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麽沒這麽想呢？
「你才真的很冷靜呢！稻葉，讓我放心不少……」
我到底對什麽有自信？為什麽能輕鬆以對？
難道打算在千晶他們麵前使用「小希」嗎？
這麽一來，接下來會怎樣？我都沒想到嗎？
我的確曾在無關緊要的人麵前使用過幾次，但那幾次的狀況都能蒙混過去，或是魔法不會被他人看見。
不過，這次不一樣。
如果我在千晶和田代她們麵前用了魔法會怎樣？像《哈利波特》裏那樣？
「哇！稻葉會魔法耶！超酷的，就像哈利波特一樣，好厲害喲！」
他們會這麽說嗎？
不可能有這種事吧！
即使千晶可以把治愈能力姑且當作是「穴道按摩」相信，萬一親眼看到我肩膀上坐著會講話的小人，或是操縱隱形衝擊波、空中飛馬的人……
這對一般人的價值觀會帶來多大的衝擊呢？恐怕難以想像。
我承受得住吧？
長穀之前也沒事。
但是，千晶他們呢？
妖怪公寓裏有許多人生中的前輩。至於我和長穀之間，有「信任」的情感相係。
我倒不是不相信千晶和田代。
不！正因為相信他們……
萬一……
萬一……被他們當作怪物看待……
我想像那一刻……感到一陣暈眩，比當初告訴長穀真相時更害怕，雙腳抖個不停，差點當場崩潰。
我感受到一股比實際上失去老師和朋友還可怕的失落和絕望，未來的人生似乎要陷入深深的傷痛和陰影之中……感覺自己一輩子得背負著這樣的結果活下去。
不……不對。
不對！
不是這樣的！真正的問題出在……
即使如此，我真的能使用「小希」嗎？這才是重點。
或許害怕被千晶和幾個女生當作怪物，或許會顛覆大家的價值觀，造成心理創傷，但如果還是要拯救大家，我可以用「小希」嗎？
——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嗎？
我原先以為什麽魔法根本就毫無影響。
認為就算身為菜鳥魔法師，對我的人生來說，魔法隻是一小部分。
我又不像龍先生或是舊書商，完全屬於「那邊」的人，一輩子天天都要和妖怪打交道。我的目標是當一個縣政府小職員，我生活的世界在「這邊」：心想在「這邊」應該不需要用魔法解決什麽事。
即使出現使用「小希」的狀況也能設法搞定……是我太掉以輕心嗎？或者是自我陶醉？擺出獨當一麵的「魔法大師」架式？
但此刻一想到要在千晶他們麵前用「小希」，竟是這麽可怕。
真希望最好能別用到。
然而——
萬一有人受重傷呢？現在千晶也流了血，假設不隻流血，甚至有生命危險呢？
如果我用「小希」就能得救——
假設出現這種狀況——
「稻葉。」
我覺得有人在搖我的肩膀，讓我瞬間回過神來。千晶的臉就在我眼前。
「怎麽了？你不要緊吧？」
我全身冒著冷汗，濕透的襯衫緊貼在背上。
「……」
我輕輕撥開千晶的手站起來。
「我不太舒服，可以去一下洗手間嗎？」
我跟山田這麽說，他回我：「就隨便吐在旁邊啊！」但在另一頭的田中卻說：「佐佐木，你帶他去。鈴木、山田，你們過來。」
說完之後，兩個小混混乖乖地走回去，交替走過來的佐佐木則帶我去洗手間，我察覺到千晶和田代都擔憂地看著我。
走到洗手間一關上門，雙腳就不聽使喚地發抖。我蓋上馬桶蓋坐下，深呼吸之後拚命告訴自己：冷靜點！
「……主人。」
富爾出現在我的腿上，雙手合十像在祈禱。
「麵對未知的結果，我從來沒這麽害怕過……我明明也知道不用去想這些，隻要相信一切會順利解決就好……」
一切順利解決——必須這麽相信，並且付諸行動。
千晶就是這樣。
田代她們也是，不知道有多害怕。
雖然我的狀況不太一樣，但心情是相同的，這樣的情緒沒有差別。
「如果現在認輸了，一輩子都要活在恐懼中。」
「就算心生恐懼而畏怯，主人依舊散發出金色的光芒，美不勝收。」富爾依舊照例誇張地拍馬屁。
「……嗬。」
我輕輕地笑了。
「大家都一樣，但還是要加把勁。」
長穀說過同樣的話，妖怪公寓裏的大夥兒一定也會這麽說。
人隻能接受現實，然後克服。
人隻能大步向前邁進。
即使陷入絕望，就算拖著陰影，也隻能繼續向前。
我打開「小希」。
「正義，荷魯斯之眼！」
頁麵發出青白色閃電，同時出現一顆排球大小的巨大眼珠。
「變小！」
一聲令下，「荷魯斯之眼」就縮小成乒乓球尺寸。
「到這棟建築物的各個角落仔細觀察！」
接到主人的命令後，「荷魯斯之眼」咻地飛走了。
乓乓乓，外頭有人用力敲門。
「喂～你在碎碎念什麽呀？傳電波啊？」
「我隻是在怨歎自己為什麽會碰上這種事。」
聽到我快哭出來的聲音，佐佐木笑了。
「你問我，我問誰啊？一定是你運氣不好啦！倒黴鬼！」
佐佐木和我隔著廁所門對話。
「你拿到錢之後要幹嘛？買土地哦？」
「買土地？你白癡啊！想也知道，當然是一次花個爽啊！」
「就這樣？為了這樣冒這麽大風險？」
「風險大才好玩呀！嘿嘿嘿，而且田中已經準備好周詳的逃脫計劃，要不然有再多好處我也不幹。這麽大一票……還是第一次遇到咧，又期待又緊張。不過啊，田中連我這種小咖也給一把槍耶！真開心，我還是第一次拿槍。」
「田中……是個什麽樣的人啊？」
「我哪知道？那家夥很細心哦，計劃訂得很仔細，齊藤、山田他們不管問什麽，他回答起來都像有備而來，隻是我跟加藤都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不過沒關係，照田中說的去做就沒錯……」
在佐佐木侃侃而談的同時，「荷魯斯之眼」回來了。
「真快，很好！」
「荷魯斯之眼」恢複成原本的大小，在表麵重現剛才看到的景象，我迅速瀏覽。
保全人員室和走廊上有幾名保全人員昏倒，看起來不像死亡。
「該不會被下毒吧？」
這麽說來，保全人員中的確有內賊。
「荷魯斯之眼」也看到了建築物外的狀況。
「警察來了！」
夕陽逐漸西下的港灣風景。離展場稍遠處，已經陸續有警車集結。
「完全沒看到工作人員，大家被帶到哪裏去了？」
二樓的辦公室、會議室和倉庫，都空無一人。沒多久，看到一個小房間擠滿了人，應該就是展場工作人員。
「看到了！原來集中在同一個地方……為什麽呢？人質……也不是啊？」
「荷魯斯之眼」也看到了頂樓，空空如也，至少連小型直升機都沒看到，也沒見到有人潛伏在那裏。
「荷魯斯之眼」的畫麵中除了展示的相關物品及工作人員的私人物品
外，還出現一個詭異的東西，但當時我並沒特別在意。
砰砰！又是一陣敲門聲。大概已經沒話題可說了，佐佐木大喊：
「喂！有完沒完啊？快給我出來！」
我把「荷魯斯之眼」放回「小希」，按下馬桶衝水閥。
千晶和田代看到我回來，頓時都露出鬆一口氣的表情。幾名歹徒開始吃起自備的糧食。
「啊！我也要，我也要！」
佐佐木連忙往那群歹徒跑去。
「嘿嘿，接下來就是令人期待的時間羅～得好好補充體力！」
鈴木他們看著這邊，笑得猥褻。
「不要緊吧？稻葉。」
我對著一臉擔憂的千晶他們微笑點點頭。
「全吐出來輕鬆多了。對了，千晶，我看差不多該行動了？」
我瞄了一下那群歹徒，但千晶輕輕搖了搖頭。
「還沒有。」
「欸，田中～甜點至少可以先享受一個小妞吧？」
聽到鈴木這麽說，幾個女生頓時緊張了起來。
「不行！」田中斬釘截鐵地否決。「不用那麽猴急，還有很多時間。」
「咕—」
意思是工作還沒告一段落嗎？不一會兒就聽見山田從控製室大喊：「喂！來啦！電話進來羅！」
田中拿起展示櫥窗對麵的電話分機。
「我是田中。」
那是警方從展場外打進來的電話。
我看看千晶。
「你在等這個啊？」
千晶點點頭。
「……沒錯。人質共有七人，六個高中生、一個大人，目前所有人都平安無事，暫時不會被殺。」
我們屏住氣息聽著田中說的話。
「條件是提供一架直升機，bell412型，開到會場前麵。」
果然是計劃用直升機逃亡啊！
「……沒關係，花時間也無所謂，不過我話說在前頭，珠寶展的工作人員被關在金庫裏，我們也沒辦法打開。就算金庫再大，擠進將近二十個工作人員的話，裏麵的空氣頂多撐個十小時吧！空調當然也關掉了。」
我回想剛才「荷魯斯之眼」看到的景象，原來那是在金庫裏。
「保全人員全被下藥睡著了，可以睡上一整天吧！」
聽他一說，鈴木和保全中川開心地擊掌。
「大家準備動手羅！」
千晶似乎判斷機會來了，所有人聽到都大吃一驚。
「田代，你打頭陣，大家跟好她。稻葉接著，我殿後。」
幾個女生很明顯地緊張得倒抽口氣。我也很緊張，太陽穴好痛。
所有歹徒都專心聽著田中和警方的對答。
千晶突然朝著我們所在的另一側牆壁上擲出一樣東西，體積非常小，就像個小碎片。
但那樣東西卻不斷發出嗶——嗶——的巨響。
「啊，是防盜警笛！」
先前聽千晶講的時候看過，那是他隨時掛在皮帶上的特製超迷你防盜警笛。
「快跑！」千晶大喊。
「怎、怎麽搞的？」
幾個歹徒嚇得跳起來，慌了手腳。
我們乘機衝出展場。
「他們跑了！」
「先把聲音關掉！」
「在哪裏呀？」
「我哪知道？」
在尖銳的警笛聲中，夾雜著歹徒們的怒罵。
穿過回廊，直接衝上往二樓的階梯。
香川卻在這時停下腳步。
「香川同學！」
黑田立刻跑過來。
「不、不行……我、我的腳抖個不停……腳……」
「稻葉……」千晶還沒說完，「我來背她！」垣內就先自告奮勇背起香川，踏著沉穩的腳步上階梯，黑田則在後方扶著照應。
「剛才不是說過要你別礙手礙腳嗎？」
垣內語氣更強硬的訓斥香川，聽起來就像媽媽痛罵小孩似的。香川在垣內背上不停哭泣。
「對哦，她受過田徑負重訓練啊！」
我說完看著千晶，千晶露出微笑。
這時，我們來到了二樓中央。
「這群女生就交給你羅，稻葉。」
一回過頭，發現千晶在走廊正中央停下腳步。
「你要幹嘛？」
「別管那麽多，快走！」
千晶說完就在走廊轉角處閃身，走廊地板上留下一滴滴血跡。
「他該不會……打算當誘餌吧引」
我在一瞬間猶豫萬分，最後還是追上那群女生。
「緊要關頭時，女生優先……！什麽男女平等都是鬼話連篇嘛，可惡！」
爬上往頂樓的階梯時，看到田代貼在門上。
「門好像沒被破壞，但打不開！」
那道門看來是材質堅固的鐵門。
「大家快退到樓梯邊。」
「你、你要做什麽？」
「別問了，快退後，然後圍起來低下頭！」
「到、到底怎麽回事？難道你想用炸彈啊？」
「少廢話，快照著做！」
我讓幾個女生退到樓梯邊，低下頭躲好。確認她們看不到門邊的狀況後，打開「小希」。
「力量，哥伊艾瑪斯！」
頓時出現了巨大的人偶石像，頭差點頂到天花板。我輕聲命令他：
「破壞門鎖，但小心別把門弄壞。」
力大無窮的「哥伊艾瑪斯」大概隻用了三成力，但輕輕鬆鬆就破壞了門上的鎖。
「好羅，田代，過來吧！」
幾個女生聽我說完就走過來。
「稻葉，你是怎麽弄的？」
田代驚訝地睜大雙眼。
「這是商業機密。好了，快出去！」
我打開門，催促幾個女生。
「欸，千晶老師呢？」
「抓——到——羅～～～！」
突然大聲響起一個低俗的聲音，隻見鈴木從後頭一把抱住隊伍最後方的櫻庭。
「？！」
「櫻庭！」
「你們幾個真有兩下子，我真佩服，不過到此為止羅！」
鈴木拿槍對著我們，嘿嘿嘿笑著。這家夥緊追在我們後麵。
「小妹妹，我可不許你跑掉喲！我最喜歡你了，要上的話就從你開始～」
他邊說，邊在櫻庭胸前亂摸。
這時，櫻庭的身體似乎稍微往下縮，然後——
砰！發出好大的聲響。
「……嗚。」
鈴木整個人像根棍子似的直直往後倒。表情變得猙獰的櫻庭低頭看著他。
「幹得好，櫻庭！」
「櫻庭——！」
田代和垣內朝櫻庭飛奔過去。櫻庭「呼」地氣喘籲籲，她剛才用頭鎚奮力往鈴木的下巴撞擊。鈴木痛到翻白眼，這下子應該要暈一陣子，因為下巴也是一處脆弱的重要部位。
「大家快到頂樓！」
天空被夕陽染得一片鮮紅。建築物周圍停了警車、救護車，還有幾輛消防車。
外圍則是電視台轉播車和看熱鬧的圍觀群眾，消息傳得真快。
等到幾個女生上到頂樓後，我告訴田代：
「隻要跟警察打個信號，他們應該會想辦法來救你們下去。再忍耐一下，馬上能得救。」
「嗯。」
「那邊堆了一些建材，可以拿來把門擋住。」
「……」
「我要回去。」
「……」
田代已經知道
千晶當誘餌的事，緊緊晈著嘴唇。
她用力睜開濕潤的雙眼，直瞪著我。
「你們兩個一定要平安逃出來！」
「包在我身上。」
我們倆伸出拳頭，輕擊一下。
我跨過鈴木癱倒在地的身體，衝下樓梯。
來到二樓走廊時，迎麵走來的是保全人員中川，後麵跟著加藤。
「找到你了，小鬼！別瞧不起人啊！」
我對著鬼吼鬼叫的中川打開「小希」。
「高塔！伊達卡！」
啪哩啪哩！一道金光就像飛龍，朝中川和他身後的加藤突襲。
「哇引」
兩人被彈飛後倒在地上。
後麵還有一個拿著槍的佐佐木。
「？！」
佐佐木和我都大吃一驚，瞬間兩人同時僵住，但他反射性地扣下扳機，我也反射性地蹲低身子。
喀鏘！自動手槍的槍身發出幹澀的機械聲。
「……咦？」
喀鏘！喀鏘！不管佐佐木如何拚命扣扳機，就是發射不出子彈。他重新滑動槍膛上彈，但還是發不出子彈。
（這表示槍裏根本沒子彈引）
我站起來，肆無忌憚地走向佐佐木。
佐佐木手忙腳亂地抽出彈匣檢查，臉上淨是不明就裏的疑惑。
「……裏麵……裏麵沒子彈耶……怎麽會這樣？」
「我哪知道啊！」
我朝佐佐木猛力揮了一拳，他整個人飛出去撞到牆壁，當場昏厥。
我檢查一下加藤他們帶的槍，果然也沒裝子彈，隻有保全中川的是真槍實彈。
「因為怕小跑腿惹出麻煩，所以隻給沒子彈的槍嗎？」
「真是精采絕倫的好本領，主人。小的能一睹主人靈活的身手，真是比什麽都高興……」
我胸前口袋裏的富爾陶醉地說。
「你以為像動作片裏的大英雄嗎？沒那麽簡單啦！心髒都快跳出來了。」
如果連跑龍套的槍裏都有子彈……雖然不覺得會被打中，但被一個有意開槍的家夥拿槍指著，真的比想像中還恐怖。謹慎起見，我拿走中川的槍，插在背後的褲腰上，但我想我應該不會用吧！
「還有三個人。」
我跟著千晶的血跡走。
從二樓中央往右轉到走廊上，血跡似乎刻意遠離往頂樓的樓梯，朝建築物正麵而去。
「！」
血跡上有後來踩過的鞋印。
「千晶！」
沿著血跡走的我，也衝進那個在走廊盡頭的房間。
果然，是齊藤。
千晶被押著靠牆站立，看他站的位置，如果被打絕對閃不開。
轉過頭看著我的齊藤，右手和臉上濺滿血跡。
千晶的左半身成了一片血漬。
那家夥刻意集中毆打他的傷口……！
「快放開他！」我放聲高喊。
「哎喲喲……」齊藤笑了。「這次換學生來救老師啦，真是太讓人感動了。」
齊藤讓千晶站在他前麵，千晶癱軟跪在地上，但齊藤硬是揪著他的頭發，把他的臉抬起來讓我看。
「你看看啊，老師，寶貝學生來救你羅！」
千晶剛才好像被押著撞牆，隻見他的右眼上方和嘴角滿是鮮血，他痛苦地勉強睜開左眼看著我。
「……笨蛋……幹嘛……又回來……」
齊藤扭著千晶的左臂，讓他身子朝前傾之後一腳踩著他的背。
「……唔！」千晶的哀號已經不成聲。
「快住手！」
「你們這個老師可不簡單哪！明知道自己流血，刻意和學生走反方向，真有一套。我還以為隻有在連續劇裏才看得到這種舍命保護學生的老師呢！」
齊藤說得牙癢癢的，不過他那副不耐煩的模樣正道出真實的心情——「老子念書時如果有這種老師該有多好……」看透你了！臭小子！
「不隻這樣，你知道他被逮之後說什麽嗎？居然說既然要把他留下來當人質，最好還是讓他能自行活動。也就是說，把他打到痛得動不了的話，移動時還得麻煩別人照顧他……哈哈哈哈！這種情況下還能冷靜想到這些耶，真是了不起的老師呀！這種老師別說我沒看過，聽都沒聽過咧！想到就一肚子火。」
齊藤低頭看看千晶，一臉凶狠。
「還說大概弄傷一條手臂就好……我就成全你，把你的手打斷！」
「布隆迪斯——！」
咚昵——！齊藤在衝擊波的籠罩下，整個人被彈到後方牆上，把牆壁撞破一個大洞後，癱倒在牆下口吐白沫。
「千晶！」
我衝到千晶身邊把他扶起來，趕緊把手伸到他流著汩汩鮮血的胸口，施展療愈能力。我自己也累了，沒辦法使出百分之百的力量，但總得先暫時止血才行。
千晶一睜開眼，先是尋找齊藤，看到齊藤整個人癱在牆邊，他露出驚訝的表情，卻沒多說什麽。
「稻葉，你幹嘛回來？我不是把那幾個女生交給你嗎？」
「她們很安全。我們快趁田中來之前逃跑吧！」
「別管我，你快逃。」
「我怎麽能丟下你不管！」
「我連站都站不起來，隻會礙手礙腳！隻要你能逃出去……」
「別小看搬運工啊！」
我架起千晶，肩膀碰到他胸前的傷口時，他痛得呻吟。
「再忍耐一下！」
我挺起肩膀架著他，在走廊上快跑。
但來到中央走廊時，看見拿著槍的山田。
「抓到羅～」
依舊是那張毫無表情的臉，掛著一抹殘忍的冷笑。
「中川、加藤還有佐佐木……是你這個學生撂倒的？怎麽辦到的？真厲害。難不成你是武術高手？」
山田拿著槍上了膛。
「田中說非到緊要關頭絕對不能開槍……不過，現在就是這種狀況吧？」
山田這句話讓我靈光一閃。我輕輕把千晶放下後，對山田說：「你有沒有開過槍啊？」
「沒啊，所以我現在超興奮的，第一次拿到槍就可以真的朝人射擊耶，簡直激動到不行。好啦！要先射哪一個呢？」
「等、等一下……」
我阻擋想掩護我的千晶，繼續說著：「你剛才舉起槍上膛，表示那是第一顆子彈吧！你那把槍，裏麵真的有子彈嗎？」
「……？」
山田稍稍皺起眉頭。
「發射看看就知道了。」
他對著我扣下扳機。
喀鏘！果然沒子彈。山田一臉錯愕。
「你看看彈匣吧！山田先生。」
從槍裏取出彈匣後，看到裏麵空空如也，山田整張臉扭曲變形。
「果然不出我所料。看來田中除了中川以外，給其他人的槍都沒裝子彈。」
這是怎麽回事？山田也摸不著頭緒。
「就算能上網輕鬆弄到手，但在日本真正會用槍的人畢竟不多，光拿在手上也分辨不出槍裏有沒有裝子彈吧！田中知道你還有佐佐木、加藤幾個人都沒碰過槍，所以故意給你們沒裝子彈的槍。」
「……為什麽要這樣？」
「大概覺得讓那些最後沒必要留下的人拿真槍有風險吧？」
山田臉上漸漸失去表情，就像凍僵似的。
「田中打算把你們全都幹掉，從一開始就計劃好了。」
「……」
「對吧？田中先生。」
田中就站在山田後方通往二樓的階梯上。他也麵無表情，
但比起山田更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田中……」
田中手上雖然有槍，卻沒舉起來，看來沒打算真的開槍，不過還是讓我冒了一身冷汗。
我對著緩緩麵向這邊的田中說：「我看到潛水裝羅！」
田中突然愣住。
在「荷魯斯之眼」捕捉到的畫麵中，有個讓我納悶的地方，就是紙箱旁邊藏了一套潛水衣和潛水裝備。我心想，為什麽這裏會出現這種東西呢？而且隻有一套。
「好不容易逮到人質，卻又放掉幾個人，你的目的就是不隻要驚動警方，還要引來媒體造成騷動。你算準了釋放的人質中一定有人會直接向媒體爆料，如果還想搭直升機逃走，隻會鬧得更大。千晶說過，你的個性看來不像會訂出這種計劃。」
山田看看我這邊，又看看田中，他也是滿頭冷汗。
「對嘛，你果然是獨立犯案。帶著同夥、人質以及搜括的財物，在警方和媒體強力追捕中乘直升機潛逃，這些都隻不過是做給警方和同夥看的……障眼法！其實你打算自己帶著幾件真正高價的珠寶，偷偷從海上潛水逃亡。在警察考慮攻堅還是準備直升機時，就是你逃走的時機對吧！哼，果然就像『007』或『瞞天過海』一樣。」
田中默不作聲，異常冷靜，似乎事不關己地聽著我的話。我接著對山田說：
「田中逃走的時候，大概會把人質全殺掉，但你們所有人也難逃一死哦！山田先生。」
「……什麽？！」
「先前放掉的那些人和警方都不知道歹徒到底有多少人，如果現場的歹徒全死光了，你認為警方要花多久時間才會查出來其中有一個人逃掉呢？你們到最後全都得變成田中爭取逃亡時間的冤魂。」
山田聽到這裏總算有了反應，全身顫抖個不停。
「田……田中……」
砰！一聲幹澀清脆的聲響。砰！砰！又連續兩聲。
山田胸口中了三記子彈後倒下。
「！」
舉起槍口對準我的田中突然停止動作。
因為千晶正舉著槍瞄準他，槍是從我背後拔出來的。
「千晶……」
雖然滿身是血，左臂癱軟無力下垂，僅用單隻右手舉著槍的千晶渾身仍散發出強烈的殺氣。
我感覺到，這就是他說的「注意力」。照理說田中這種職業級人士開槍時應該毫不猶豫，但這時連他都停下了動作。
「……沒想到一個高中生還有這麽大本事。」田中舉著槍，口吻平靜地說。
「快逃呀，稻葉！」千晶一麵緊盯著田中不放，一麵說。
「不過，這毫不影響我一開始擬定的計劃。反正日本的警察隻要發現有任何一名人質，就不會輕易攻堅。我還有很充裕的時間，太陽就快下山了。」
「你必須等到天黑才能偷偷逃亡吧！」
「別說了，快逃啊，稻葉！」
田中輕輕搖了搖頭，說：「你這個老師也很了不起呀！沒想到日本的老師居然會為了保護學生而拿槍指著人，而且還充滿殺氣……我看你確實很有能耐讓我中彈，但我可不能被打中喲！」
田中這時第一次露出冷笑。
「如果沒讓我一槍斃命，你跟你的學生就死定了……」
現場氣氛十分緊張，彷佛處在真空中，空間冰冷得教人呼吸困難。
我知道，這就是田中的「殺氣」。
「總之你快逃……」
我製止了千晶往下說。
「我剛剛不是說過了嗎？不能丟下你不管……」
我拿出「小希」。
田中看到我做出怪異的行為，往後退了幾步。
我打開「小希」，踏上前一步。
「稻葉……」千晶看著我。
「謝謝你啦！田中先生，多虧有你，我才能下定決心。」
我和田中對看了一眼。
「布隆迪斯——！」
「布隆迪斯——！在最後審判中喚醒死者的神鳴！」
富爾在我胸前口袋中高喊著。
咚——咚！
這聲巨響連會場外都聽得到，眾人以為引起爆炸，頓時一片嘩然。
二樓中央的走廊有一麵牆出現細細裂痕，門上的玻璃全數粉碎。
田中被震飛到走廊另一頭倒下，手上的槍不知道被彈到哪裏去了。
我從背後察覺到千晶正看著我。
我緩緩轉過身。
這時的我，是什麽樣的表情呢？
千晶的臉上看不到一絲恐懼或驚訝。
他隻是凝視著我。
我在他麵前啪答一聲合上「小希」。
我們倆相視了大概十秒鍾，卻感覺好久。
千晶向我伸出右手。
「扶我站起來。」
我把千晶扶起來，他一把緊緊抱住我。
「結束了啊……」
「……」
「幸好大家平安無事……！」
「……」
我也緊抱著千晶，或許會碰到他的傷口，但我還是緊緊地、用力地抱著他。
接著我們慢慢下到一樓，打算從正門出去。
出口上了鎖，但鐵門可以用手動按鈕啟動，於是我打開鐵門。
鏗鏗鏗，鐵門緩緩往上拉開，隻見天空一片藍紫色，升起的第一顆星閃閃發光。
「哦……」
在建築物正麵一段距離外，停放著警車和機動小組的車輛，一整排手持盾牌的機動小組成員看著我們，簡直就像電影畫麵。
鐵門拉開之後引起周遭一片嘩然，警方的探照燈一下子全往我們倆集中。
「千晶——啊啊！」
「千晶老師——！」
田代、櫻庭和垣內三姊妹不顧員警的製止，朝我們衝上來。千晶伸出右臂迎接她們。
「老師——！」
田代她們顧不得衣服沾上血跡，緊緊抱住千晶，也抱住我。
「稻葉！辛苦你啦，稻葉！」
「平安就好！活著就好！」
「哇啊啊啊——！」
我和千晶滿身是血（我身上的是千晶的血），一發現我們倆平安無事，田代她們再也止不住淚水，終於能放聲大哭。
機動小組成員和急救人員一起跑到千晶身邊。
「還有其他人質嗎？歹徒呢？」
「歹徒一共有七個，現在全部意識不清，有一個可能已經死了。」
組員們點點頭，對部下打了個信號。
「出動！」
武裝隊伍進入會場。
急救人員量了一下千晶的脈搏，讓他躺上擔架，我們幾個則緊跟著。
員警和消防隊員一大群人來回奔走。一知道田代她們幾個人質自行逃脫，後方的媒體和看熱鬧的群眾也鼓噪了起來。
「香川和黑田呢？」千晶問田代。
「她們先到醫院了，香川好像已經快撐不下去了。」
「這樣啊……」
「老師你自己也是呀……流了好多血……」
千晶的左手臂、還有左半身到大腿都滿是鮮血。
「血已經止了，因為有人幫我止血。」
「欸，拿去吧，你們的手機。」
我把裝有田代她們幾個人手機的塑膠袋遞給她們。
「哇！謝謝，稻葉！」
「謝謝，太好了！」
「還以為再也拿不回來呢！」
田代指著建築物側邊。
「稻葉、千晶，你們看，就是那輛雲梯車救我們下來的。」
原
來是靠雲梯車上到屋頂，這時候機動小組應該也正從頂樓攻堅吧！
走到救護車旁，一名看似現場指揮官的人對著滿身是血的我們（全都是千晶的血）說：「總之，所有人先到醫院接受治療，好好休息，詳細狀況之後再向各位請教。」
我們分別搭上兩輛救護車前往醫院，但幾個女生執意要和千晶同車，講也講不聽，所以另一輛車其實隻有我一個人。
救護車從現場駛離時，即使在車內也能感受到外麵一片此起彼落的鎂光燈。畢竟這是一起引起社會大眾關注的案子，接下來還會轟動一陣子吧！當然，媒體不會報出我們的姓名，但消息想必還是會走漏。好長的一天……還沒結束。
「……肚子好餓。」
我脫口而出這句話，惹得坐在對麵的救護人員忍不住笑了。
全身上下沒受半點傷的我和田代她們把血跡擦幹淨後，脫下沾滿鮮血的衣服，暫時換上醫院裏的衣服。等待千晶治療的同時，醫院人員還端來熱呼呼的微甜咖啡，這時大家總算「呼～」鬆了口氣。
警察要我們提供監護人的資訊，要聯絡他們來把我們接回去。我沒多想就告欣警察「壽莊」的電話……但這種情況是不是該聯絡阿博伯父才對呢？
千晶的治療花了好一段時間，在這期間大家的家長都趕來了。看到幾個女孩子精神都還不錯，父母們頓時似乎都放下了心中的大石。說得也是，再怎麽說，她們都是女孩子，大家很自然地都會不小心想像最糟的狀況。
「夕士！」
「啊……惠子伯母？！」
先前我還悠哉地想著妖怪公寓裏會是哪個房客來呢～這時卻大吃一驚。伯母跨著大步走到我身邊，二話不說就往我頭上猛敲一記。
「你這孩子真是的！我接到壽莊一位一色先生的通知才來的，怎麽不打來家裏呢？」
「對、對不起，一時忘記……」
「不要緊嗎？真的沒受傷嗎？」
「沒問題，大家一起努力撐過來了。」
我、田代、櫻庭和垣內，都在各自的親人麵前得意地笑著。
「千晶老師很照顧我們。」
「對了，老師呢？」
「還在治療……啊！」
看來是主治大夫的一位醫生走了過來，幾個女生立刻衝上去。
「千晶老師還好嗎？」
「治療告一段落了嗎？」
「現在可以見老師嗎？請讓我們看看老師！」
「我們也想問候老師幾句。」
家長們也一起追問醫生。
「各位請冷靜，老師沒事了，隻是雖然已經止血，還是花了點時間處理傷口，目前狀況很穩定。」
大夥兒總算放下心。
「先讓學生進去好了。」
我們跟著醫生到千晶的病房，他正打了點滴睡著，頭上裹著繃帶，右半邊臉貼了紗布，身上也到處是繃帶，一大片自得好刺眼。
「千晶。」田代輕輕叫了一聲。
千晶睜開左眼，一臉堅定地看著我們，想讓大家放心。
「大家都沒事吧？」
裂開的嘴唇看起來很痛，但他說起話來很清晰，聲音平靜深沉。
「嗯，隻有櫻庭腫了一個包。」
「腫一個包？」
「她超厲害的，老師，櫻庭居然用頭鎚把那個鈴木擊倒！」
千晶驚訝得睜大左眼。
「我從後麵被他抓住，就照老師教的用頭頂他！就是這邊，這邊呀！」
櫻庭把頭伸到千晶麵前，千晶右手輕撫著櫻庭的頭笑了，「哈哈哈！」
「砰的一聲，撞上去的時候聲音好大，鈴木那家夥連哼也沒哼一聲就倒了。」
「整個人跟棍子一樣直挺挺倒下去！」
「沒錯，太爽了！」
大家看著氣焰囂張的櫻庭都忍不住笑了，整個病房充滿眾人歡樂的笑聲。
「不過，腫這麽大一個包很痛吧？」
「醫生幫我止痛了，不要緊。」
櫻庭伸出手來疊在千晶的右手上。
「謝謝你，千晶老師。」
千晶微笑以對。
接著垣內、田代紛紛伸出手疊在櫻庭的手上。
「快啊！稻葉也來！」
幾隻手重疊在一起的溫度緊緊地籠罩著我們。
「大家都很努力，很棒哦！」
「嘿嘿。」
田代她們三個女生臉頰紅得像蘋果，雙眼濕潤的表情美極了，大家充分感受到活著的喜悅。千晶發自內心感到欣喜，濕著眼眶凝視這一幕。
家長們全來到了病房門口。
「各位同學，差不多該讓病人休息了。」醫生說。
「香川和黑田不要緊吧？」
聽到千晶這麽問，田代略微麵有難色地回答說：
「香川同學受到的打擊太大，醫生好像開了藥讓她睡著。黑田同學已經先跟她母親回家了，看來沒有大礙，她母親說另找機會來問候你。」
「這樣啊……」
走出病房時，我突然轉過頭，發現千晶看著我。他笑了，輕輕舉起右手，我也對他笑一笑。
我們出去之後，換那批家長進到病房裏，他們頻頻說著：「真的很感謝老師。」或是：「不知道該怎麽向老師道謝才好。」幾個女生先前不斷強調千晶如何奮勇挺身保護她們，每一位家長都不斷對著千晶行禮。看到千晶不好意思到想起身回禮，醫生趕緊將這些家長們趕出病房。
「真是驚險的一天啊……」
三姊妹露出少見的凝重神色，深深感歎。這無疑將成為這個夏天最深刻的回憶。
「欸，回家羅！三姊妹。大家還等著呢！」
我一說完，三個人精神奕奕地回答：
「好——！」
「你才真的很冷靜呢！稻葉，讓我放心不少……」
我到底對什麽有自信？為什麽能輕鬆以對？
難道打算在千晶他們麵前使用「小希」嗎？
這麽一來，接下來會怎樣？我都沒想到嗎？
我的確曾在無關緊要的人麵前使用過幾次，但那幾次的狀況都能蒙混過去，或是魔法不會被他人看見。
不過，這次不一樣。
如果我在千晶和田代她們麵前用了魔法會怎樣？像《哈利波特》裏那樣？
「哇！稻葉會魔法耶！超酷的，就像哈利波特一樣，好厲害喲！」
他們會這麽說嗎？
不可能有這種事吧！
即使千晶可以把治愈能力姑且當作是「穴道按摩」相信，萬一親眼看到我肩膀上坐著會講話的小人，或是操縱隱形衝擊波、空中飛馬的人……
這對一般人的價值觀會帶來多大的衝擊呢？恐怕難以想像。
我承受得住吧？
長穀之前也沒事。
但是，千晶他們呢？
妖怪公寓裏有許多人生中的前輩。至於我和長穀之間，有「信任」的情感相係。
我倒不是不相信千晶和田代。
不！正因為相信他們……
萬一……
萬一……被他們當作怪物看待……
我想像那一刻……感到一陣暈眩，比當初告訴長穀真相時更害怕，雙腳抖個不停，差點當場崩潰。
我感受到一股比實際上失去老師和朋友還可怕的失落和絕望，未來的人生似乎要陷入深深的傷痛和陰影之中……感覺自己一輩子得背負著這樣的結果活下去。
不……不對。
不對！
不是這樣的！真正的問題出在……
即使如此，我真的能使用「小希」嗎？這才是重點。
或許害怕被千晶和幾個女生當作怪物，或許會顛覆大家的價值觀，造成心理創傷，但如果還是要拯救大家，我可以用「小希」嗎？
——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嗎？
我原先以為什麽魔法根本就毫無影響。
認為就算身為菜鳥魔法師，對我的人生來說，魔法隻是一小部分。
我又不像龍先生或是舊書商，完全屬於「那邊」的人，一輩子天天都要和妖怪打交道。我的目標是當一個縣政府小職員，我生活的世界在「這邊」：心想在「這邊」應該不需要用魔法解決什麽事。
即使出現使用「小希」的狀況也能設法搞定……是我太掉以輕心嗎？或者是自我陶醉？擺出獨當一麵的「魔法大師」架式？
但此刻一想到要在千晶他們麵前用「小希」，竟是這麽可怕。
真希望最好能別用到。
然而——
萬一有人受重傷呢？現在千晶也流了血，假設不隻流血，甚至有生命危險呢？
如果我用「小希」就能得救——
假設出現這種狀況——
「稻葉。」
我覺得有人在搖我的肩膀，讓我瞬間回過神來。千晶的臉就在我眼前。
「怎麽了？你不要緊吧？」
我全身冒著冷汗，濕透的襯衫緊貼在背上。
「……」
我輕輕撥開千晶的手站起來。
「我不太舒服，可以去一下洗手間嗎？」
我跟山田這麽說，他回我：「就隨便吐在旁邊啊！」但在另一頭的田中卻說：「佐佐木，你帶他去。鈴木、山田，你們過來。」
說完之後，兩個小混混乖乖地走回去，交替走過來的佐佐木則帶我去洗手間，我察覺到千晶和田代都擔憂地看著我。
走到洗手間一關上門，雙腳就不聽使喚地發抖。我蓋上馬桶蓋坐下，深呼吸之後拚命告訴自己：冷靜點！
「……主人。」
富爾出現在我的腿上，雙手合十像在祈禱。
「麵對未知的結果，我從來沒這麽害怕過……我明明也知道不用去想這些，隻要相信一切會順利解決就好……」
一切順利解決——必須這麽相信，並且付諸行動。
千晶就是這樣。
田代她們也是，不知道有多害怕。
雖然我的狀況不太一樣，但心情是相同的，這樣的情緒沒有差別。
「如果現在認輸了，一輩子都要活在恐懼中。」
「就算心生恐懼而畏怯，主人依舊散發出金色的光芒，美不勝收。」富爾依舊照例誇張地拍馬屁。
「……嗬。」
我輕輕地笑了。
「大家都一樣，但還是要加把勁。」
長穀說過同樣的話，妖怪公寓裏的大夥兒一定也會這麽說。
人隻能接受現實，然後克服。
人隻能大步向前邁進。
即使陷入絕望，就算拖著陰影，也隻能繼續向前。
我打開「小希」。
「正義，荷魯斯之眼！」
頁麵發出青白色閃電，同時出現一顆排球大小的巨大眼珠。
「變小！」
一聲令下，「荷魯斯之眼」就縮小成乒乓球尺寸。
「到這棟建築物的各個角落仔細觀察！」
接到主人的命令後，「荷魯斯之眼」咻地飛走了。
乓乓乓，外頭有人用力敲門。
「喂～你在碎碎念什麽呀？傳電波啊？」
「我隻是在怨歎自己為什麽會碰上這種事。」
聽到我快哭出來的聲音，佐佐木笑了。
「你問我，我問誰啊？一定是你運氣不好啦！倒黴鬼！」
佐佐木和我隔著廁所門對話。
「你拿到錢之後要幹嘛？買土地哦？」
「買土地？你白癡啊！想也知道，當然是一次花個爽啊！」
「就這樣？為了這樣冒這麽大風險？」
「風險大才好玩呀！嘿嘿嘿，而且田中已經準備好周詳的逃脫計劃，要不然有再多好處我也不幹。這麽大一票……還是第一次遇到咧，又期待又緊張。不過啊，田中連我這種小咖也給一把槍耶！真開心，我還是第一次拿槍。」
「田中……是個什麽樣的人啊？」
「我哪知道？那家夥很細心哦，計劃訂得很仔細，齊藤、山田他們不管問什麽，他回答起來都像有備而來，隻是我跟加藤都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不過沒關係，照田中說的去做就沒錯……」
在佐佐木侃侃而談的同時，「荷魯斯之眼」回來了。
「真快，很好！」
「荷魯斯之眼」恢複成原本的大小，在表麵重現剛才看到的景象，我迅速瀏覽。
保全人員室和走廊上有幾名保全人員昏倒，看起來不像死亡。
「該不會被下毒吧？」
這麽說來，保全人員中的確有內賊。
「荷魯斯之眼」也看到了建築物外的狀況。
「警察來了！」
夕陽逐漸西下的港灣風景。離展場稍遠處，已經陸續有警車集結。
「完全沒看到工作人員，大家被帶到哪裏去了？」
二樓的辦公室、會議室和倉庫，都空無一人。沒多久，看到一個小房間擠滿了人，應該就是展場工作人員。
「看到了！原來集中在同一個地方……為什麽呢？人質……也不是啊？」
「荷魯斯之眼」也看到了頂樓，空空如也，至少連小型直升機都沒看到，也沒見到有人潛伏在那裏。
「荷魯斯之眼」的畫麵中除了展示的相關物品及工作人員的私人物品
外，還出現一個詭異的東西，但當時我並沒特別在意。
砰砰！又是一陣敲門聲。大概已經沒話題可說了，佐佐木大喊：
「喂！有完沒完啊？快給我出來！」
我把「荷魯斯之眼」放回「小希」，按下馬桶衝水閥。
千晶和田代看到我回來，頓時都露出鬆一口氣的表情。幾名歹徒開始吃起自備的糧食。
「啊！我也要，我也要！」
佐佐木連忙往那群歹徒跑去。
「嘿嘿，接下來就是令人期待的時間羅～得好好補充體力！」
鈴木他們看著這邊，笑得猥褻。
「不要緊吧？稻葉。」
我對著一臉擔憂的千晶他們微笑點點頭。
「全吐出來輕鬆多了。對了，千晶，我看差不多該行動了？」
我瞄了一下那群歹徒，但千晶輕輕搖了搖頭。
「還沒有。」
「欸，田中～甜點至少可以先享受一個小妞吧？」
聽到鈴木這麽說，幾個女生頓時緊張了起來。
「不行！」田中斬釘截鐵地否決。「不用那麽猴急，還有很多時間。」
「咕—」
意思是工作還沒告一段落嗎？不一會兒就聽見山田從控製室大喊：「喂！來啦！電話進來羅！」
田中拿起展示櫥窗對麵的電話分機。
「我是田中。」
那是警方從展場外打進來的電話。
我看看千晶。
「你在等這個啊？」
千晶點點頭。
「……沒錯。人質共有七人，六個高中生、一個大人，目前所有人都平安無事，暫時不會被殺。」
我們屏住氣息聽著田中說的話。
「條件是提供一架直升機，bell412型，開到會場前麵。」
果然是計劃用直升機逃亡啊！
「……沒關係，花時間也無所謂，不過我話說在前頭，珠寶展的工作人員被關在金庫裏，我們也沒辦法打開。就算金庫再大，擠進將近二十個工作人員的話，裏麵的空氣頂多撐個十小時吧！空調當然也關掉了。」
我回想剛才「荷魯斯之眼」看到的景象，原來那是在金庫裏。
「保全人員全被下藥睡著了，可以睡上一整天吧！」
聽他一說，鈴木和保全中川開心地擊掌。
「大家準備動手羅！」
千晶似乎判斷機會來了，所有人聽到都大吃一驚。
「田代，你打頭陣，大家跟好她。稻葉接著，我殿後。」
幾個女生很明顯地緊張得倒抽口氣。我也很緊張，太陽穴好痛。
所有歹徒都專心聽著田中和警方的對答。
千晶突然朝著我們所在的另一側牆壁上擲出一樣東西，體積非常小，就像個小碎片。
但那樣東西卻不斷發出嗶——嗶——的巨響。
「啊，是防盜警笛！」
先前聽千晶講的時候看過，那是他隨時掛在皮帶上的特製超迷你防盜警笛。
「快跑！」千晶大喊。
「怎、怎麽搞的？」
幾個歹徒嚇得跳起來，慌了手腳。
我們乘機衝出展場。
「他們跑了！」
「先把聲音關掉！」
「在哪裏呀？」
「我哪知道？」
在尖銳的警笛聲中，夾雜著歹徒們的怒罵。
穿過回廊，直接衝上往二樓的階梯。
香川卻在這時停下腳步。
「香川同學！」
黑田立刻跑過來。
「不、不行……我、我的腳抖個不停……腳……」
「稻葉……」千晶還沒說完，「我來背她！」垣內就先自告奮勇背起香川，踏著沉穩的腳步上階梯，黑田則在後方扶著照應。
「剛才不是說過要你別礙手礙腳嗎？」
垣內語氣更強硬的訓斥香川，聽起來就像媽媽痛罵小孩似的。香川在垣內背上不停哭泣。
「對哦，她受過田徑負重訓練啊！」
我說完看著千晶，千晶露出微笑。
這時，我們來到了二樓中央。
「這群女生就交給你羅，稻葉。」
一回過頭，發現千晶在走廊正中央停下腳步。
「你要幹嘛？」
「別管那麽多，快走！」
千晶說完就在走廊轉角處閃身，走廊地板上留下一滴滴血跡。
「他該不會……打算當誘餌吧引」
我在一瞬間猶豫萬分，最後還是追上那群女生。
「緊要關頭時，女生優先……！什麽男女平等都是鬼話連篇嘛，可惡！」
爬上往頂樓的階梯時，看到田代貼在門上。
「門好像沒被破壞，但打不開！」
那道門看來是材質堅固的鐵門。
「大家快退到樓梯邊。」
「你、你要做什麽？」
「別問了，快退後，然後圍起來低下頭！」
「到、到底怎麽回事？難道你想用炸彈啊？」
「少廢話，快照著做！」
我讓幾個女生退到樓梯邊，低下頭躲好。確認她們看不到門邊的狀況後，打開「小希」。
「力量，哥伊艾瑪斯！」
頓時出現了巨大的人偶石像，頭差點頂到天花板。我輕聲命令他：
「破壞門鎖，但小心別把門弄壞。」
力大無窮的「哥伊艾瑪斯」大概隻用了三成力，但輕輕鬆鬆就破壞了門上的鎖。
「好羅，田代，過來吧！」
幾個女生聽我說完就走過來。
「稻葉，你是怎麽弄的？」
田代驚訝地睜大雙眼。
「這是商業機密。好了，快出去！」
我打開門，催促幾個女生。
「欸，千晶老師呢？」
「抓——到——羅～～～！」
突然大聲響起一個低俗的聲音，隻見鈴木從後頭一把抱住隊伍最後方的櫻庭。
「？！」
「櫻庭！」
「你們幾個真有兩下子，我真佩服，不過到此為止羅！」
鈴木拿槍對著我們，嘿嘿嘿笑著。這家夥緊追在我們後麵。
「小妹妹，我可不許你跑掉喲！我最喜歡你了，要上的話就從你開始～」
他邊說，邊在櫻庭胸前亂摸。
這時，櫻庭的身體似乎稍微往下縮，然後——
砰！發出好大的聲響。
「……嗚。」
鈴木整個人像根棍子似的直直往後倒。表情變得猙獰的櫻庭低頭看著他。
「幹得好，櫻庭！」
「櫻庭——！」
田代和垣內朝櫻庭飛奔過去。櫻庭「呼」地氣喘籲籲，她剛才用頭鎚奮力往鈴木的下巴撞擊。鈴木痛到翻白眼，這下子應該要暈一陣子，因為下巴也是一處脆弱的重要部位。
「大家快到頂樓！」
天空被夕陽染得一片鮮紅。建築物周圍停了警車、救護車，還有幾輛消防車。
外圍則是電視台轉播車和看熱鬧的圍觀群眾，消息傳得真快。
等到幾個女生上到頂樓後，我告訴田代：
「隻要跟警察打個信號，他們應該會想辦法來救你們下去。再忍耐一下，馬上能得救。」
「嗯。」
「那邊堆了一些建材，可以拿來把門擋住。」
「……」
「我要回去。」
「……」
田代已經知道
千晶當誘餌的事，緊緊晈著嘴唇。
她用力睜開濕潤的雙眼，直瞪著我。
「你們兩個一定要平安逃出來！」
「包在我身上。」
我們倆伸出拳頭，輕擊一下。
我跨過鈴木癱倒在地的身體，衝下樓梯。
來到二樓走廊時，迎麵走來的是保全人員中川，後麵跟著加藤。
「找到你了，小鬼！別瞧不起人啊！」
我對著鬼吼鬼叫的中川打開「小希」。
「高塔！伊達卡！」
啪哩啪哩！一道金光就像飛龍，朝中川和他身後的加藤突襲。
「哇引」
兩人被彈飛後倒在地上。
後麵還有一個拿著槍的佐佐木。
「？！」
佐佐木和我都大吃一驚，瞬間兩人同時僵住，但他反射性地扣下扳機，我也反射性地蹲低身子。
喀鏘！自動手槍的槍身發出幹澀的機械聲。
「……咦？」
喀鏘！喀鏘！不管佐佐木如何拚命扣扳機，就是發射不出子彈。他重新滑動槍膛上彈，但還是發不出子彈。
（這表示槍裏根本沒子彈引）
我站起來，肆無忌憚地走向佐佐木。
佐佐木手忙腳亂地抽出彈匣檢查，臉上淨是不明就裏的疑惑。
「……裏麵……裏麵沒子彈耶……怎麽會這樣？」
「我哪知道啊！」
我朝佐佐木猛力揮了一拳，他整個人飛出去撞到牆壁，當場昏厥。
我檢查一下加藤他們帶的槍，果然也沒裝子彈，隻有保全中川的是真槍實彈。
「因為怕小跑腿惹出麻煩，所以隻給沒子彈的槍嗎？」
「真是精采絕倫的好本領，主人。小的能一睹主人靈活的身手，真是比什麽都高興……」
我胸前口袋裏的富爾陶醉地說。
「你以為像動作片裏的大英雄嗎？沒那麽簡單啦！心髒都快跳出來了。」
如果連跑龍套的槍裏都有子彈……雖然不覺得會被打中，但被一個有意開槍的家夥拿槍指著，真的比想像中還恐怖。謹慎起見，我拿走中川的槍，插在背後的褲腰上，但我想我應該不會用吧！
「還有三個人。」
我跟著千晶的血跡走。
從二樓中央往右轉到走廊上，血跡似乎刻意遠離往頂樓的樓梯，朝建築物正麵而去。
「！」
血跡上有後來踩過的鞋印。
「千晶！」
沿著血跡走的我，也衝進那個在走廊盡頭的房間。
果然，是齊藤。
千晶被押著靠牆站立，看他站的位置，如果被打絕對閃不開。
轉過頭看著我的齊藤，右手和臉上濺滿血跡。
千晶的左半身成了一片血漬。
那家夥刻意集中毆打他的傷口……！
「快放開他！」我放聲高喊。
「哎喲喲……」齊藤笑了。「這次換學生來救老師啦，真是太讓人感動了。」
齊藤讓千晶站在他前麵，千晶癱軟跪在地上，但齊藤硬是揪著他的頭發，把他的臉抬起來讓我看。
「你看看啊，老師，寶貝學生來救你羅！」
千晶剛才好像被押著撞牆，隻見他的右眼上方和嘴角滿是鮮血，他痛苦地勉強睜開左眼看著我。
「……笨蛋……幹嘛……又回來……」
齊藤扭著千晶的左臂，讓他身子朝前傾之後一腳踩著他的背。
「……唔！」千晶的哀號已經不成聲。
「快住手！」
「你們這個老師可不簡單哪！明知道自己流血，刻意和學生走反方向，真有一套。我還以為隻有在連續劇裏才看得到這種舍命保護學生的老師呢！」
齊藤說得牙癢癢的，不過他那副不耐煩的模樣正道出真實的心情——「老子念書時如果有這種老師該有多好……」看透你了！臭小子！
「不隻這樣，你知道他被逮之後說什麽嗎？居然說既然要把他留下來當人質，最好還是讓他能自行活動。也就是說，把他打到痛得動不了的話，移動時還得麻煩別人照顧他……哈哈哈哈！這種情況下還能冷靜想到這些耶，真是了不起的老師呀！這種老師別說我沒看過，聽都沒聽過咧！想到就一肚子火。」
齊藤低頭看看千晶，一臉凶狠。
「還說大概弄傷一條手臂就好……我就成全你，把你的手打斷！」
「布隆迪斯——！」
咚昵——！齊藤在衝擊波的籠罩下，整個人被彈到後方牆上，把牆壁撞破一個大洞後，癱倒在牆下口吐白沫。
「千晶！」
我衝到千晶身邊把他扶起來，趕緊把手伸到他流著汩汩鮮血的胸口，施展療愈能力。我自己也累了，沒辦法使出百分之百的力量，但總得先暫時止血才行。
千晶一睜開眼，先是尋找齊藤，看到齊藤整個人癱在牆邊，他露出驚訝的表情，卻沒多說什麽。
「稻葉，你幹嘛回來？我不是把那幾個女生交給你嗎？」
「她們很安全。我們快趁田中來之前逃跑吧！」
「別管我，你快逃。」
「我怎麽能丟下你不管！」
「我連站都站不起來，隻會礙手礙腳！隻要你能逃出去……」
「別小看搬運工啊！」
我架起千晶，肩膀碰到他胸前的傷口時，他痛得呻吟。
「再忍耐一下！」
我挺起肩膀架著他，在走廊上快跑。
但來到中央走廊時，看見拿著槍的山田。
「抓到羅～」
依舊是那張毫無表情的臉，掛著一抹殘忍的冷笑。
「中川、加藤還有佐佐木……是你這個學生撂倒的？怎麽辦到的？真厲害。難不成你是武術高手？」
山田拿著槍上了膛。
「田中說非到緊要關頭絕對不能開槍……不過，現在就是這種狀況吧？」
山田這句話讓我靈光一閃。我輕輕把千晶放下後，對山田說：「你有沒有開過槍啊？」
「沒啊，所以我現在超興奮的，第一次拿到槍就可以真的朝人射擊耶，簡直激動到不行。好啦！要先射哪一個呢？」
「等、等一下……」
我阻擋想掩護我的千晶，繼續說著：「你剛才舉起槍上膛，表示那是第一顆子彈吧！你那把槍，裏麵真的有子彈嗎？」
「……？」
山田稍稍皺起眉頭。
「發射看看就知道了。」
他對著我扣下扳機。
喀鏘！果然沒子彈。山田一臉錯愕。
「你看看彈匣吧！山田先生。」
從槍裏取出彈匣後，看到裏麵空空如也，山田整張臉扭曲變形。
「果然不出我所料。看來田中除了中川以外，給其他人的槍都沒裝子彈。」
這是怎麽回事？山田也摸不著頭緒。
「就算能上網輕鬆弄到手，但在日本真正會用槍的人畢竟不多，光拿在手上也分辨不出槍裏有沒有裝子彈吧！田中知道你還有佐佐木、加藤幾個人都沒碰過槍，所以故意給你們沒裝子彈的槍。」
「……為什麽要這樣？」
「大概覺得讓那些最後沒必要留下的人拿真槍有風險吧？」
山田臉上漸漸失去表情，就像凍僵似的。
「田中打算把你們全都幹掉，從一開始就計劃好了。」
「……」
「對吧？田中先生。」
田中就站在山田後方通往二樓的階梯上。他也麵無表情，
但比起山田更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田中……」
田中手上雖然有槍，卻沒舉起來，看來沒打算真的開槍，不過還是讓我冒了一身冷汗。
我對著緩緩麵向這邊的田中說：「我看到潛水裝羅！」
田中突然愣住。
在「荷魯斯之眼」捕捉到的畫麵中，有個讓我納悶的地方，就是紙箱旁邊藏了一套潛水衣和潛水裝備。我心想，為什麽這裏會出現這種東西呢？而且隻有一套。
「好不容易逮到人質，卻又放掉幾個人，你的目的就是不隻要驚動警方，還要引來媒體造成騷動。你算準了釋放的人質中一定有人會直接向媒體爆料，如果還想搭直升機逃走，隻會鬧得更大。千晶說過，你的個性看來不像會訂出這種計劃。」
山田看看我這邊，又看看田中，他也是滿頭冷汗。
「對嘛，你果然是獨立犯案。帶著同夥、人質以及搜括的財物，在警方和媒體強力追捕中乘直升機潛逃，這些都隻不過是做給警方和同夥看的……障眼法！其實你打算自己帶著幾件真正高價的珠寶，偷偷從海上潛水逃亡。在警察考慮攻堅還是準備直升機時，就是你逃走的時機對吧！哼，果然就像『007』或『瞞天過海』一樣。」
田中默不作聲，異常冷靜，似乎事不關己地聽著我的話。我接著對山田說：
「田中逃走的時候，大概會把人質全殺掉，但你們所有人也難逃一死哦！山田先生。」
「……什麽？！」
「先前放掉的那些人和警方都不知道歹徒到底有多少人，如果現場的歹徒全死光了，你認為警方要花多久時間才會查出來其中有一個人逃掉呢？你們到最後全都得變成田中爭取逃亡時間的冤魂。」
山田聽到這裏總算有了反應，全身顫抖個不停。
「田……田中……」
砰！一聲幹澀清脆的聲響。砰！砰！又連續兩聲。
山田胸口中了三記子彈後倒下。
「！」
舉起槍口對準我的田中突然停止動作。
因為千晶正舉著槍瞄準他，槍是從我背後拔出來的。
「千晶……」
雖然滿身是血，左臂癱軟無力下垂，僅用單隻右手舉著槍的千晶渾身仍散發出強烈的殺氣。
我感覺到，這就是他說的「注意力」。照理說田中這種職業級人士開槍時應該毫不猶豫，但這時連他都停下了動作。
「……沒想到一個高中生還有這麽大本事。」田中舉著槍，口吻平靜地說。
「快逃呀，稻葉！」千晶一麵緊盯著田中不放，一麵說。
「不過，這毫不影響我一開始擬定的計劃。反正日本的警察隻要發現有任何一名人質，就不會輕易攻堅。我還有很充裕的時間，太陽就快下山了。」
「你必須等到天黑才能偷偷逃亡吧！」
「別說了，快逃啊，稻葉！」
田中輕輕搖了搖頭，說：「你這個老師也很了不起呀！沒想到日本的老師居然會為了保護學生而拿槍指著人，而且還充滿殺氣……我看你確實很有能耐讓我中彈，但我可不能被打中喲！」
田中這時第一次露出冷笑。
「如果沒讓我一槍斃命，你跟你的學生就死定了……」
現場氣氛十分緊張，彷佛處在真空中，空間冰冷得教人呼吸困難。
我知道，這就是田中的「殺氣」。
「總之你快逃……」
我製止了千晶往下說。
「我剛剛不是說過了嗎？不能丟下你不管……」
我拿出「小希」。
田中看到我做出怪異的行為，往後退了幾步。
我打開「小希」，踏上前一步。
「稻葉……」千晶看著我。
「謝謝你啦！田中先生，多虧有你，我才能下定決心。」
我和田中對看了一眼。
「布隆迪斯——！」
「布隆迪斯——！在最後審判中喚醒死者的神鳴！」
富爾在我胸前口袋中高喊著。
咚——咚！
這聲巨響連會場外都聽得到，眾人以為引起爆炸，頓時一片嘩然。
二樓中央的走廊有一麵牆出現細細裂痕，門上的玻璃全數粉碎。
田中被震飛到走廊另一頭倒下，手上的槍不知道被彈到哪裏去了。
我從背後察覺到千晶正看著我。
我緩緩轉過身。
這時的我，是什麽樣的表情呢？
千晶的臉上看不到一絲恐懼或驚訝。
他隻是凝視著我。
我在他麵前啪答一聲合上「小希」。
我們倆相視了大概十秒鍾，卻感覺好久。
千晶向我伸出右手。
「扶我站起來。」
我把千晶扶起來，他一把緊緊抱住我。
「結束了啊……」
「……」
「幸好大家平安無事……！」
「……」
我也緊抱著千晶，或許會碰到他的傷口，但我還是緊緊地、用力地抱著他。
接著我們慢慢下到一樓，打算從正門出去。
出口上了鎖，但鐵門可以用手動按鈕啟動，於是我打開鐵門。
鏗鏗鏗，鐵門緩緩往上拉開，隻見天空一片藍紫色，升起的第一顆星閃閃發光。
「哦……」
在建築物正麵一段距離外，停放著警車和機動小組的車輛，一整排手持盾牌的機動小組成員看著我們，簡直就像電影畫麵。
鐵門拉開之後引起周遭一片嘩然，警方的探照燈一下子全往我們倆集中。
「千晶——啊啊！」
「千晶老師——！」
田代、櫻庭和垣內三姊妹不顧員警的製止，朝我們衝上來。千晶伸出右臂迎接她們。
「老師——！」
田代她們顧不得衣服沾上血跡，緊緊抱住千晶，也抱住我。
「稻葉！辛苦你啦，稻葉！」
「平安就好！活著就好！」
「哇啊啊啊——！」
我和千晶滿身是血（我身上的是千晶的血），一發現我們倆平安無事，田代她們再也止不住淚水，終於能放聲大哭。
機動小組成員和急救人員一起跑到千晶身邊。
「還有其他人質嗎？歹徒呢？」
「歹徒一共有七個，現在全部意識不清，有一個可能已經死了。」
組員們點點頭，對部下打了個信號。
「出動！」
武裝隊伍進入會場。
急救人員量了一下千晶的脈搏，讓他躺上擔架，我們幾個則緊跟著。
員警和消防隊員一大群人來回奔走。一知道田代她們幾個人質自行逃脫，後方的媒體和看熱鬧的群眾也鼓噪了起來。
「香川和黑田呢？」千晶問田代。
「她們先到醫院了，香川好像已經快撐不下去了。」
「這樣啊……」
「老師你自己也是呀……流了好多血……」
千晶的左手臂、還有左半身到大腿都滿是鮮血。
「血已經止了，因為有人幫我止血。」
「欸，拿去吧，你們的手機。」
我把裝有田代她們幾個人手機的塑膠袋遞給她們。
「哇！謝謝，稻葉！」
「謝謝，太好了！」
「還以為再也拿不回來呢！」
田代指著建築物側邊。
「稻葉、千晶，你們看，就是那輛雲梯車救我們下來的。」
原
來是靠雲梯車上到屋頂，這時候機動小組應該也正從頂樓攻堅吧！
走到救護車旁，一名看似現場指揮官的人對著滿身是血的我們（全都是千晶的血）說：「總之，所有人先到醫院接受治療，好好休息，詳細狀況之後再向各位請教。」
我們分別搭上兩輛救護車前往醫院，但幾個女生執意要和千晶同車，講也講不聽，所以另一輛車其實隻有我一個人。
救護車從現場駛離時，即使在車內也能感受到外麵一片此起彼落的鎂光燈。畢竟這是一起引起社會大眾關注的案子，接下來還會轟動一陣子吧！當然，媒體不會報出我們的姓名，但消息想必還是會走漏。好長的一天……還沒結束。
「……肚子好餓。」
我脫口而出這句話，惹得坐在對麵的救護人員忍不住笑了。
全身上下沒受半點傷的我和田代她們把血跡擦幹淨後，脫下沾滿鮮血的衣服，暫時換上醫院裏的衣服。等待千晶治療的同時，醫院人員還端來熱呼呼的微甜咖啡，這時大家總算「呼～」鬆了口氣。
警察要我們提供監護人的資訊，要聯絡他們來把我們接回去。我沒多想就告欣警察「壽莊」的電話……但這種情況是不是該聯絡阿博伯父才對呢？
千晶的治療花了好一段時間，在這期間大家的家長都趕來了。看到幾個女孩子精神都還不錯，父母們頓時似乎都放下了心中的大石。說得也是，再怎麽說，她們都是女孩子，大家很自然地都會不小心想像最糟的狀況。
「夕士！」
「啊……惠子伯母？！」
先前我還悠哉地想著妖怪公寓裏會是哪個房客來呢～這時卻大吃一驚。伯母跨著大步走到我身邊，二話不說就往我頭上猛敲一記。
「你這孩子真是的！我接到壽莊一位一色先生的通知才來的，怎麽不打來家裏呢？」
「對、對不起，一時忘記……」
「不要緊嗎？真的沒受傷嗎？」
「沒問題，大家一起努力撐過來了。」
我、田代、櫻庭和垣內，都在各自的親人麵前得意地笑著。
「千晶老師很照顧我們。」
「對了，老師呢？」
「還在治療……啊！」
看來是主治大夫的一位醫生走了過來，幾個女生立刻衝上去。
「千晶老師還好嗎？」
「治療告一段落了嗎？」
「現在可以見老師嗎？請讓我們看看老師！」
「我們也想問候老師幾句。」
家長們也一起追問醫生。
「各位請冷靜，老師沒事了，隻是雖然已經止血，還是花了點時間處理傷口，目前狀況很穩定。」
大夥兒總算放下心。
「先讓學生進去好了。」
我們跟著醫生到千晶的病房，他正打了點滴睡著，頭上裹著繃帶，右半邊臉貼了紗布，身上也到處是繃帶，一大片自得好刺眼。
「千晶。」田代輕輕叫了一聲。
千晶睜開左眼，一臉堅定地看著我們，想讓大家放心。
「大家都沒事吧？」
裂開的嘴唇看起來很痛，但他說起話來很清晰，聲音平靜深沉。
「嗯，隻有櫻庭腫了一個包。」
「腫一個包？」
「她超厲害的，老師，櫻庭居然用頭鎚把那個鈴木擊倒！」
千晶驚訝得睜大左眼。
「我從後麵被他抓住，就照老師教的用頭頂他！就是這邊，這邊呀！」
櫻庭把頭伸到千晶麵前，千晶右手輕撫著櫻庭的頭笑了，「哈哈哈！」
「砰的一聲，撞上去的時候聲音好大，鈴木那家夥連哼也沒哼一聲就倒了。」
「整個人跟棍子一樣直挺挺倒下去！」
「沒錯，太爽了！」
大家看著氣焰囂張的櫻庭都忍不住笑了，整個病房充滿眾人歡樂的笑聲。
「不過，腫這麽大一個包很痛吧？」
「醫生幫我止痛了，不要緊。」
櫻庭伸出手來疊在千晶的右手上。
「謝謝你，千晶老師。」
千晶微笑以對。
接著垣內、田代紛紛伸出手疊在櫻庭的手上。
「快啊！稻葉也來！」
幾隻手重疊在一起的溫度緊緊地籠罩著我們。
「大家都很努力，很棒哦！」
「嘿嘿。」
田代她們三個女生臉頰紅得像蘋果，雙眼濕潤的表情美極了，大家充分感受到活著的喜悅。千晶發自內心感到欣喜，濕著眼眶凝視這一幕。
家長們全來到了病房門口。
「各位同學，差不多該讓病人休息了。」醫生說。
「香川和黑田不要緊吧？」
聽到千晶這麽問，田代略微麵有難色地回答說：
「香川同學受到的打擊太大，醫生好像開了藥讓她睡著。黑田同學已經先跟她母親回家了，看來沒有大礙，她母親說另找機會來問候你。」
「這樣啊……」
走出病房時，我突然轉過頭，發現千晶看著我。他笑了，輕輕舉起右手，我也對他笑一笑。
我們出去之後，換那批家長進到病房裏，他們頻頻說著：「真的很感謝老師。」或是：「不知道該怎麽向老師道謝才好。」幾個女生先前不斷強調千晶如何奮勇挺身保護她們，每一位家長都不斷對著千晶行禮。看到千晶不好意思到想起身回禮，醫生趕緊將這些家長們趕出病房。
「真是驚險的一天啊……」
三姊妹露出少見的凝重神色，深深感歎。這無疑將成為這個夏天最深刻的回憶。
「欸，回家羅！三姊妹。大家還等著呢！」
我一說完，三個人精神奕奕地回答：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