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痛每隔二十分鍾一次,還不能進待產室。在這兒談也沒關係嗎?深夜,在綜合醫院的候診室,陰森可怕,但如果就想兩個人談談那次凶案,不想被人打擾,這樣的環境反而比較適合。還有自動售貨機……你喝過罐裝咖啡嗎?


    哦,喜歡。沒想到。


    今天晚上除我之外還有五個人,陣痛已經開始十分鍾一次,可能因為太忙,護士明顯露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說:“這麽早來幹什麽……”我也不想來的這麽早,隻是想先打個招呼而已,你不認為她們太沒禮貌了嗎?一直以為生孩子很神聖,應該是值得祝福的事情。生育率的日益下降和這種醫療態度是不是也有一定關係?


    體檢的時候還沒有這麽多人,不明白為什麽獨獨今天人這麽多。在人生中,不管做什麽,我似乎都隻能充當配角,沒想到連生孩子也得接受這種流水作業般的待遇。一定是我運氣不好。


    離預產期還有一段時間,上周定期檢查的時候醫生還告訴我:“說不定會推遲。”平時很少夜間外出,今天忽然出去一次,所以受到月亮盈虧的影響。經常能聽到這種說法,對吧?


    預產期是八月十四日。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為什麽偏偏是這一天,你不覺得很奇怪嗎?哪怕錯過一天也好,可是沒辦法,醫生說是這一天。


    不知道預產期的正確算法的人還真不少,說妊娠期是“十個月零十天”,這才是錯誤的根本。


    比如醫生告知預產期是十月十日,於是簡單地減去十個月零十天,斷定夫妻生活是一月一日,據說這麽算的人很多。而實際上不是這麽回事。預產期不是從過夫妻生活那天算起數十個月零十天,而是最後一次月經的日子加上四十周,也就是二百八十天。看起來有些複雜,不過隻要在最後一次月經的月份上減三,不能減的時候就加九,再在日子上加七就可以了。


    那麽,這種情況下,最終月經的第一天就應該是一月三日,而實際上導致妊娠的夫妻生活是例假一周結束後,再過一周到排卵時間,也就是一月十五日到十九日的可能性最大。


    其實沒必要給生過孩子的你講這些。大部分人不會在意是什麽時候過夫妻生活懷上孩子的,不過我高中時的朋友山片就差點兒因此離婚。


    山片嫁給一個老實認真的男人,當她出現妊娠預兆的時候,去醫院做了檢查,被告知已經懷孕三個月,她高興地告訴丈夫。丈夫也很高興,問明預產期,興奮地在日曆上畫上記號,忽然又想知道到底是什麽時候懷上的,就在日曆上往回數“十個月零十天”,結果一看那個日子上麵標著“出差”,於是產生懷疑。


    他不相信是自己的孩子,懷疑妻子是在他出差期間和別人偷情懷上的,當即逼問道:“老實交代,給我看你的手機。”兩個人吵了起來。山片隻是聽醫生說起日子,並不知道計算方法,無法向丈夫解釋清楚,隻是拚命辯解:“我絕對不會偷情。”後來,她也開始懷疑起丈夫,覺得是不是因為他自己心裏有鬼,所以不相信別人,結果兩人大吵一架。


    雙方誰也不讓步,最後丈夫提出,如果不是自己的孩子就離婚,雖然不知道懷孕三個月能不能查出來,兩人還是決定第二天去醫院做dna鑒定。


    最後從護士那裏聽說了預產期的計算方法,他們這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錯。夫婦倆讓大家虛驚一場。說起來,山片也在足立製造廠工作……哦,這跟命案沒有什麽關聯。不過,像他們夫婦那樣直率地發泄情緒也挺好,懷疑在一天之內就消除了,如果因為預產期一直心存毫無來由的懷疑而不發作,結果可想而知。


    然而,反過來,也有人因為錯誤的推算而大為放心。


    我的姐夫就是如此。


    八月十四日減去十個月零十天是十一月四日,和我發生關係實在十一月二十一日,所以不是他的孩子。他是這麽認為的,或者他是這麽說服自己的。


    我沒有對他說過:“這是你的孩子。”我告訴父母和姐姐,孩子的父親是和我相好的男人的上司,不能透露他的名字。大家都相信了我,姐夫也信了。


    我肚子裏的孩子百分之百是姐夫的,但是,我不能責怪姐夫,因為是我主動引誘了他。四年前,姐姐第一次帶他到家裏來,我就喜歡上了他。


    你問我喜歡他什麽?與其說喜歡他的長相或者性格,不如說是喜歡他的工作……準確地說是職業。姐夫是警察,所以我喜歡他。我很早以前就喜歡看刑偵片,而特別傾心警察是從惠美理被殺那天開始的。


    可能你已經聽其他三人說過,那天我聽從真紀的安排去了派出所。派出所在上學那條路線途中,雖然每天從那裏經過,進去還是第一次,因為我既沒有撿到過失物,也沒有幹過壞事。


    但惠美理曾經把我當成小偷。你不知道嗎?


    不好意思,肚子又疼起來了,稍等五分鍾……


    我想,探險遊戲的事真紀已經說過了。真可怕,在臨時家長會上說的話可以原封不動地公布到網上,據說有家長帶了錄音機。你現在是不是也在錄音?我倒不在意……


    發現能進入廢棄別墅的是我。我家種葡萄,可是我最討厭幫忙幹農活。如果我出生在普通的公務員家庭就可以不幹農活,可偏偏出身於農民家庭,所以必須毫無怨言地無償勞動。沒有比這更不公平的事情了!但也不淨是壞事,因為有那幢別墅。農田深處與一片別墅用地相鄰,當被迫去幫著幹農活的時候,我常常趁幹活間隙在別墅周圍漫無目的地轉悠,感覺就像自己家。別墅外觀時尚,裏麵一定更漂亮。我好幾次嚐試透過縫隙向裏張望,可是窗戶和門都用大木板封得死死的,根本看不到裏麵。


    我們有時拿著點心或盒飯去別墅旁邊的大白樺樹下吃。你不覺得這種感覺有點像外國女孩的茶會嗎?想出這個點子的是姐姐。姐姐比我大三歲,她很會找樂子,那時我特別喜歡她。


    每當要去農田幹活,姐姐就在前一天晚上給我烤餅幹,或者做漂亮的三明治,說應該趁此機會帶點和別墅氣氛搭調的東西吃。三明治看起來漂亮,食材卻很普通,因為鄉下的超市沒有稀奇的火腿或乳酪賣,也就是雞蛋、烤火腿或者黃瓜之類。姐姐會用可愛的包裝紙把三明治卷起來,像糖果一樣包裝好,或者做成心的形狀,最後在籃子裏鋪上帶荷葉邊的草莓圖案手絹,把三明治放進去。


    姐姐哮喘很厲害,很少被叫去幹農活,所以經常為我一個人做。是啊,哮喘。即使在日本空氣數一數二幹淨的小鎮也一樣,該得的病照樣會得。


    六月初的一天,在農活間隙,我拿著姐姐烤好的餅幹一個人來到別墅。從農田走過去是別墅的背後。那天有些異樣,後門平時釘著大木板,看不到真麵目,那天卻完全暴露在外麵,是深棕色的木門,門把手是金黃色的。


    也許可以打開。我有些興奮,試著扭了扭把手,發現時鎖著的。我有些失望,又看了看把手下麵的鑰匙孔,形狀前方後圓,像墳墓一般,我想起在電視劇裏曾經看過把發卡塞進鑰匙孔打開門,便摘下別在劉海上的發卡,試著塞進孔裏。我這麽做隻是出於好奇,並沒有期待什麽,不料動了動發卡,卻發覺好像有什麽東西被絆住了。我繼續慢慢旋轉,隻聽“哢”的一聲,鎖開了,連一分鍾都沒用到。


    我慢慢推開沉重的門,裏麵是廚房。都是些固定安裝好的家具,沒有鍋碗之類,靠裏有木製吧台。我忽然有了一種誤闖入外國人家的感覺。


    我沒有勇氣獨自再往裏麵走,首先想到的就是趕緊告訴姐姐,然而又擔心如果把她帶到這滿是灰塵的地方,令她病情加重可不得了。於是,第二天我先告訴了真紀。她雖比不上姐姐,但也時常會提議玩一些好玩的遊戲。


    遊戲各有


    不同,有時候人多比較好,可是潛入別墅一事如果讓高年級同學或大人知道會很麻煩,於是決定不要那麽多人,隻叫了西區的幾個同年級同學,就是命案發生當天的那幾個人。


    我打開鎖,五個人屏著呼吸走進去,立刻興奮地叫起來。壁爐、花架床、貓腳浴缸,所有這些都是頭一次看到。在惠美理家也有好多我沒有見過的東西,但屬於別人的東西再怎麽好也是虛幻的。別墅裏的東西當然也不屬於我們五個人中的任何一個,而且,連惠美理也說她是頭一次見到壁爐。別墅是大家的城堡,是秘密基地。


    我們擁有了自己的秘密基地。惠美理提出一個很有意思的想法,就是把自己的寶貝東西藏到壁爐裏,而且,是以某人的紀念品的形式,另外再給那個人寫一封信一並藏進去。那個年齡的人會很隨意就編出一些故事,我們對這個遊戲很著迷,把各自的“寶物”和信封、信紙湊到一起,在別墅的客廳寫了信。在我的信裏,我假設姐姐死了。


    姐姐,謝謝你對我那麽好。我會努力的,一定不讓父母傷心,姐姐你就在天國好好安息吧。


    大概就是這樣的內容。寫著寫著,我感覺姐姐真的死了,不由淚流滿麵,我把姐姐修學旅行帶回來給我的壓花書簽和這封信一起放在惠美理拿來的一個漂亮的餅幹罐子裏。


    信直接封上,誰也不給看,“寶物”都互相展示了。紗英的是一塊手絹,真紀的是一支筆,晶子的是一個鑰匙鏈,都是些小孩的玩意兒,可是惠美理的不一樣,她拿來了一枚戒指,上麵還鑲著紅色的寶石,即使我們這些鄉下孩子也一眼就能看出那不是小玩意兒。雖然平時已經看慣了惠美理的高檔貨,還是禁不住目瞪口呆。


    我冒冒失失地伸出手問:“可以戴一下嗎?”


    “除我以外,誰也不準戴。”惠美理的口氣宛若童話裏的公主,邊說邊把戒指收進盒子。


    那樣的話,不拿來不就好了嗎?我有些惱火,嘟囔了一句,不料卻被惠美理聽見了,當時她正背對著我們把裝有我們寶物的罐子藏到壁爐裏。


    惠美理來我家是一周之後。


    周日午後,由於一早就開始下雨,我以為大家不會去別墅了,就在房間裏看漫畫,這時,惠美理來了。我們倆關係並不是特別好,所以她一個人來我家令我很意外。到了玄關,惠美理壓低聲音,神情慌張地說:“媽媽在找戒指。由佳,拜托你和我一起去別墅拿一下。”


    戒指是指惠美理當寶物藏起來的那枚。我問:“你是不是偷偷拿你媽媽的?”


    “平時放在媽媽的壁櫥裏,不過是我的。”惠美理的回答有些莫名其妙。在我家,媽媽也說要把自己的結婚戒指給姐姐,把奶奶給她的戒指給我,平時經常念叨:“你們長大了就送給你們。”所以我想惠美理家的情況應該也是這樣。


    我很快就明白了惠美理來找我的理由,因為隻有我能打開別墅的鎖。看到我摘下別再劉海上的發卡打開鎖,大家都說要試一試。不知道為什麽,試了一圈,她們都不能打開。發卡是同一個,隻要鉤住鑰匙孔裏凹進去的地方,一轉就可以了,可是,不管我怎麽解釋,大家都找不到凹陷的地方在哪裏。不光是晶子,連在學校輕易就能解出難題的真紀和惠美理都打不開,這令我很驚訝。當時紗英說:“由佳真聰明。”


    我不管做什麽事情都不夠出色,也未覺得自己聰明。細想想,好像我一直擅長幹這種需要動手的活兒。我手勁不大,卻能打開很結實的瓶蓋,解開纏作一團的繩子,拚裝漫畫雜誌的附贈圖片也都很拿手。


    我和惠美理一起去別墅,很容易就打開了後門,來到有壁爐的客廳。“由佳,謝謝,你等我一下。”惠美理說著把腦袋探進壁爐,過了一會兒,她回過頭說:“沒有。”


    她說餅幹罐放在右前方的角落裏,我看看裏麵,果然什麽都沒有。“真的沒有。”我邊說邊從壁爐裏抬起頭,發現惠美理正瞪著我。


    “是你幹的吧?”


    我一時沒聽懂,但看到她冷冷的眼神,我明白她是在懷疑我。我不理解為什麽會這樣,大聲反駁:“不是我。”


    結果惠美理也提高了嗓門。“絕對是你。不是隻有你能打開這個門嗎?我沒有讓你戴戒指,你很生氣,就做了這樣的事情,這是小偷才幹的事,而且,我知道你還偷過別的東西,紗英的橡皮就是你偷的,對不對?我看到過你偷偷用紗英丟了的橡皮。你不還戒指我就告訴爸爸。”


    說完,惠美理大聲哭起來,喊道:“戒指,還給我戒指,你是小偷,小偷……”我有好多話要解釋,但又想大概說什麽都不管用了。


    你是問我要解釋什麽嗎?比如,有關橡皮的事。紗英丟了的橡皮,西區的女孩子都有。前一年參加兒童俱樂部的聖誕聚會時,所有人都得到了一塊作為禮物。惠美理隻是在紗英的橡皮丟失後偶爾看到我用同樣的東西,而且,我也沒有偷偷用。


    現在想想,如果當時用橡皮的是真紀或者晶子,不知惠美理會不會也有同樣的懷疑。


    你覺得眼饞時會露出什麽樣的眼神?從小媽媽就說我總是流露出渴望的眼神。我和姐姐都是單眼皮,卻隻有我被媽媽這麽說。


    有一次和媽媽走在路上,碰到一個拿著冰激淩的同學,我隻是抬手打個招呼,沒想到媽媽生氣地說:“不要用那種眼神看別人拿的東西。真是的,你總是那麽寒酸。”當時天氣很熱,看到別人吃冰激淩的確挺羨慕,但我並不是特別想吃。


    我很委屈,心想,你們為什麽不把我的眼睛生的更好一些?從小學三、四年級時,我的視力開始急劇下降,眼鏡度數不合適,我常常得眯縫著眼睛才能看見,所以別人才會有這種印象。


    對不起,離題了。我們剛才是在說小偷的事,對吧?


    惠美理哭個不停,我很生氣,說聲“我不管了”,便離開別墅,回了家。


    惠美理和她爸爸當天晚上一起來到我家,媽媽負責招待。我以為他們一定是來告狀的,嚇得躲進廁所,沒想到,媽媽來叫我的時候,聲音聽起來並沒有生氣。


    到了客廳,我與大眼珠子星人目光相接,大眼珠子星人就是你丈夫,鎮上的孩子背地裏都這麽叫。你別笑,孩子們也是這麽叫你的。


    對不起,我接著講。


    兩人是來歸還“寶物”的。據說我把惠美理丟在別墅後,她慌了神,因為戒指丟了,而且她也不會鎖別墅的門。如果媽媽知道她把戒指拿出來一定會生氣,所以她沒敢和媽媽說,就用別墅附近的公用電話給足立製造廠打了電話,向休息日仍然上班的爸爸求助。


    她爸爸很快就趕過去。在別墅前麵,惠美理向爸爸說了事情的大概經過。這時,鄰鎮一輛不動產中介商的車開了過來。中介商上午帶了一個想經營自由學校的東京客戶來別墅看過,下午去完別的地方,又把客戶送到車站。他返回別墅,是要安把結實的鎖以防止不法入侵者從後門進入。


    據說裝“寶物”的罐子是那個客戶發現的,中介商把罐子還給惠美理,說:“以後可不準再隨便進去了。”惠美理把我的書簽還給我,還遞給我一個很大的盒子,是一盒產自東京的名牌西式點心。她笑著說:“這個很好吃,你嚐嚐。”但她並沒有對把我當成小偷的事表示歉意。她可能認為自己才是受傷害最深的人,不管自己說過什麽過分的話別人都會原諒,隨著時間的流逝一切都會被忘得一幹二淨。這一點,你們母女倆真是像。


    這件事我跟誰也沒說過。我覺得惠美理給我點心實際上是一種賄賂,是要求我不把她將我當成小偷的事說出去。一開始,我把點心推回去說:“我不要。”雖然很想吃那包裝精美的點心,可是我下定決心,如果惠美理不道歉就絕對不接受。然而


    ,媽媽收下了。媽媽還說:“惠美理專門和爸爸上門來,不準沒禮貌。”她還向他們低頭表示歉意:“請原諒,這孩子很不懂事,不過以後還請好好跟她玩。”父女倆心滿意足地回去了,而我心裏充滿委屈,覺得這件事毫無道理可言。然而,緊接著我又被訓斥了一頓。


    並不是因為惠美理這件事或者是偷偷進別墅的事被發現了,而是姐姐問起:“那別墅我也想進去看看,你怎麽不告訴我?”我回答:“灰塵太多,所以……”姐姐哭了起來:“總是拿我的病當借口。”


    “為什麽要在姐姐麵前瞎炫耀?”媽媽責備我,可是,哪裏是我在炫耀?惠美理和她爸爸回去後,姐姐從二樓下來問:“怎麽了?”是媽媽透露說:“這孩子偷偷進了農田後麵的廢棄別墅。”


    姐姐哭起來後,我本想跟媽媽辯解,姐姐卻搶先說:“不是由佳的錯,原本我應該忍耐一些。”


    媽媽聽後說:“這不能怨真由。”並且讓姐姐隨便挑惠美理帶來的點心。


    媽媽一直因為姐姐天生不健康而心中愧疚,而且還為沒給爸爸生個男孩感到抱歉,卻從來沒有因為我天生近視而表示過歉意。


    近視可能是父親這邊的家族遺傳。不管是姐姐的病,還是沒給爸爸生男孩,這應該都不是媽媽的過錯,而且他們倆也從未責怪過媽媽。媽媽一定隻是喜歡自責。受虐癖——是不是可以這麽說?就是那種感覺。


    然而,盡管女兒卷入殺人案,她也不及時過來看看,你不覺得這太過分了嗎?……終於言歸正傳,說到那次命案。


    你能不能再等五分鍾?


    那天,從學校後門出來,和晶子分開後,我跑到派出所。派出所警察好像每隔兩三年換一次,當時派駐鎮上的年輕警察姓安藤,長的高高大大,看起來似乎很適合穿寬鬆的柔道服。我雖被派來報案,卻還是擔心小孩子一個人隨便進去會遭到批評。我提心吊膽地進去,發現警官正在聽一個老奶奶說話,看起來很熱心。我鬆了一口氣。


    我是去報告有凶殺案發生,完全可以打斷他們,但第一次來派出所的我就像來到醫院的候診室一樣,規規矩矩地站在一邊等待。看到我這副樣子,警官可能覺得我沒有什麽重大事情,便和藹地對我說:“你先坐著等一會兒。”他讓我坐在那個奶奶旁邊的折疊椅上,聲音聽起來和他的外表很不相符。


    那個奶奶在說法國玩偶失竊事件,滿口隻有上年紀的人才用的方言。她說偷玩偶的一定是東京人。我在旁邊聽著,心中著急。我忽然想起這位奶奶是哪家的,那家的孩子曾炫耀說,盂蘭盆節期間要去迪斯尼樂園,老奶奶一定是有些無聊才來這裏,我不禁有些同情她。


    是啊,這就是惠美理被殺之後不久的事情。我沒有像其他孩子那麽害怕,你是不是有些不滿?不過是真的,我當時還沒有感覺到害怕。不是我心狠,更不是因為惠美理把我當小偷我心裏有怨恨,僅僅是因為當時沒有看清楚。


    之前幾天家裏為了迎接親戚進行大掃除的時候,不小心把我平時戴的眼鏡踩壞了。沒辦法,我隻好帶上以前的眼鏡,所以那天我並沒有看清楚。


    我當時隻看到惠美理倒在昏暗的更衣室,並沒有看清,所以心裏也沒有緊迫感,再次回到遊泳館之後才意識到發生了大事。


    那個奶奶走後,警察和藹地問我:“不好意思,讓你等了很久,你有什麽事?”


    我說:“我的朋友倒在學校的遊泳館。”我隻是報告了看到的事實。


    “這麽大的事,你應該早點說!”警察說著立即開始聯係救護車,可能他以為是有人溺水。之後,他馬上帶我坐上警車去了學校。


    警官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是到了遊泳館看到你之後。你坐在男更衣室裏抱著惠美理,不停地叫她的名字,我也是看到你那副樣子才知道惠美理是真的死了。


    為了保護現場,最好不好抱起屍體,警官委婉地勸你,可能你根本沒有聽到。


    現場還有一個人,就是紗英。她蹲在更衣室門外,閉著眼睛,雙手塞住耳朵,我們叫她也不抬頭,於是,由我向警察解釋了事情的經過。


    我們在體育館的背陰處玩排球,一個穿工作服的叔叔過來,說他正在修更衣室的換氣扇,想要一個人幫他點忙,就帶了惠美理過去。我們幾人又玩了一會兒,到六點鍾,《綠袖子》響起還不見她回來,大家就去看是怎麽回事,結果發現惠美理倒在男更衣室。


    警官很認真地聽我講述,並記到本子上。


    期間,救護車來了,縣警本部的警車也來了,附近的人也都來看熱鬧……遊泳館周圍頓時擁擠不堪。紗英被慌慌張張趕來的媽媽背了回去,晶子和真紀的媽媽跑來看發生了什麽事,我還記得晶子的媽媽吵著說:“我家孩子滿頭是血跑了回去。”真紀的媽媽則大聲叫著女兒的名字四處找。當時周圍一片騷亂,幾乎沒有人留意她們倆。


    人群中,隻有我孤零零地被甩在那裏。我是凶案的目擊者,卻沒有人注意。駐鎮警官正在向縣警本部的人匯報從我這裏了解到的情況。


    說不定嫌疑人就躲在人群當中,悄悄把我帶走也不會有人留意。這麽多人,卻沒人能救我……有比這更可怕的嗎?


    為了讓別人注意到我,我拚命想還有什麽可以向警察報告。我去拿放在體育館前麵的排球,交給警察,說上麵也許有罪犯留下的指紋,還在女更衣室演示發現惠美理時她躺在那裏的樣子。可以說我竭盡了全力。


    縣警本部的人詳細地問了我有關嫌疑人的情況。有人關注到我,我非常興奮,拚命回憶當時的情景,然而對於很多細節,特別是嫌疑人的長相,我根本沒有一點印象。不是想不起來,正如我前麵說過的,我幾乎看不見嫌疑人的長相。說是要連續傳球一百下,失手最多的就是我,因為漏接球而把球彈到嫌疑人腳下的也是我。我懊惱極了。如果戴著平時的眼鏡,即使看不太清楚,至少對嫌疑人的大概特征有點印象。比如有黑痣或傷疤之類。


    我很生媽媽的氣,她總是說姐姐幹不了,讓我站在椅子上打掃堆滿灰塵的架子。還有,那麽多鎮上的人都來了,卻不見媽媽的影子。我家雖說在西區,卻離學校有些距離,可能還不知道這裏的動靜。媽媽一定馬上就來,我邊想著邊等。盡管有些生氣,我還是非常喜歡媽媽。


    調查持續到了深夜,我在九點左右被警官送回家。媽媽打開玄關,一看是警察,很不好意思。


    哎呀,真對不起,我正要去接。篠原打電話過來說小學出了大事,可是,我大女兒從今天早上就不舒服,是很嚴重的哮喘,一直沒有吃東西,傍晚的時候說想喝點蔬菜湯,這不,我正做著呢。我專門做的涼濃湯,身體在不舒服也能喝上一點。另外,我丈夫是家裏的長子,你看,到現在還忙著……


    發生了命案,媽媽居然還可以滿臉堆笑地說這些事情!看著這一幕,我流出了眼淚。不知道是感覺悲慘,還是傷心……我眼前浮現出抱著惠美理的屍體哭天搶地的你。我想如果是姐姐,媽媽一定會抱著哭;如果是我,即使被殺了,媽媽也不會去現場。


    你說我爸爸嗎?聽說爸爸白天一直都和叔叔們喝酒,到晚上已經醉的一塌糊塗,蒙頭大睡了,即使醒著也不一定會來接我,說不定還會抱怨我煩人。雖然爸爸也沒什麽財產,但作為家族繼承人得到過分的寵愛,對我這樣不能繼承家業又離期望太遠的二女兒幾乎不會多看一眼。


    看到我哭,媽媽又說了一句:“由佳你已經四年級了,對不對?一個人回來不就好了。”


    言外之意就是,如果那樣,她也不至於丟人了。有我沒我都一樣,連父母都這樣,別人視力再好,估計也不會注意到我,正如我模糊的視力。


    正這樣想著,旁邊的警官對媽媽說:“是我們把您的女兒留在那裏,很實在對不起。”


    然後他轉向我,彎下魁梧的身子,摸了摸我的頭,“你一定也很害怕,可還是很鎮定地給我們講了很多情況,謝謝。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我們警察叔叔,今天你好好睡個覺。”


    他那雙手大而粗硬,可是很溫暖,幾乎完全包住了我的腦袋。那時的感覺令我至今難忘。從那天起,我就一直在找和那一樣的手。


    事情過後,變化最大的就是姐姐對我的態度。


    可能媽媽畢竟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因為隻有她一個人沒有去接孩子。她忽然莫名其妙地對我好起來,甚至問我有沒有食欲,想吃什麽,鄰鎮的錄像租賃店有很有意思的帶子,要不要去借……在我記憶裏還從來沒有過這種現象。


    那,我想吃奶汁烤菜。


    我這麽說了,可是當天晚上飯桌上還是冷麵和梅子蒸雞,說姐姐吃熱的東西會惡心,吃不下。錄像帶最終也沒有給我借,因為姐姐不喜歡動畫之類很吵鬧的東西。


    想的淨是姐姐。你們是不是都在想,如果是我被殺的話就好了?


    我再也無法忍受,大叫著打翻冷麵碗,這種態度還是第一次。迄今為止我一直忍著,覺得姐姐比我更難受,可是當時明明我更需要關注。沒想到,這時姐姐忽然哭起來。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我身體好的話,由佳也不會這麽難過,原本我可以做奶汁烤菜讓由佳高興,我的身體如果健健康康的就好了……為什麽要讓我這麽痛苦?媽媽,你告訴我呀。


    姐姐哭著傾訴。媽媽緊緊地抱住姐姐,說:“對不起,真由,對不起。”這是凶案發生後第二天的事。


    之後,每到我和媽媽一起去協助調查的日子,姐姐一定會身體不舒服,於是常常讓真紀的媽媽領我去。電視上播有關惠美理被殺一案的新聞,爸爸問我“警察都問了些什麽”時,姐姐總是把筷子一放,不高興地抱怨我們為何談那麽惡心的話題,害得她一點食欲都沒有了。漸漸地,為了姐姐,那起案件在我家成了禁談話題。和以前一樣,姐姐仍然是被保護對象,而我依舊被棄置一邊。


    發牢騷沒用,也就死心了,然而並不是根本不在乎,何止不在乎,不安的感覺甚至日益增強。以前一直相信凶手很快就會被逮捕,可是好久過去了,依然沒有一點結果,這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我們的錯。雖是孩子,但四個目擊者居然都說記不清嫌疑人的長相。嚇壞了的紗英平時就迷迷糊糊,晶子頭部又受傷,她們說想不起來還能理解,我不相信連真紀也想不起來,因為連我都記得所有看得見的東西。


    不過,調查遲遲沒有進展一定不止因為這個。比如,那天正好是盂蘭盆節,凶手有可能是開車來的,平時有陌生的汽車來鎮上,或許會有人覺得很稀奇,留意一下,而節日期間,拖家帶口回老家探親多半會選擇開車而非坐電車,鎮上到處都是掛著外縣車牌的私家車或者出租車,所以關於可疑車輛的目擊線索也許會很少。


    另外,即使有陌生人在鎮子上活動,除非有特殊情況發生,一般都會認為是誰家的親戚。況且,如果凶手換下工作服塞到提包裏拎著走,大家更會覺得像探親訪友的樣子。


    若在以前,即使盂蘭盆節期間,要是看到陌生人,或許還有人會在意這人來自哪裏,可是,自從足立製造廠建成之後,就來了很多陌生人,漸漸大家都習慣了。長此以往,這個小鎮一定和大都市一樣,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逐漸淡漠。


    習慣於人情淡漠,也許反而會很舒服,而我卻非常想讓別人關注我。每逢這種時候,腦海裏就浮現出命案當晚送我回家的安藤警官。他會耐心地聽我說話,還可以保護我不受壞人侵犯。為了能去派出所見他,我絞盡腦汁想借口。


    是啊,乖巧又善於社交的你一定很不理解為什麽還需要找借口。笑嘻嘻地走進去說聲“你好”,然後和他說說學校的事,或者聊聊閑話不就可以了?可是,那時的我做不出這樣的事情,剛走進去,如果有人問什麽事,我會答不上來,一定會扭頭逃跑。就算姐姐沒有病,由於我們家是農民,不管是不是休息日,從懂事的時候起就常常聽大人說:“忙著呢,去別處待著。”沒有一個人告訴過我,想撒嬌、想讓別人關心並不需要理由。


    最初我就是去報告一些看似對案件的偵破並沒有多大作用的線索,比如,雖沒記住嫌疑人的長相,感覺聲音和某個演員很像,或者在西區有個法國玩偶的人家有二十來戶,而在慶典當晚被盜的玩偶都出自排名前十的人家,結果,不出五次再也找不到合適的借口。


    還去交過幾次在路邊撿到的零錢。不可能經常碰到這種事情,我就半路上從自己錢包裏拿出一百元硬幣交過去。現在想想,付錢和人見麵,讓人聽自己說話,和去男招待俱樂部簡直一樣。實際上,那之後的十年,我完全陷入其中,到現在我才明白自己已經走入了死胡同。


    說老實話,我非常討厭你,就是現在和你這麽說話,心情也不能說很好。不過,和別人談一談,原本自己看不到的東西會越來越清晰。我們幾個人從那件案子之後就再沒有一起玩過,也沒有再一起談論過那件事,如果四個人再次深入地談談,也許結果不會像現在這麽糟糕。


    要說起糟的事,我……第一次偷東西是事發半年之後。


    疼,疼……稍等五分鍾。


    每天一起玩慣了的朋友互相疏遠了,原本對我很好的姐姐也開始敵視我,父母並不愛我的事實再次得以確認,再也找不出借口去派出所,的確太寂寞了……這時,學校的圖畫課上需要用4b鉛筆,必須去買,而我的錢包裏隻有三十元。


    我告訴媽媽:“圖畫課要用鉛筆……”媽媽說:“上次不是剛給了你零用錢嗎?就用那個買。”我無法說出真相,手裏捏著三十元去文具店一看,4b鉛筆需要五十元。


    那是一家在小學附近的小文具店,隻有一位老奶奶守著。我拿出一根放在塑料桶裏的鉛筆攥在手裏,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最終我把鉛筆塞進運動服的袖子,我無法相信自己的所作所為,身子轉向門口躲開老奶奶,就在這一刹那,我差點尖叫起來,我看到姐姐站在透明玻璃門前朝這邊看。


    姐姐走進店裏說:“你是來買4b鉛筆的,對吧?我有,你用我的就可以了。已經買了?”


    我沒說話,隻是搖搖頭。


    “太好了。我正好來買自動鉛筆,給你買一支吧,小學裏肯定沒有孩子用這個,可以炫耀一番喲。對了,我們買不同顏色的一對吧,粉色和淡藍色,你喜歡哪個?”


    姐姐說著拿起兩支價值三百元,樣子很可愛的自動鉛筆。笑著遞給我。這是案發之後姐姐第一次和我麵對麵說話。看著姐姐的笑臉,我有些不知所措,沒有說話,隻是盯著那支筆。為什麽今天對我這麽好?是不是有什麽好事?就在我戰戰兢兢把手伸向那支淡藍色筆的時候,胳膊突然被一個硬硬的東西頂了一下。是我放在袖子裏的那支筆。


    也許姐姐已經看到我偷東西,並且準備回去向媽媽告狀。如果我偷東西的事情敗露,姐姐會比以前更受寵,而我更會被疏遠,姐姐一定會暗暗高興。我是不是應該把鉛筆拿出來,然後告訴她我不要自動鉛筆,給我買這支。可是,看到我從袖子裏拿出筆,姐姐會怎麽想呢?


    我腦子裏胡思亂想,然而姐姐好像並沒有在意這些,隻顧埋頭高興地挑橡皮,看彩筆。也許姐姐已經看穿我的偷盜行為,我實在無法忍受這種罪惡感,不,應該說是絕望,跑出那家文具店。不能回家,也米有可以傾訴的朋友,等我意識過來,發現自己正朝派出所的方向走去。也許你會不了解,怎麽偷東西之後會去派出所


    ?因為那裏的確是唯一可以接納我的地方。


    到了派出所門口,我正在猶豫要不要進去,安藤看見了我,跟我打招呼。


    “喂,由佳。今天真冷,來,進裏麵暖和暖和。”


    沒有問我來幹什麽、怎麽了、有什麽事,而是說真冷。我從袖子裏掏出偷來的鉛筆,說:“我偷東西了。對不起。”說著就哇哇大哭起來。我並沒有想得到原諒,他可以批評我,或者毋寧說我希望他批評我。


    可是,安藤警官並沒有批評我。他讓我坐在爐子邊的一把椅子上,從桌子抽屜裏取出一個透明塑料袋,裏麵裝著將近三十枚百元硬幣。


    這錢不是撿的,對吧?你很關心調查進度,故意裝作交失物的樣子來這裏,對不對?對不起,我們沒能盡早逮捕罪犯,讓你害怕。你即使不做這些也可以隨時來這裏。好了,拿走這個把錢付了,你就說忘了拿錢包,所以回家拿錢過來,店裏的人會原諒你的。


    安藤說著,把裝有硬幣的袋子塞進我手裏。他那雙手很大,幾乎把我的手和袋子都包住,仍然和命案當天一樣有力可靠,我不禁想,自己並不是孤獨一人。我謝過安藤,返回文具店,店裏的老奶奶告訴我,鉛筆的錢姐姐已經付過了。姐姐向沒有發現我偷鉛筆的奶奶說明情況,坦白是我幹的,並且為此表示了歉意。老奶奶說:“真是個好姐姐。”


    回到家,一直等著的媽媽沒有讓我進門,直接把我關進儲藏室,說偷了東西就要在那裏關一晚上。裏麵又黑又冷,我從塑料袋裏掏出那些零錢,回想著安藤警官那雙手給我的感覺,沒有感到害怕,也沒有傷心。


    令我傷心的是第二個月聽到了安藤要走的消息。他考試合格,被調到縣警本部。雖說值得慶賀,對我卻是痛苦的事情。分別那天,我不會動人地道別,隻是低著頭站在派出所門前。安藤走過來對我說:“會來一個經驗豐富的警官,你有什麽擔心的事,可以找他商量。”然而,新來的警官卻是個有家室的叔叔,而且駝背,看上去很靠不住,從此我即使有事也不再去派出所。


    我開始偷東西,並習以為常。這麽說似乎有點強詞奪理,但我的確不是因為有趣,也不是因為沒有足夠的零用錢,隻是想引起別人的注意,即使發生殺人案,父母也不去接我,如果警察傳喚他們就不可能不來了。然而,我經常白費心機,因為店裏的人總發現不了。願意和這樣的我搭腔的是那些深夜仍在外遊蕩的中學生團夥,我終於有了同伴。


    這些都是事發之後一年的事情,被你叫去是命案三年後。


    三年後,你把四個十三歲的女孩子叫到一起,說了一些令人難以置信的話。那個年齡的孩子,即使普普通通地生活,仍然會對自己的存在抱有疑問或不安,你卻責備我們是“殺人犯”,甚至還說要我們找到罪犯,要我們贖罪,不然你就會複仇。


    你可能隻是把一時的情緒毫無顧忌地發泄出來,根本沒有考慮孩子們能不能承受。或許,你回到東京之後不出三天就會把這一切忘得一幹二淨。


    你和惠美理外表不像,性格真是一模一樣,而且……和我的姐姐也很像。


    姐姐恢複以前的性格是在我被你叫去兩個月之前,理由很簡單,甚至讓人感到有些可悲,因為到了高中以後,她有了男朋友。男朋友視姐姐如公主一般,每天在學校見麵,晚上還要打電話聊到深夜,一到休息日就去遠處玩。當她高興地向我展示他們用一次性相機拍的照片,並告訴我他們在遊樂場連續坐了五次過山車的時候,我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媽媽雖然嘴上高興地說“長大之後,身體也結實了”,心裏卻很擔心姐姐。有沒有不舒服?午飯吃了什麽?下周是不是不要出門了,最好在家好好休息?


    這些曾經掛在嘴邊的話,在姐姐有男朋友之後,變得再也不那麽中聽了。之前一直認為姐姐是那種需要被眾人捧著嗬護的人,現在才感覺她更傾向於專屬一個人。


    媽媽被姐姐疏遠,於是開始關心起我的一切。雖然覺得媽媽這麽做並非為了我,但我心情並不壞。令我吃驚的是,媽媽竟然建議我去看看心理醫生。命案已經過去三年,我不理解為什麽到現在才忽然提起這個,況且,我覺得那件事並沒有使我的日常生活產生任何障礙。


    我說不用去。媽媽流著眼淚說道:


    “媽媽覺得你偷東西、夜不歸宿都是受那件事的影響,以前你從未做過這樣的事情,我還以為你是個認真的孩子,事後慢慢就會恢複到以前的樣子,結果到現在罪犯還沒有找到,而你的情況卻越來越嚴重。我一直都沒有說什麽,你偷東西很少被店主發現。昨天你也幹了,對吧?媽媽看你的眼神就知道,所以……”


    我一直以為不會有人發現我的行為,更何況,我做夢也想不到,原本眼裏隻有姐姐的媽媽竟然會有所察覺,還說看我的眼神就知道……到底是什麽樣的眼神呢?回到自己的房間之後,我一邊想象偷東西,一邊通過鏡子觀察自己的臉,並沒有發現和平時有什麽不同。


    我決心不再偷東西。就在這個時候,你把我們叫到你家。那天,從你家回去之後,我和媽媽約定以後再也不偷了。我告訴媽媽,因為你一直逼我們想起嫌疑人的長相,我恨害怕,不知不覺就開始偷東西。媽媽說以後就沒事了,你很快就回東京了。


    那之後,我和那些不良朋友也斷絕往來,開始了低調平淡的生活。我和他們年齡相差很多,所以退出那個圈子時,他們沒有找我麻煩。高中畢業後,在本地區隻能錄用兩人的條件下,我甚至被錄用到鄰鎮的信用金庫工作,可以說我已經相當努力了,這可能是你不在這裏的緣故。


    你不要露出那副很不高興的表情,我隻是實話實說而已。你那天的行為無疑就是威脅。由於你的脅迫,另外三個人都選擇了贖罪,沒有做任何壞事卻去贖罪,真是夠傻的。我本來打算置之不理,然而最後還是開始尋找凶手。


    但這不是為了你——是為了我姐夫。


    陣痛間隔開始縮短了,我得快點講。


    姐姐於四年前結婚。她畢業於縣裏的市區短期大學,在商場工作三年後結婚,並辭去工作。第一次帶姐夫來家裏是在結婚的半年前。我當時住在鄰鎮的公寓,在姐夫來的前一天我回到家裏,和媽媽一起大掃除,迎接他們二人。這次我沒有弄壞眼鏡。


    姐夫瘦高個兒,臉色白皙,一副討人喜歡的長相,我當時想,真不愧實在商場工作……然而姐姐說他是縣警察局的警官。家裏人無不一臉困惑,懷疑這樣一副長相的人能否逮到罪犯。姐夫說他屬於情報部門,整天對著電腦,語氣猶如在辯解。我第一次知道警察局還有這樣的部門,不過既是整天與電腦相伴,倒可以理解他的工作。


    我問姐姐是在哪兒認識姐夫的,她說是在聯誼會上遇到的,而且,據說是姑姑撮合了他們倆。姑姑在人壽保險公司做推銷員,主要推銷範圍就是商場和警察局。這樣的相識很符合姐姐的性格,她向來擅長吸引自己感興趣的對象的注意力。可是這次不一樣,姐夫對姐姐一見鍾情,窮追不舍。在我家,他癡迷地盯著姐姐的樣子泄露了這個秘密。


    姐夫的外形是姐姐一直喜歡的類型,我並不感興趣,所以我從內心祝福他們二人,和姐夫打了招呼,並和他握了手,就在此時,我產生了一種似曾相似的感覺。他的手和我非常喜歡的安藤警官的手給我的感覺是一樣的……


    或許我記憶的構成大多不依賴視力,和眼前所見沒有多大關係,而是通過手的觸感覺得想“擁有”這個人。想撫摸這樣的手,想被這樣的手撫摸,想據為己有,但是,這種願望不可能實現。那一天,以及以後的日子,姐夫的眼裏都隻有我姐姐。


    我想要的東西向來都是姐姐的,這


    並不是姐姐心眼壞,故意從我手裏奪走。媽媽在生下我的時候已經是姐姐的,姐夫和我見麵的時候也已經是姐姐的,僅此而已。


    但集寵愛於一身的姐姐兩年前發生意外,流產了,並且以後再也不能生孩子。由於正值農忙季節,父母無暇顧及,姐姐在我的公寓療養了一段時間,在這期間,隻要聽說同學裏麵有人生孩子,她就會大哭一場,看到電視裏的紙尿褲廣告也會淚流滿麵,可是,不到半個月,她就恢複如常,高高興興地回到位於市區的警察宿舍。


    後來,姐姐又回到以前工作的商場做兼職,領到工資後就和仍舊獨身的學生時代的朋友去旅行。你是說姐夫嗎?他原本就很忙,姐姐在家與不在家好像沒什麽不同,況且,他也很高興看到姐姐能恢複精神。


    可是,姐姐完全疏忽大意了。


    我曾經和六個男人有過交往……你為什麽那麽吃驚?我也會交男朋友,隻不過和每一個持續時間都不長……他們說我會讓他們感到壓抑,本來我隻是努力想讓人高興而已……對了,你或許會問惠美理的死有沒有在我心靈上留下什麽創傷,關於這點我可以肯定地說:“沒有。”這或許還是因為當時我沒有看清楚惠美理被淩辱後的狀態。


    我交往的人都有一副柔道或橄欖球運動員的身板,姐姐誤認為我喜歡這種類型,對姐夫那種的不感興趣。她根本沒有發現我想“擁有”姐夫,她不在家時,還會把家務托付給我。


    不過她也可能已經有所察覺……姐姐第一個發現我偷竊,不可能沒有察覺我的心思。或許,盡管察覺到了,可是她相信姐夫絕對不會背叛她,所以想看看我的反應,以此取樂。如果是這樣,那就是她自作自受。


    真想每天都能去她家,但由於時間和距離的關係,我隻能周末去幫著幹家務。真的很幸福……周六上午去,做好午飯,和姐夫一起用餐,偶爾還會一起看錄像,玩遊戲……然而,傍晚的時候,當我走到玄關,向姐夫道別,他從來沒有挽留過我,僅有一次除外。


    去年十月份發生在縣警局的情報泄露事件,是不是轟動全國?記有少年犯的姓名、住址和履曆的絕密文件和鎮上預防犯罪網的電子郵件一起被發送給全部登陸者。那是姐夫的失誤造成的。確切地說,是一個電腦迷出於好玩發送過來的新型病毒造成的,可由於是姐夫負責管理,所以他受到很重的處分,而這時姐姐卻去了北海道度假,說是交違約費太可惜。這樣,就剩下我和姐夫。


    一直渴望擁有的那雙手隻有那一晚屬於我,那是從八月十四日往前推二百八十天的兩周之後。但是,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因為我的肚子裏孕育了一個新的生命。


    你瞧,小生命現在正在努力降臨到這個世上……你稍等一下。


    當得知懷孕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就像獲得了什麽了不起的獎項。


    姐姐不能給姐夫生孩子,而我可以。說不定孩子出生以後,姐夫會和姐姐離婚,然後和我結婚,我內心充滿這樣的期待,而且也覺得會成為現實。


    最吃驚的是父母,媽媽開始還絮絮叨叨地抱怨說,和姐夫偷情導致懷孕,真是太丟人了,以後再也無臉見鄰居和親戚,可是爸爸說了一句:“權當有了繼承人不就行了。”媽媽聽後忽然莫名其妙地變得積極起來,拿著腹帶領著我去神社祈禱,原本我可以一個人去,她還是陪著我去做產檢。得知是個男孩,媽媽對我更是嗬護有加,每次回到家裏,桌子上總擺著我喜歡吃的東西,電視錄像隨便我看,即使和姐姐一起的時候也不例外。


    姐姐工作以後開始抽煙,可是當她在我麵前掏出煙,媽媽就會訓斥她,這甚至令我有些感動。你不覺得太不可思議嗎?懷孕比命案還要受重視,真是不錯。


    可是,也很無聊。由於剛開始妊娠反應很厲害,我辭去了工作,然而進入安穩期之後變得出奇地有精神,我甚至後悔當時不應該辭職,辦理短期休假就好了。


    對了,應該利用這麽長的假期做點什麽,可能的話,做點可以讓姐夫高興的事情。姐姐說過姐夫可能在下次人事變動中被降職調到縣裏一個很偏僻的地方,剛開始我還天真地想,能成為那個小鎮派出所的警官也不錯,可是回頭想想,對姐夫來說這也許是很痛苦的事。我能為姐夫做什麽?為了當警官的姐夫……


    如果有立功表現,姐夫也許就不會被派到偏僻小鎮,而是繼續留在縣警察局。比如,抓到殺人犯……惠美理被害案馬上就要到訴訟時效了。


    可是如果簡簡單單可以破案,警察早就抓到嫌疑人了。退而求其次,哪怕提供一點新的情報,或許也管用。就在這個時候,我得到上天的啟示。


    你聽說過孕期抽簽很靈嗎?我想這不是簡單的迷信。身體裏孕育著新生命,這時神靈附體也不足為怪……現在想想,當時隻不過是有些神經質罷了。


    今年四月,我從收音機裏聽到了上天的啟示。你知道懷孕期間常常會感到眼睛很累,所以,那天我打開了收音機。你還記得去年夏天的一則新聞嗎?就是關於某所自由學校學生的縱火案。


    據說那所學校重新開始招生,一位男員工正在接受采訪。他談到自由學校的必要性,還有少年犯罪頻發的話題,我心不在焉地聽著,忽然感到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


    為什麽,為什麽會感到如此不安?……對了,想起來了,和當時那個男人的聲音很像。可是,除非有非常明顯的特征,男人的聲音聽起來好像都差不多。


    實際上,那個男人的聲音很普通,無非就是聽起來幹脆清楚,我不禁想起中學的時候,有兩三位老師的聲音都是這樣的。我感覺自己很可笑,或許是想要找到罪犯的心情促使我過於敏感。


    然而,這則新聞還有一點讓我很在意。我們這個鄉下小鎮也有好幾個像晶子那樣閉門不出的孩子,可是沒有一個人去這樣的自由學校就讀。之所以對這個詞有些耳熟,是因為我想起在被惠美理當成小偷那天,她說有個人來看別墅,想在那裏建一所這樣的學校。


    那幢別墅最後沒有賣掉,五年前被拆了。當時我先回去,並沒見著那位房屋中介大叔,他在年終前還去過我家,問我們要不要買下那塊地,所以和我也算是相識。走著去也沒多遠,我決定去車站前的中介公司看看。我不抱太大希望,全當消磨時間,或者毋寧說是抱著一種給我和姐夫的孩子找新居的心情。


    大叔看到我的大肚子,以為我是去打聽新居,露出很期待的表情。當我說出想了解那個十五年前打算在這裏建自由學校並來看過別墅的人的情況時,大叔很是失望。


    “即使是位於鄉下的自由學校,來就學的也都是城裏的一些問題孩子,所以最好是交通相對便利的地方。經營那種學校真不容易,還會發生什麽縱火案。我看電視裏的報道,竟然是當時那個人,著實吃了一驚。”大叔說了這麽一番話。


    原本是想了解那個和罪犯聲音很像的人是不是在事發之前兩個月來過別墅,如果是那樣,就太巧合了。然而當懷疑得以證實,我反而難以置信。如果一切都是真的,怎麽辦好呢?要不要和姐夫說呢?我腦子一片混亂。


    可是,如果這一切都屬實,又怎麽樣呢?那個事發前兩個月來過鎮裏的人的聲音和嫌疑人的聲音很相似,僅此而已。聲音不能構成任何證據,而且,牽扯進來的還有法國玩偶失竊事件。


    我需要更具說服力的證據,比如指紋……當時惠美理說過什麽沒有?沒有說過是來看別墅的客人發現寶物之類的話嗎?那個人有沒有沒有碰過我的書簽嗎?沒有從排球上提取出犯罪嫌疑人的指紋嗎?最後一條好像有些不靠譜,因為惠美理被帶走之後,我們又玩了很長時間球。但如果真的能夠提取指紋,而且和書簽上的吻合,那簡直


    太巧了。書簽雖然令人響起不愉快的事,不過我把它當做是惠美理的遺物,一直保存至今。


    如果告訴姐夫……


    就在這時,發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姐姐自殺未遂。當時我正好住在父母家裏,姐姐也回去了,後來她在衛生間割腕自殺,幸虧傷口不深,沒有造成更嚴重的後果,或許她隻是表演給人看。媽媽又開始自責,怪自己不好,讓姐姐天生體弱,以致流產。應該不是這個原因,我認為姐姐已經察覺我懷的是姐夫的孩子。


    姐夫片刻不離姐姐左右,還不停自責。不知道他是指工作還是孩子,但這種時候不適合和姐夫談論多年前的命案。而且,我也開始覺得無所謂,不會因為我生了孩子,姐夫就屬於我,而且想“擁有”的欲望也不像以前那麽強烈。我想默默把肚子裏的新生命生下來,一個人把他好好養大,隻有這個孩子需要我。“十個月零十天”的時間就是用來讓自己逐漸熟悉母親這一角色,產生將要做母親的情懷。


    好疼,允許我再中斷一下……別碰我!我不想讓你摸我!


    本來不想再考慮那件事,可是我收到了你的來信。是紗英那封信的複印件,接著又寄來載有真紀告白的博客內容和你的信,你的信隻有一行:


    我已經原諒你們了。


    這不是很奇怪嗎?我們到底對你和惠美理做過什麽?你讀了紗英的信,認為是自己把紗英逼到這步田地,對不對?十多年前,你出於一時衝動,說了一句不理智的話,當得知其中一個孩子一直沒有擺脫那句話的陰影,忍受了超乎想象的重負,你不知道如何是好,於是趕緊給其他三人寄去那封信的複印件,不是這樣嗎?然而,你沒想到真紀又殺了人。


    原本你是希望類似的事情不要重演,所以寄了那封信,你後悔沒能讓大家了解你的初衷,於是後來又附上一句話,可是,緊接著又有一個女孩殺了人。據說她沒有看那封信,你想能挽救最後一個人也好,於是直接來見我,對吧?


    你做事情總是半途而廢,一邊責備是自己造成了這一局麵,同時卻有些自我陶醉,所以你才說出原諒的話。


    在紗英的婚禮上,你如果能表示歉意,說上一句“當時說那麽過分的話,真對不起”,紗英也不至於深陷在與你的約定中難以自拔。還有,在給真紀的信中,如果在寄去紗英信件的同時,你還能添上一句“忘記當時的約定吧”,真紀也不會把自己逼到那個地步,不是嗎?至於晶子,我不太清楚她受你的影響有多大,而我呢,這件事和你完全沒有關係。


    其實你早已經來了,對吧?


    看到真紀的陳述中提到自由學校那個老師的名字,我大吃一驚,我想和真紀聯係,於是先聯係了真紀的妹妹……就在我不緊不慢地做著這些事情的時候,晶子出了事,可能由於紗英和真紀的事發生在離自己很遠的地方,我對她們殺人的嚴重性沒有特別強烈實際的感受,而晶子仍住在那個小鎮,我不是警察,如果我說那個人也許就是罪犯,即使說錯了也不會有人譴責我。我想必須讓事情有個了解。


    我把姐夫叫到公寓,告訴他有重要的話要說。不明白姐夫如何解讀了“重要的話”,他來之後,一開門就跪在我的腳下說:“我會盡量給你補償,希望你不要說出這孩子是我的。”我肚子高凸,沒法看清清楚姐夫的臉,但能感覺到他非常不安,或許在他來這裏之前,姐姐說了什麽。我的房間在二層的樓梯旁邊,也許有人會從這裏經過,可是麵前這個人一直低著頭跪在那裏,還辯解似的說:“不是我的孩子……”那樣子看上去很可憐。他就是孩子的父親,想到這一點,我感到很悲哀。為什麽要向這種人講重要的事情?而且,如果去縣警察局,不是有安藤在嗎?我後悔為什麽一直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我正準備離開房間,忽然被他從後麵緊緊抱住,一直被逼到樓梯口。


    姐夫要殺了我,不,是要殺了我肚子裏的孩子。盡管是他的孩子,他這麽做是為了姐姐,姐姐對他很重要,為了姐姐,他要奪走我珍愛的東西,這絕不可能!


    隻是,我再怎麽生氣,想保護自己的孩子,姐夫盡管瘦,也畢竟是男人,而且還是警察,我使勁掙紮,也沒能掙脫他的胳膊,我已經被逼到樓梯邊緣,一隻腳踏空。我心想,這下完了。就在此時,裝在裙子口袋裏的手機響了,是某著名刑偵片的主題曲。那一瞬間,姐夫似乎吃了一驚,鬆了手。


    與此同時,我扭過身子,用力掙脫出來的一隻手使勁推姐夫的胸脯。


    對不起,姐姐發來了短信。


    姐夫好像沒救了。


    那時的電話就是你打來的,對吧?姐夫滾下樓梯後,我打開手機準備叫救護車,看到一個未知號碼的來電顯示。盡管心裏有些疑惑,我還是先叫了救護車,並向趕來的急救人員說明事情經過。


    “是我的錯。我想起十五年前那件凶殺案的相關線索,就叫來當警察的姐夫,準備和他談談,最後我們決定一起去警察局,因為走得急,我差點踩空樓梯……結果,準備救我的姐夫一腳踏空,滾下樓梯。對不起,對不起……”


    我哭著哭著,忽然肚子開始疼起來,雖然離預產期還有些早,最後還是一起坐著救護車來到這裏。之後不久就接到你的電話,說剛好來到附近,希望見個麵,於是我就叫你來醫院。是不是當時你已經到了我的公寓?而且,你還看到事情的部分經過。正好在那生死關頭打來電話,未免太巧了。


    ……果然是那樣。


    你在想能夠救我真是太好了,對嗎?或者你是感到非常不安?最後一個女孩終於也殺了人,並且就在你眼前。你感到不安嗎?如果是那樣,為什麽不早點製止我?你來到公寓後,看到有男人來我的房間,出於好奇就暗地裏觀察,對不對?


    你所謂對我們感到非常抱歉隻是一句空話,也許你仍然在恨我們,認為惠美理被殺是我們的錯。


    可是我不這麽認為。實際上我們僅僅是被卷進那起案件,凶手不是從我們五人中選出惠美理,而是從一開始就盯上了她。是不是和當時那枚寶貝戒指有關係?而且,是不是和作為戒指持有人的你也有關聯呢?或許,你是不是認識那個經營自由學校的姓南條的男子呢?


    至於證據……曾經從朋友那裏聽到過一個傳聞,就是那個因預產期的事和丈夫吵架的朋友,她說惠美理和他的爸爸沒有血緣關係。不久前社長換了,對吧?好像當時發生了不少事。傳言也許都是子虛烏有,可是我覺得也不能完全否定,這不僅僅是憑妊娠期的直覺做出的判斷。


    比如惠美理細長的眼角和你們夫婦都不像,難道是遺傳不可靠嗎?還有,你把我們叫過去的時候,說過這樣的話:“隻有作為惠美理的媽媽的我有這樣的權利。隻有我……”


    這個書簽給你,不知道能不能成為證據,或者作為你救了我肚子裏孩子的謝禮……我一直認為隻有我沒有受那件事的影響,可是,或許最終還是沒能擺脫你那句話的詛咒。


    現在,四個人都履行了和你的約定,不是嗎?那麽,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的確,你有錢有勢,可以告訴警察,是我把姐夫推下了樓梯,任你怎麽處理,但我不會因為你袒護我而對你表示感謝。


    我該去產房了。漫長的一天,漫長的十五年,現在我隻有一個想法,我寶貝的生日不是八月十四日就好了。


    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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