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圖書館的明日在何方


    這一日堂上班原本的預定是訓練,上午臨時改成了關於鬱被查問會傳喚的說明會議,對鬱的第一次傳喚是在下午。


    在玄田和堂上做出說明的中途,手塚一副無法容忍的樣子粗暴地從位子上站起來。


    “手塚,你要去哪?!”


    玄田粗著聲音阻止了他,手塚罕見地咬牙回道:


    “業務部,去問砂川他到底想幹什麽!”


    冷靜地說出“坐下”的是堂上。


    “砂川開據了精神抑鬱的診斷證明,得到回家療養的許可,現在應該回家了,對砂川的查問已經延期。”


    說明中沒有一點停頓,堂上應該是事先從玄田那裏得知了情況。


    “他是找出個替身之後就逃了!今天早上他都還完全沒透出過要回家療養的口風!這種事都不跟室友說一聲太不正常了!”


    “你的心情我們明白,但話不能亂講。現在是特殊時期,可能會對笠原造成不利。”


    這種並非自本意的話也是玄田在自我克製,剛才和堂上的爭吵讓他明白了這一次堂上無法再幫自己拉韁繩。


    “問題的關鍵在於為什麽他拖出的是笠原吧。”


    進入主題的是小牧。


    “你心裏有數嗎?”


    被問到的鬱搖了搖頭——突然,她又皺起了眉。


    “……那個,曾因為‘評價’的事和他吵過一回。”


    “和那沒關係,你不用管那個。”


    堂上立刻否定了那個原因。


    “那種地方可不是會考慮這種私仇的寬鬆場合。”


    這句斷言對知道堂上曾有被查問經驗的鬱來說非常有說服力,但手塚卻露出不太能理解的不滿表情。


    “有沒有提到過什麽奇怪的話題,或是交談過什麽特別的話題?”


    小牧再問了一句,這次鬱很肯定地搖了頭。


    “老實說,要不是他和手塚同寢室,我肯定早就把這個人忘了。本來就對他沒什麽印象,也沒有特別親近。上次也是在巡邏時


    偶然撞到才起衝突的。”


    “那個時候我也在場。當時差不多是笠原單方麵的斥罵,砂川幾乎沒有回話。關於這一點我可以證明。”


    手塚作出補充是想對笠原有利,但上級們隻是苦笑了,就像是在說“不要再說多餘的話讓鬱丟臉了”。


    小牧一邊說著“這麽說來,果然還是……”一邊抱起手臂。


    “砂川被查問誘導了的感覺要濃。”


    平時跟不上話而露出驚訝表情的都隻有鬱一個,但這一次還加上了手塚,對於從未碰上過隊內查問這一點來說兩人是一樣的。


    “也就是說,圖書特種部隊被盯上了。”


    玄田的說明太過籠統,兩人還是一頭霧水,結果還是由堂上補充了解釋。


    “上一次的‘焚書事件’是行政派引發的問題,那次事件至今還是行政派最大的軟肋,而前一段鳥羽代理館長的失態又添了一


    大敗筆。”


    “扳回一城的材料,是這個意思吧。”


    就算是同時聽解釋,手塚也是一點就通。


    “喂,你現在就聽明白了,那說明豈不是要斷了!”


    這一次和自己有關,鬱也很拚命。


    “不用擔心,我會全部說明完,你先別吵!”


    嗬斥完的堂上又小聲地加了一句“我哪有過在你沒明白之前就不管的”,小牧笑著說了句“真是無私得不求回報啊”的玩笑


    話。


    手塚似乎也察覺到堂上已經完全進入了“對鬱模式”。


    “行政派想抓原則派的把柄,他們能等到這件事也是上天的安排吧。”


    這種說法讓鬱很不爽。


    “什麽上天安排……這可是有關圖書館名譽的事件啊。”


    “這就是派閥鬥爭的法則。”


    堂上像是故意一樣拋出這種冷淡的話。


    “原則派也是把行政派的醜事當場武器來算計再加以活用,兩邊都一樣。”


    這句話將鬱想反駁“原則派不同”的心情挫平了,她之所以會覺得不同是因為想到了站在原則派立場上的某人。也就是以稻嶺


    為首的現在在此的全員——當然也有堂上。


    ——為什麽要說那種話,什麽“兩邊都一樣”。我可是為自己站在這邊而驕傲的啊,為自己能和遵從愛書原則的人站在一起而


    高興的啊。


    ——我可是以身為你的部下為榮啊!


    這種不經意間翻湧而上的想法讓鬱的心猛然間慌亂了,她也因此錯過了反駁的時機。


    “對於行政派來說,隻有盡可能擴大這次事件才能和他們過去的失策相抵消。所以才盯上了我們隊。”


    鬱喃喃地衝出句“為什麽”,這次回答她的是玄田。


    “關鍵是我。”


    堂上點頭肯定了這種像是自誇一樣的回答。


    “隊長是原則派的主要人物之一,在原則派占多的防衛部當中,玄田隊長直接指揮的特種部隊更是原則派的聚集地。他們就是


    想趁這次機會狠狠扣隊長的分。”


    “這種分隨他們扣多少我都不痛不癢,連這都不明白,行政派也真沒用。”


    “就算隊長沒效,但對原則派有效,請你自重。”


    小牧代替堂上拉住了玄田的韁。


    “那麽,說到要挑特種部隊的毛病,最好下手的當然就是新人了。”


    “但為什麽是笠原呢?”


    手塚緊咬住這點。


    “硬要扯上特種部隊的話,怎麽看都應該是抓和砂川同室的我出來吧,像是提出‘隻有同室的我才能和他共謀’之類的疑問。


    為什麽會跳過我拉出笠原來?”


    ——這還用得著問嗎?!


    鬱含恨地瞪了手塚一眼,但手塚完全沒感覺到。鬱會被盯上的理由她自己最清楚。


    “……這個,要我在這裏說明嗎?”


    小牧也露出苦笑,鬱不高興地咬著牙回答了。


    “反正我就是空隙多好收拾!換作我是行政派也會來盯我,誰想招惹你這種棘手的家夥啊!”


    “哦……我並沒有這個意思。”


    “那是什麽意思,自誇嗎?!”


    跟完全擰過一邊去的鬱再說什麽也沒用,手塚不甘願地閉上了嘴。


    “另外,砂川處在療養中這是個致命點。”


    堂上將話導回正題上。


    “正常來說,隻要笠原否定砂川的供詞,就要向他確認。但現在砂川的查問中止了,情況就會因為各執一詞而陷入僵局吧。總


    之,你不要輕易開口給人家抓住話柄。”


    行政派這招隻不過是姑且一擊。


    先用莫須有的罪名把鬱叫去,抓住話柄,再通過追查特種部隊的偏向挖出其他過失。就算結果隻是空忙一場,對行政派而言除


    了費點事之外也沒有其他損失。


    砂川既然在療養,就可以預料到對鬱的查問次數會因為僵持而增加。


    會議結束後時間還有剩餘,堂上班就加入訓練當中,不過除去了鬱。


    “在被叫去之前好好用一下功。”


    堂上一邊說一邊遞給鬱一本查問對策集,這是玄田離席後班上臨時編的手寫本,集中了查問中有可能出現的問題和回答範例。


    因為是鬱之外的三人編製,所以鬱能背得下的量也被考慮在內。


    鬱深刻地感受到了他們的優秀,而反觀自己卻是那麽的沒用,這讓她有點消沉,不過很快又將注意力切換到了“我的工作是將


    這些刻進腦子裏”的方麵。


    “加油咯。”


    給鬱留下這句話的小牧帶著複雜的表情拍了拍手塚的肩,和他一起向門走去。對於和砂川同室的手塚來說,還是會對鬱被盯上


    一事抱有罪惡感,也許還會有“換成自己的話還不用那麽擔心”這種焦躁。


    留到最後的堂上在鬱的桌旁停住了腳步,坐著的鬱很罕見地抬頭看他。堂上似乎是想了想該怎麽說才好之後,才指著對策集揚


    起了命令的語調。


    “總之,你抄吧,抄一百遍。”


    “像你這種類型隻有靠身體才能記得住。一邊抄一邊背。”


    堂上這話就像是見識過鬱的學生時期那樣準確,鬱慌忙準備紙筆。


    投在桌上的影還沒有離去,鬱又抬頭看了一次,堂上也直直地看著她。鬱像是被堂上堅定的眼神牽引一樣定定地回視了一會,


    猛地察覺到這種視線的氣氛後才慌張地移開了視線,而堂上搶占住這個先機開了口。


    “之後,會很辛苦。”


    鬱記下了這句預示災難程度的話,而且這是出自堂上口中,更突顯出其中的嚴肅性。


    “覺得難熬時一定要跟我說,這是命令。”


    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的鬱吞吐著,堂上毫不放鬆地催促“回答呢”。


    “是!”


    鬱還配合這聲魄力的回答敬了禮,堂上的表情這才有點緩和。


    “很好。就這樣約定了。”


    “是約定嗎?”


    明明說是命令的啊——這個疑問讓鬱不假思索地將話脫口而出,堂上立刻皺起眉。


    “隻要你能遵守,是什麽都無所謂!挑你喜歡的形式給我記牢了!”


    像是生氣般丟下這句話後,堂上離開了房間。


    “挑喜歡的形式,竟然這麽說……”


    被獨自留下的鬱這樣嘀咕,雖然知道現在不是想“挑哪種好呢”的時候,但心情還是微微浮動起來。


    ※※※※※※※※


    下午兩點之後的一小時左右,發出傳喚令的查問會將鬱叫到了圖書基地司令部辦公樓的會議室。


    鬱敲了門進去後,看到正對門的長桌對麵有五名叔輩人物已經坐好在等她了,從階級章看是從三監到一監都有。一監是正中的


    那個,骨瘦如柴的半老男性,是一年前時的鬱肯定記不住模樣的彥江光正副司令。他身為隊內行政派的頂點一事就連不諳世故的鬱


    都知道。


    哇,好象禿鷲——鬱這種從頭發出發的聯想雖然是失禮至極,但對方銳利的目光也是這一聯想的原因之一,從這點上看這個比


    喻就還可以接受。


    彥江無言地示意了下放在長桌對麵的椅子。應該是叫我坐吧——這麽想的鬱行了一禮後坐了下來。


    確認過編屬和姓名後,問題從意想不到的地方開始了。提問的是彥江。


    “你支持原則派嗎?”


    雖然沒有到一百遍,但也抄了幾十回,鬱算是把回答範例記熟了,這問題在對策集裏是字不很漂亮的堂上寫下的。


    “我才入隊兩年,對派閥還沒有深入思考過。”


    “但是,從你過去的記錄上看,明顯偏向原則派思想的行動占多數。例如培訓期間的斟酌書籍一事。”


    這件事一定會被攻擊的覺悟鬱是早就有了,果然對方就衝著這裏下手了。


    “我不清楚圖書士不具備的斟酌權限要怎麽行使……”


    彥江一邊翻著手邊的文件一邊苦笑起來,周圍也傳出失笑聲。這種明顯帶著嘲諷意圖的笑聲裏,鬱的體溫因為屈辱而上升了,


    臉頰也火燙。


    “在非武裝緩衝地帶上的一間民營書店裏,以隊員的個人見解行使斟酌權限,真是膽大妄為。”


    “我在反省。”


    鬱作出機械似的回答。把感情的開關關掉——這是堂上的忠告。


    其實鬱並沒有反省。


    當時那位年輕的母親不好意思地笑著說“想在這孩子的生日時給他買本他想要的書”,那孩子從鬱的手中接過圖畫書時高興得


    甚至願意放開手上的零食。


    ——比起那份喜悅,這種屈辱又算得了什麽。


    “同樣的問題過去也是原則派的隊員引起的,那次是擁有斟酌權限的三正。”


    鬱的心猛地跳了一下,“難道……”的這種心情翻騰起來。


    ——難道,王子也因為幫助我而受過同樣的苛責。難道,也被查問過?因為我的關係!


    和歉意同樣強烈的心情不斷上湧。


    ——那是誰?


    鬱好想問,隻能在回憶中追趕的不知相貌不知名字的王子現在觸手可及,疑問已經卡在了喉間,但是——


    絕對不要自己先開口。


    會議時堂上的指示比欲求更強地約束著鬱。


    對策集是以鬱不自發發言為前提推測可能出現的問題,並沒有預想鬱會問“那個時候的三正是誰”這種狀況,鬱也不知道如果


    問了查問又會如何發展。而且查問會的記錄會作為材料保留下來,彥江的麵前就放著錄音機。


    ——不要說一切多餘的話。隻要回答問題就行。這樣這本東西就足以保護你了。


    被叫抄一百遍的對策集是為了保護鬱而做的。


    “真是原則派,非常原則派的問題。”


    在鬱糾葛的時候,彥江繼續說話了。


    “而且,那次斟酌書籍的行動得到了追著你過去的上司的同意。堂上、小牧二正和玄田三監。”


    當時小牧和玄田還不算是鬱的上司,對方應該是故意這麽混在一起說出來。


    “玄田三監是原則派的,同時也是稻嶺司令在派閥上最信賴的部下,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看來要把玄田三監指揮下的圖書特


    種部隊偏向原則派思想這事視為日常問題了。”


    我覺得這比偏向行政派思想要更穩固——好想這麽說,鬱壓下頭腦中冒出的天生不服輸的性格。


    “你沒有受到過這種思想教育嗎?”


    回答這個的是手塚的字,鬱一邊回想著那一絲不苟的端正文字一邊回答。


    “沒有受到針對派閥思想的教育。”


    想追趕那些人的背影——這是鬱自己要這麽想的。在她腦海中浮現出的背影比她自己要低。


    之後,誘導鬱承認自己是原則派的問題一直繼續著,鬱也謹慎地應付著。


    突然某個時候,問題變了。


    “關於媒體良化法你怎麽想?”


    來了——鬱咽了口口水。這裏是小牧的字,對策集是手寫的反而更好,在視覺上比印刷出來的字更讓人印象深刻。


    “反對。”


    回答要盡量簡短,說得越多越容易被對方抓住漏洞。


    “這又是為什麽?”


    “身為提出《圖書館自由法》的圖書隊一員,我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


    彥江從鼻子裏哼笑了一聲,用鬱聽得到的音量喃了句“還真用功啊”。他左邊的二監繼續提出了問題。


    “對審查的看法呢?”


    “那是對知情權和言論自由的侵害,我認為審查這一行為本身是不合理的。”


    “包括審查對象與個人人權、隱私想抵觸的情況嗎?”


    “這種情況應該運用法律武器。附加前提並不能使審查行為正當化。”


    對策集裏其實列舉了好幾種情況的應對辦法,還標明了如果沒有自信能說準就不要勉強說出來,不過鬱並沒有勉強。


    “對待審查的態度我


    們也一樣。”


    或許是鬱因二監這句話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二監苦笑著作了補充。


    “原則派和行政派在圖書隊的根本使命上並不對立,隻是在執行這一使命的方式上態度不一。”


    鬱正準備道歉,卻在話出口時換成了“是這樣啊”。對派閥沒有深入思考——這是基本方針,實際上,鬱也沒有因為隸屬特種


    部隊就被強行要求加入原則派。


    “不過,行政派持‘審查對抗權應當嚴正執行’這種基本思考方式。以隊員的個人見解行使斟酌權限,這是行政派不可能會有


    的行為。從這個意義上說,在你培訓期間的斟酌書籍問題是非常原則派的處理方式。你無法否認自己和原則派共鳴的潛質吧?”


    “這個……”


    這記變化球讓鬱迷惑了一瞬,但她馬上穩住陣腳。


    “我也不是很清楚。”


    “這種潛質是不是在原則派多的圖書特種部隊當中得到了助長?”


    “我認為這一點隻能由周圍的人來下判斷。”


    在目前的階段鬱抄了幾十次的效果非常顯著。但問題是——


    “前一段時間,某位過於憎恨審查的隊員出現了一些過激行動,引發了一起遺憾事件。”


    砂川是怎樣說那件事的,又是在什麽關聯下扯出鬱的名字,這些都無法推測,因此對策集裏這一部分的內容也就非常之少。


    “是砂川一士,你知道的吧。”


    對於彥江的煽動,鬱給出了“隊內也在談論,我當然聽說過”這種滴水不漏的回答。


    “在他被人談論之前,你應該已經認得他了。”


    “他和我隊友手塚一士同一寢室,名字我是聽到過。不過幾乎沒和他說過話,隻是把他當成同期之一。”


    應該說上次的評價事件裏砂川已經被鬱列為討厭的人了,但這種事沒有必要特意在這裏說出來,萬一被解釋為“進行過足以讓


    自己討厭他這種程度的交流”就麻煩了。


    說話方式要溫和一些的二監再次接過了話。


    “砂川一士策劃將稱讚審查的某位媒體良化法支持作者的幾十本書隱藏起來,他本人表示動機是不想對肯定審查的理論放任自


    流。你對這點怎麽看?”


    這裏還是對策集有的部分。


    “砂川一士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他的做法錯了。”


    在高中生過路殺人魔事件中圖書館就提供情報的問題遭到各媒體責難之時,鬱曾不滿地嘮叨“為什麽我們不得不提供這種登有


    這麽偏頗意見的媒體啊”,堂上聽到後臉色一變。


    那個理由現在的鬱也能明白了,是堂上和其他上級一直以來的態度告訴了她。


    “不管是什麽情報,讀者都有權自己去看去判斷。圖書館不應剝奪這一判斷機會,也不應對特定書籍給出否定的暗示讓讀者有


    先入為主的觀念。就算那是對圖書館不利的情報也一樣。圖書館要對一切書籍保持最低限度的中立。”


    雖然對策集也寫了,但這些是鬱自然地用自己的話說出來的。


    宣揚某種思想的書如果有十本的話,那麽與其對抗的書也會有十本。圖書館是以這樣的公正來自律的組織。


    “砂川一士憎恨審查的心情,我想所有圖書隊員都會有共鳴。但從結果上說,砂川一士這次的行為卻是圖書館這方的審查。我


    無法原諒。”


    這之後對策集裏就沒寫了,不過鬱毫不迷惘地繼續說了下去。


    換成堂上的話一定也會說。


    “就算那是肯定審查、擁護媒體良化法的書籍,但同時也是圖書館的藏書,應該和其他書籍一樣受到保護。”


    查問員們都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他們之前曾經調查過鬱,從資料上推測出的形象中很難想象她會作出這種發言。


    若是引起斟酌書籍事件那時的鬱,就算知道不得不去保護也無論如何無法將“保護維護審查的書籍”這種話說出口。


    “……非常公正的意見,我也是這麽想。”


    二監就這樣帶過了,接下來問話的是彥江。


    “但是,砂川一士說出你是隱藏書籍事件的同謀,這又是為什麽?”


    “我不知道。”


    這話有一點說謊的成份。雖然堂上否定過也讓鬱不要在意,但鬱還是覺得和為“評價”爭吵的事不會完全無關。那是最近的


    事,而且隻要說出同謀的名字就能擺脫查問的話,那當然會先想到前不久才吵過架的家夥。


    “如果你們曾有過什麽交流,隱瞞隻會對你不利。”


    “碰到麵的時候是會寒暄幾句,但我和他的交情連一起吃午飯的程度都不到。”


    這是事實,鬱回答得堂堂正正。


    ——和那種家夥吃午飯或是一起玩?少開玩笑了!


    接下來又繼續問了一會和砂川之間的關係,除了那次鬱單方麵斥罵的事件之外和砂川沒有相關點的鬱一直以“我不知道”固守


    著。


    “砂川一士隱瞞書籍的行為是在七月十八日實行的。”


    不願認輸的彥江開始說出砂川的供述。不要開口問砂川的情報,等對方自己說出來——對於曾得到這種指示的鬱來說,現在就


    像是跨過了一座山。


    ——說到七月中旬,和砂川吵架差不多就是那個時候吧。


    當鬱這麽想時——


    “他在第二閱覽室倉庫將書籍打包好,運往離閱覽室最遠的公共樓第三倉庫。笠原一士你在這一工作中提供了協助,但中途因


    為口角而決裂。”


    動搖的心情大概是明顯地表現在了鬱的臉上,彥江立刻追擊了一句“你似乎記起來了”。


    “等……請等一下。”


    ——倉庫的話,在吵架時的確是幫砂川把東西搬到那邊去了。是他對吵架這事說了謊,還是當時搬的東西真的就是被隱藏的書


    籍?


    ——不過那時手塚也在場啊,為什麽沒把手塚說出來?現在能把手塚也在的事說出來嗎?


    鬱很快做了先回答與自己有關的部分這一判斷。——不要說多餘的話,這個原則應該沒有改變。而且比起之後再補充來,若想


    訂正可是難得不得了。


    “的確有這麽回事。”


    “那麽,你是承認你們的關係……”


    “不!”


    鬱打斷了彥江的話。


    “之所以會幫他搬東西,是因為我路過在打包的砂川一士身邊時,他開口拜托我幫著一起搬。我路過的時候他已經打好包了,


    我沒看到裏麵的東西。現在知道了也很吃驚——真的是被嚇了一大跳!”


    “你沒有想過要檢查裏麵的東西嗎?”


    “圖書館員打包和搬運貨物是很平常的工作,我不會特地去懷疑並且檢查。”


    “對從閱覽室倉庫搬到公共樓這件事本身你也沒有懷疑過嗎?”


    “這在日常工作中也不是非常特別的事。如果隻因為這個就懷疑是在隱藏書籍,那我每天巡邏的時候可就得見一個懷疑一個


    了。”


    “不過,搬的時候應該能察覺到裏麵的書才對吧。”


    “所以說……”


    鬱焦躁地蹦出了忍無可忍的話。


    “光是搬打好包的箱子怎麽可能知道裏麵裝的是什麽啊!你當我會心靈感應嗎?!”


    查問員中有幾人噴笑出來,彥江也認為再追問也問不出什麽而不高興地閉了口。


    “……笠原一士,請慎言。”


    剛才的二監責備


    了一聲,鬱也繃著臉說了句“非常抱歉”,但心裏還不滿地抱怨著“還不是因為副司令的追問太離譜了”。


    “砂川一士還說你們因為口角而決裂,有這回事嗎?”


    “……口角是有,但完全是不同的話題。”


    “請說明是什麽內容。”


    這裏已經超出對策集的範圍了。——這種時候就隻能用直球決勝負了!


    “是關於砂川一士曾寫過的‘果斷評價’。”


    “詳細說明經過。”


    “我認為他那個貶低書的書目不適合公共圖書館的服務,就借那次機會指責他,所以起了口角。”


    “也就是說,你們在關於圖書館的應有形態這一意見上決裂了。”


    糟糕!——鬱本能地感覺到了這一點。因為起口角的意見而決裂,這個部分被肯定了,但二監的說法也並沒有錯。


    ——可惡,早知道會這樣的話,剛才還不如說是因為討厭他的臉之類完全沒有關係的吵架好了!


    “……可以這麽說。”


    “剛才,你說過和砂川一士幾乎不認識,也沒有在意過他。是說過吧?”


    彥江再次開了口。


    “你現在所說的話,不正是表明你以前認識他嗎?”


    ——竟然來這招!鬱猛地咬了下牙。查問會今天的目標大概就在這裏。讓鬱有說謊的嫌疑,留下證詞曖昧不具可信性這樣的記


    錄,這才有利於以後的發展。


    “是從‘果斷評價’那時才知道他的,之前完全……”


    “那麽,‘見麵會寒暄’這句是在說謊了?”


    糟了,還有這句!——鬱被不失時機插進來的二監的質問引入了第二階段。


    ——明明告誡過我要好好記住自己說過的話的!


    “並不是說謊,剛才‘完全’那個詞隻是口誤。”


    總算訂正過來了,鬱的心情已經繃得像根弦一樣,沒有了再堅持下去的自信,再繼續下去的話肯定還會露出剛才那樣的馬腳。


    這時,仿佛壓迫房間的敲門聲響了起來。


    在查問員準許之前,門就被打開了,鬱回過頭——看到堂上正站在那裏。


    “打擾了。”


    堂上一邊說一邊敬了禮。看到他那副嚴肅的表情,鬱的臉不禁扭成了一副差點哭出來的樣子,她慌忙端正起臉色。


    “已經到十五時了,請讓笠原一士回到工作崗位。”


    彥江的臉上明顯地露出了怒意,二監宣布查問結束。


    “笠原,走。”


    “是!”


    鬱像彈跳似地站起來,快走幾步後又慌忙回身向查問員行禮。


    彥江不管鬱,隻是盯著堂上。


    “有這樣的上司就有這樣的部下。”


    堂上對這句嘲諷點了點頭,回了一句“不敢當”。


    出了司令部辦公樓後鬱就再也堅持不住地蹲了下來,抱著膝喃道“……好可怕……”,堂上也停下了腳步。


    稍微蹲了一下等待膝蓋不再顫抖時,鬱的頭被輕輕敲了一下。


    “幹得不錯。”


    “你不要現在溫柔啊……”


    鬱頓了下才接上一句“我會想哭”,聲音已經接近了嗚咽。


    “你就哭吧。”


    “才不要,那會像輸了一樣!”


    鬱用力地搖搖頭,毅然地站起了身,堂上用“服了你”的表情說了句“這種時候你還計較什麽輸贏啊”。


    “因為,那看起來不就成了被行政派弄哭的一樣嘛!”


    ——可惡,快說些別的事啊,不改變話題的話在這個氣氛裏我真的會哭啊!


    “對了。”


    鬱終於找到了一個話題。


    “那個……是有關我的王子的事……”


    堂上像是吃一驚般地將臉轉開。這是什麽反應——鬱反而迷惑了,不過還是將話說了下去。


    “難道在救了我之後也被查問了?”


    “……幹嗎突然問這個。”


    “嗯,剛才副司令在說到培訓期間的斟酌書籍事件時提到了,說是以前也有個原則派的三正引起過同樣的問題。會不會是說王


    子呢?”


    “這種事我哪知道。”


    這種不理不踩的冷淡口氣平常總會引來鬱的反駁,但才因為查問而消沉的鬱現在也提不起精神吵,自然就變成了沮喪的口氣。


    “查問真是又緊張又疲憊,一直說些不好的話,實在是討厭死了。如果王子也因為我的關係受到這種對待的話,我很難過。”


    明知堂上不會回答,鬱還是不斷地發著牢騷。


    “我對培訓期間的事照著對策集上寫的答了‘我在反省’,王子不知道是不是也說了反省呢。都是我的戳,讓他不得不反


    省。”


    “你不用介意這種事。”


    這種說法!——鬱生氣地轉回頭,堂上又繼續說了。


    “你後悔了嗎?”


    要消化這個唐突的問題需要一點時間,在明白過來的瞬間鬱立刻作了回答。


    “沒後悔!”


    那個時候為那對母子取回書的事,鬱既沒有後悔也沒有反省。


    “不管再碰到多少次同樣的事,我都會那麽做!”


    “不要再做了!”


    堂上冷靜果然是無機可趁。


    “既然你沒有後悔,那家夥也一定不會後悔。雖然可能會反省。”


    鬱又想哭了,不過是為了和剛才完全不同的理由。


    “……堂上教官,你有點像。”


    “什麽地方。”


    雖然沒問“和誰”,但堂上的聲音還是帶上了否定意味地粗暴了起來。


    “正義使者的地方。”


    堂上麵向著其他方向露出極端不高興的表情,但鬱選擇了無視。


    “剛才也很像正義使者。仔細一想,每次我碰到麻煩時堂上教官都絕對會出現,從我入隊開始到現在。”


    吐出一句“幹嗎像在說別人的事一樣”後,堂上突然指向鬱的臉。


    “那是因為你!既不長腦,運氣還差到不敢相信!動不動就陷入我不得不出麵的情況!”


    堂上的怒吼以讓人喘不過氣的氣勢劈頭蓋臉地砸向鬱,鬱倔強地鼓起臉。


    “好過分!說我腦袋不好就算了,運氣差是我的錯啊!”


    “腦袋和運氣都很差,察覺到之後就給我記得自重點,少惹事!”


    “就因為你沒說過這種討厭的話,我才難得說你像正義使者!”


    甩下這句後堂上先邁開了步子,鬱也隔了兩步跟在後麵,正走著時她腦裏突然閃過一道光。


    “啊!”


    鬱脫口叫了聲。堂上邊怒吼著“這次又要幹嗎”邊回過了頭,卻看到鬱有點興奮地比畫著。


    “說不定調查查問記錄就可以知道王子的身份了!副司令剛才也說當時引起了很大問題。”


    “還以為你想到什麽重要的事……”


    堂上以最頂級的冒火表情低下臉,之後便有雷落在了鬱的頭頂上。


    “查問記錄沒有正當理由禁止個人閱覽,你這個笨蛋!需要上級和相關部門蓋三個章的閱覽聲請書你是準備怎麽寫!‘想知道


    我的王子的身份’嗎?!而且寫著這種無聊理由的聲請書你當我會兩眼發黑在上麵蓋章嗎?!蠢材!”


    鬱被這種不容反駁的雷霆之勢擊倒了,堂上以“回去了”這句結束了宣言般的怒吼。


    兩人回到辦公室後,其他的班員和玄田都在隊長室裏等著。


    “好,回來了。拿出來拿出來。”


    在玄


    田的催促下,鬱從胸前的口袋裏掏出了usb錄音筆。


    “哪個是回放?”


    拿過去的玄田來來回回的擺弄,看不過去的小牧從一旁伸手搶了去。鬱沒有留心這邊的情況,隻是露出稍稍有點不安的表情。


    “那個……在查問會上動這種手腳沒關係嗎?”


    “你在說什麽,你不過是偶然忘了自己的私人物品還放在口袋裏,又不巧壓到了錄音鍵而已。又沒有哪條規則明確寫了不能把


    錄音機帶進查問會,再說,就算是禁止帶入,那也是懶得搜身的那邊不好。”


    “哇,做了壞事還這麽厚顏無恥。”


    鬱這麽嘀咕了一句,但這對於玄田來說甚至可以算是稱讚,這一點在隊的風格上也有所體現。


    就算那邊搜身,女隊員的胸前口袋也不太可能被搜到,玄田早就確信了這一點。其實一開始玄田甚至是說了“藏在乳溝間如


    何”這種近乎性騷擾的話,接著另外三名男性異口同聲地反駁了“從條件上看辦不到”這種終於徹底演變成性騷擾的回答。這些話


    失禮到了甚至令鬱在心中抱怨出“隻要攏一攏,我也是有乳溝的”這種不知所謂的牢騷。


    “而且這又不是我的私人物品……”


    是隊上的,玄田拿起寫有部門名稱的磁帶準備開始放。


    “不要在意這種細節。”


    不是細節,絕對不是細節!——不過鬱知道這樣反駁也沒用,就放棄了。


    錄音是為了給查問會的內容做個旁證,正確記錄下來以便思考下回的對策。


    鬱一邊將記憶中的話題分成幾段一邊聽著錄音,聽到砂川的證言那段時,手塚變了臉色。


    “是那個時候的事吧!”


    就算追問鬱也沒用,手塚隻是吃驚到暈了頭。鬱當初聽到時也動搖得很厲害。


    “為什麽那種情況下不把我說出來!”


    上級也像是吃驚得答不上話似地沉默著,鬱說了自己的考慮。


    “我不知道該不該把手塚說出來,總之就先回答自己的部分了。”


    “嗯,也不見得說出來就更好……還真是劇本外的發展啊,再看下次的情況吧。”


    得到小牧的肯定讓鬱鬆了口氣。


    “不過,這個判斷還是麻煩啊。那個時候搬的是書嗎?”


    小牧詢問的是手塚,兩人當中記憶準確的當然是他。


    “搬起來挺重的,也很穩定,的確有可能是書。”


    “那麽,如果搬的真是隱藏的書籍的話要怎麽辦。查問會應該在查問之前就先從那個倉庫裏找到了書才對,到這裏為止應該都


    是事實。沒有說出手塚的名字這點,從正常角度來考慮應該是在留底牌。”


    看見鬱歪了歪腦袋,堂上又作了補充。


    “特地按下手塚這個情報來誘導你說出對他們有利的話。”


    這句話讓鬱立刻陷入了慌張。


    “咦,這麽說我今天還是應該把手塚說出來比較好?”


    “也沒什麽,拚命顧自己也沒什麽不自然的。而且你也夠厲害的了。”


    小牧因為堂上的話而嗬嗬笑起來,將“你當我會心靈感應嗎”這句又放了一次再按停,鬱紅著臉低下了頭。


    “下次可以先發製人,一開始就爭取主動。”


    意思是先把當時手塚也在場的事報告上去。


    小牧邊說著“那麽繼續聽吧”邊開始放音,鬱微微地縮了縮了肩膀。那之後的應對就變得亂七八糟了。


    再次聽自己的聲音讓鬱感到痛苦,終於帶子放到了堂上登場查問結束,之後是一陣衣服摩擦聲便沒有了內容,鬱也跟著籲了口


    氣。


    “嗯,這防守算是打得不錯了。”


    小牧先開了口。


    “最後那裏用‘不是說謊,完全那個詞隻是口誤’擰過去也挺厲害的。”


    小牧征求同意般向堂上問了句“是吧”,堂上點了點頭。


    “老實說,我原來沒想到你能做到這個程度。”


    “是……是這樣嗎?”


    鬱還是有一點不安,玄田一邊說著“自信點!”一邊砰地一下拍在鬱背上,猛烈的衝擊讓鬱一下子咳出來。——拜托手下留情


    啊!


    “換作我的話,肯定會比你多失言三倍。”


    “三倍還不止吧。”


    玄田瞪回來想反駁這句吐槽,但堂上無視了他繼續說了下去。


    “那麽,這次會議就來做出下一回的對策。傳喚上有最少要隔三天的規則,練習的時間還很充分。”


    查問時會不斷地重複同一個問題,這是要從證詞中找出分歧和矛盾的手法。要盡量讓每一次的證詞內容保持一致,不讓對方有


    可乘之機是受查問一方的唯一對策。


    “關於口角的內容還有手塚的證詞,處理得好的話再幾次就能令對方消除疑惑了。”


    小牧說這句是想鼓勵一下鬱,但說著“還要幾次啊”的鬱反而更加消沉地趴在了台上。


    這時。


    “……好可怕……”


    聽到自己嗚咽聲的鬱猛地彈跳起來。


    “努力得不錯。”


    “呀————————!!”


    鬱突然發出尖叫想讓一切都消失,但一切都沒有消失,接下來就聽到自己那句“你不要現在溫柔啊”的牢騷和帶抽泣的聲音,


    以及堂上的回答。


    “……什麽啊,這種完全鬆懈下來的對話。”


    “呀————不要聽————!”


    鬱猛地抓住小牧,這時完全僵住的堂上才變了臉色地按停放鍵。


    “你是笨蛋嗎?!為什麽沒關掉!”


    怒火中燒的吼聲蹦出來了,堂上也因為內心的動搖而變得異常凶暴。


    “忘、忘記了……”


    “你是鳥嗎!離門三步就忘記!”


    “你還不是沒有注意到!”


    “我哪知道自己的部下不是人類而是鳥啊!現在我連你的腦容量比不比得上鳥類都要懷疑了!”


    局麵眼看就要發展成互相揭短的舌戰,不過玄田隻用了一句“你們也不用因為我們在場就故意反目啊”就將雙方同時擊敗了。


    ※※※※※※


    回去時鬱被指示要和堂上同行,因此到他工作結束為止稍微等了一下。


    鬱原以為走到宿舍之前還會被說教,實際上卻沒有特別被念,剛才錄音那件事讓氣氛有些尷尬,兩人都微妙地沒怎麽開口,很


    平常地回到了宿舍。


    柴崎正在宿舍的玄關處等著。


    “哎呀,柴崎,怎麽了?”


    柴崎沒有回答隻是微微苦笑一下,堂上向柴崎開了口。


    “接下來就交給你了。”


    “請交給我吧。”


    柴崎老實地回答後,堂上關上了門向男棟走去。柴崎接著向迷惑著這是怎麽回事的鬱開了口。


    “好了,回房間之前先去吃晚飯吧。”


    “啊、嗯……”


    不明所以的鬱和柴崎一起去了食堂。


    ——啊。


    一直吵鬧著的食堂出現了非常短暫的安靜。


    零星布置在各處的電視裏傳出來的播報新聞的聲音在一瞬間清晰地傳進鬱的耳裏。食堂很快又恢複了吵雜,但剛才的情況很難


    不讓人察覺。


    “鎮定一點。”


    在柴崎小聲指示下,鬱拚命地維持著平常的樣子,和柴崎拉拉雜雜地聊著,但聊的內容卻完全沒有入腦。——我現在到底在說


    什麽啊。


    第16章


    去櫃台排隊打飯菜時,鬱也有被盯著的感覺。


    “毫無疑問是充滿著好奇的視線在交織,這是遠稱不上善意的目光。


    之後,會很辛苦。——堂上這句話的意思鬱現在終於知道了,也知道了他特意讓柴崎來等是因為擔心。


    菜完全吃不出味道,米也硬得塞牙,但鬱帶著“如果剩下的話就輸了“這種倔強把飯菜全都吃完了。


    還回碗碟、回到房間的路上,碰到的隊員都和柴崎打了招呼或是聊了兩句,對鬱卻保持著微妙的距離,認識的隊員也向鬱打了


    招呼,不過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


    隻要隱藏書籍的查問還沒結束,在鬱的清白得到證實之前,誰都怕因為一時大意就被牽扯進去,這也是理所當然的。鬱知道自


    己被懷疑著,周圍的人也毫不隱瞞的表現出好奇。


    回到房間關上門後,鬱不禁蹲下身子,抱著膝抵住門。


    宿舍生活在陷入這種狀況時會變成什麽樣子,隻是剛才吃飯的短短時間內就讓她清楚得眼前發昏。


    “辛苦了。”


    柴崎的慰勞話了沒有特別溫柔或是擔心的感覺,就和平常一樣。她的這份平常讓鬱自然地說出了話。


    “……謝謝。”


    “不用,也和上次一樣,是被那個人拜托的。”


    “嗯,這個我也知道。”


    柴崎這種不易讓人理解的溫柔鬱也知道。


    “好了,不要消沉了,去洗澡吧。”


    柴崎開始做洗澡的準備,鬱也為了換衣服而站起身來。


    洗澡時的氣氛讓鬱體驗到如坐針氈這個詞的意思,回到房間後柴崎把這邊的情況告訴了她。


    “老實說,很多人認為是你的話並不奇怪。”


    培訓期間的斟酌書籍事件在基地內人盡皆知,而鬱這種一條腸子通到底的好戰性格也是她自己和別人都公認的,當然對良化特


    務機關的高昂戰意也一樣。


    反對審查的過激人士——這樣的形象早就嵌在了鬱身上。知道鬱的人都會認為她有做出那種事的可能,在了解鬱性格的情況下


    還能斷言不可能的好友就隻有柴崎一個。


    她的話,真有可能做得出來呢——這個風評使得不直接認識鬱的人都會如此判斷。


    更糟糕的是,鬱身為全國首名女性特種防衛員,在基地內沒有人不知道她。


    “也有同情的意見,不過……”


    並不是“她不可能會做那種事”這種意見,而是“如果真的那樣,也隻是因為她太恨審查了而已”這樣的庇護論調。這也等同


    於承認了對鬱的懷疑。


    這不是誰的錯,是鬱入隊兩年得到的結果。不管鬱怎麽申辯,周圍的人都會認為她“在反對審查這一點有過激的可能”。


    在非武裝緩衝地帶上某間民營店裏使用斟酌權限,此事也被當成了鬱有那種可能性的論據。


    鬱再次回想起了堂上問的那句“你後悔了嗎”。——沒有後悔,也沒有反省。但是,鬱現在了解了那樣做究竟意味著什麽。


    ——下次會帶著覺悟這麽做。王子一定也是這樣,違反規則要背負什麽他全都知道,即使如此還是幫助了眼前的自己。


    “總之,到目前為止對來問的家夥我一律都回答了不知道。”


    在這種時候不會說出“笠原不會做那種事”這種話的言行的確像是柴崎的作風,不過,她也不會在一同回到宿舍後問出“實際


    上是怎麽樣的”。


    “明天開始我會說‘笠原說她不知道’。不過在查問結束之前,大的風向應該不會改變。”


    就是因為會這樣查問才不連續進行,鬱開始憎恨這一點——不要再拖上一周兩周了,快點讓我解放吧!速戰速決型的鬱原本就


    不適合打持久戰。


    “砂川回家時好象帶走了所有的衣服和隨身物品,除了鋪蓋之外幾乎都沒留下。”


    不愧是情報通,不過柴崎的這個情報沒給鬱帶來什麽希望。那表示砂川已經打算長期修養了。近年來,在壓力漸增的社會背景


    下,不少公共機關引入了關於心理疾病的療養製度,圖書隊也是其中之一。考慮到治療心理疾病所需的時間,依病情可以獲得數周


    至數個月的批假。


    “如果診斷結果改成了抑鬱症,那家夥大概兩個月都不會回來吧,有句話就叫‘感冒兩三日,抑鬱兩三月’。就算是現在的診


    斷結果,也可以爭取到不少時間。”


    “這麽長……?”


    如果能與砂川的查問交互進行,就能更快的判明事情,被牽扯進去的鬱這一邊是不可能單方麵先行判明的。查問一方為了加深


    原則派失態的社會印象,也會盡量將查問時間拖長,這一點鬱也已經聽上級們說過了。


    “堂上教官他們對你被盯上這點怎麽解釋?”


    “說是砂川被查問誘導了……不過,我幫他搬了被藏起來的書這事好象是真的,還有手塚。”


    “怎麽一回事?”


    “我和手塚幫砂川搬過東西,那些好象就是被藏起來的書。上次我和你說過的吧,就是和砂川吵架那次。”


    柴崎回想起來後臉色難看了下來。


    “還真是讓人討厭的爭論焦點呐……就集中在你們知不知道搬運的東西是什麽這上麵了吧。”


    “今天我隻說了我自己的事,好象被引到了‘在隱藏過程中內訌散夥’的方向上。下次我會先說出手塚的事。”


    “嗯,盡早說的好。把他卷進去的話,對特種部隊來說也會安心一些。”


    柴崎作出了讓鬱單獨受查的風險比增加嫌疑人時的要高這種斷言。


    “關於查問,雖然堂上教官他們會幫你想對策……”


    柴崎直直地望著鬱接下去說:


    “你別放棄喲。”


    在長時間受查的疲憊之下,因減輕處分這一條件而承認嫌疑的隊員有很多。比起查問,對內的風評更讓人疲憊,這點鬱現在也


    很明白了。


    “我不要緊。”


    ——命令也好約定也罷,隻要你能遵守是什麽都無所謂!


    像生氣般吐出這句話的鬼教官,站在他麵前非常可怕,但他的背影卻比任何人都可靠。


    這是鬱從引起斟酌書籍事件起就一直知道的事。


    ※※※※※※※


    第二次查問時鬱就把手塚的事報告上去了,但查問會一次也沒有叫過手塚。


    引起事件的砂川還在休職中,無法就鬱的證言做出再確認,特種部隊走了投入手塚這一招,卻完全被對方避開了。


    “是想各個擊破嗎?”


    玄田沉著臉喃著,又對鬱說了句“忍耐吧”。稻嶺、工會等各方插了手,提出“查問會不顧證人否定同謀的證言,太過偏向一


    方的查問方向會對其造成過度的精神重壓”這樣的抗議,但也沒有什麽效果。


    行政派的目的就是要靠重壓拿下鬱,這種抗議他們當然不會入耳。


    堂上每一次都在查問結束時來接鬱,每一次都會問“沒事嗎”。


    “沒事。”


    鬱每次的這個回答都是在逞強,這點大概已經被看穿了,但鬱仍然固執地逞強著。


    “已經習慣多了,被問到意料之外的問題時也不太會動搖了。”


    當然還是會痛苦。


    宿舍的氣氛也還是令鬱無法忍受。就這樣過了一個月,砂川還沒有歸隊的跡象,季節已經走過餘暑,完全進入了秋天。


    “今天受到好多記變化球攻擊


    ,不過我都巧妙地反擊回去了。”


    “是嗎,等下來聽聽有多了不起。”


    “……堂上教官的時候是拖了多久?”


    不用問也知道鬱是在說審查的事,堂上稍微猶豫了一下才回答“兩個月”。


    “這麽說我現在是處在轉折點了。”


    還不知道時間上是不是和那時一樣,對鬱說的這句堂上也就沒有深究。


    “實際上如何,那家夥。”


    工作的空隙間,堂上逮著柴崎這麽問,柴崎輕輕皺起眉。


    “挺慘的,各方麵來說。”


    聽這句回答就可以大致明白宿舍裏是個什麽狀況。


    “吃飯和洗澡我是盡量陪著她啦,但不可能每次都一起。而且,也不是高中生了,總不至於連去洗手間都陪著。她應該被奚落


    過。”


    柴崎聳著肩,又補充道:


    “發生這種問題的時候,女子往往更可怕。不管好也罷壞也罷,相互間拉起的網形成的壓力可是很大的,再加上又都是些保守


    的家夥。我要在外麵維持中立的形象也是拚盡了全力啊。”


    連柴崎都這樣,這已經不是開句玩笑或是逞強就能過去的了。


    堂上在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時候低罵了聲“混帳”。


    “為什麽都不告訴我,那家夥!”


    “哎呀,你不知道?”


    柴崎語帶戲謔地拍了拍堂上的肩。


    “當然是為了裝樣子啊。”


    出乎意料的衝擊讓堂上瞪起了眼。


    “裝樣子……在這種時候?”


    “你不知道她為什麽在這種時候也要裝?”


    “為什麽?”


    堂上露出驚訝的表情,柴崎一臉“你沒救了”的樣子望回去。


    “隻有你那麽帥讓她不甘得不得了啊,那姑娘。”


    堂上甩出句“就為這個嗎”之後,又被柴崎刺入意想不到的地方。


    “她其實是很崇拜你的哦,大概,和王子殿下那邊是同等程度。”


    在堂上猛地驚了一下時,柴崎已經轉身走回閱覽室了。


    手塚一臉嚴肅地來找堂上商量,是在堂上和柴崎說過話之後的幾天。


    考慮到有小牧在會場會更好一些,因此這一晚三人就聚在了堂上的房間。


    能讓談話氣氛寬鬆一些的酒也事先準備好了,手塚卻完全沒有碰,而是帶著微妙的表情跪坐著。


    “是私人的事情,可以吧。”


    聽這個前提就知道事情比較麻煩。手塚像是不太情願地開了口。


    “我上麵有一位兄長。”


    將“啊,我知道”說出口的是小牧,堂上也是知道的。


    “在協會開了個什麽研究會吧,聽說很有才能。現在在神奈川?”


    “似乎是。”


    話裏明顯帶著和對方關係不好的意思。雖然手塚原本很少提到家裏,但偶爾還是會說起身為協會長的父親和病弱的母親,不過


    關於這位在同一條路上前進的兄長,卻一次也沒有提過。


    “前幾天我們見麵了,和上一次隔了五年。”


    不知該回答什麽的堂上隻得含混地點點頭,手塚便繼續往下說。


    “他很早就離開了家,那之後一次也沒回去過。”


    到底為什麽要把這種事說出來——猜不透手塚意思的堂上和小牧對望了一眼。這隻不過是手塚個人的事情,他卻說得像在認錯


    一樣。


    交換過眼色之後,開口詢問的是小牧。


    “令兄和你們斷絕關係了嗎?”


    “家兄對家父失望,就出走了。”


    正當堂上和小牧越來越聽不明白的時候——


    “家兄是圖書館中央集權主義者。“


    手塚的這一句讓兩人能夠把握到一個大概了。圖書館中央集權,這是將在地方行政立穩腳跟、實現與國家對立的現行圖書隊製


    度從正麵完全否定掉的思想。


    將圖書館升為隸屬文科省的組織,重新編組成中央集權製,確保安定的財政基礎,這樣一來圖書館的社會根基也能安定,這便


    是圖書館中央集權的基本構想。


    “家兄認為隻在現場與審查起爭執無法從根本解決問題,應該升為和媒體良化委員會同等級的組織,再與其交涉審查的執行範


    圍。”


    堂上稍稍組織了一下語言,才開了口。


    “這是協會長無法讚同的意見吧?”


    “正是如此。”


    要成為省廳組織就必須遵循現行的國家製度,而對圖書館來說就是要承認法務省的審查權。以最低限度論,也要對圖書館法第


    四章的執行權限做出大幅讓步。


    “家兄的‘圖書館未來企劃’就是為了這一構想而成立的研究會,方針是在理論上探討這一可能性。”


    “令兄的理論還真是大膽啊。不過……”


    小牧巧妙地組織了回話,而在感想上堂上也是一樣。


    “思想是個人的自由,我們也無法置疑。——這事有什麽關係嗎?”


    手塚當然不可能是為了尋求兩人對“兄長想法錯了”的讚同意見而來的。


    “笠原被盯上可能是因為我。”


    蹦出這句跨度很大的話之後,手塚自己將前後聯係了起來。


    “家兄想拉我參加研究會,前幾天就是為這事見麵的。之前打聽小牧教官的監禁地點時欠了他一個人情,他以為能借此勸服


    我。”


    “來源是這個啊。”


    情報來源我不能透露,不過是可信度很高的情報——手塚這麽說後報告的情報的確是正確的。手塚的兄長為了向著那一構想前


    進,在法務省裏應該也有一些管道吧。


    “雖然是欠了人情,但這一點我已經嚴辭拒絕了。所以,我才猜想家兄是不是想從我身邊的人開始下手。”


    “也不是沒有可能,在能夠想象的範圍之內,其他的根據呢?”


    手塚立刻回答了堂上的問題。


    “砂川參加了‘未來企劃’,而且很崇拜家兄。另外,家兄有一名朋友是心理醫生,正是任職於給砂川開據診斷證明的醫


    院。”


    “哇,狀況還真夠黑的。”


    小牧皺起了眉,這樣露骨的表情就他而言是非常罕見的,大概是為了自己是人情的起因這點而感到不快吧。


    “我懷疑砂川這起隱藏書籍事件是受到了家兄的暗示。”


    手塚將堂上也在懷疑的事坦率地說了出來。


    如果隱藏事件是手塚兄長的戰術一環,砂川在查問中應該接到了不要供出手塚的指示,這樣查問會沒有傳喚手塚也就說得通


    了。


    原本以為“無法就證言向砂川進行確認”的情況成了查問各個擊破的借口,但若是砂川沒有說出手塚,那鬱的報告就成了新的


    證言。在和事件發起人砂川確認之前,先對新證言作保留處理也是理所當然。考慮到鬱和手塚統一口徑將責任全部推到砂川身上的


    可能性,在砂川療養中繼續查證新證言的做法對他是不利的。從這一點上看,查問會這個敵人還算公正。


    “我知道了,先報告給玄田隊長。”


    “能阻止對笠原的查問嗎?”


    令手塚急切追問的心情,堂上能夠切身地明白。


    自己的親人會不會因為固執而陷害他人,而且被陷害的一方還是自己的同事——這種想象不管換到誰身上都是難以忍耐的重


    壓。


    但是——


    “很難


    。”


    手塚自己也應該知道。


    “僅僅是狀況證據,還不足以成為令查問停止的正當理由。如果‘未來企劃’和行政派有瓜葛,就可以弄些幕後活動。若是並


    非如此,那它對行政派來說就隻不過是協會的研究會之一,即使被迫到窮途末路,行政派也不痛不癢。”


    或許說,既然是作為原則派受查的砂川參加的研究會,從中找出原則派痛腳的可能性更高。


    “我……要怎麽向笠原道歉才好……”


    “什麽都不要對笠原說。”


    堂上聲音非常嚴厲。


    “還沒確切證據,而且也不知道查問會對此會有什麽反應。現在不要給那家夥過多的情報,那隻讓她混亂。就算你道歉了,輕


    鬆的也隻有你,笠原並不會輕鬆。”


    手塚端正下坐姿說了“對不起”。


    “我們能做的就是支援笠原,手塚的貢獻也很大啊。”


    小牧帶著調解意味地這麽說。堂上也覺得剛才連珠炮似的話太過嚴厲,便生硬地又補充了一句。


    “而且,這原本就不是你的責任吧。”


    “好,倔強班長的道歉一個!”


    小牧這種戲謔的口吻讓手塚也有些笨拙地笑出來。


    “難得來了,喝了再回去吧。”


    這句建議讓手塚緊繃的膝蓋終於垮了勢,他順勢將兩手撐在地上,這個跪拜禮的姿勢讓堂上不假思索地站起了身。


    “不要給我磕頭!”


    “不……是腳……”


    應該是腳跪麻了。


    其實很喜歡這種聚會的小牧已經早早拿起酒開始喝了,堂上也慌慌張張地拿過酒,借開罐的動作來逃避尷尬。


    ※※※※※※※※


    鬱回到宿舍時柴崎還沒有回來,沒有特別和自己聯係,應該是遲一些就回回來了。


    看到自己的洗衣籃裏積起了衣服,鬱有一瞬間想先拿衣服去洗,可在聽到走廊上傳來女子們的笑聲時又猶豫了。


    和柴崎去吃飯時拿去丟進洗衣機,到去洗澡時應該能洗好了,從房間到洗衣室沒有多遠,鬱卻希望盡量避免獨自走出房間的情


    況。


    而這種固執就像突然被嘲笑了一樣,宿舍內的廣播響了起來。


    “302號室的笠原,有你的電話,請到舍監室接聽。”


    ——哇,誰啊這種時候打來!


    認識的人都是直接打到手機上,因此應該是外部人員。推銷電話都會被舍監攔掉,所以肯定平時聯係不上的人打來的,鬱的這


    種電話雖然不多,但在這種時候接到實在不走運。


    磨蹭一會之後廣播又叫了一回,鬱深呼吸一次後抬起了頭。


    才走出房間,走廊上的吵雜聲便有一瞬消失了,這種氣氛不管遇到多少次,鬱還是無法習慣地心涼。


    別低頭——用別人聽不到的音量對自己這麽說後,鬱向樓梯小跑過去。去接電話的話跑起來也不會不自然——一邊跑還一邊想


    這種事,鬱都覺得自己的痛苦好可悲。


    舍監室的卡式電話機旁放著聽筒,舍監待在房間裏還關上了窗戶。應該不隻是因為不想聽到別人講電話的關係,鬱在心裏提醒


    自己不要說得太久。


    電話抬上的冊子中寫著來電人的名字,這是向來的規則。


    協會、未來企劃、手塚氏


    “協會”應該是指圖書館協會,“未來企劃”鬱就沒什麽印象了。一邊想著“和手塚同姓啊”,鬱一邊接起來了電話。


    “喂喂,讓你久等了,我是笠原。”


    不知道對方是誰的鬱用了探問的語氣,接著聽到一個明朗的男聲回答了“初次認識”。


    啊啊,是不認識的人啊——鬱反而鬆了口氣。查問會開始之後,雖然隻是很偶爾,但打到舍監室找鬱的電話在接起來後對方卻


    什麽都沒說就掛斷的事情也發生過。


    就在鬱放鬆下來時,卻猛然被對方出乎意料的第二句話嚇了一跳。


    “舍弟一直受你照顧了。”


    是手塚的哥哥——意識到這一點足足花了鬱十幾秒,這期間對方非常有耐性地一直等著。


    回到宿舍喘了口氣後,堂上的手機叫了起來,是柴崎打來的。


    “我馬上過去,把班上全員和玄田隊長召集起來。”——隻聽到這句要求後電話就被切斷了。總之,堂上先從小牧的電話開始


    打起,聽到小牧問“要在哪集合”時才想起。


    “過去”是要過哪去啊——堂上搔著頭這麽想時,敲門聲響了起來,而且在他應聲之前就從外麵打開了。


    站在外麵的是柴崎。她往室內掃視了一眼,在瞟到堂上時喝了一聲“太慢了!”。


    “哇——你……以為這是哪裏啊!”


    “喂,怎麽了?”


    ——手機裏傳來小牧的聲音。


    “那個……柴崎在這邊。”


    “啊?”


    “總之,抓上隊長和手塚一起到我房間來。”


    說完這句之後堂上單方麵切了電話,結果他也做了柴崎做過的事。


    柴崎用等得不耐煩的語氣開了口。


    “我不是說了馬上過來嘛,你在磨蹭什麽啊!”


    “你說什麽胡話,才掛了電話兩三分鍾吧!再說你到底在想什麽,竟然闖進這裏來!是誰放你進來的?!”


    “我微笑著說‘對不起,我有很急的事’之後還進不去的男子宿舍,你覺得會存在嗎?”


    柴崎用鼻子哼笑了一聲,堂上則完全無話可說了。隻能說男棟的舍監也陷落了,實際上柴崎也的確突破到了這裏。


    從各種意義來看,這家夥果然是笠原的朋友啊——堂上非常不痛快地這麽想著——做出來的事在某種意義上比笠原還惡劣。


    “辛苦你攻進來,隻是不管有什麽事在這都說不了話喲。”


    從後麵插進話的是跑著過來的小牧。


    堂上和柴崎回過頭去,看到小牧打開的門外已經聚滿了人。


    “你也想一下自己的影響力吧。高嶺之花竟然闖進男子宿舍,這會引起多大的騷動。”


    柴崎“哎呀”一聲笑了起來。


    “這是我的疏忽,對不起哦。”


    明明是那麽厚顏的話,聽起來卻完全沒那感覺。


    你們到底覺得這種家夥哪裏好啊——堂上向著外麵來湊熱鬧的人群真心地這麽想著。


    結果地點還是移動到了共用區的會議室,柴崎在全員到齊後將一張便簽放到桌上。


    眾人看了這張幾乎是被拍著放在桌上的便簽之後,第一個變了臉色的是手塚。


    (我去見手塚的哥哥,好象是來勸我參加研究會的。門限之前我會回來。)


    “是‘未來企劃’的手段吧,這個。”


    柴崎的話讓堂上嚇了一跳,手塚的兄長和“未來企劃”的事除了他們三人和鬱知道除外,就隻對玄田說起過。


    “你從哪聽來的這個……”


    “你以為那些話說完後過去幾天了啊,第三天我就知道了。”


    “我現在是真的覺得你很恐怖!”


    “別說這個了,現在是笠原這邊到底該怎麽辦!”


    柴崎以令堂上後退之勢怒斥出這一句,之後又迅速恢複平靜。


    “……我這個外部人員就說到這裏,接下來你們就看著辦吧。”


    舉止優雅地笑著點頭示意後,柴崎離開了會議室,在走到門口時又回過身。


    “地點大概是在接待大人物的那間店,在門限內能回來又不引人注目的地方隻有那裏了


    。”


    聽到這句話後,被留下的四個男人露出了複雜的神色。


    “……是幹部們經常去的那家店吧,我去。”


    手塚蒼白著臉色自薦,但說著“等下”的小牧阻止了他。


    “去了之後你有自信不會當場吵起來嗎?在幹部接待人的店裏起爭執會引起問題。”


    手塚瞬間答不上話了,小牧下了“要去也不能是手塚去”的結論。


    “怎麽辦,堂上。”


    但被問到的堂上也答不上來。


    一連串的事件都是手塚的兄長為了拉手塚進“未來企劃”的手段——但這種推論終究也隻是推論的範圍之內。


    對方的借口是以協會的研究會之一的身份提出的邀請,堂上等人沒有妨礙邀請的權力,而既然鬱是因為想聽對方怎麽說才去


    的,那他們同樣沒有阻止的權力。


    “……隊長的判斷呢?”


    玄田一直繃著臉未置一詞,這時卻站起身來。


    “笠原是你的部下,你自己判斷。”


    就在好幾年都沒再嚐到的這種冷淡讓堂上不知所措之時,玄田離開了會議室,隻是看著他那片完全沒帶一點縱容的背影就足以


    讓堂上低下頭。


    “小牧你怎麽看?”


    向輔佐征求意見應該不是人性了吧。——但當堂上察覺到自己在內心抬出這種借口時,不禁在心中嘖了下舌。


    小牧輕輕歎了口氣。


    “手塚慧的目的目前還隻是我們的推測。既然他用邀請加入‘未來企劃’的說法叫笠原出去,那誰也沒有權利妨礙他,而且笠


    原又是自己想聽才去的,就更加不用說了。”


    在班中的商討上詢問作為輔佐的小牧,當然隻會得到正理內的回答,這種結果堂上應該也知道,小牧在回答之前歎氣就是因為


    這個緣故吧。


    問也沒意義。


    誰也沒再開口的冷清房間裏,隻聽得到手表秒針在走的聲音。


    大概在秒針旋轉了幾圈之後。


    “——等笠原回來吧。”


    “堂上二正!”


    手塚的聲音裏明顯地帶著譴責之意,堂上的怒吼也向他頭上砸去。


    “把笠原帶回來已經超出了隊上的正當行動標準!”


    “但是……”


    “不要再讓我說第二次!”


    又不是那家夥——堂上痛苦地生咽下這句話尾。


    會議在不愉快的氣氛中結束了,和堂上同住一層的小牧在和他分開前停下了腳步。


    “可以嗎?”


    正準備進房間的堂上回過頭來。


    “你現在問的話,我的回答說不定會不一樣。”


    堂上像是要甩開一瞬間升起的吵架心情般關上了門。


    可惡——堂上不知不覺間喃出了聲——每個家夥都這樣!


    ——到底想要我怎麽樣!


    抬起垂下的臉時,書架的一角映入堂上的眼簾。


    想起插在其中的一本雜誌,以及留下那本雜誌的人,堂上的表情扭曲了。


    ※※※※※※※※


    ——和手塚好像。


    坐在窗邊的鬱一邊抿著飯前酒一邊偷眼看著對麵的手塚慧,對方的臉會讓人產生“手塚到三十歲時也會是這樣的吧”這種聯


    想。


    ——總覺得怪怪的。


    和有著手塚將來模樣的男人來到這種店裏,鬱有點不舒服地挪了挪身子。如果是來慣的人應該會很享受這店裏的氣氛吧,但感


    覺自己的身份和店不相稱的鬱隻會緊張。這間店,在隊裏也因為是幹部招待上級的地方而出名。


    “要打扮得漂亮一點來喲。”在電話裏聽到這句話鬱就在想是哪一係的餐廳,當慧說出這家店時還起了一點爭執。


    “不可能,在那種地方aa我哪付得起。”


    就算不是平攤鬱原本也不想出來的,但結果還是在慧的堅持下屈服了。對方用了“你是我弟弟的女朋友,我當然會請你”這種


    理由,不過鬱立刻將前提改成了同事。


    “說我是他女朋友的話,你會被手塚打的哦。”


    回說“你真是有趣”的慧真的像覺得有趣般笑了起來,但這對鬱來說並不是可笑的事。


    “我都不知道手塚有哥哥呢。”


    “嗯,我最近離開了家裏,和他也不太碰得上麵。”


    男孩子離開家之後都是這樣的吧,這種事鬱光看自己的哥哥們就能知道。想到慧提出“想知道舍弟的事”這個請求應該是連手


    塚的近況都不知道吧,鬱自然就答應了。


    揀著一些適當的有趣事件說完之後,鬱加了句“說了這麽多他的壞話,要是以後露餡了一定會被他氣死”這種玩笑,而慧一直


    靜靜聽著。


    “那家夥也受了不少挫折嘛。”


    哇,給手塚聽到絕對會生氣。——鬱慌忙說“請不要對他本人說啊”,這時晚餐已經過去了一半。


    “請問……”


    主菜過後就隻有甜點和咖啡了吧——鬱一邊回想著菜單一邊偷窺著慧的神色。


    “隻說這些小事就可以了嗎?”


    鬱在暗指慧說過的要邀請她進“圖書館未來企劃”研究會一事。他似乎是通過手塚知道鬱的,在電話中聊到鬱時,手塚承認鬱


    積極性高的話給慧留下了印象,才想邀鬱加入研究會。


    手塚竟然會說出承認自己的話,這讓鬱非常意外,同時也很高興。——特別是在現在這個狀況下。


    那家夥不讓我說的,所以要對稱讚你的話保密喲。當然,為了談那家夥而邀你出來的事也要保密。——電話裏親切的笑聲中包


    含著這種感覺,但這句話卻完全沒有被提到過。


    就在鬱胡思亂想之時,慧突然提了問題。


    “笠原小姐對審查是怎麽想的?”


    “堅決反對!”


    鬱的神經就像巴甫洛夫的實驗犬一樣,立刻給了反射性地回答。


    “你不認為審查應該從社會上消失嗎?”


    “是這麽想。”


    鬱重重地點了頭,慧笑了起來。


    “要怎樣才能在社會上根除審查,研究會就是在思考這個問題。


    咦,好象很有趣哦。——鬱的興趣一下就被吊起來了。


    媒體良化法已經實行了三十年以上,鬱隻知道有著審查存在的社會。沒有審查的社會是怎樣的,書不會被搶走的世界,可以自


    由地讀想讀的書的世界,書店不會為了審查而戰戰兢兢的世界。還有——


    圖書館不需要武裝的世界。


    好象很不得了啊!——光是想象就讓鬱興致高昂。


    “並不是不可能,三十幾年前的日本就沒有審查。”


    “……是啊。”


    被刺中盲點的鬱不自覺地回應了。因為是自己出生之前的事,過去就一直以為這是不可顛覆的,但仔細一想,在自己父母小的


    時候都還沒有審查這回事。


    現在說到審查,不管是主動地還是被動地,都隻有拒絕和接受這兩個選項,鬱也隻考慮過這兩點,完全忽略了曾經有過連審查


    的概念都不存在的時代。


    隻不過是三十多年前。


    “‘未來企劃’在思考從社會上根除審查的現實構圖。”


    “咦,說來聽說來聽。”


    不假思索地脫口出這種話是因為慧的年紀和自己最大的哥哥差不多的關係,察覺到之後鬱慌忙改口成“我很想聽聽看”。


    “首先,為了根源上廢掉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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