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是喔……所以你再也沒看見那個白蛇?」


    「唔、嗯……已經沒事了。現、現在回想起來,從鞋櫃冒出來的白蛇,或是從抽屜冒出來的白蛇,或許都隻是多心。」


    「樹精?所以果然是怪異吧?」【注:日文「多心」與「樹精」音同。】


    「不、不是。是『多心』。」


    「這樣啊……但願如此……」


    「唔、嗯。所以沒事了。這是最好的結果。」


    夜晚,撫子回家之後,曆哥哥依照約定,十點整打電話過來。


    一秒不差。


    曆哥哥不同於經常遲到的風評,意外地「守時」。


    「對、對不起,講得好像發生什麽大事……撫子肯定是心理變得軟弱了。這、這樣不太好吧……不能凡事都怪罪給怪異。」


    「……哎,話是這麽說……唔~等我一下,忍就在我旁邊……」


    曆哥哥說到這裏,似乎從耳際拿開手機。但曆哥哥手機的收音很好,撫子隱約聽得到聲音。


    『忍,千石那個家夥說她多心,你認為呢?』


    『即使是多心,在這個時間點亦等同於怪異吧?哼……不過,以那個瀏海姑娘之狀況……哎,既然這樣,當成這麽一回事或許比較好,別管了。』


    『是嗎?不過依照上次的教訓,我覺得再怎麽提防都沒有提防過度的問題。不覺得當麵問一下以防萬一比較好嗎?』


    『不覺得,完全不覺得,連一丁點都不覺得。既然當事人說沒事,就不應該深入追究。何況她從一開始就說危險性不高吧?』


    『話是這麽說……可是……』


    似乎在商量。


    雖然情非所願,但撫子這時候不能為曆哥哥打氣,而是非得為忍小姐打氣。


    加油~加油~


    「明白了。」不久之後,曆哥哥回頭講電話。「千石,既然這樣,就當成圓滿收場吧,可喜可賀。但如果你說的多心才是多心,果然有某種怪異在作怪,你要確實通知我喔。」


    「唔、嗯,知道了……曆哥哥,謝、謝、謝、謝謝你。」


    撫子說完結束通話。


    曆哥哥難得打電話過來,其實撫子想要多多享受講電話的樂趣,但撫子終究知道現在沒空這麽做。


    「哈哈哈!」


    撫子放下話筒,稍微喘口氣的時候,右手傳來這個聲音。


    正確來說是右手腕。


    白蛇如同手鐲,纏附在撫子的右手腕。不對,從粗細度來看,應該形容成發圈。實際上這不是手鐲,也不是發圈。


    實際上是白蛇。如字麵所述,白色的蛇。


    是朽繩先生。


    隻是因為鱗片倒豎,所以看起來鼓鼓的。


    「對心愛的曆哥哥說謊囉……可以嗎?這樣簡直是以謊言隱瞞謊言,在人生當中重複這種事,將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喔,啊啊?」


    「……別、別講得這麽大聲。」


    撫子按住手腕悄悄上樓,以免客廳的爸媽察覺。


    接著進入自己的臥室上鎖。


    總之,這麽一來可以稍微放心。


    撫子鬆了口氣。


    「用不著偷偷摸摸的,因為隻有你聽得見本大爺的聲音。」


    「…………」


    撫子知道這種事。


    但撫子即使知道,還是想避免他人看見撫子和朽繩先生交談。就算沒人聽得到朽繩先生的聲音,撫子對聲音產生的反應,也會完全被周圍的人看在眼裏。


    何況,所有人都看得見位於撫子手腕,變成發圈大小的朽繩先生。


    「……朽繩先生既然可以變成這麽小,為什麽一開始要以纏住整座神社的巨大體積登場……?」


    撫子率直提出疑問,朽繩先生立刻哈哈大笑。


    「這是效果啦,效果。登場時營造的效果。因為怪異這種東西,要是沒能嚇到人類,就會失去存在的意義。」


    他這麽說。


    怪異就是要嚇人。


    這是曆哥哥說過的話。


    「……實際上是多大?」


    「本大爺沒有體積可言。因為本大爺隻是一個概念。」


    「概念……」


    撫子聽他這麽說,回想起一年級學到的數學知識。


    直線並非實際存在的東西,是概念。


    沒有長度,也沒有寬度。


    指定長度或寬度之後就不是直線,是線段。直線始終是通過某兩點筆直延伸的一條線,長度是無限,寬度是零。


    撫子不太懂。


    那個老師究竟在說什麽?


    老師真的明白自己在講什麽嗎?


    至於「射線」這個詞,則是更加莫名其妙……不過撫子認為,當時聽到的直線定義,和朽繩先生現在說的這番話頗為一致。


    總歸來說,就是隻用來說明理論,隻存在於人們腦中的一種東西。


    「所有人都看得見現在這樣纏附在撫子手腕的本大爺,但這隻不過是因為在撫子的認知中,本大爺是『所有人都看得見』的存在。稍微講具體一點,這是本大爺憑依在撫子身上的狀態。」


    「憑依……」


    居然是憑依。


    那不就是天大的問題嗎?


    記得神原姊姊的左手臂,是不同於憑依的另一種狀態?


    「總之,不用在意,沒什麽大不了,反正隻是臨時性的,你就在完成工作之前忍耐一下吧,哈哈!」


    他似乎很愉快。


    看起來總覺得是因為得到實際的軀體而喜悅,不過怪異有喜悅的情緒嗎?


    啊,不過像是忍小姐,看到甜甜圈當前就會雀躍不已。


    撫子不懂。


    撫子歎口氣,坐在房間中央的坐墊。雖然有點不檢點,但撫子累了。


    不是因為對曆哥哥說謊而覺得累。撫子不是老實人,難免會說謊。


    如同大家都會說謊。


    而且,這次並不是第一次對曆哥哥說謊……不過,撫子的累並不是登山的結果。


    身體完全不疲勞,沒那種東西。


    這份疲累,是對未來的疲累。


    雖然不是絕對,但撫子想到今後的事,就無法擺脫這份「倦怠感」得到自由……


    「唔!」


    但撫子不能老是這樣。因為要是事情沒進展,撫子手上將永遠戴著這個品味很差的發圈。


    「居然覺得品味很差,太過分了吧……啊啊?」


    「……你會讀心?撫子剛才……應該沒把想法說出來吧?」


    「不,隻是從表情推測。任何人被這種充滿厭惡感的眼神注視,都會這麽想。不過,現在的撫子和本大爺在精神層麵相係,所以這種推測很容易猜得準。」


    「…………」


    撫子以為他會讀心的時候,習以為常地冒出抗拒的感覺,知道他不會讀心之後,卻覺得有點失望。


    不過,撫子失望的原因,在於如果朽繩先生會讀心,撫子就不用講話了,可以樂得輕鬆。


    「那、那麽……朽繩先生。」


    「『朽繩先生』是吧……其實很希望你稱呼本大爺是『朽繩大人』,但是期待一個搞不清楚狀況的少女虔誠信仰神也是強人所難。撫子,什麽事?」


    「……撫、撫子該怎麽做?」


    贖罪,或是請求。


    撫子還不知道詳細內容。


    剛才在那座神社,撫子一允諾,朽繩先生的巨大身體就在撫子眼前縮小,纏附在撫子的右手腕。


    他說:「總之晚上再詳細說明,本大爺用盡力氣了。」接著就這樣睡著。


    看來,朽繩先生讓撫子看見幻覺、聽到幻聽的時候,大幅消耗自己擁有的能量。


    束手無策的撫子,到最後什麽都沒做就回家了。


    撫子回家沒多久,朽繩先生就醒來,但撫子還沒詢問細節,曆哥哥就打電話來。


    「撫、撫、撫、撫……」


    撫子說得結結巴巴,但還是絞盡勇氣。


    這是撫子非得問的問題。


    「撫子得、得做出哪種……色色的事情?」


    「為什麽!」


    被怪異吐槽了。


    露出利牙的吐槽,使得撫子在坐墊上往後仰。


    這種吐槽太恐怖了。


    「撫子,你為什麽會這麽想?你的前途堪憂。」


    「不、不是嗎?可是,蛇在心理學是性的象徵……」


    「撫子,別把這種下流概念和本大爺相提並論。真是的。你該不會被曆哥哥還是神原姊姊影響過度吧?啊啊?」


    「…………」


    撫子無話可說。


    丟臉至極。羞死人了。


    「那、那麽……撫子不用脫吧?不用換上學校泳裝,或是穿上燈籠褲吧?」


    「嗯,不是那種要求。」


    「這樣啊……」


    因為是撫子,所以輕撫胸口。


    感覺聽得到神原姊姊失望的歎息聲。


    「……?可、可是,朽繩先生為什麽知道神原姊姊的事?」


    「之前不就說了嗎?無論是神原姊姊或曆哥哥,本大爺早就知道了……啊啊?」


    「你、你果然讀了撫子的心……」


    「就說不是那樣了。」


    「那、那麽,是讀了撫子的《corocoro》?」【注:適合小學生間讀的漫畫月刊,和日文的「心」音近。】


    「為什麽國二學生還在看那種東西?」


    有什麽關係?


    很好看喔。


    「就說過不是那樣了。本大爺隻是『看見』了。看見你們那天在那座神社進行的儀式。」


    「……那麽,你……朽繩先生住在那座神社?」


    原來是這麽回事?


    所以他才知道曆哥哥與神原姊姊的事,知道撫子在那座神社進行的「大量屠殺」行徑?


    不過,這麽一來……


    咦?換句話說……


    「你、你是……那座神社的『某種東西』?」


    「撫子,別講得好像事到如今才發現。從神社名稱就明白吧?」


    「神社名稱……記得是北白蛇神社……所以怎麽了?」


    「居然這麽問……看到白蛇本大爺,好歹要稍微想通吧?撫子真遲鈍,啊啊?」


    「…………」


    撫子確實遲鈍,所以無法反駁。


    咦?可是,所以,換句話說……


    那麽,這位朽繩先生,該不會比撫子想像的還要「偉大」許多?


    「朽繩先生……你是那座神社『祭祀』的人……蛇嗎?」


    「沒辦法斷言正是如此,因為那座神社失去信仰已久,現在隻是『髒東西的聚集地』。不對,形容為『垃圾堆』或許比較正確。」


    「……這麽說來,忘記誰也這麽說過……」


    雖然該處原本的功能還在運作,卻已經不再是祭神之社……當時說得很艱深,所以撫子忘記了。正確來說,應該是因為很艱深,所以撫子打從一開始就沒聽進去。


    「那、那麽……可是,您果然很偉大吧。不、不對,確實很偉大,受人尊敬。」


    「你現在才改成鄭重的態度,本大爺也很為難……何況本大爺已經不偉大,你不需要硬是用敬語。本大爺和撫子今後就以對等搭檔的身分合作吧。」


    「搭檔……」


    他一開始也提到這個詞。代表彼此關係的詞。


    「我們彼此都不算是朋友的交情吧?」


    「…………」


    撫子覺得沒錯。


    但是事實上,即使他說撫子無須鄭重其事,撫子也很難這麽做。因為既然這位朽繩先生住在神社,就代表他是神(看起來完全不像就是了)。


    是神耶,神。


    ……咦?


    可是,撫子記得忍野先生說過,「怪異」的概念都近似於神。


    不對,講得極端一點,人類以外的存在或概念都是神──也就是八百萬之神。


    神,隨處可見。


    忍野先生如是說。


    就算這樣,即使隨處可見,沒尊敬顯然是神的對象也很奇怪……不過,撫子麵對任何人都沒辦法使用「不失禮的說話方式」,所以沒有鄭不鄭重的問題。


    至少當事人(當事蛇)說沒關係,那撫子應該可以不使用敬語吧。


    所以撫子以平輩語氣開口。


    「那個,所以朽繩先生……你說撫子不用做色色的事,那撫子要做什麽?撫子做不到別的事啊?」


    「……撫子,你正值對這種事充滿興趣的年紀呢。還有點自虐。」


    朽繩先生無奈般在撫子手腕抬頭挺直(不過,朽繩先生無論是高興還是難過,應該沒辦法做出抬頭以外的反應吧),吐出舌頭。


    看起來像是吐舌頭扮鬼臉。


    「不過,本大爺得要求你做別的事。老實說,除了撫子,本大爺沒人能依靠。有件事要在剛開始講明,本大爺是衝著你的弱點、衝著你的自卑感、利用你的愧疚感,想對你提出請求。這代表本大爺不惜這麽做,也要拜托撫子一件事。」


    「…………」


    「連一點反應都沒有……哼,打從一開始就明白這一點嗎?原來如此。看來你這女生實際上不像外表那麽遲鈍。」


    「……撫、撫子……」撫子吞吞吐吐。「很、很遲鈍……慢吞吞的……」


    「這很難說。算了……那本大爺就說出請求吧。哈哈哈,神居然拜托人類幫忙,時代變囉。」


    「…………」


    「本大爺想拜托撫子的事情,是『找東西』。」


    隻有這句,朽繩先生並沒有說得暴力或粗魯,而是莫名地直截了當。


    莫名?


    不對,或許應該形容為……嚴肅。


    「希望你幫忙找出本大爺的屍體。」


    010


    隔天早上,撫子一如往常上學。


    是的,即使看見幻覺、被神附身,還是非得上學。這就是國中生。


    早上起床,換上製服,走在上學的路上。


    完全是國中生的生活。


    唯一和平常不同的地方,就是套在右手腕的發圈。得宣稱這是撫子以己身品味挑選的配件,撫子很難受。


    「那、那個,朽繩先生……你要套在撫子手腕沒關係……撫子在這方麵已經放棄了,但是不能讓別人看不見你嗎?」


    「並不是不能,但本大爺不想無謂消耗力量。本大爺現在是藉由撫子的身體,讓自己樂得輕鬆。」


    「樂得輕鬆……」


    「放心,別人聽不到本大爺的聲音,而且在學校,本大爺會好好假扮成普通的飾品。本大爺不會侵害撫子的日常生活。」


    「…………」


    其實撫子的意思是他這樣可能會被老師沒收,但撫子講到一半,就沒自信能夠好好說明,所以對話至此中斷。


    反正撫子被罵一頓就好。


    而且要是沒收,撫子覺得這樣也不錯。


    這是走一步算一步,順其自然的心態。


    就這樣,撫子抵達學校,在鞋櫃換鞋。當然再也沒有白蛇從裏麵爬出來。


    那個幻覺是朽繩先生傳給撫子的信息,那個白蛇是信差,所以在能夠


    直接溝通的現在,朽繩先生沒理由這麽做。


    ……朽繩先生似乎是「絞盡最後的力氣」,將這個信息傳給撫子。


    「喂,喂,撫子,為什麽要換鞋?為什麽非得做這種事?」


    「……天曉得,為什麽呢?撫子沒想過,但這是要避免校舍髒掉……那個,接下來別說話喔。」


    「嗯,本大爺明白,用不著叮嚀。何況本大爺原本就沉默寡言。和撫子一樣。」


    「…………」


    撫子無法相信。朽繩先生真的願意假裝成普通的飾品嗎……


    撫子進入教室時,班上同學的反應一如往常。撫子同樣一如往常就座。


    「學校啊……那座神社以前也會舉辦類似的教育活動。」


    「…………」


    該說正如預料嗎?


    即使周圍有人,朽繩先生也沒保持沉默。


    他纏附在右手腕動也不動。基於這一點,姑且算是「假裝成飾品」,但如果他宣稱這樣就算守約,撫子有點無法接受。


    「不自然地建立秩序,真惡心。不對,這是這個班級獨特的氣氛?總覺得像是相互牽製,戰戰兢兢,該怎麽說……」


    「…………」


    撫子離開座位,走出教室。


    就這麽穿越走廊,走上階梯,來到最上方禁止進入的樓頂門前。


    「朽繩先生。」


    「什麽事?」


    「閉嘴。」


    撫子認真請求。這是撫子這輩子第一次如此斷然拜托他人。


    不過他不是人,是蛇。而且是神。


    但即使是新年參拜,撫子人生當中每一年的元旦,都未曾如此正經許願吧。


    「哈哈,抱歉。本大爺說自己沉默寡言是假的。」


    「太快翻供了啦……」


    撫子也沒相信過就是了。


    即使沒相信,也不能對他改口的行徑「視若無睹」……撫子甚至對他的坦承感到「憤慨」。


    「朽繩先生,請聽清楚喔。」


    「什麽事?」


    「你應該早就知道了,撫子是個溫順的孩子。」


    「溫順的孩子?」


    「溫順、內向、文靜的孩子。」


    「是個沒有存在感的家夥。」


    「對。撫子就是一個沒有存在感的孩子。」


    撫子對手腕講悄悄話。


    ……要說哪裏有問題,這個構圖就是問題。現在這裏是沒人的階梯,所以無妨。


    不過,這幅光景的問題很大。


    「這種沒有存在感的孩子,居然在和自己的手腕說話,你覺得班上同學看到這一幕會覺得怎樣?」


    「會覺得怎樣?」


    「會覺得撫子是『可憐的孩子』。」


    從「溫順的孩子」升級為「可憐的孩子」。不對,不應該裝腔作勢,應該率直形容為「降級」。


    要是在現在這個班上變成這樣,後果將慘不忍睹。


    「是嗎?本大爺覺得不會有太大的改變啊?即使你的立場稍微改變,又有什麽東西會改變?」


    「…………」


    還用問嗎?就是撫子的立場啊……


    「何況你不會和任何人說話,他們怎麽想都沒差吧?不會交談的對象,無論對你有什麽想法,對你來說都沒差吧?不是嗎?」


    「…………」


    唔唔?咦,是這樣嗎?


    撫子不知不覺差點認同,卻覺得像是被瞞騙……撫子不認為神會騙人,但是正因為他是神,應該可以擅自對人的心情亂來。


    可以說謊,也可以乘人之危。


    「朽繩先生,總、總之……」


    「嗯?喂喂喂,撫子,你就像這樣,隻以『總之』或『暫且不提』這種轉折用的話語待人處世至今?沒有好好交談?明明不認同本大爺的說法,卻沒有反駁也沒有思索就扔到旁邊不管,這就是撫子的處世之道?」


    「……總之……」


    撫子的處世之道,就是看著下方、沉默不語,等待對方自行離開。


    「我們約定過,撫子白天可以自由行動……白天可以過著一如往常的生活……隻需要在晚上尋找朽繩先生的『屍體』……」


    「本大爺沒約定過。不過,哎,確實如此。這麽說來……」


    「…………」


    「不,還是有約定過……嗯,本大爺知道的,沒錯。既然撫子願意將晚上的時間用在本大爺身上,本大爺就不會限製你的行動。本大爺雖然纏附在撫子手腕,卻不是手銬。」


    「………………」


    昨天晚上,撫子和朽繩先生做出的「約定」如下所述。


    不對,或許這果然不足以稱為約定,也不算是交易,因為撫子後來隻變得對朽繩先生言聽計從。


    希望你幫忙找出本大爺的屍體──撫子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顫抖了。


    「屍體」這個「可怕」的詞嚇到撫子。


    找屍體?


    「……怎、怎麽回事?朽、朽繩先生……屍、屍體是……」


    「喂喂喂,撫子,別把屍體講得像是髒東西。你現在的表情,就像是得知被罰掃廁所的小學生。」


    「為、為什麽舉這麽具體的例子……?」


    一點都不像神。


    朽繩先生哈哈大笑。


    「沒什麽,本大爺現在和撫子同化,所以即使無法讀心或解讀記憶,還是可以調出很多知識來用。」


    「……心與記憶不是知識……?」


    撫子不太懂。


    難道是曆哥哥與忍小姐的關係,或是白羽川姊姊與黑羽川姊姊的關係嗎……不,和他們兩組比起來,撫子與朽繩先生之間,應該有著明顯的階級關係。


    「哎,即使如此,孩子抗拒掃廁所的心態,從以前就沒變。不過撫子,本大爺想拜托撫子的事情不是打掃,是撿垃圾。」


    「撿垃圾?」


    「稱不上是尋寶吧。即使是本大爺,也沒辦法說自己的屍體是寶物。但人類將本大爺的屍體當成神來祭祀。」


    「…………?」


    「也就是『禦神體』。那座神社曾經祭祀本大爺的屍體,但現在失去了。」


    失去的東西,應該不隻是禦神體吧。


    那座神社──北白蛇神社失去了一切。包括禦神體、信仰、力量,全部失去。


    如今,那裏是個普通的場所。


    不對,甚至應該說那裏「曾經」是個普通的場所。曾經是個聚集地。


    「嗯。本大爺能維持現在這個樣子,堪稱一種奇跡。不對,應該說都是托那個吸血鬼──忍野忍,前姬絲秀忒?雅賽蘿拉莉昂?刃下心的福。」


    「…………」


    怪異之王──忍小姐來到這座城鎮,除了引來貝木泥舟先生這樣的騙徒,也引來各式各樣的東西。


    各種「髒東西」。


    最明顯聚集這種東西的地方,就是堪稱廢墟的那個聚集地──堪稱「氣袋」的那座神社。


    撫子被他人施加,原本不可能有效果的「咒術」,以及撫子查出的「解咒法」,都因為這些「髒東西」而活化。


    而且,本應早已毀滅的神──朽繩先生,也因而複活。


    「換句話說,又是忍小姐造成的……」


    撫子垂頭喪氣。


    這件事不能告訴曆哥哥。


    至少基於這個觀點,撫子拒絕曆哥哥協助的判斷是正確的。


    「強大的力量光是存在於某處,就會對周圍造成正麵與負麵的影響,這種事沒有責任可言。說到責任,撫子,你剛才雖然講得像是別人的錯,但你的大量屠殺,到頭來也是


    導致現狀的原因之一吧?」


    「…………」


    撫子聽他這麽說,就無話可說。


    但即使他怎麽說,撫子本來就無話可說。


    「不過,本大爺感動又奇跡般的複活,終究是暫時性的現象──暫時性的奇跡。如同一場錯覺。本大爺很快就會再度消失。」朽繩先生如是說。「本大爺現在等同於幽靈。」


    「……神、神的幽靈?」


    不對,是怪異的幽靈?好複雜。


    也就是說他……近似幻覺?


    「哎,詳情就省略吧,總之,堆積在那個聚集地的『髒東西』,被某個家夥幾乎用光。這些『髒東西』是本大爺打造形體的能量來源,但是這些靈力能量,被用在某個非常不重要的地方,本大爺隻能在神社裏默默坐視這一切。」


    朽繩先生如是說。


    該怎麽說,從朽繩先生這番話,看得出他難得出現「悔恨」的心情。


    撫子不太懂,但是居然有人擅自用光朽繩先生的能量來源,真過分。


    「是、是誰……究竟是誰做出這種事?」


    「哎,其實是小忍。」


    是小忍。是忍小姐。


    原因與結果都是她。


    這就是所謂的「自導自演」吧?


    「聚集地裏的『髒東西』,是那個吸血鬼己身力量造成的,要如何使用是那個家夥的自由,但是本大爺這個概念,也確實因而成為風中殘燭。」


    「……所以為了避免燭火熄滅……需要你的屍體……?」


    以屍體當成新的能量來源。


    這是為了活下去──不對,他終究不算是「活著」吧。


    尋找屍體,是為了「續存」。


    譏自己「司空見慣」地存在。


    「總之,就是這麽回事。換句話說,這是本大爺的『用餐』形式。無論是神還是人類,都必須吃某些東西才能自保,這部分出乎意料沒什麽不同。」


    「用餐……」


    「為了活著而吃。不過在這種場合,本大爺不會為了活下去而殺害生命。」


    「…………」


    「嗯嗯?你好像有意見?難道你想說『撫子殺蛇也是為了活下去,是情非得已,所以沒道理遭到責備』這樣?」


    「沒、沒有啦……不是這樣……何況,撫子當時失敗了……隻是……」


    「隻是怎樣?」


    「沒事。」


    「嘖。」


    撫子收回原本要說的話,似乎令朽繩先生不耐煩。即使不是朽繩先生,麵對這種舉棋不定又畏首畏尾的態度,應該也會不耐煩吧。


    「有話想說就好好說出來,不然沒辦法建立信賴關係。」


    「信賴關係……」


    「你不想建立這種關係嗎?但本大爺要聲明一件事。本大爺和撫子至今來往的所有人不同,不會去任何地方。因為本大爺就這樣纏在撫子右手無法離開。」


    「……意思是……朽繩先生現在把撫子當成能量來源吧?就像是備用電池……」


    「隻是應急罷了。這樣下去,本大爺果然隻有消失一途。所以無論如何,都必須讓撫子找到本大爺的屍體。」


    「你沒辦法……自己找吧?」


    如果可以自己找,就不會尋求撫子的協助。


    「對。基本上,本大爺無法離開那座神社。」


    「這樣啊……」


    現在回想起來,朽繩先生這句話是失言。朽繩先生說他「無法離開神社」,撫子沒深思就接受了。


    不過,撫子應該思考才對。


    思考朽繩先生「無法離開神社」的理由。


    「所以,非得請撫子幫忙找本大爺的屍體。」


    「朽繩先生……可、可以不要把屍體兩個字掛在嘴邊嗎?這、這樣很可怕,而且聽起來莫名毛骨悚然……」


    「就說了,別把屍體講得很可怕、毛骨悚然或骯髒。即使不是本大爺的屍體也一樣。」


    「撫、撫子沒說骯髒……」


    是朽繩先生自己用掃廁所舉例的。


    何況,即使撫子不會主動要求,但無論分配到打掃哪裏都不會偷懶。


    畢竟撫子不想被罵。


    「形容成『禦神體』,撫子比較不會抗拒討論這件事……應該吧。」


    「說自己的屍體是禦神體,挺不好意思的。屍體與神體是吧,哼,明明日文發音隻差一個字,造成的印象卻差這麽多……總之,這就是本大爺對撫子的請求。」


    「…………」


    為了續存而尋找「屍體」。為了司空見慣地存在,進行尋屍任務。


    他費盡心思使用各種手段叫來撫子,委托內容卻堪稱簡單至極。


    不過,這就代表這件事對朽繩先生多麽迫切又重要吧。


    有一句日文俗語是「海千山千」,意思似乎是蛇在海裏住一千年、在山上住一千年,就可以成為龍……從朽繩先生的字裏行間來推測,他原本應該是普通的蛇吧。


    而且這條蛇在死後成為禦神體,由那座神社祭祀。這代表朽繩先生至今經曆過兩次死亡,一次是祭祀的時候,一次是神社失去信仰的時候。


    他不願意經曆第三次。


    應該是這麽回事吧。


    「朽繩先生。」


    「什麽事?」


    「為什麽選撫子幫忙?」


    撫子想知道這件事。


    如今撫子明白,協助朽繩先生是撫子唯一的選擇。正因如此,撫子想問原因。


    「不,並不是用選的。」


    但是,朽繩先生的回應很冷漠。


    這種冷淡的特質,和蛇一樣冷血。


    但撫子不曉得蛇是否真的冷血。


    「隻是因為隻能找撫子幫忙。」


    「…………」


    隻聽這番話,會覺得撫子和朽繩先生之間似乎有著堅定的羈絆,但是該怎麽說,並不是這種感覺。朽繩先生洋溢的氣氛更加直白。


    「因為隻有撫子和本大爺『對頻』……啊啊?」


    「『對頻』……」


    「本大爺是配合撫子使用這個時代的說法,但是對本大爺來說,形容成『緣分』比較好懂。那座神社失去信仰之後,再也沒和任何人連結,唯一的例外,就是在那座神社勤於殺蛇的撫子。」


    「……不是自願選撫子,而是隻能選撫子……可是,曆哥哥或忍小姐也……」


    「曆哥哥或忍小姐,確實也在那座神社玩過不少事,但他們和本大爺的緣分不夠密切,沒能對頻。撫子畢竟直接宰殺本大爺的同胞──宰殺本大爺的眷屬,所以這方麵占優勢。即使如此,本大爺還是花了將近兩個月才調整到相通的頻道,就像是把細細的緣分當成麵條慢慢拉。」


    「…………」


    然後就歸結到這裏了。


    結果,這是對於罪孽的懲罰。


    不是榮幸獲選,始終隻是贖罪吧。


    無論朽繩先生再怎麽說、再怎麽巧妙掩飾,對於撫子來說,都是當時行徑的善後工作。


    不過,形容成麵條也挺奇怪的。


    因為是蛇,所以又細又長?


    「……飯。」


    「啊?」


    「人類會吃飯吧?」


    「嗯。本大爺『活著』的時候也得吃東西,而且如剛才所說,即使是現在,同樣需要取得能量藉以『續存』,因此向撫子索求能量。」


    「朽、朽繩先生說,撫子做的事情和每天吃的飯不一樣……但應該一樣吧?」


    「嗯?你說什麽?在講藉口?」


    「不、不是啦……」


    撫子無法好好說,無法將


    自己的想法化為言語。


    不過,這也是撫子剛才想告訴朽繩先生,後來卻收回的想法。


    即使講得拙劣,為了彼此今後的關係,撫子還是應該說出來。


    「撫子想說的是……既然犯罪絕對得受罰,『吃飯的報應』肯定存在吧……」


    「…………」


    「撫子覺得,這就是所謂的食物鏈……『既然吃了某些生物,就會被某些生物吃掉』。可是……要是位居食物鏈的頂點,就再也不會被吃吧?」


    撫子一邊思索,一邊開口。


    「人類不會被任何生物吃掉,隻會吃掉、殺害生物……不會因為犯罪而受罰。」


    「…………」


    「大家在說『我要開動了』時,抱持著多少『享用自己以外的生命』的想法?」


    「……食物鏈不是這麽單純的東西吧?隻是因為畫成金字塔形比較好懂,本來應該畫成圓形,如同銜尾蛇那樣。即使是人類,化為屍體之後也是微生物的食物吧?」


    「…………」


    這段「正確」的回應,使得撫子不再說話。不對,撫子想說的不是這個。


    撫子的話語或想法,都無法傳達給他。


    「撫子,怎麽了?」


    「沒事……明白了。總之……」


    撫子說了。說了「總之」。


    「總之,撫子接下來找到朽繩先生的神體就行吧?隻要找到神體,你就會釋放撫子吧?」


    「居然說釋放……本大爺並不打算逼撫子聽命,始終隻是利用撫子的罪惡感。」


    「…………」


    感覺這就是在逼撫子聽命,但朽繩先生確實沒強迫撫子找東西。


    他有提供選擇的餘地。


    之所以讓撫子看見白蛇幻覺(大概是經由相同「頻道」),並不是想威脅撫子的日常生活,隻是一種訊息,是單純的「呼喚」行為。


    「……總、總之……」


    撫子又說了。


    「……明白了。撫子會找出朽繩先生的神體。」


    「那真是幫了大忙。但本大爺不會道謝。」


    「…………」


    為什麽不道謝?


    因為是神?


    「那麽,朽繩先生,你的屍體在哪裏?」


    「不知道。」


    「在那座山上的某處嗎?」


    「不知道。」


    「在這座城鎮嗎?」


    「不知道。」


    「幾時不見的?」


    「不知道。」


    「大約多大?」


    「不知道。」


    「和剛開始一樣大?」


    「不知道。」


    「還是和現在一樣小?」


    「不知道。」


    「多重?」


    「不知道。」


    「像是白骨?還是木乃伊?」


    「不知道。」


    「多久了?」


    「不知道。」


    「嗯!」


    撫子笑容滿麵,輕拍大腿。


    「有這麽多情報,就等於已經找到了……慢著,搞啥啊!」


    撫子吐槽了。


    這是「自我吐槽」。連曆哥哥都很少表演。


    撫子還用了關西腔,簡直令人不忍正視。


    「這、這樣哪可能找得到……換句話說,根本沒線索吧?」


    「哎,也可以這樣形容吧。」


    隻能這樣形容。日文的形容方式沒那麽廣。


    尋找沙漠裏的一根針,或許還比較簡單。因為在這種狀況,至少還知道要找的針在沙漠某處。


    ……但撫子無法理解,為什麽非得在沙漠裏找一根針……


    「不可能啦……這種事,花一輩子都不可能啦,就算下輩子投胎當上公主也不可能啦。」


    「為什麽要以下輩子投胎當公主為前提?慢著慢著,不用擔心,本大爺就是為此而和撫子同化。若以『對頻』來解釋,本大爺的屍體──也就是神體,和本大爺有著最堅強的聯係,既然撫子和本大爺同化,肯定可以很快找到。」


    「很快……」


    「隻要努力,就很快。」


    「撫子不想努力……」


    「不對,這部分得努力吧?」


    「…………」


    換句話說,纏附在手腕的這個發圈,會提供探測功能嗎……既然這樣,或許比在沙漠裏的一根針好找。


    不過,就算這樣……


    「……那具神體,有沒有可能壞掉或燒掉,已經不在這個世上?」


    「有可能……總之如果是這樣,就隻能死心了。」


    朽繩先生講得很灑脫。


    真的這麽灑脫的話,一開始就不會找撫子幫忙吧……


    如果是撫子,在隻能依賴撫子的時間點,就會死心。


    「……時限大約多久?撫子要在什麽時候之前……找到朽繩先生的神體?」


    「天曉得……本大爺是風中殘燭,何時消失都不奇怪。雖然現在靠著撫子的能量『續存』,但你終究是緊急備用電池,很遺憾,規格不符。」


    「規格?」


    「就像是硬是持續使用外國的插座。放心吧,本大爺不打算就這麽占據撫子的身體,也不會同化到撫子死掉。如果撫子不願意,隻要就這麽忍耐下去,本大爺遲早會消失。」


    「…………」


    「努力或忍耐,二選一。」


    「…………」


    看來,朽繩先生始終會提供撫子複數選項,但撫子基於立場,沒有選擇的餘地。至少撫子這麽認為。


    撫子不想一直套著這種品味很差的發圈,何況忍耐與努力在撫子內心同義。


    「撫子會幫忙找……不過,朽繩先生。」撫子如此詢問:「撫子可以上學吧?」


    「啊啊?」


    「應該說……撫子可以正常的過平常的生活吧……那、那個,撫子……不、不想引人起疑。」


    「引人起疑?誰?」


    「……曆哥哥。」撫子率直回答朽繩先生。「因為撫子解釋成『沒事』……解釋成『多心』……」


    「……?撫子,真要說的話,你對曆哥哥說那種謊,不是『不想引他起疑』,是『不想害他擔心』吧?」


    「呃……這……」


    撫子失敗了。失言了。


    「本大爺認為,你明明主動求助卻說那種謊,是因為不希望他擔心。沒錯吧?」


    「沒、沒錯……嗯,對,撫子不想害曆哥哥擔心……」


    撫子改口修正錯誤,使得朽繩先生做出疑惑的反應,但他大概判斷沒什麽大不了吧,一副不想追究的樣子。


    「算了,就當成這麽回事吧。本大爺確實不能要求撫子不分日夜,把時間都用在本大爺身上,這樣終究太厚臉皮了。何況要找本大爺的屍體──神體,在晚上找確實比較好。」


    「…………」


    「好,那就決定了。白天是撫子的時間,晚上是本大爺的時間。本大爺對撫子的奉獻表達感謝之意,發誓不會侵犯撫子的私人時間。」


    …………


    以上是昨晚發生的事。


    講得有點久,或許害得各位混亂了,不過到這裏是回憶場麵。現在的撫子,正在通往校舍樓頂卻上鎖的階梯轉角處,和朽繩先生起口角。啊,不對,現在的撫子……


    現在的撫子,正在和曆哥哥相互廝殺。


    這段敘述,是當時的「走馬燈」。


    是穿梭在撫子心中的後悔。


    千石撫子可以從哪裏逃離這個沒有任何岔路的命運?撫子一直在思考這件事。


    那麽,回到正在旋轉的「走馬燈」吧。


    轉轉轉轉。


    「明明是神,卻是大騙子。」


    「不不不……本大爺說自己沉默寡言確實是騙你的,何況即使本大爺發誓不會侵犯撫子的私人時間,也沒允諾不說話。現在的下界看在神眼中很新奇……不對,沒什麽好新奇的,也沒什麽長進。」


    「…………」


    「有句話說『天不語,以人為語』,但本大爺是愛說話的神。哎,不過本大爺不想造成撫子的困擾,沒把撫子當成『可憐的孩子』……畢竟沒這麽做的必要與意義。知道了知道了,本大爺閉嘴就行吧?」


    「…………」


    「知道了啦,本大爺不隻是閉嘴,也要去睡覺了。這樣就沒問題吧?畢竟本大爺不會說夢話。」朽繩先生這麽說。「何況到頭來,現在是冬眠的季節。」


    「……嗯。不過,不可以真的冬眠喔,晚上得確實醒來,不然撫子一個人什麽都做不了。」


    就在撫子講得像是再三叮嚀的這個時候,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喂~千石,你在那種地方做什麽?」


    正確來說,是從階梯下方傳來的。仰望撫子搭話的,是班導笹藪老師。


    笹藪老師,綽號是熊貓老師。並不是因為長得像熊貓(老師反而偏瘦),完全是源自本名的綽號。不對,以二年二班現在的氣氛,沒人會用綽號稱呼班導。【注:日文「笹藪」是「矮竹叢」的意思。】


    「沒、沒……」


    撫子轉身回應笹藪老師。


    階梯落差造成視線角度問題,所以撫子稍微注意裙襬。


    「沒什麽事沒做過。」


    撫子口誤了。


    「沒什麽事」與「沒做過任何事」混在一起,使得撫子變成相當豪放的女生。


    「?」


    笹藪老師歪過腦袋。


    這是當然的。


    「……沒什麽事。」


    撫子正常地改口。


    撫子臨機應變的功力,不足以將這種失敗轉變為帥氣的搞笑……隻會難為情。


    這件事大概能讓撫子消沉三天。


    「想、想到樓頂轉換心情,那個,門上鎖……才會不、不、不……」


    撫子原本想說「不知如何是好」,但是講這種話很假,所以撫子結巴了。


    「…………」


    而且,撫子就這麽沉默下來。


    撫子不擅長說謊。


    不對,與其說不擅長,應該說撫子隻是說謊的功力不高明……


    像剛才也是反射性地說謊,卻沒能完全說完就低下頭。


    「……喂喂,千石,你應該知道樓頂禁止進入吧?老師都有好好吩咐過吧?」


    「…………」


    笹藪老師說得極為正確,撫子無法回應。


    不如意的時候就沉默。


    這就是撫子。請多多指教。


    撫子確實知道樓頂禁止進入,正因如此,才會選擇沒人接近的這裏,當成和朽繩先生「密談」的地點……


    笹藪老師之所以經過這裏,應該是剛監督社團的「晨練」回來。記得笹藪老師是管樂社的顧問老師,管樂社都在音樂教室進行社團活動。


    「……對不起。」


    即使如此,一直對班導保持沉默也很辛苦,所以撫子出言道歉。


    在沉默與道歉之中,撫子選擇了道歉。


    沒必要低頭。因為撫子一開始就看著下方,已經是低頭的姿勢。


    剛才也提到,由於階梯的關係,撫子的位置比笹藪老師高,所以實際看起來或許不像是低頭。


    「……預備鈴快響了。」


    笹藪老師這麽說。


    看來,他終於不想追究撫子的可疑態度了。這是大人經常對撫子投以的視線,也就是即使不到「可憐孩子」的程度,也將撫子當成「傷腦筋孩子」看待時的視線。


    講白一點,就是「好像有問題,但是介入的話很麻煩」的視線。


    以這種目光看人,不曉得會讓孩子多麽受傷,真希望大家能知道這一點……但撫子沒勇氣說這種事。


    撫子也很怕麻煩。彼此彼此。


    撫子隻說一句「知道了」。


    「撫子立刻回教室。等一下要小考吧?」


    「嗯……幫忙發一下考卷……唔?」


    笹藪老師說到一半停頓了。撫子覺得詫異,試著解讀笹藪老師的表情,老師臉上寫著:「那是什麽?」


    撫子驚覺不妙。撫子剛才道歉時,不經意將雙手放在大腿前方交握,換句話說,笹藪老師看見撫子的手腕,也就是右手腕的朽繩先生。


    撫子咽了一口口水。


    朽繩先生保持沉默沒說話,而且就這麽纏附在撫子右手腕動也不動。


    這樣真的隻像是品味很差的發圈。無論怎麽辯解,隻有「品味很差」這一點無從否定。


    總之,朽繩先生保持沉默。


    看來,他依照約定假扮成飾品。


    撫子對此感到高興,但是在這種狀況,即使他假裝成飾品……


    「……哎,隻是那種程度。算了。」


    撫子聽到笹藪老師輕聲這麽說。


    似乎不是說給撫子聽,是自言自語。


    看來老師不是質疑朽繩先生,是在追究撫子違反校規的行為。


    依照規定,過度的飾品要沒收……


    不過,笹藪老師似乎決定視而不見。


    撫子沒有感謝的念頭。


    因為這同樣隻是反映「應付這孩子很麻煩」的心態。


    撫子認為,老師應該是這麽想的。


    ……不過,撫子自己也確實覺得,這樣的待遇令撫子可以「樂得輕鬆」……班導沒深究,學生就可以完全樂得輕鬆。


    撫子暗自鬆一口氣,心想明天起最好穿袖子長一點的上衣。不過……


    「話說回來,千石,老師之前拜托的那件事,現在怎麽樣了?」


    笹藪老師問的這個問題,使得撫子覺得剛鬆的一口氣又緊縮回來。


    沒人這樣譬喻就是了。


    「怎、怎麽樣是指……」


    「稍微朝解決接近一步了嗎?」


    「那個……」


    笹藪老師這番話,使撫子陷入輕度……不,是重度恐慌,感覺得到指尖在顫抖。


    明明沒有全力狂奔,雙腿卻使不上力。


    撫子並不是因為聽不懂笹藪老師在說什麽而恐慌,反倒是因為聽得懂,因為想回避這個話題,而陷入重度恐慌。


    撫子稱不上反應的這種反應,使得老師露出一副明顯失望的樣子開口。


    「喂喂喂,拜托了,你也知道那個問題得盡快解決吧?」


    「…………」


    「畢竟現在隻能靠你了……千石班長。」


    笹藪老師說完舉起單手示意,然後離開。


    總之,果然一如往常。


    對方會在撫子支支吾吾時離開。


    班導也一樣。


    就某種意義來說,堪稱對人必殺技。


    在撫子至今的人生中,中了這招也沒離開的對手,是的,隻有一人……


    「原來撫子是班長?」


    笹藪老師一離開,朽繩先生就這麽說。


    不是嘲諷,單純是感到驚訝的語氣。怪異以嚇人為業,撫子卻能嚇到怪異,撫子對此感到驢傲。


    這是假的。撫子沒這麽想。


    隻冒出「被發現了」的想法。


    撫子感覺會被消遣,所以想一直隱瞞這件事……


    「嗯,撫子是班長。」


    「不會


    吧,班長是那個吧?是一班之長吧?也就是領導整個班,班上最偉大的學生吧?這個人是撫子?啊啊?」


    朽繩先生一副完全無法接受的樣子。客觀來看,這種說法非常失禮,但撫子並不是無法理解。


    「哪有……班長不偉大……」


    到頭來,朽繩先生的知識是引用撫子的知識,所以朽繩先生詢問撫子之後由撫子否定的這種互動,堪稱是『白費力氣』的行為……不過知識與感覺,或是對於知識的肯定與否定,應該都是兩回事吧。


    而且,既然至今都沒被發現,就代表「撫子是班長」這件事不是知識,是屬於記憶的範疇。


    「如果是羽川姊姊那種像是『班長中的班長』的人獲選,那就另當別論……但撫子不一樣。」


    「你說的不一樣,是哪裏不一樣?」


    「以撫子的狀況,是抽到下下簽。」


    撫子說出來了。這種形容方式有點「自虐」,但是在這種狀況無從避免。


    「班上的氣氛變得很奇怪,朽繩先生也感受得到吧?這是從今年第一學期到暑假發生的狀況……所以第二學期開始時,要選出班長時,沒有任何人參選或推薦……經過一番爭論之後……」


    不對。


    正確來說,直到最後都沒爭論。


    場中隻有沉重的氣氛。


    「……撫子獲選了。」


    「是經過什麽過程變成這樣的?」


    即使撫子說明,朽繩先生也一副無法接受的樣子。總之,或許吧。


    當時班上的沉重氣氛很難說明。這裏說的「氣氛」,套用在小說就是「行間」──是行與行之間的空白,是不可能寫成文章的東西。


    畢竟撫子不擅長國語。更不擅長說明。


    「即使如此……那個,真要說的話……班上沒嚐試過『咒術』的女學生,隻有撫子一個人……大概是因為這樣吧?」


    「是喔,換言之是刪除法。就是這麽回事吧。」


    朽繩先生這麽說。


    是基於「刪除法」的想法獲選的。這種說法似乎得到朽繩先生的認同。但他接受這種說法,也讓撫子莫名覺得哀傷。


    不過,撫子不是擔任班長的料。最清楚這件事的不是別人,正是撫子,而且撫子在這兩個月完全體認到這一點,所以這部分無從反駁。


    甚至覺得和朽繩先生意氣相投。


    如果眼前有玻璃杯,我們肯定會乾杯吧。


    「總歸來說,誰都不想做、誰都不想讓別人做的工作,就這樣硬塞給撫子了。這些家夥真不是好東西,啊啊?」


    「沒有啦……並不是硬塞……」


    雖然不是硬塞,但撫子沒能堅定拒絕,這也是事實。


    像是強迫中獎的感覺。


    「總之,並不是把不可能的任務硬塞給軟弱女生的虐待行為,光是這樣就還算好吧,哈哈。」


    「……到頭來,如果說他們硬塞工作給撫子,朽繩先生還不是一樣?」


    「喔喔?啊,哎,或許吧。本大爺也不是好東西。」


    朽繩先生毫不愧疚地嗬嗬大笑。


    一副「輸你一次」的樣子。


    真是的,睜眼說瞎話。


    「這或許是天注定吧。撫子這種溫順的孩子,總是會抽到下下簽。」


    「…………」


    「不過,不提這個,剛才那位老師講的是什麽事?他之前拜托你什麽事?」


    「跟……」


    覺得朽繩先生遲早會問這個中肯問題的撫子,按照劇本說出預先準備的台詞。


    「跟朽繩先生無關吧……」


    「無關嗎?本大爺認為自己和撫子是患難與共的搭檔啊?」


    「別……別這麽認為……」


    撫子語氣變得軟弱。


    「堅定拒絕」是一件難事。


    而且,朽繩先生進一步說服。


    「何況不一定無關喔。本大爺正在請撫子幫忙,所以不容許外力阻撓。」


    「……可是如果要比誰先,是老師先拜托撫子的……」


    撫子不甘願地這麽說。


    可以的話,撫子想巧妙轉移焦點,但如果要含糊其詞並且拒絕回答後續的問題,對於撫子這樣的孩子來說太難了。所以撫子隻能從一開始就說清楚。


    「老師很早之前,就要求撫子想辦法處理班上那種氣氛。」


    「……什麽?」


    朽繩先生無奈般張著嘴。


    感覺得到他錯愕的心情。


    「喂喂喂,這是怎樣?真要說的話,這不是班長的工作,是班導的工作吧?」


    「……嗯,總之,是這樣沒錯。」


    怪異說出如此中肯的論點,撫子有點畏縮。


    總之,朽繩先生雖說是怪異卻是神,應該也會說一些中肯的意見吧?


    「也就是……推卸責任吧?」


    「哈哈,這樣比本大爺還過分吧?本大爺光是剛才稍微看過,就知道那不是一個孩子能夠從內部解決的氣氛。啊啊?」


    「……沒關係啦。」


    撫子這麽說。


    朽繩先生聽到這句話,究竟是會同情撫子,還是會打趣消遣撫子?撫子不得而知(因為從表情看不出來),但是無論如何,撫子不想繼續講這件事。


    因為,這件事在撫子心中,是已經「結束」的事。


    是徹底完結的事。


    隻像是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著連載到最後一集的漫畫內容。


    毫無意義。


    「什麽嘛,居然說沒關係……不可能沒關係吧?」


    「笹藪老師的委托,不會和朽繩先生的委托『抵觸』……所以沒關係。」


    「喂喂喂,本大爺並不是認為隻要自己的願望實現,就不在乎撫子的人生變成如何啊?怎麽樣,如果撫子不介意,可以找本大爺商量喔。」


    「商量……」


    找神商量。聽起來怪怪的。


    就像是到教會懺悔嗎……不對,撫子並不希望他人安慰,所以朽繩先生這種說法沒切中核心。


    「不是那樣……撫子的意思是,這樣沒造成撫子的困擾,所以不要緊……」


    「沒造成困擾?班上同學與班導都把工作塞給你啊?」


    「沒造成困擾。因為……」撫子說出來了。「撫子什麽都沒做。」


    「……都沒做?」


    「班長的工作、老師委托的工作,撫子都沒做。」


    撫子說完,開始走下階梯。


    正如笹藪老師所說,預備鈴快響了。雖然笹藪老師說錯很多事,卻說對時間。


    所以,撫子前往教室。


    朽繩先生則是「……………………」變得安靜。


    大概是察言觀色吧。


    後來直到放學,朽繩先生連一句話都沒說。


    011


    當天晚上。


    撫子依照和朽繩先生的約定,外出尋找朽繩先生的屍體──溜出家門。


    撫子覺得自己有點變成不良少女而心跳加速,這一點要保密。


    「哈哈……本大爺安心了。」


    走到戶外,朽繩先生久違的對撫子說話。大概是照他所說的睡到現在吧,好像是為了節省能量。


    「撫子你真是的,白天講了那種話……本大爺以為連這邊的委托,你也隻是口頭允諾卻什麽都不做,本大爺擔心死了。」


    「……沒那回事。不提這個,你還不要講話。」


    撫子這麽說。


    希望他能再安靜一下,直到撫子離家遠一點。


    不然撫子會變成「可憐的孩子」。


    朽繩先


    生難得乖乖聽撫子的話,而且不久之後,再度說他很擔心。


    看他再三強調,應該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真的很擔心吧。


    而且,他應該真的放心了。


    「畢竟本大爺並不是麵試撫子之後,考量到你的人品而挑你當搭檔。如果撫子是個隨便又敷衍的騙子,本大爺就隻能抱頭了。但本大爺沒手能抱頭就是了……」


    這是不太好笑的蛇笑話。


    旁人說撫子很容易被逗笑,但是不好笑的笑話不會讓撫子笑。


    「做不到的事就不做……不做的事就做不到,做不到的事就不做,如此而已。」


    撫子邊走邊這麽說。


    「隨便……敷衍的騙子……撫子或許是這樣吧。正是如此……至少沒辦法斷言不是這樣,沒辦法斷言。不過……尋找朽繩先生的神體,還算是……做得到的事……」


    「這就難說了。你真的會展現這種熱忱嗎?」


    「…………」


    朽繩先生在這種時候也講得像是在「找碴」,撫子難免不耐煩,也覺得幹勁打折扣,不過他看過身為班長的撫子,以及在班導麵前的撫子,所以確實難免覺得撫子是個不正經的孩子。


    實際上,撫子並不是正經的孩子……但當然不希望別人說撫子不正經……


    「朽繩先生,你願意聽嗎?」


    「嗯嗯?什麽事?」


    「該怎麽說……願意聽撫子發個『牢騷』嗎?」


    「…………?本大爺就聽吧,你說說看。」


    「像撫子這樣溫順、內向、不太會講話……沉默寡言的孩子……不擅長交朋友,動不動就哭的軟弱孩子,朽繩先生為什麽會覺得撫子『善良』?」


    「『善良』?」


    朽繩先生反問。


    撫子點頭回應。


    「實際上,應該也正因如此,大家才會拱撫子當班長,笹藪老師也因而交付這種不可能的任務……可是,撫子不是那樣……撫子不『善良』、不『純真』……而且也不是『好孩子』……他人擅自期待,又擅自失望,老實說,撫子很難受。」


    撫子回想起笹藪老師失望的表情,說出這番話。


    這完全是「牢騷」,不應該講出來。


    不過,如同內心的期待遭到背叛很難受,背叛他人內心的期待也很難受。即使是他人擅自期待也一樣。


    「朽繩先生,撫子基於這層意義要預先聲明……撫子曾經將朽繩先生的『同胞』殺掉分屍,撫子很想盡量贖罪,可是就算這樣,撫子也沒辦法保證絕對能找到朽繩先生的神體……所以在這種時候,撫子有個請求──希望你別失望。」


    撫子說出請求,繼續前進。沒看右手腕的朽繩先生。


    撫子光是說出這段話,就用掉好多勇氣。付出勇氣所得到的成果意料地少。想到接下來將耗費多少心力,撫子就覺得自己分配資源的方式大錯特錯。


    「……哈哈,本大爺也沒有要求撫子保證要找到,隻是你沒認真找的話,本大爺會很為難。因為本大爺隻能依賴撫子了。」


    「駿河?」


    「依賴。」【注:日文「駿河」與「依賴」音近。】


    「依賴……那個,既然這樣……」


    撫子鄭重說下去。


    並不是因為對話內容對撫子不利,而以「總之」或「暫且不提」轉移話題,在這種狀況,應該是終於要進入正題。


    「撫子晚上也得睡覺,所以沒辦法熬夜找……朽繩先生,撫子應該用什麽方式尋找朽繩先生的神體?」


    之前說「以發圈探測」隻是撫子的推測,不是具體要采取的做法。


    撫子不知道朽繩先生的神體在哪裏,甚至不知道長什麽樣子,所以得先知道尋找的方法,不然也沒辦法決定今後的方針……


    「哈哈,總之先在附近閑晃吧。雖然剛才那麽說,但本大爺認為基本上不會離神社太遠。」


    「……為什麽?」


    「沒為什麽。你這麽問,本大爺也很為難。不過從原本所在的地方周邊開始找,應該是很正統的手法吧?因為並不是失竊。」


    「…………」


    原來不是失竊。


    不過,即使不是失竊,撫子也一直認定是被某人拿走的。


    因為,既然神體不會自己亂動,肯定是某人搬走才會不見。畢竟神體應該不會自己亂跑。


    ……不過,朽繩先生是怪異。


    而且,那是足以被當成神明來祭祀的「屍體」,所以或許出乎意料會自己亂跑。「屍體不會動」始終是一般的認知,例如吸血鬼這種怪異,近似於不死之身的屍體,所以「夜行」並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歸根究柢,神體就是本大爺的肉體,是肉體、也是本體,所以隻要經過附近,本大爺就會照實反應,和手機震動功能一樣震動。到時候請撫子在那一區尋找,進一步縮小範圍。」


    「……換句話說,撫子現在隻要一直走就好?」


    這樣的話,總覺得有點掃興。


    撫子今晚戴的帽子不是毛線帽,是有帽簷的棒球帽,感覺期待落空的撫子,抓著帽簷往下壓。


    這個動作沒意義,是撫子的習慣動作。


    「剛開始是這樣沒錯。」


    朽繩先生講得好像在暗示未來多災多難,但撫子假裝沒發現。


    畢竟撫子即使詢問,應該也得不到順心的答案。


    麵對不想知道的事情,就假裝不知道。


    麵對不想懂的事情,也假裝不懂。


    「……神體會埋在土裏或是牆壁裏嗎?也就是說,會不會藏起來?」


    「天曉得,不得而知。連處於何種狀況都不知道。你之前也稍微提到,或許出乎意料被砍成好幾節分散在各處。別說藏起來,搞不好釘在各處的樹上,哈哈!」


    「…………」


    被挖苦了。


    撫子覺得好討厭。這是挖苦,所以當然會覺得討厭。


    世上應該沒有令人覺得舒服的挖苦。


    「那麽,朽繩先生……整理一下至今的討論,所以撫子接下來每天晚上……一直在夜間的鎮上散步……直到找出朽繩先生的神體就好吧?」


    「嗯,整理起來就是這樣。不過可以的話,希望你別形容得這麽悠哉。」


    「不用和奇怪的敵人對打,或是和對手比賽誰先找到吧?」


    「嗯……慢著,怎麽回事?撫子期待的是這種冒險?」


    「並不是期待啦……」


    但撫子原本確實是如此預料。不是期待,是不安。


    所以,撫子現在覺得掃興。


    這種撲空的感覺是怎麽回事?


    「順便問一下,找到神體之後會怎麽樣?」


    「不會怎麽樣,本大爺會從撫子身上『轉移』過去……但那原本是本大爺自己的身體,與其說是轉移,應該說是『回歸』吧。」


    「……那麽,到時候就要和朽繩先生說再見了。」


    「是啊。嗯嗯?怎麽啦,撫子,你好像很失望,難道你對本大爺日久生情?」


    「不是啦……」


    認識至今一天,彼此的來往還不到日久生情的程度,而且坦白說,撫子不擅長應付朽繩先生這種狂野的類型。


    不是因為他是蛇,也不是因為他是怪異,是個性上的問題。


    「……隻是,撫子不擅長離別。」


    「嗯嗯?」


    「誰都一樣……和任何人……離別的時候……不是都很費力嗎?」


    「費力?你形容的方式真怪,這樣簡直像是在說撫子是……」


    朽繩先生疑惑般欲言又止(真的是「質疑」


    、「詫異」的感覺),但撫子應該慶幸吧,他沒有將這句話說完。


    因為就在這個時候,朽繩先生纏在撫子右手腕的白色身體微微震動了。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朽繩先生剛才形容為「手機的震動功能」,但撫子沒手機,不確定這種形容是否正確。


    所以依照撫子的感覺,若要舉個相近的例子,就是爸爸用的那種攜帶型按摩棒。


    不過老實說,震動程度比想像中還要劇烈。


    撫子甚至覺得痛,還以為手腕會被扯斷。這真的是不悠哉的恐怖比喻。


    「怎……怎麽回事?」


    「哈哈,喂喂喂,這麽快就有反應了。撫子,往五點鍾方向走!」


    「五、五點鍾方向?」


    是哪裏?


    忽然用這種像是電影的形容方式,撫子也不懂。


    「在內心作個時鍾,把你現在麵對的方向設為零點,再推算五點鍾的方向,所以是你的右斜後方!」


    「右、右斜後方……」


    即使形容得比較具體,撫子也有點摸不著頭緒,總之依照吩咐往那個方向走。


    堪稱是言聽計從的撫子。


    撫子所走的地方當然不是沙漠或叢林,是鎮上有道路的地方,所以沒辦法筆直往右斜後方走。


    撫子繞過各間住家,不時接受朽繩先生的微調(動不動就說幾點鍾方向,又瑣碎又煩人,真希望他明白這種斜向引路方式是白費力氣),最後抵達的地方是公園。


    撫子是自認與公認的居家派,所以從小就很少到公園玩,但依然知道這裏有這座小公園。


    攀登架、蹺蹺板、單杠等遊樂器材映入眼簾。在這個時代,似乎傾向於要逐漸撤除公園的遊樂器材,但是這座城鎮的「地方自治會」似乎延緩執行這個政策。


    不曉得是好事還是壞事。


    「好,就在這附近。」


    「這附近……但這裏是沙堆耶?」


    朽繩先生的探測──也可以說是導航,在最後指示的地點是沙堆。是的,是基於安全層麵的意義,在公園裏勉強算是安全設施的沙堆。不對,即使是沙堆,也會因為「裏麵可能藏有玻璃碎片」或是「衛生考量」或是「吃下去很危險」等原因麵臨「存亡危機」。


    …………


    「吃下去很危險」應該不成立吧。


    畢竟連食物,也不是吃下去保證安全的東西。


    「什……什麽?所以朽繩先生的屍體埋在這個沙堆?」


    撫子不小心講出「屍體」兩個字了。沒注意形容方式會很危險。


    不過,要將埋在這種公園沙堆的東西形容成「神體」,撫子有點抗拒。


    「嗯,肯定沒錯。哈哈!難道撫子質疑本大爺探測的準確度?啊啊?」


    「不是質疑不質疑的問題……」


    是的。


    撫子確實質疑這一點,但是更不想拿來當成議題。


    居然埋在沙堆,簡直是小孩子藏東西……不對,隻到貓狗藏東西的等級。


    「……不過,總之,既然朽繩先生這麽說……撫子姑且找找看吧。」


    「怎麽回事,這麽沒幹勁?」


    「撫子充滿幹勁喔。」


    撫子說著,取出背包裏的小鏟子。


    畢竟要找東西,所以撫子帶來這種似乎用得到的工具(此外也帶了各種工具,像是繩子、雕刻刀)……卻沒想到這麽早就要動用。


    「好了,快挖吧。本大爺的神體肯定埋在底下。」


    「…………」


    「哈哈,感覺像是第一次買彩券就中大獎,啊啊?撫子,你很走運嘛,因為你才散步短短三十分鍾,就可以擺脫本大爺。」


    他開心得像是忘記撫子剛才講的話。撫子至今對朽繩先生的印象,基本上是個玩世不恭又愛挖苦人的家夥,所以看到他頗為亢奮的這個狀態略感意外。


    總之,既然成功找到自己的身體,變得亢奮也是理所當然吧。


    而且是這麽快找到。


    形容成「買彩券中大獎」不曉得算是合適、誇張還是不夠……但機率確實很低。


    他當然會高興。


    「…………」


    撫子將鏟子前端插入沙堆。


    無論如何,這麽早就要和朽繩先生別離。撫子想到這裏,果然會覺得「費力」。


    不過,撫子的心情一點都不重要。隻是挖沙,老實說不需要什麽行事動力,何況即使有著快差的慢異……更正,快慢的差異,別離的一刻終將到來。


    隻是這一刻就是現在罷了。


    雖然是短暫的緣分,也不希望這個緣分持續下去。不會因為是蛇就想延長。


    隻要在這裏找到神體,就會和朽繩先生別離。


    012


    沒找到。


    怎麽挖都隻是普通的沙,不知不覺就挖到底了。


    撫子第一次知道沙堆有底。


    這是理所當然的。


    不過,依照兒時經驗,沙堆給人的感覺就是永無止盡的沙,如同無底沼澤。


    但撫子得知底部是什麽樣子了。是水泥。


    看來,隻是把一個泳池形狀的水泥槽埋在地麵……真沒情調。撫子不想知道。


    目測深度約五十公分。


    對於幼童來說,這個深度就算是無限吧。


    「……朽繩先生。」


    「…………」


    「哈囉,朽繩先生。」


    「…………」


    朽繩先生沉默不語。


    感覺個性交換了。不對,應該是個性反轉。


    「哈囉?」


    哈囉,哈囉,哈囉。


    撫子執拗地追問。


    既然朽繩先生纏附在手腕,即使他不說話,撫子也沒辦法無奈離開。


    他或許會「嫌煩」,撫子可以的話也想離開,但撫子累到不想動。


    「沒有禦神體耶。」


    「…………」


    「沒有耶……」


    撫子重複說明之後,朽繩先生終於輕哼兩聲回應。


    一副無懼一切的樣子。也可以說是看開。


    「看來誤判了。」


    「誤、誤判……」


    為什麽他能用這種無懼一切的態度講這種話……剛才明明充滿自信地斷言沒錯。


    而且,發圈剛才如同台風般,激烈震動撫子的手腕……卻是誤判?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也有這種事啊。上了一課囉,對吧,撫子?」


    「既……既然誤判,應……應該更早告訴撫子吧……你肯定更早就察覺吧……」


    撫子難得如此抱怨,但有時候還是想抱怨。


    沙堆不隻挖一個洞,而是各處都挖洞,該怎麽說,就像人類版本的打地鼠遊戲。而且接下來等待撫子的工作,是非得填平這些洞,鋪好沙堆不可。


    沒意義又徒勞無功。


    「什麽嘛,這種東西扔著不就好,啊啊?」


    「不可以這樣啦……要是孩子掉到洞裏受傷,會造成『社會問題』。」


    「你擔心過頭了吧……」


    或許是撫子擔心過頭,但即使不能完全恢複原狀,最好還是盡力而為。


    這麽一來,今晚的搜索大概隻能到此為止。撫子自己也覺得這麽形容不太好,但是第一天隻在沙堆玩耍就結束了。


    好幼稚。


    「不過,原來會誤判啊……」


    「總之,這種事不無可能。神也不是萬能。」


    「神就是因為萬能才是神吧?不是說神是全知全能嗎?」


    「全能和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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