得「露骨」一點,那麽貝木不是設立大本營,而是築巢。


    他隨機對許多國中生販售假咒術騙錢。


    坦白說,金額不算多。是零用錢勉強能支付的範圍。


    這是貝木的作風。薄利多銷。


    當然也有人走火入魔造成問題,導致火炎姊妹出動,但是經過一段時間之後就會發現,真正造成問題的反而是所占比例較大,零用錢勉強能支付,沒被視為問題的詐騙行為。


    是的。乾脆成為事件該有多好。如同撫子這樣。


    正因如此,撫子在事發前後都沒有改變個性,以同樣的風格(一如往常陰沉地)過生活。


    成為「事件」並且加以「解決」,據說是一種重要的「儀式」。


    正因如此,沒演變成事件,而且沒能進行這項「儀式」的班上同學們──不知不覺就草草了事的班上同學們,就這麽懷抱著鬱悶的心情,過著現在的校園生活。


    繼續以這種「含糊」的方式述說,應該永遠無法讓各位感受到這種無從著手處理的「鬱悶感」,所以撫子稍微講得直接一點吧。


    簡單來說,在這一班裏,超脫「誰喜歡誰」、「誰討厭誰」、「誰對誰有什麽想法」、「誰想對誰做什麽」這種個人情報框架,類似「個人對眾人的想法」這種心理層麵的東西,全都「揭露」在眾人麵前。


    貝木帶動流行的「咒術」是國中生取向,所以應該大多是人際關係方麵的咒術,進而導致這種狀況。


    到頭來,貝木販賣的「咒術」真的是詐財,而且「幾乎」完全無效。所以不知為何不會造成結果,隻留下原因。


    自認交情很好的對象,實際上對自己是何種看法;溫柔對待自己的對象,實際上抱持何種非分之想……這一切被揭露出來之後,彼此就無法維持原本的關係,也無法和至今一樣打交道。


    ……總之,之後演變成何種狀況,各位大致想像得到吧。


    貝木先生的目標,當然不是破壞人際關係。貝木先生始終隻想詐騙國中生的錢。


    他在做生意。


    而且,貝木先生並不是特別鎖定撫子的班級下手。他的目標是全鎮的國中生。


    不過,該說是命運的惡作劇嗎?不對,應該沒那麽誇張,隻是司空見慣的巧合。貝木先生販賣的「咒術」,不知為何在撫子班上大為盛行。


    如果這是新流感,大概得隔離整個班吧。


    這股風潮,導致現在這種「憂鬱」的校園生活。不和諧、鬱悶,沒人敢以真心交談,隻有表麵和平的一班。


    無論說什麽話,都會被當成是謊言、表麵話、口是心非。


    沒發生事件,沒發生任何事的一班。


    眾人裝睡的一班。


    任何人都不想做任何事的一班。


    大家肯定都期待明年的換班吧。畢竟再怎麽樣也不會比現在差,所以撫子也不是不期望換班。


    雖然覺得非得想點辦法,卻也覺得沒辦法可想。覺得無計可施。


    「…………」


    撫子想說聲早安,但還是說不出口,一如往常默默地進入教室。有些學生轉頭看向走進來的撫子,也有學生毫無反應,但撫子已經不太在意了。


    習慣了。


    習慣這種像是在早晨月台搭乘電車的氣氛了。


    撫子縮起身體以免顯眼,走向自己的座位。


    早上的班會時間是小考,得準備才行。


    「………………」


    ……這次撫子沒尖叫。


    因為終究是第三次。而且這裏是教室。


    要是有人在電車裏尖叫,旁人會覺得奇怪吧?


    雖說如此,這次確實是撫子第三次想尖叫,卻是第二次和蛇有關。


    這一次,白蛇清楚從撫子的抽屜現身。


    扭身探出頭,露出利牙。


    但是,一下子就消失了。


    撫子若無其事坐下來準備小考。不過,即使這是第一次,撫子或許也不會尖叫。


    因為,這一班已經像是被蛇一樣的東西糾纏固定。


    撫子已經不會隻因為被纏緊就尖叫──除非被咬。


    006


    ……不過,這種從容持續不了多久。


    不是習不習慣的問題。


    書包裏、筆盒裏、運動服袋子裏、打掃工具櫃、走廊轉角,甚至是課本或筆記本的縫隙,都會鑽出「白蛇」纏身。持續發生這種事,撫子內心終究承受不住,而且精疲力盡。


    已經不驚訝了,可是好累。


    全身無力,而且不耐煩。


    感覺像是接連打開眼前的一整排驚奇箱。


    早就知道打開箱子會發生什麽事卻得一直開箱,堪稱一種「拷問」。


    撫子認為這是幻覺。


    持續過著這種「憂鬱」的校園生活,即使撫子自認不以為意,內心或許依然受到強大壓力,導致看見幻覺。套用非常著名的例子,疲勞過度的漫畫家,會看見白色鱷魚的幻覺。


    不過……如果不是幻覺呢?


    如果這是「那種東西」呢?


    ……並非不可能。


    專家──忍野咩咩先生說:「遭遇怪異就會受到怪異的吸引。」一旦和怪異有所牽扯,之後也容易和怪異有所牽扯。


    撫子除了六月,從來沒遇過這種事,但或許終於要迎接第一次了。


    第一次,也就是第二次。


    撫子會害怕。這是當然的。


    但是,撫子有所覺悟。覺得這一天應該遲早會來臨。


    真要說的話,沒發生任何事的日子甚至比較恐怖。


    有時候,比起「可能會


    出事」,「出了某件事」好得多。


    待命隻會造成更沉重的壓力。


    撫子每天都在班上學習這個道理。


    就算這麽說,撫子也無從處理這個現象。


    應該說,撫子曾經想以自學、半桶水(甚至不到這種程度,隻是到書店翻閱過相關資料)的知識處理這種事態,卻害得事態更加惡化。


    明明可以扔著不管,撫子卻沒有扔著不管,因而發生慘事,落得淒慘的下場。


    所以撫子等到放學之後,以校內的公用電話打給曆哥哥說明詳情。


    曆哥哥說過,如果遭遇和怪異有關的狀況,要立刻打電話通知他。


    所以撫子打電話了。


    「蛇……?蛇是吧……」


    不過老實說,曆哥哥的反應不甚理想。


    應該是因為撫子在某種程度習慣這種驚嚇,所以講起來缺乏危機感。早知如此,在鞋櫃看到(感覺到)白蛇的時候就應該打電話。


    因為隻有那一次,算是撫子真正「受驚」。


    「是上次的蛇?」


    「不……不是。不一樣。」


    撫子無法好好說話。


    請不要瞧不起撫子。即使對方是曆哥哥,撫子也沒辦法流暢說話。


    撫子麵對任何人都會「慌亂」,和父母說話時也一樣。


    「上次的蛇……該怎麽說……不是看不見嗎?但這次的蛇,撫子確實看得見……那個,第一次沒看見,但是看得見……」


    「這樣啊……」


    撫子自己都覺得講得支離破碎,但曆哥哥耐心聆聽。


    曆哥哥是很有耐心的人。


    「感覺到目前為止沒造成實際損害?不像上次纏住你的身體吧?」


    「唔、嗯,沒有。」


    撫子像是一口咬定般附和。


    居然說咬定,講得好像撫子是蛇。失笑。


    撫子覺得不可以害曆哥哥擔心才這麽說,卻也覺得反倒令曆哥哥擔心。曆哥哥眼神凶惡,但出乎意料容易將情緒表露在臉上,麵對麵交談時很容易看出他的想法,可惜講電話看不見他的臉,所以撫子不知道他正在想什麽。


    既然不知道,講話果然不太順暢。大腦的運轉也不太順暢。


    怎麽樣才能好好說明撫子現在身處的狀況?


    ……身處?


    撫子是被迫處於這種狀況嗎?


    「會從某個縫隙,或是至今封閉的空間裏,從這種地方……忽然出現。」


    「這樣啊……總歸來說,蛇突然從『至今沒看見的地方』出現。哎,蛇確實有著『潛伏』的屬性,討厭明亮的地方。」


    曆哥哥如此附和,像是在分析撫子的話語。


    「所以是『嚇人』係的怪異?毫無意義,隻是想嚇人……」


    「咦?有這種怪異?隻想嚇人的怪異……」


    像是無臉妖怪「野篦坊」那樣?不對,記得野篦坊的起源很悲哀,撫子調查妖怪情報時看過相關的記載。


    「沒有啦,妖魔鬼怪的說法,基本上大多是用來解釋某些無法解釋的事……人類會被哪種東西嚇到,是無法解釋的事。如同某人從暗處『哇!』地大喊嚇人。怪異與驚嚇的關係密不可分。」


    曆哥哥如是說。


    總覺得講得像是專家的意見。


    好帥氣,好迷人。


    撫子當然知道,曆哥哥這番話是來自忍野先生、羽川姊姊或那個金發吸血鬼幼女的現學現賣,即使除去這個要素,撫子也覺得曆哥哥好帥。


    ……但除去這個要素之後還剩下什麽?撫子自己也不曉得。


    「可是……撫子除了鞋櫃那次,就沒被嚇到了。」


    「千石,我從以前就在想……你的心理層麵出乎意料地堅強。」


    「咦?是嗎?」


    其實很脆弱。


    「沒有啦,要是縫隙冒出蛇,我有自信每次看到都會嚇到,會做出連我都為自己著迷的漂亮反應。」


    「真了不起!」


    「……不,沒什麽了不起……算了,這不重要……」


    曆哥哥沉默片刻。


    「這個嘛……總之,並不是所有的蛇都有毒,有些蛇是無害的。嗯……像上次蛇切繩的事件就很失敗……」


    曆哥哥如是說。


    咦?失敗?哪裏失敗?


    撫子覺得,曆哥哥當時萬無一失地平安救出撫子啊……


    「關於原因,你心裏有底嗎?」


    「原因?」


    「白蛇幻覺像這樣反覆出現在你身邊的契機或起因……或是體驗之類的。」


    「體驗……」


    撫子試著思考,但是完全沒有底。


    所以,撫子就這麽毫無頭緒地回應。


    「……沒有。」


    「這樣啊……雖說怪異是基於合理的原因出現,但是以你的狀況不太一樣。像上次也是如此。」


    「…………」


    「哎,總之,既然不急,就這麽等到入夜吧。」


    「入夜?」


    「就是等忍起床。那個家夥最近作息很規律。不過所謂的『最近』,隻不過是這兩個月罷了。」


    「這樣啊……為什麽?」


    「嗯,那個家夥不久之前犯下一個天大的過錯……搞砸一件事。雖然一半以上是我的錯,但忍那家夥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心情變得消沉,甚至好一段時間用敬語對我說話。」


    「………」


    撫子不曉得發生過什麽事,總歸來說,過度消沉的那個女生,作息似乎正經起來了。不過她是吸血鬼,晝夜顛倒才是正經又規律的作息,頗為諷刺。


    「蛇切繩那時候,忍沒有提供協助,但如今沒道理不找她幫忙。」


    「…………」


    當時與其說沒提供協助,應該說忍野忍小姐與曆哥哥的關係沒有現在這麽好,所以根本不會拜托她幫忙。


    撫子不太清楚那個女生的事,即使如此,曆哥哥已經跟她和解,也是令撫子開心的一個消息。


    不愧是曆哥哥。


    「那個……忍……忍小姐她會吃怪異吧?」


    記得提過她是這樣的吸血鬼。


    好像叫作「怪異殺手」之類的。


    「那麽,撫子見到的白蛇……她會吃嗎?」


    「得看狀況。不過,並不是無論如何吃掉就沒事,真要說的話,我們需要的是那個家夥的知識,她從忍野那裏繼承的專業知識。放心,如果那個家夥喊肚子餓,我隻要買mister donut給她吃就好。用嘴喂。」


    「嗯,說得也是。」


    咦?用嘴喂?


    不對,肯定是我把「換口味」聽成「嘴對嘴」。【注:日文「換口味」與「用嘴喂」音近。】


    但撫子不曉得是先吃了什麽東西得換口味。


    「順帶一提,那個家夥最近迷上烤甜甜圈。即使現在安分多了,也隻有mister donut的新商品不會放過。說到知識,其實原本應該靠羽川才對,但她現在不在。」


    「不在?羽川姊姊……她怎麽了?」


    抱歉介紹晚了,羽川姊姊和曆哥哥同班,是朋友。


    也是恩人。


    撫子不常見到她,但光是見過幾次,撫子就覺得「啊,這個人不一樣」。


    各方麵都不一樣。


    第一次見到的時候,撫子甚至嚇到逃走。關於當時的逃走場麵,曆哥哥好像以為撫子內向又怕生才會逃走,但撫子再怎麽內向怕生,也終究不會在初遇某人時逃走。


    而且,撫子害怕逃走之後的下場,所以麵對再恐怖的人,應該都隻會低著頭僵


    著不動。


    逃走也是一種判斷,就某種層麵來說很積極。


    撫子做不到。


    即使如此,當時撫子不顧一切逃走、頭也不回地逃走了。


    是的,原因在於對方是羽川姊姊。


    撫子以肌膚感受到某種東西。


    該怎麽說……就是能將周圍溫度全部改變的──體溫。


    肌膚的溫暖。


    不用碰觸,也能經由空氣傳達的──熱量。


    如同親眼目睹火災現場。


    ……後來,撫子得知羽川姊姊是非常好的人,所以現在不會像當時那樣害怕,但她肯定是一位「不一樣」的人,所以光是曆哥哥提到她的名字,撫子就嚇得顫抖。


    說來失禮,但撫子剛才詢問「羽川姊姊怎麽了」,隱含著「她做了什麽事?」的意思。


    「不,沒什麽,隻是她現在正在旅行。」


    「正在旅行?」


    出乎意料的話語使得撫子納悶。旅行?


    「可是,現在得上學吧?」


    「嗯。但她請了有薪假……」


    「有薪?」


    撫子嚇了一跳。


    高中有這種製度?


    而且,聽說羽川姊姊是拿薪水就讀學校,這個傳聞原來是真的……好恐怖。


    「不,不是有薪假,是申請休學……她要旅行一個月左右。那個家夥不打算升學或就業,所以不用顧慮出席天數,但我的羽川生性正經,所以會確實辦好手續……」


    「這樣啊……不過,既然是旅行,她去了哪裏?」


    「環遊世界。」


    「環遊世界?」


    撫子又嚇了一跳。


    不過,這次的驚嚇和剛才的驚嚇不一樣。因為撫子記得,不升學也不就業的羽川姊姊,畢業之後的計畫是「走訪世界」。


    聽說她是對忍野先生的生活方式產生共鳴,但沒人知道她真正的想法。


    不過……環遊世界?


    「所、所以是……提前執行計畫?」


    「不對不對。她說,為了在畢業之後走訪世界,得趁自己還是『在學高中生』這個淺顯易懂的身分時,先去探路。」


    「探路……」


    她果然不是等閑之輩。


    居然為了走訪世界先去探路……代表撫子的預料大致正確。


    「好像也是當成預演……總之,她帶著手機,並不是聯絡不上,但我終究不想讓人在海外的羽川擔心。」


    「…………」


    撫子覺得,曆哥哥對羽川姊姊的這份貼心,和「顧慮」有些不同。因為如果是平常的曆哥哥,即使沒事也想打電話給羽川姊姊。


    難道是有事的時候反而不想打電話?這種保持距離的方式真怪。


    「那麽……要等到晚上?」


    「嗯,你在家裏等吧,我會打電話給你。我想想……忍大約晚上十點起床……就預設是這個時間吧。」


    「……嗯……明白了。」


    撫子同意曆哥哥的提議。


    今晚十點。撫子當然沒別的行程。


    雖然有一個想看的節目,但撫子設定用硬碟錄影,所以不成問題。


    「如果在那之前發生任何狀況,隨時打電話給我。我不認為自己幫得上忙,但至少可以陪伴你。」


    陪伴。


    意思是待在撫子身旁?


    「嗯……謝謝。不過,撫子覺得不要緊。」


    既然曆哥哥願意幫忙,撫子就不怕蛇這種東西。


    何況,撫子隻要注意縫隙或暗處就好,而且即使發生什麽事,最壞的狀況也隻是「受驚」而已。


    「那就晚上十點。撫子很期待喔。」


    「啊?」


    此時,曆哥哥壓低聲音。


    撫子也在內心「啊」了一聲。


    不過意思與音調都差很多。


    糟了。撫子失言了。


    「喂,千石……你還好嗎?居然說期待……你在說什麽?不是遭遇危機嗎?」


    「那個……」


    撫子沉默了。


    沒辦法好好說。沒辦法好好辯解。


    「我還是現在過去吧?感覺你好像有些混亂……剛才那句話很不妙。居然期待和怪異有所牽扯……」


    「不、不是啦,不是那個意思……」


    從話筒傳來曆哥哥對撫子的擔心,撫子對此非常愧疚。


    「……對不起。」


    但撫子還是沒辦法好好說,隻能道歉。


    語塞就道歉,這是撫子的壞習慣。


    撫子在為難的時候,隻會沉默或道歉。


    撫子隻以這種做法活到現在。


    「為難的時候以道歉了事,是很不應該的做法。『道歉能了事就不需要警察』這句話的意義,比大家認為的還要深奧。」


    這是那位例外──羽川姊姊賜給撫子的話語。令撫子醒悟的話語。


    但是,撫子完全沒活用。


    即使受到名言感動,也不代表人生因而改變。


    「曆哥哥……對不起。」


    「慢著,這不是需要道歉的事情……」


    「不要緊,撫子不要緊的……總、總之晚上聯絡。那、那個……是十點吧?」


    「喂,千石……」


    「電、電話卡點數快沒了。唔哇,在響了,響得好大聲,嗶嗶大叫!」


    喀喳。


    撫子掛下話筒。


    點數還剩一半左右的電話卡(之前在安利美特買東西送的特典,曆哥哥從以前就吐槽「居然拿來用!」)從話機彈出來。


    撫子捏了一把冷汗。


    逃離險境了……不對,撫子剛才失言,即使被罵也在所難免,但曆哥哥是在關心撫子,所以撫子這種說法很過分。而且這是最差勁的脫離險境方法。


    「…………」


    話說回來,撫子失言了。


    失言到令人失去言語。


    居然說「期待」……雖然是不小心脫口而出的真心話,卻是絕對不能說的話語。


    曆哥哥。


    能夠再度因為怪異和曆哥哥一起「冒險」,撫子內心某處感到喜悅。


    能夠得到曆哥哥的協助,令撫子開心不已。


    撫子看見白蛇時──在第一次之後就不再受驚,或許是因為比起畏懼或驚嚇,喜悅的情緒優先顯現。


    這樣就可以找曆哥哥商量了。


    撫子一直在想這件事,肯定一直在等待這種機會。


    ……好難為情,但這是撫子率直的心情。


    千石撫子希望曆哥哥相助。如同上次那樣。


    「…………」


    這種做法像是在利用曆哥哥的溫柔,撫子真的覺得很丟臉,也擔心曆哥哥或許會發現撫子這份心意。


    撫子伸手要拿電話卡。


    此時,電話卡背麵又出現白蛇。撫子如今當然不會受驚,但確實一時大意而被乘虛而入,反射性地縮回手。


    此時,撫子的手碰到公用電話機,話筒從掛鉤掉落。管線伸縮彈動,簡直是蛇。撫子分神注意話筒的瞬間,白蛇已經消失。


    「啊啊……這麽說來,忘記問曆哥哥關於扇小姐的事……」


    撫子毫無脈絡可循就想起這件事,拿起聽筒。


    「不過說真的……這個現象是怎麽回事?」


    不可思議。


    怪異是基於合理的原因出現。但是這次的事件,撫子心裏同樣完全沒有底。


    「喂喂喂,不可能沒有底吧,撫子……啊啊?」


    此時,脫離掛鉤的話筒,傳來這樣的聲音。


    不,不可能


    有這種事。


    撫子已經抽出電話卡,即使跟電話卡無關,話筒也已經掛上一次。何況撫子聽到的聲音,和曆哥哥的聲音完全不同。


    該怎麽說……


    是絲毫感受不到溫柔或關懷,粗魯、暴力的聲音。


    「居然說未曾體驗……這樣太過分了。真是的,你這種沒自覺的丫頭最棘手了。因為你完全不曉得自己踐踏什麽樣的東西活到現在。」


    「……是、是誰……?」


    撫子將臉湊向話筒,主動詢問。


    撫子內心亂了分寸,聲音應該在顫抖吧,但還是不禁這麽問。


    這種像是在責備撫子的語氣,撫子不能充耳不聞。


    「你、你是什麽……」


    但是,沒有回應。


    代替回應而來的──代替回應現身的,是白蛇。


    而且是大量的白蛇。


    聽筒與話筒的無數小洞,出現像是涼粉的大量白蛇。


    「呀、呀啊啊啊啊啊!」


    撫子終究尖叫了。


    不提白蛇,這幅光景在視覺上非常驚悚惡心,如果是動畫肯定得剪掉。


    這當然也是幻覺。


    撫子和公用電話保持距離時,白蛇就消失了。


    「撫子,來北白蛇神社。」


    白蛇消失之後的聽筒,傳來這個聲音。


    明明距離這麽遠不可能聽得見,卻傳來這個聲音。


    怎麽回事?


    不隻是幻覺,甚至幻聽。


    撫子發生了什麽事?做了什麽事?


    幻聽無視於撫子的混亂,繼續響起。


    「本大爺會在那裏告訴你,你踐踏什麽樣的東西活到現在。」


    「…………」


    「沒有什麽受害者。這個世界隻有加害者。你們每個小子都有著天大的誤會。」


    007


    撫子最近看新聞說,世上有人動不動就報警,或是叫救護車送自己就醫。


    評論員說,這種人希望「得到他人協助」,也就是「想成為被他人協助的人」。


    想成為「他人願意關懷、擔心,能得到他人協助的人」。


    「得到協助」等同於「被愛」,也代表自己受到他人的需要。所以從這種人的心態來看,他們會故意為他人添麻煩,於事後得到原諒,藉以確認自己被愛、受到他人的需要。


    聽說這全都是下意識的行為。絕對不是基於計算。


    不過,無論是否基於計算,撫子這樣的人都很明白這件事──對於無法找到自我存在意義的人、無法找到自我價值的人來說,「得到關懷」是非常重要的事。


    可以向曆哥哥求助的現狀,如果說撫子內心沒興奮,那是騙人的。


    如果說撫子沒期待、沒臉紅心跳,那是騙人的。


    ……是的。和那時候一樣。


    「…………」


    這樣的撫子,確實有所誤會吧。但撫子是女生,所以不是小子。


    這句吐槽或許太瑣碎了。


    撫子等不到晚上。


    撫子應該采取的正確行動,是放學之後窩在家裏,等曆哥哥打電話聯絡。


    撫子至少明白這一點。


    即使聽到幻聽,狀況也沒有任何變化,以目前來說肯定是「無害」的狀況。


    幻覺始終是幻覺。幻聽始終是幻聽。


    不過,撫子沒辦法忽略那段幻聽。


    「受害者」。


    蒙受損害的人。


    ……撫子自認沒把自己當成這種人。撫子確實容易產生受害妄想,卻自認沒有明顯認定自己是受害者。


    即使受害,也不一定會成為受害者。並非絕對如此。


    ……所以,撫子聽到那段絲毫沒有關懷之意,暴力又粗魯的幻聽之後,不得不采取行動。


    無法不為所動,也不得不行動。


    撫子從學校返家,立刻換掉製服。


    吊帶褲加外套。


    吊帶褲是借穿媽媽的,外套是借穿爸爸的。撫子個子嬌小,所以穿起來很寬鬆,但這是喬裝打扮,反而正合我意。


    撫子覺得,非得避免引人注目才行。


    撫子最後出門時,並不是戴上平常那頂有帽簷的帽子,而是深深套上滑雪旅行時買的紅色毛線帽。


    下壓到幾乎蓋到眼睛。


    係上外出用的腰包,裝進各種東西,鞋子也換成和平常不同的外出用平底鞋,然後離開家門。


    撫子上山了。


    前往頂端是北白蛇神社,和曆哥哥重逢的那座山。


    撫子沒有腳踏車,所以慢慢用走的,約三十分鍾抵達山腳。爬到山頂應該還要三十分鍾吧。


    撫子沒體力,走起來很辛苦。


    沒辦法將登山當成嗜好。


    不過,雖說是登山,也隻是沿著確實設置階梯(即使老舊)又沒岔路的山路直走就好。隻要時間足夠,邊走邊休息也遲早能抵達。


    抵達山頂的那個地方。


    ……是的,如同人們隻要活著、隻要活下去,遲早可以達到真相、抵達真實。


    就是這種感覺。


    實際上,撫子好不容易抵達山頂北白蛇神社的時候,就是這種感覺。


    撫子六月反覆登山的時候,「蛇」緊緊纏附在身上,所以和當時比起來,現在走這條路還算是輕鬆。


    不過,抵達山頂時,撫子累壞了。


    雖然沒有曆經空窗期的感覺,卻也完全沒餘力覺得久違來到這裏。


    「………………」


    不對,或許不是「累壞」。真要說的話,是啞口無言。


    撫子對這幅光景啞口無言。


    撫子鑽過堪稱老朽至極的破爛鳥居之後,映入撫子眼簾的光景,是縫滿整座神社境內的大量蛇類。


    或許該形容為擠滿整座神社。


    不是白蛇,是體色普通的普通蛇。這些蛇的軀體被砍成數段,以雕刻刀穿刺在地麵、樹幹、神社上。


    這些蛇活著。


    明明被砍成數段,卻充滿生命氣息抽搐著。不隻是頭部,軀體也在抽動,如同活魚生切片。


    處於這種壯烈的狀態,依然沒死。


    據說蛇除非頭部損毀才會死,但眼前這些蛇的生命力旺盛到無法如此解釋。


    就算這麽說,這些蛇當然沒辦法在這種釘刑狀態活下去,遲早會死掉吧。


    很駭人的影像。


    果然不可能改編成動畫。


    撫子不曉得動物保護團體是否也將爬蟲類列入保護對象,但任何人看到這種光景應該郤不會保持沉默。


    不過,撫子沉默了。


    千石撫子沉默不語。


    為難的時候,就沉默。


    「……但你不會嚇到。如同知悉一切、徹底熟知,連尖叫都不發一聲。」


    忽然間,撫子毫無前兆的聽見幻聽。這次不是透過話筒這種近代工具,感覺像是直接在耳際低語。


    如同某種東西,某種惡心的東西卷在撫子身上──纏附在身上。


    不過,這是錯的。


    神社境內最惡心的東西,是撫子。


    因為……


    「沒錯。因為打造出這幅煉獄般惡夢的不是別人,正是撫子你自己。」


    「…………」


    撫子無法否定。


    但撫子下意識地搖頭。


    「撫、撫子……」


    接著,撫子這麽說。


    即使丟臉,依然回應這個幻聽。


    「撫子……沒做到這種程度……」


    「對,這隻是幻覺。」


    撫子一聽到這個幻


    聽,眼前的光景就開始變化。看似上千條的許多蛇,以及插在蛇身上的雕刻刀,都像是「海市蜃樓」般消失。


    不對,並非全部消失,隻留下數條。


    由於各自被砍成數段,撫子不知道正確數量是幾條,即使如此,光是計算有眼睛的頭部,應該將近二十條。


    二十條……


    「唔~……撫子,你宰殺的蛇,大概是這麽多條嗎?」


    宰殺、砍斷、穿刺的蛇,大概是這麽多條。


    幻聽如同責備撫子般這麽說。


    「如果是此等數量,你做過吧?」


    「………………」


    撫子咬著下唇,連忙朝帽子伸出手,將毛線帽深深往下壓。


    不隻是壓到眼睛上方,甚至完全遮住眼睛。


    撫子再也不想看了。


    但是,辦不到。


    剛才那幅光景,完全烙印在眼底。


    六月見到的光景也是。撫子在六月打造的那幅光景也是。


    「若是像這樣看著下方,不發一語保持沉默,或許確實可以繼續飾演受害者……不過『這次』真的會這麽『順利』嗎?」


    這是誰說過的話?


    是的,是扇小姐──忍野扇小姐說的……


    這麽說來,她好像還說了別的事……說了某些事。


    若是像這樣看著下方,不發一語保持沉默──


    「蛇、蛇……」


    「撫子,其實你有選項可以選。」


    即使蒙住眼睛,也聽得到聲音。


    聽得到粗魯、暴力,絲毫沒顧慮撫子的幻聽。


    說來奇怪,這種毫不關懷的態度,似乎是現狀最好而且唯一的救贖。


    因為……


    「第一個選項是直接回去,你可以忘記一切。本大爺可以讓撫子看見幻覺,也可以像這樣搭訕,但僅止於此,如同叫曆哥哥的那個人所說,本大爺無害。因為無害,所以也沒有被害。因此你就這樣回去,也不是什麽大問題。」


    「…………」


    「啊,沒有啦,你要選這個選項也行啊?本大爺不想強迫撫子做任何事。本大爺基於立場不會勉強,也無法勉強。甚至非得建議撫子選這個選項。」


    「…………」


    「不要悶不吭聲啦。」


    撫子的沉默,使得幻聽不耐煩般這麽說。


    即使如此,撫子也不發一語。


    好像聽到咂嘴聲。


    咦……


    蛇的舌頭,在構造上可以咂嘴嗎?


    「第二個選項,是『贖罪』。」


    「…………」


    「撫子,若你選第一個選項,你就直接穿過鳥居下階梯吧。然後你再也不用來這座神社,也不準來。你就背對本大爺被你宰殺的同胞們,再也別回頭吧。不過……」


    不知為何,撫子覺得這個幻聽似乎咧嘴一笑。


    「如果你想贖這個罪,本大爺會給你機會。你就取下眼罩看『這裏』吧。」


    這裏……?


    坦白說,撫子並不是基於「想贖罪」這種可嘉的心態脫掉毛線帽,隻是對這番話產生反射性的……不對,是機械性的反應。


    撫子不是好孩子。滿腦子隻顧自己。


    不過,正因為滿腦子隻顧自己,撫子這時候非看不可。


    看前麵。看正麵。


    看看這個聲音的實體。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撫子發出至今最響亮的尖叫聲。


    人生最響亮的尖叫聲。


    足以顛覆一切的尖叫聲。


    不隻是一屁股跌坐,甚至就這麽後滾翻。做出體育課從來沒成功的後滾翻。


    不過,相較於蜷曲、盤繞在神社,規模巨大到埋沒神社境內的這條白蛇,撫子的尖叫應該渺小不堪吧。


    實在不像是幻覺的存在感。


    沒有恐怖之類的感覺。


    該怎麽說,巨大過頭。


    是的,隻會令人覺得好厲害。


    換句話說,撫子是個隻能以幼稚方式思考的孩子。


    「看見這裏了吧?看見本大爺朽繩了吧?」


    形容成大蛇也不夠的這條蛇──朽繩先生這麽說。


    「換言之,如今你也是本大爺的同胞,是搭檔。撫子,贖罪吧。」


    008


    朽繩先生說受害者不存在,撫子似乎誤解這句話的意義了。不對,應該說撫子擅自以有利於自己的方式解釋。


    受害者也是得負起事件部分原因的加害者;這次隻是湊巧位於受到傷害的一方,任何人一不小心都會成為加害者……撫子以為是這個意思。以有利的方式、有利於自己的方式,解釋成這種常見的意思。


    不過,這是錯的。不是這麽回事。


    是更加單純、簡單、平凡、淺顯的意思。


    是非常直接,照字麵解釋的意思。


    千石撫子是「大量屠殺」的凶手。完全是加害者。


    沒必要拐彎抹角揣測意義。


    事情發生在四個月前的六月,貝木泥舟先生引發流行的「咒術」,對許多國中生伸出魔爪的那時候。是當時發生的事。


    某個男生向撫子告白。


    這裏的告白,不是撫子接下來要進行的懺悔行徑,是「我喜歡你」或「我愛你」的表白。


    是棒球社的男生。


    撫子不記得他的名字,忘記了。


    應該說,撫子好像打從一開始就沒聽他說。他應該沒對撫子說他的名字。或許是認為撫子理所當然認識他。


    說來難以置信,但是在運動社團受歡迎的學生,很多人都是這樣。


    都像這樣,深信自己是名人。


    但撫子對運動完全沒興趣,最重要的是,撫子「抗拒」交往或情侶這種東西,所以撫子拒絕了。


    畢竟撫子不能和陌生人交往。


    而且撫子……有喜歡的人。


    不過,這件事招致風波。撫子「甩掉」受歡迎的這個男生,這個事實招致嫉妒。


    撫子想大喊「我明白這種心情!」來一起附和。


    因為撫子很能體會她們「為什麽要對撫子這種女生表白?」的心情。不對,撫子認為那個男生有所誤會,他肯定是認錯人吧。


    不過,似乎隻有當事人撫子察覺這個「真相」。和撫子最要好的朋友沒能理解這件事,令撫子很難過。


    她和撫子絕交了。好悲哀。


    但她是個好孩子,撫子本來就抱持「她遲早會和我絕交吧?」的心態和她來往,所以撫子並沒有感到驚訝。這也是撫子實際上的真心話。


    真心話?


    也可以稱為逞強。


    總之,請讓撫子逞強一下。


    後來聽其他同學說(正確來說,應該是依照貝木先生以「咒術」廣為「揭露」的眾人想法),那個朋友是為了和棒球社那個男生交往,才和撫子成為朋友。這件事背後似乎有這種驚人內幕,但如今一切成謎。


    真相埋沒在黑暗之中……不對,是傳聞之中。


    再也沒人知道什麽是真相。


    這是往事。


    戀愛的爾虞我詐。


    這麽說來,總覺得大家的做法有點笨拙……那個,這部分的事情,講越多會越難以理解,總之跳過吧。


    這個朋友和撫子絕交的時候,說了這句話:「我對你下咒了。」


    這裏說的下咒,是貝木泥舟先生引發流行的咒術,那個女生對撫子下的是蛇咒。


    這種咒術似乎有各種不同的變化。


    不隻是蛇,還


    有蜜蜂、青蛙,若要特別一點,似乎也有蝦子。


    蝦子的詛咒是怎樣的詛咒?難道是脊椎會斷掉?


    無論如何,撫子將充滿惡意的這句話照單全收。


    惡意明明隻是普通的惡意。不是惡人,更不是惡魔。


    撫子造訪書店,調查如何解除身上的「咒術」。原本在這種時候,應該找到位於鎮上某處的貝木先生,付錢請他幫忙解決,這樣才是「正確」的做法。但是很遺憾,撫子對傳聞不熟(撫子到暑假才具體知道貝木先生這個人,事發當時不曉得咒術是「人為」的),即使知道這個傳聞,要撫子向陌生人求助,難度也太高了。


    所以撫子努力試著自學解咒。這種做法成為反效果,導致原本隻是幌子,不可能發動的咒術真的發動(所以撫子有所反省,這次從一開始就拜托曆哥哥)。總之,現在暫且不深入說明這件事。


    撫子當時使用的解咒方式,是將野生的蛇切成五等分,依照順序釘在樹幹上。


    撫子以雕刻刀切蛇。


    接著以雕刻刀代替五寸釘,將蛇的各段軀體釘在樹上。


    這樣的「殺戮行為」持續約一星期。


    這是遵循正確程序的解咒方法。


    但撫子越是解咒,詛咒的力量就越強,無形的蛇以更強大的力量纏住撫子。要不是曆哥哥發現撫子,撫子現在肯定──


    「現在肯定怎麽樣呢……啊啊?撫子你應該會屠殺更多、更多的蛇吧?」


    「…………」


    巨大的白蛇──朽繩先生這番話,撫子無從反駁。


    是的。當時的撫子不是受害者。


    因為,如果撫子當時什麽都沒做,就不會受害。


    即使不是如此,被撫子殺掉的許多蛇,都隻是因為撫子想救自己而犧牲。


    對於這十幾條生命來說,千石撫子隻是加害者。


    「哎呀哎呀,不知道為什麽,本大爺真要說的話挺佩服你的。將那麽多蛇當成活祭品殺害,而且是平白殺生,你卻一副什麽事都沒發生的表情,喊著曆哥哥、曆哥哥假扮受害者,這不是普通人做得到的事。」


    「…………」


    「如果你真的忘了,本大爺可以讓你回想起來。讓撫子回想起當時是如何殺害本大爺的同胞。找出躲在草叢裏的蛇,勇敢又麵不改色抓住蛇頭,以雕刻刀切割時的那種感覺……」


    「別……別這樣……」


    撫子終於說話了。


    回想起雙手顫抖的感覺說話。


    回想起和「勇敢」相差甚遠的感覺說話。


    「撫、撫子記得……都記得……」


    「喔,你記得?」


    「因、因為那是……情非得已……」


    「情非得已?啊啊,對撫子下咒的那個朋友,肯定也會講同一句話吧。會說她對撫子下咒是『情非得已』。」


    朽繩先生嘲笑般說著。


    因為是蛇,而且因為如此巨大,撫子看不出他的表情,但是從他的聲音隻感覺得到惡意。


    平凡的惡意。隨處可見的惡意。


    「大家都是用『因為這是情非得已啊?』這種說法輕易拋棄道德觀。盡是幼稚、孩子氣、沒大腦的家夥。」


    「……撫子是……」


    「人們不曉得自己踐踏著什麽東西活到現在。任何人都覺得自己踩踏的是地麵。錯了,你們踩踏的不是地麵,是螞蟻、毛蟲,或是蛇。」


    「!」


    撫子聽他說到這裏,雙腳離開原地。


    因為撫子不知何時,將白蛇踩在腳底。不對,這是幻覺,撫子沒踩到任何東西。


    不過,隻是這次湊巧是幻覺。


    人類總是隨時踐踏著某些東西。撫子也是。


    「不不不,撫子,希望你別誤會,本大爺並不是要責備你。因為『生物』和本大爺不一樣,非得犧牲其他生命才能活下去。這可以說是原罪、是業障、是本性。」


    「…………」


    「不過,撫子切蛇的行為,和平常的用餐行為相比,在意義上完全不同。因為撫子殺害的蛇──不但被殺,生命還被當成祭品的那些蛇,絲毫沒為撫子派上用場。這些蛇隻是枉死,日文所說的『犬死』。形容蛇『犬死』聽起來怪怪的,但它們比枉死還要淒慘。因為它們的死,害得撫子更加陷入絕境……啊啊?」


    「…………」


    「慢著,但實際上呢?多虧如此,撫子你才能和曆哥哥重逢,所以那些家夥──本大爺被殘殺的同胞們,算是為你派上用場嗎……」


    「別、別再說了……」


    撫子這麽說,摀住耳朵。


    但這種行為無法隔絕幻聽。


    是的。如今即使閉上雙眼,肯定也看得見吧。


    看得見眼前盤繞在神社的巨大白蛇。


    「什麽嘛……你又知道曆哥哥什麽了……那、那個人,那個人對撫子來說……」


    「哎呀~關於曆哥哥的事,本大爺還算清楚喔。不過這種事不重要。因為現在的問題,在於撫子搞砸闖的禍。」


    撫子「搞砸」闖的禍。


    闖下的禍──失敗。


    撫子忘得乾乾淨淨,甚至回想不起來的原罪。


    「怎、怎樣啦……道、道歉就好嗎?要撫子道歉?把、把撫子叫到這種地方……甚、甚至讓撫子看到幻覺,逼上絕境……贖、贖罪是什麽意思?撫子該……」


    撫子拚命開口說話。


    因為撫子一停頓,朽繩先生似乎會永遠責備撫子下去,總之撫子硬是說下去。


    「撫子該……怎麽做?」


    「『該怎麽做』是吧?」朽繩先生哼笑兩聲,還露出利牙。「在這種時候,一般都會先請求原諒,你卻連一句『請原諒我』都沒說,真了不起。」


    「…………」


    「就像是即使覺得自己失敗,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事?因為『情非得已』?或許是這麽回事吧,因為在偉大的人類眼裏,蛇終究隻是爬蟲類。」


    「……撫、撫子,沒這麽想……」


    「沒什麽。」


    撫子試著解釋,卻被朽繩先生打斷話語。


    「或許不應該拐彎抹角使用『贖罪』這種字眼……本大爺很久沒和人類交談,所以拿捏不到分寸。抱歉抱歉,是我的錯。啊啊?」


    反倒是朽繩先生向撫子道歉了。但從他的語氣完全感覺不到誠意,甚至像是打從心底瞧不起柔弱的撫子。


    如果形容成「瞧不起」太過分,可以形容為「捉弄」的感覺。


    「放心,本大爺是對撫子有個請求。如果撫子對於殺害本大爺十幾條同胞的行徑稍微感到愧疚,希望你聽聽本大爺一個小小的請求。」


    「請求……」


    「嗯。還是說,你希望本大爺換成另一種說法?」


    朽繩先生──這條白色的大蛇,那張不可能有表情的臉上,嘴巴張得好大,而且愉快地對撫子使了一個眼神。


    撫子實在沒辦法覺得可愛。


    「撫子,幫個忙吧。」


    「…………」


    撫子認為,這是撫子沒辦法做到的要求。


    但是,撫子更沒辦法拒絕。


    「知……知道了。」


    撫子這麽說。


    摀住耳朵,看著下方這麽說。


    撫子這麽說。


    「隻……隻幫忙一點點喔。」


    但是回想起來,這個物語的結局已經在此時注定。即使在這時候得知朽繩先生要撫子做什麽,即使在這時候知道朽繩先生想對撫子做什麽,即使得知背後的真相,撫子應該同樣會點頭答應,所以撫子覺得命運不會改變。


    這樣的物語,隻是物語。


    和曆哥哥相互廝殺的未來,正一分一秒接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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