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晉級考試來臨


    加入圖書隊一年十個月後,隊員就滿足了獲得晉級考試資格的條件。


    大學畢業後入隊的隊員參加的是從一士晉升士長的考試,高中畢業後入隊的隊員則是參加晉升為一士的考試。


    在春季休館之前舉辦的這次考試對圖書隊員而言是關乎前途的第一道門坎,在這個時期裏,參加考試的隊員的話題都在繞著考試大轉。


    “呐,笠原拿到考試資格了嗎?”


    在房間裏突然問了這麽一句的柴崎被鬱送了個白眼。


    “真失禮!你到底是從哪裏得出我可能會沒有考試資格的結論?!”


    “你要是自己心中沒數的話就不會生氣了吧?”


    又被這條滑溜的泥鰍逃掉了,鬱有些不開心地拿起馬克杯喝著茶。


    考試資格依工作評定和直屬上司推薦兩方麵決定,對於隸屬圖書特種部隊的鬱和手塚來說,直屬上司是堂上。


    在考試前的夏天裏,鬱曾涉嫌參與隱藏書籍事件,行政派的幹部也因此對鬱的考試資格發難,但堂上堅決否認了那一嫌疑。


    回憶因這番對話而湧了上來,當時的種種事情就像做了場夢一樣地不真實,鬱用力地搖了搖頭。一旁的柴崎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望過來。


    ——不對!不管對方是誰,那個人都會公正地守護部下,不會因為是我才特別。硬要說的話,也是因為隻有我才會掉進那種陷阱中,他才不得不幫我收拾爛攤子,這全是因為我無能!


    原本是想讓自己冷靜下來,但鬱反而被自己的想法狠狠打擊到,不禁順著低頭之勢將自己的額頭在杯子的邊緣上敲了一下,發出咚的聲音。


    “喂,沒事吧?!”


    “嗯、嗯,隻是有點痛。”


    “不,我是問杯子。”


    “喂!”


    而柴崎擺出了“隨著重力將額頭打在杯子邊上卻隻是‘有點痛’的女人不值得擔心”這種無情的道理。


    “柴崎和手塚都能輕鬆通過吧,考試~~~~~~~”


    無精打采的鬱露出一副羨慕的表情。晉級考試的競爭也是很殘酷的,考試資格幾乎全員都能拿到,但考得過的聽說隻有幾成。


    “合格率將近五成呢,完全不用擔心吧。”


    “那是在根本不把競爭當回事的環境下長大的人才說得出來的話!不要對我這種在中學時連英語四級考試都考不過的人說!”


    “三級也就算了……過不了四級的人還真是很少聽說呢。”


    柴崎由衷地歎服了一下。


    “所以我每次碰到考試都會這樣拍腿!”


    鬱一邊說一邊將膝蓋立起來,雙手在緊繃的腿上拍了一下,房間裏響起一聲清脆的“啪”。


    “聽起來好象是很靈驗的腿。不如在考試前來做一下‘拍一次一百元’的買賣如何?穿上運動短褲露出腿來做個三天兼職,賺到的我們六四分,再加上‘扯破連褲襪’這個選項的話,一定能大賺一筆。”


    “等下,這不跟在賣開運一樣?!”


    “不,你的話,光是因為把腿擺出來就會湧來很多瘋狂者了吧。”


    “呀——不要跟我說這種事!”


    鬱抱起手臂猛搓倒豎的汗毛,對這種話題接受度高的柴崎則是嘿嘿的笑著。


    “總之,這隻不過是第一次晉級考試,把圖書手冊上的東西背完就能通過了。對你來說,應用試會考什麽才是個大問題吧。”


    柴崎本來還想往下說,不過最後還是在鬱惡狠狠的眼神下收住了話。


    ※※※※※


    說到堂上班的話,手塚肯定沒問題——這隻是外人的臆測。而這名被眾人看好的精英,在晉級考試前一個多月將柴崎找了出來。


    手塚不僅邀柴崎吃午飯,還特地躲開了鬱,可謂準備周到。


    “怎麽了這是,還真稀罕呢。”


    雖然在上次手塚的兄長引起的事件當中,兩人都踏進了對方的微妙地領域中,但也還沒發展到熟絡的關係。如果發生什麽事的話也會交換意見相互幫忙,不過因為私事叫對方出來的情況幾乎沒有,兩人都是將對方放在同事的位置上。


    “……有事想找你商量。”


    手塚擺著副嚴肅的表情艱難地將話擠出來,柴崎卻對商量內容完全沒底,這讓自負比一般人敏銳的她有些不甘。


    “……你哥的事?”


    柴崎試探了下最雷的一點,但手塚隻是邊說“那種事”邊鬧別扭般地從鼻子裏哼了聲。


    “反正那家夥隻會打著家裏的幌子四處拉攏人,我們生氣也好傷心也好他都不會介意,再怎麽煩惱也沒用。”


    頓了下後,手塚又帶點狠地吐出句“所以我才不會想我哥的事”。


    這別扭鬧得還真厲害——柴崎邊這麽想邊探出了身子。手塚並不是鬱那種為了點無聊小事就會吵嚷的類型,被問及平日裏最雷的兄長時又是這種破罐破摔的反應,由此可見這次要商量的事令他多煩惱。


    “好象是很不得了的事嘛。我也算和你有交情,隻要聽聽就好的話,說來聽聽也無妨。”


    在這種時候說不出“和我商量吧”便是柴崎和手塚之間的距離。


    “……那個……”


    就在柴崎因為聽不見對方太低的聲音而將臉湊過去時,手塚突然咬著牙抬起了臉。


    “為什麽偏偏今年的應用試是給小孩子講故事啊!”


    柴崎在升起忍耐的念頭之前就已經先噴笑出來了。


    “哈哈哈,是為了這個啊!”


    “不要笑!”


    手塚這種罕見的咬牙表情比起鬱來可是好笑多了,不過老實說出來的話他大概會傷得更重吧,所以柴崎把這個感想壓到了心裏。


    新隊員的應用試內容每年都不一樣,從櫃台服務到整理書架、書庫工作,甚至處理突發事件,各種類型的都有。


    在防衛部的晉級考試中,應用試的內容限定在格鬥與射擊之內,但圖書特種部隊基於其“精通各種業務,擅於應對各種情況”的性質,晉級考試的內容也就劃入了圖書館員這一塊。


    而今年圖書館員的晉級應用試是“給孩子們講故事”。


    “為什麽偏偏是今年……!簡直像是看穿了我不會應付小孩的事一樣……!難道是專門和我過不去嗎?!”


    的確,依手塚這種一本正經的性格來看,是不太能掌握和小孩相處的尺度,在中學生投煙火的那次事件中,他也毫不客氣地給失去反抗意識的孩子戴上了手銬。雖然不懂得通融也是因為他那種拋開感情來看待事物的性格使然,但當對象換作孩子時就會拿捏不準分寸。


    “你現在說這種話也沒用啊。作為輔佐少兒德育的一環,少兒活動對圖書館來說也是很重要的啊,好幾年前就已經是輪換科目了。”


    有以故事會、讀書會等使用到視聽資料的活動,也有和當地的誌願者一起辦遊樂會的企化,依季節變化也會有外出郊遊,圖書館的工作內容出人意外的廣泛。


    但現在說這些道理隻會讓手塚低喝一聲“我知道活動的重要性”。


    “但是,也不用在今年考這項吧!”


    簡單來說,手塚就是在發牢騷,柴崎也就轉入了敷衍模式。


    “‘精通各種業務,擅長應對各種情況’,這可是特種部隊的信條哦。”


    “但就職種來說明顯是更接近戰鬥那一邊,為什麽今年不劃到防衛部那邊啊?!”


    麵臨意料外的事態時,反應也出乎意外地傻得可愛呢——柴崎正在心裏盤算這一點算不算得上值得賣給手塚那些女fans的情報,在此期間手塚也在動用他思維明晰的頭腦彈劾今


    年特種部隊晉級考試題的偏向性。


    “總之,題都已經出了,再抱怨也沒用,你就加油吧。”


    柴崎找了個適當的時機將談話打住準備繼續吃飯,但對方插進了一聲“等下”。


    抬起臉後,柴崎看到手塚有些困窘地盯著天花板的一角。


    “那個……能不能教我和小孩相處的訣竅。業務部經常辦少兒活動吧?”


    一開始這樣老實拜托不就好了,男人還真是麻煩——這麽想的柴崎不禁笑出聲來——不過,這種地方要說可愛的話也的確是挺可愛的。


    柴崎一邊衝手塚綻開笑容一邊點了頭。


    “ok,你出多少?”


    如此直截了當的說法令手塚猛地瞪大了眼。


    “你還想要!都把我的表拿去當來換酒喝了!還不夠嗎?!”


    “咦~~可是那頓相當於我們的慶功宴吧?而且,你在把表給我的時候不就已經放棄它的所有權了嘛。”


    有求於人的手塚氣急敗壞地喊出了答複。


    “我知道了,隨你點吧!”


    鬱那邊的常例是附點心的午餐,不過這次可是難得會露出弱點的同期,而且兩人也時不時會交換下情報,所以——


    “晚餐一次,要附酒水。等你考過再付就行。”


    “當然了,笨蛋!要是沒考過的話……”


    大概是想象到了鬱考過而自己沒過的情景,手塚雙手抱著腦袋開始呻吟了。


    “不過,這還真是意外的發展呢~~”


    在工作的空閑時間裏,柴崎一想起來就禁不住偷笑。


    筆試那關手塚是穩抄勝卷,鬱能在及格線上低空飛過就算不錯了。


    但應用試那關手塚可就被逼到絕路上了。通常有關晉級考試的事應該是去找上司商量的,可手塚卻刻意回避那邊而找柴崎,看來是非常不想讓班裏知道自己的弱點。


    柴崎給了他“總之就先在工作中觀察一下笠原吧”的建議,不知他會如何去做。想到今天應該是那兩人同組,柴崎就忍不住想笑。


    “笠原小姐!”


    跑老閱覽室附近的是木村悠馬和吉川大河,他們是去年出席過書籍管製的公開討論會的中學生。


    當時曾說及悠馬升上三年級後肯定能當選學生會長,而事實上他也的確做到了,似乎在前些日子裏才引退,四月份之後兩人就要升為高中生了。


    “幹什麽呀,好吵,這裏是圖書館,請安靜一些!”


    不過提醒別人注意的鬱自己就是天生大嗓門,因此這話起不了多大作用,悠馬連聲說著“好了好了”想令鬱平靜下來。


    兩人也向手塚點了個頭,很快便轉回鬱一方打開話匣。


    “以前‘思考協會’強行禁止閱讀的書現在終於解禁了!”


    “也包括《荒野的可奈》全係列!”


    大河歡呼著補充了一句。


    啊,我以前給這家夥戴過手銬——手塚不願想起的回憶還是浮了上來,那是在以前“思考孩子如何健全成長協會”要求圖書館加強麵向青少年的書籍管製時,這兩名孩子向集會人群扔火箭煙花那個時候的事。


    的確,手塚如今回想起來也覺得那是絲毫沒有通融的嚴厲處置。


    這家夥會恨我嗎——這種怯懦的想法掠過手塚心頭。


    “哇,好厲害,你們辦到了!”


    鬱明明提醒過別人注意,這時卻自己跟著又叫又跳的。手塚果然是無法擠進那個圈子,光是想象一下自己摻和其中的情景——因為那種完全不可能發生的事情而覺得頭暈。


    等三人的情緒恢複平穩之後,若是這時再說“太好了”這種恭喜話又顯得太做作,所以手塚還是保持了沉默。


    這時,悠馬轉向手塚開了口。


    “手塚先生知道我的承諾嗎?”


    “不……”


    這天外飛來的一句讓手塚一時抓不著頭緒,但在回答中途又突然想了起來,於是將回答改成了“我知道”。


    悠馬在參加學生會長競選時做出的承諾,是奪回被由一部分pta【注:parent-teacher


    association,家長教師委員會。】組成的“思考孩子如何健全成長協會”所沒收的書籍,直到任期將滿他才終於達成了這一承諾,算是一場艱苦的持久戰。


    “你還記得啊,謝謝!”


    “啊,哪裏……該我向你說恭喜才對,太好了。”


    有些生硬地說著恭喜時,手塚才突然省悟到——難道這個中學生是在費心將我拉入談話行列中嗎?察覺到這個事實又令他感到沮喪。


    說完話之後兩名中學生便要離開圖書館了,而手塚和鬱也得繼續巡邏。不過——


    “抱歉,等我一下。”


    單方麵地向鬱丟下這句話,手塚便向正要離館的兩人追去。


    “吉川!”


    手塚不知道該不該加上“君”這個稱謂,又不像鬱那樣和對方熟識到了直呼名字,最後就還是單叫了姓。吉川大河猛地縮了下肩,才帶著一副明顯是害怕的表情轉向手塚。


    我是會令中學生害怕的人嗎——這個想法再一次讓手塚沮喪。


    “什、什麽事,我什麽都沒……”


    “不,我不是要罵你,也沒有生氣,隻是想問你一點事。”


    和手塚保持著微妙距離的大河這才禁不住籲了口氣。


    “我給你戴手銬的事讓你很不高興嗎?”


    大河像是因為被問的事太過久遠而意外般地吃了一驚。


    “不高興……是不高興啊……換作誰都不會高興嘛,那種事……”


    正當手塚要說出“抱歉”時,大河難得地挺直了身。


    “幹嗎啊,現在還要說教嗎?我已經得到教訓了,也認真反省過了,可以饒過我了吧!”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手塚提高音量壓過大河,然後一邊泄氣地想著“這也像是威懾吧”一邊繼續往下說。


    “後來我曾想過那種毫不通融的處置是不是太過分,會不會傷害到青少年。”


    “啊?我聽不懂你的意思呀。”


    這時一旁的悠馬用手肘頂了頂反問回去的大河。


    “你要好好回答喲,大河。大人也會有迷茫的時候嘛。”


    這句反擊還真痛!——雖然手塚這麽想,卻也沒理由抱怨。


    而大河則是帶著完全不得要領的表情開了口。


    “當時我是很害怕啦,但我沒有恨你。雖然也很感謝讓你打開手銬的笠原小姐,不過我是在那一瞬才知道自己做了會被大人戴上手銬的事……我們隻是想讓‘思考協會’吃點小苦頭,結果卻做了很不得了的事。當時我真的以為我們要被送到警察局去了。”


    原來就不擅長表述自己想法的大河,說到這裏時似乎已經是極限了。


    “我得到教訓了!很大的教訓!所以才很怕手塚先生你,也不知道該怎麽辦!被戴上手銬時我真的很害怕!但我並不討厭你,因為那時是我們做了會被銬上手銬的事,是我們不對!你能明白嗎?!”


    手塚像是被大河的話推著般點了點頭,悠馬在一旁插進了話。


    “我們之所以會粘著笠原小姐,是因為笠原小姐她會自然地降到和我們相同的層次。其他人就算稱讚我們,也不會說和我們同一層次的話吧?”


    總之,並沒有被身邊最接近的兩個孩子討厭,延伸來看的話,自己應該也不是會讓小孩不喜歡的性格——手塚在心裏這樣自我安慰。


    現在輸給兩名中學生的他的確很丟臉,手塚感到自己的雙頰有些熱,應該是臉紅了吧。


    “晉級


    應用試,請加油了。”


    這是最後一擊,手塚拚盡全力才克製住自己沒有做出當場抱頭的舉動。


    “怎麽了?難得見你找那兩人有事。”


    在館內等著的鬱才這麽問,手塚立刻反射性地蹦出句明顯是在遷怒的“羅嗦”。


    “我隻是去確認你是否跟那些家夥們是同一層次的小鬼而已!”


    “你幹嗎突然這麽凶啊!要吵架的話我奉陪!”


    “我才沒時間和你吵!”


    結果鬱能和孩子們混得熟是她的天賦,對手塚沒有一點參考價值。


    ——什麽“就先在工作中觀察一下笠原吧”!


    “完全沒有參考價值!”


    逮著在閱覽室的柴崎之後,手塚立刻開始大發牢騷。


    “像她那種聽到中學生報一喜訊後邊跳邊叫‘太好了’的事,我怎麽可能做得到!”


    “如果真能讓我見識到你那副模樣的話……我願出二十萬!不過要讓我攝下來哦。”


    “不要說出這麽準確的數字!”


    手塚又不高興地接著嘀咕“你是打算翻幾倍賺回來吧”,柴崎則笑著歪了歪頭。


    “我原本就沒叫你拿笠原作參考啊,隻是讓你把她當成和小孩感情好的一個例子來觀察,觀察完她之後再換其他人。就你性格來說,在收集資料加以應用這方麵應該很擅長吧。”


    “就算你這麽說……”


    圖書特種部隊很少有機會參與麵向孩子的活動,而晉級考試的日子又迫在眉睫,現在才開始收集資料實在太難了。


    正確來說,是手塚自己放走了至盡為止的所有機會。麵向孩子的讀書會等活動多少都會有找到堂上班去的時候,而不知道該拿小孩子怎麽辦的手塚總是選擇做忙東忙西的後勤工作,幾乎不和小孩子接觸。


    難得的幾次機會,真應該好好見習一下——手塚如今後悔了。小牧對照顧小孩子非常拿手,沒能看到他和堂上是怎麽帶孩子的,這成了現在的手塚最追悔莫及的失敗之處。雖然鬱讓他留意愛鬧的小孩,但手塚隻記得她和一群孩子尖叫玩鬧的場景(孩子們幾乎都被鬼屋的恐怖刺激到,鬱越生氣他們就越興奮)。光是記得這種事情,要應付考試還遠遠不夠。


    “……我不喜歡那種膚淺的行為。”


    在意識到之前,手塚就已經脫口說出了泄氣的話。


    這一次也讓他深刻地清楚了自己會刻意去回避不擅長之事。在這一點上手塚到底還是比不上自己恨的兄長,他甚至能在腦海裏清晰地描繪出兄長給小孩子講故事的畫麵來。


    “這種話你還是少說為妙,會讓不少人失去立場的。”


    “這算什麽,攻擊嗎?”


    “你太乖僻了。”


    柴崎苦笑著輕敲了下手塚的頭,手塚這才注意到以她的身高得墊起腳才能做到這個動作。


    “這周日附近的分所要開‘故事會’,我也會參加,你要來幫忙嗎?”


    知道自己被安慰了,這反而讓手塚覺得傷了自尊——原來自己現在的乖僻明顯到讓周圍的人這麽容易明白,而對方是柴崎的話就更不用說了。


    “……你不會是勉強調班吧?”


    柴崎也很輕易就讀懂了這個別扭問題中隱藏的意思,再次苦笑了下。


    “是突然決定的事,本來就很難調班,所以我算是假日出勤,男子方麵也人手不足,你能來的話也算幫了我們的忙。你就當成是各取所需好了。”


    手塚向在說笑般的柴崎問了最後一個乖僻的問題。


    “也叫了笠原嗎?”


    “用不著,她本來就是一鬧起來就和小孩子同一層次的家夥。”


    和悠馬一樣的看法。


    “對我來說,給難得暴露出弱點的賣人情比較重要哦。”


    柴崎的語調像是故意給話尾後麵上個桃心一樣,手塚也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


    被手塚說了“我到閱覽室有事,你先回去好了”後就被丟在一邊的鬱,戰戰兢兢地回到了特種部隊辦公室。自己班這一區回來了的隻有堂上,似乎在整理日報,挺直的背影正非常麻利地動作著。


    ——覺得這個背影很帥的我是不是很怪啊!


    鬱在完全意料不到的情況下得知了高中時向遇到審查的自己伸出援手的人是堂上,因此在麵對堂上時要恢複平常的言行還需要一段時間。在現在這種單獨相處的情況下,可以說她完全無法以平常心相待。


    唯一知道這件事的隻有小牧,鬱曾經向他述說過自己陷入的這番窘境,不過他現在不在辦公室。就在“要不要等手塚回來再進去”這個念頭浮上鬱腦海的一瞬,堂上轉向了這邊。


    兩人的目光對上了。


    “我、我回來了。咖啡咖啡~~”


    鬱有點做作地大聲自言自語著向茶水處走去。


    ——太怪了,這種舉動實在太怪了啊,我!


    但現在的鬱拚盡全力也隻能做到這種程度。


    ——若無其事地和崇拜了六年半的王子殿下說話,這種事本來就不可能做得到嘛!


    “啊,順便幫我衝一杯。”


    換作以前的鬱一定會故意頂回一句“自己的事自己做”,但現在的她隻是非常老實地應了句“是”。


    “……你最近老實得讓人心裏發毛。”


    堂上似乎也覺得奇怪,最近他的這種挑釁話增加了不少,但鬱還沒有回嘴的力氣。


    “不舒服嗎?”


    “完全沒有,我很精神啊。”


    不要看我這邊啦!——鬱在心裏發出這樣的慘叫,泡咖啡的動作也僵硬起來。


    說著“久等了”的鬱將杯子遞給堂上,堂上一邊接過杯子一邊偷偷觀察著她的表情。


    “真的沒事?像宿舍那邊……”


    鬱這才察覺到,堂上還在意著自己蒙受隱藏書籍之冤時過的那一段艱辛的宿舍生活,是因為他的保護網無論如何也張不到女子宿舍裏吧。


    所以說,不要給我狂跳啊,明明就是個平胸!——鬱在心裏大罵著自己——就算心頭狂跳是少女漫畫的固定橋段,也放不到一米七零戰鬥職種的女人身上啊!


    ——堂上教官隻是在擔心被卷入麻煩的隊員,不管就他的性格還是信念來說這都是理所當然的,絕對不可能因為是我才特別對待!


    堂上還在嘮叨著,一麵將杯子湊近口邊,才喝了一口就噴了出來。


    “這是什麽!你到底放了多少顆糖?!”


    “咦?”


    鬱趕忙喝了一口自己這杯,發現咖啡被她衝成了奶咖,剛才實在太緊張,大概是放了五顆方糖。


    “對、對不起!我馬上重泡!”


    “不用了,浪費!”


    堂上固執地不肯交出杯子,而是像喝藥一樣大口大口地灌進嘴裏。


    連這也不說倒掉而喝下去啊——這麽想的鬱心跳得更快了。


    你是因為突然之間知道了王子的身份,所以才陷入了混亂而已。


    鬱又想起了小牧說中自己心中動搖時的話。


    你鑽進牛角尖了,先冷靜下來。崇拜王子也好,在他本人麵前盛讚王子也好,這些都是不容改變的事實。是從六年前開始嗎?笠原你的想法一直都沒有改變過,現在也沒有理由再多想堂上喜不喜歡吧,你隻不過是被他其實是王子這件事衝昏了頭。


    不要把他當成王子,請你看著堂上本人吧,看著那個從你入隊開始就和你吵個不停的、不圓融又嚴厲的上司。


    不然的話,那家夥也太沒麵子了——小牧像是自言自語般補上的這一句鬱還弄不明白。


    總而言之!總而言之,就


    是指如果教官不是王子的話我會不會喜歡上他吧?!——鬱將自己的理解說出來之後,小牧發出了前所未聞的爆笑,看樣子應該是錯的離譜了。


    堂上帶著像是喝極苦之藥般的表情一邊喝著咖啡一邊繼續抱怨。


    “虧得你能毫不在乎地喝下這麽甜的東西,你前世是甲蟲嗎?”


    “啊,剛才在想事情,所以沒注意到糖放多了……等下!你竟然說人家的前世是蟲子!”


    “隻是比喻!別在這種地方反應過度。”


    堂上逃避般地喝完了最後一口才放下杯子。


    不過,全都喝完了呢……不對!禁止轉入少女模式!——為了不讓心中對自己的怒罵衝出口,鬱縮著肩深呼吸了一下。


    “反正這種時候你會煩惱的也隻有一件事。”


    堂上的話讓鬱的心差點驚飛出來——被知道了,你怎麽知道的!


    “肯定是晉級考試的事吧。”


    仔細一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結論,鬱長長地籲了口氣,堂上也就把這當成了是自己說中的緣故。


    “筆試方麵我空閑的時候可以指導一下你,不用太擔心,應用試那邊也算是你得意的領域吧。我不會讓班上鬧出有新人掉隊這種笑話的,放心吧。”


    隨後堂上又微皺著眉加了句“應用試反而是手塚比較讓人擔心。”


    “今年的考題是給小孩子講故事吧?”


    “那隻是方便起見的叫法,總之就是給二十個學齡前兒童表演節目,隻要讓他們關注到最後就算合格。講故事是最簡便的方法,誰先講到小孩子喜歡的故事誰就有利,畢竟講過一回的故事再講也沒用了,所以也有人會在節目表上下工夫。你是第幾個?”


    參加考試的人很多,同一批孩子們當然不可能一直奉陪,因此應用試要花費大約兩周的時間並分上下午進行。


    “第三天的十二號。”


    “正好在小孩喜歡的人物一個接一個排出來的時候。”


    “沒關係,我一開始就沒打算靠人物。”


    然後鬱邊說著“反倒是”邊奇怪地歪了下頭。


    “為什麽手塚比較讓人擔心?”


    “看他平時的工作態度就知道,完全是不會應付小孩的典型。如果是上了學之後小孩還好些,幼兒的話他大概就完全不行了,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親近這麽小的孩子,又該說些什麽才能得到回應。本來還以為他會在考試前找我商量……”


    看著堂上一臉嚴肅地說著,鬱不禁低聲地說出了句“我能理解”。


    “他是不想讓崇拜的人看到自己差勁的一麵啦。特別手塚又不像我,他平時那麽出色。”


    鬱純粹是因為自己也有同感才將話脫口而出。


    “我要是手塚的話,也不會來問堂上教官的。”


    說完之後看到堂上擺出副介於驚訝和嚴肅之間的表情,鬱才發現到自己就這樣將心中想的話脫口而出的事。


    “這隻是假設我是手塚的情況!雖然也不是說我就不尊敬堂上教官你啦!”


    還在為王子的事而混亂的時候不能在說“崇拜”了,這點小牧說過,鬱自己也明白,再說“崇拜”的話在現在這種狀態下很快就會向“喜歡”滑過去。


    ——那樣的話,我就會更加分不清自己是把以前崇拜王子的心情重疊在堂上教官身上,還是單純地喜歡現在的堂上教官了。


    ——剛才應該不是太失禮的話,我在知道堂上教官是王子之前就常常這樣頂嘴了。


    不過,說的方向變得奇怪了!——正當鬱這麽想時,目光突然瞄到了堂上戴在左胸的階級章。二正的標誌是一條線上方並列著兩朵花,線是設計成合起的書的模樣,花則是小菊花的模樣。


    “這個真不錯!加上花就好可愛。”


    堂上跟不上這種天外飛來的話題,一臉迷惑地順著鬱的手指看向自己左胸。


    “這個……是指二正的階級章?”


    “我們這次能合格的話也就是增加一條線,好想早點拿到花啊!”


    從二士到士長的階級章標誌都是由線構成,線被設計成打開的書的模樣,每升一級便增加一條。現在是一士的鬱的階級章上是兩條線,若能升上士長就會增加到三條線。而她剛才說的“花”則是從三正才開始加上。


    “春黃菊從三正才開始有,憑你現在的程度配得上它還差得遠了。”


    堂上凶巴巴地揮了下拳,看來鬱是說了句相當厚臉皮的話。


    一邊說著“好痛”一邊揉著被打到的地方,鬱又繼續問道:


    “春黃菊是……甘菊?”


    “也有這種叫法嗎?”


    堂上似乎並不清楚。


    “果然隻有女人對這種事特別清楚。”


    罕有地能在這種地方得到稱讚讓鬱有些得意忘形。


    “在花草茶和香油中一定會加的東西,因為它有很甜很清爽的香味。我也很喜歡哦。春黃菊好象是比較老的叫法。”


    “……我倒是曾經聽說過……”


    堂上也開始擺出一副和不談工作的鬱相同的模樣,讓鬱不由得想著“哇,這個情況可不太妙”一邊拚命克製自己動搖的心。


    “似乎是稻嶺司令的夫人喜歡的花。”


    因為自己的問題而動搖的心情一下子就飛走了。


    鬱不禁挺直了背。


    司令的夫人是怎麽過世的鬱也知道,說到這個話題時她立刻提起全部心神來應對。


    “設計階級章的時候,據說是司令決定將春黃菊加進去的。你知道春黃菊的花語嗎?”


    “不知道。”


    鬱所知道的甘菊——春黃菊是像木菊一樣的可愛白花,香精和香油中一定會用到的原料之一,有著蘋果那種清甜香味,對初次喝花草茶的人來說是令人非常安心的味道。


    “害羞或是初戀之類的?”


    鬱將從春黃菊那種典雅優美的姿態聯想到的詞說出口,卻又被敲了一下,堂上一臉嚴肅地說出了答案。


    “苦難中的力量。”


    心中被猛刺了一下,鬱有一瞬間屏住了呼吸。


    這是——和圖書隊的決心再相稱不過的話,司令的夫人也知道這句花語嗎,還是僅僅因為它可愛的樣子和香氣才喜歡它的呢?


    鬱有好一會都低著頭咀嚼著這句話,然後用力地抬起了臉。


    “總有一天,我一定會拿到它的,春黃菊。”


    堂上微微笑了下,說了句“努力吧”便繼續回去整理報刊。


    “首先要通過士長的晉級考試。”


    這一句將鬱拉回了現實中,鬱在堂上身後衝他吐了吐舌頭。


    ※※※※※


    “啊,說起來,你們知道了嗎?聽說砂川轉到神奈川去了。”


    同寢室的兩個愛鬧事的家夥之一這麽說,手塚雖然已經從柴崎那裏知道了,不過還是裝出第一次聽說的樣子。


    “咦,那查問要怎麽繼續,我們隊也很為難吧。”


    “嗯,笠原那邊是吧?砂川還真卑鄙,讓女孩子作替身自己逃掉。”


    關於鬱的嫌疑,現在傳成了——砂川為了逃過查問,才找了個從性格上看很有可能插手這種事情的鬱當替身。這也多虧了柴崎和其他幾名她絕對不會說出名字的情報部候補人員,在她們的情報操作之下,這一說法已經浸透了基地內外。


    “總之,武藏野第一圖書館他是回不來了。”


    “神奈川的哪裏?”依手塚看應該是身為圖書館中央集權主義者的兄長讓他進了自己勢力之下的某處圖書館分館,這是等待風頭過去的處理方法。


    身為第一圖書館館長的江東應該也是手塚兄長所創研


    究會“未來企劃”的幹部,但他這次漂亮地處理了圖書隱藏事件,並沒有因為砂川一事被牽扯出來。砂川引發的這次事件是“未來企劃”一手策劃的,這事隻有少數幾人知道。


    “不過,我們可走運了,這房間住三個人很寬敞。”


    插進這話的是第三名室友。


    在一般隊員看來這事就是這種程度啊——這麽想的手塚聳了聳肩膀。


    “不要因為房間寬敞了,你們就折騰到會讓隔壁過來抱怨的地步啊。”


    兩名室友一邊用不知帶有幾分認真的口氣說著“知道知道”一邊嘿嘿地笑。


    “呐呐,明天周日,手塚你也休息的吧。要不要一起去卡拉ok?也約了女孩子喲。”


    “我pass,有工作。”


    明天要應柴崎之約去參加分館的故事會,不過為了晉級考試的特訓而接受柴崎邀請這種事,手塚絕對不會對這兩名室友說的。


    “工作”這個詞的效果就夠大了,室友們說著“你還真夠認真的”,然後以手塚學不來的、充滿著言外之意的語調開始討論他們自己的預定活動。


    ※※※※※


    故事會所使用的房間非常具有色彩感,而且統一擺放著被磨圓的低矮家具。好幾張低低的沙發和圓凳放置在四處,中央還鋪著柔軟的毛織地毯,平常隻鋪亞麻地毯的地麵現在連邊邊角角都用小塊的絨緞覆蓋住了。


    角落裏唯一一個鋼製檔案櫃隻到成年人的腰,在圖書館員到達時,柴崎讓手塚把那個也移走。


    “又沒什麽很大的妨礙,放那裏不就好了。”


    “你想得太簡單了,今天來這裏的可是撞到一點東西都會跌倒受傷的幼兒,他們有時候就像是能看到我們看不見的東西一樣,會直直地往牆壁衝過去的哦。”


    然後柴崎一邊下著“那時你記得要用身體擋在前麵阻止他們啊”這種霸道的命令,一邊開始拆自己也參與搬運的書籍。


    “手塚,要幫忙嗎?”


    帶著一派歡鬧氣氛招呼著手塚的,是他平常不怎麽接觸的一名業務部女館員。不知該如何應對的手塚瞄了一下柴崎,但柴崎卻像是要他自己解決一般幹脆地擺出無視的態度。


    “不用了,有股長在……這樣會沒效率,你做別的吧。”


    結果手塚隻得平淡地回了這麽一句,那名女館員像是自討沒趣般地也去做了柴崎和其他女性在做的工作。


    手塚和除了自己之外的唯一一名男性——兒童室的中年股長一起,將櫃中的東西放進紙箱裏,再移到隔壁房間,之後就隻剩下空的檔案櫃了,這時手塚阻止了想要一起抬的股長。


    “我來就行了,股長你腰不好吧?”


    “哦,是啊,那不好意思了。”


    症狀都被平日沒什麽接觸、又是其他部門的手塚記住了,股長也不勉強地放開了手。手塚抱起檔案櫃之後,耳裏傳進一個叫著“好厲害”的嬌滴滴的女聲,立刻令他後悔地覺得至少形式上應該讓股長幫幫忙。自己因為被編入特種部隊以及成績優秀等其他原因而得到女性的注目,這一點手塚還是有自覺的,但他並不會因此而覺得幸運。


    再說這點重量一個人也能搬得動。之後跟柴崎發這種牢騷時,柴崎不加修飾地回了手塚一句“不要拿你這種怪物和我們比”。


    接下來,故事會終於開始了。


    手塚最先學到的是“坐下”。在這間色彩鮮豔、統一擺放著低矮家具的幼兒室裏,手塚隻要站著就會獨占孩子們的目光。有男孩子任性地從他的腳邊往身上爬,而且這個舉動一瞬間就令別的孩子都跟著模仿。


    手塚慌忙抱下身上的孩子,自己也盤腿坐在了地上。


    “好了,大家都過來坐好哦。”


    就連柴崎揚起響亮的聲音引導孩子們,手塚的膝上還是坐著兩三名孩子。就算孩子被母親抱走,又會有別的孩子爬上手塚空著的膝蓋,最終手塚隻得保持抱著膝上兩名孩子的狀態,這總比被他們爬到肩上強些。雖然和柴崎對上眼,看到她露出有趣的笑容時有些不高興,但之前曾被她命令若是孩子們有什麽突發行動就要用身體擋住,所以手塚也絲毫不敢大意地注意著孩子們的情況。


    故事會就這樣進行下去了,會有好幾個人給孩子們講故事,柴崎也是其中之一。


    根本就是欺騙吧——這就是手塚的真實感想。講故事時的柴崎和平常那個毒舌的她判若兩人。


    柴崎會隨著故事的進展不斷變化著表情,當有動物甚至老人登場時還會模仿角色的聲音來吸引孩子們的注意力,一旦孩子們開始注意力渙散時,就脫離開故事以高明的演技來拉回他們。


    最重要的是,放下架子為孩子們繪聲繪色地講故事這一點實在是精彩——就連知道柴崎本性的手塚在見到孩子們的她時都有一瞬間看得入迷,當然他也馬上為這奇怪的心情後悔了。


    ——和柴崎最沒有關聯的東西應該就是母性!


    ——就算事出有因,但她可是把作為我和大哥爭執象征的表拿去當的家夥!而且,隻要是能利用自己容貌的時候,她可是一秒都不會猶豫!就算表麵上用天使一樣的臉孔對待小孩子,心裏麵肯定也把不聽話的小孩罵成臭小鬼還不停地挖苦吧!


    而最令手塚懊悔的是,看著這樣的柴崎,他竟然有一點能理解那些男隊員們為柴崎神魂顛倒的理由了。


    柴崎就是那種隻可遠觀的人,一旦靠得近了,知道了她的個性就會讓人敬謝不敏。


    柴崎講完了故事後,過了一會便來到了手塚身邊。


    “如何?”


    手塚很想回答“大騙子”,不過最後還是一邊看著正在講故事的館員一邊回了句“果然大家都很厲害”。


    “但是我學不來。”


    然後手塚又補充了一句“你太厲害了”這種不甘心的敗北宣言,像柴崎那樣模仿各種聲音語氣去講故事的方法若是放在他身上就實在太丟人了,他絕對做不來。


    柴崎用完全沒比平常多一點溫柔的聲音回了一句“就算想學也沒用”。


    “覺得我和大家‘厲害’,就說明你還差得遠呢。”


    但柴崎又緊接說了句“不過”,還用下巴示意了下手塚的膝蓋。


    “你不是已經習慣了孩子們的視線嘛。”


    “這是……要是站起來的話他們會往上爬。”


    突然丟出來的那句不知是不是稱讚的微妙評價讓手塚下意識地想逃,但柴崎露出了不像是諷刺的嫣然一笑。


    “所以說,這就是孩子們的視線啊。”


    ——啊,是這樣啊,爬到上麵的話——


    “視野的高度不一樣……”


    就在手塚喃喃自語的時候,一旁的柴崎已經像貓一樣輕巧地離開了。說完自己想說的話就走,這一點倒很像她平常的作風。


    ※※※※※


    筆試手塚和柴崎都是輕鬆通過,鬱在堂上的狠狠指導下也總算是過了關。


    接下來終於要麵對應用試了,參加考試的隊員們都一門心思地為此做著準備,在孩子中擁有穩定人氣的故事書才開放借閱後不久就被“搶購一空”。


    “……你到底準備得怎麽樣了?”


    堂上帶著一臉驚訝的表情問著身穿運動服正在玄關係旅遊鞋鞋帶的鬱。最近工作結束之後她總是這麽一副打扮跑出去,也沒有去遠的地方,隻是在圖書館占地內的庭院裏來回逛。


    現在隻要碰到參加考試的隊員就一定會看到他們都在練習講故事,在這種時期裏,鬱的行動在年輕隊員當中的確顯得輕浮。


    “不一定非要講故事不可吧?我在按自己的方法做準備,還算順利啦。”


    鬱惡作劇似地


    笑了笑便離開了玄關。


    沉著一張臉的堂上突然感覺到有人將下巴搭在自己的肩上,回過頭來發現是小牧。


    “你保護得太過火了,班長。”


    同期同階的小牧故意把堂上叫成班長時,不是在捉弄他就是要責備他。


    這一次是後者。


    “她和小孩子很合得來,沒問題的。”


    “可別在最關鍵的時候出差錯才好。”


    “我說,這次該是手塚比較讓人擔心吧?”


    手塚應付不來小孩子,這一點早就被身為他上級的堂上和小牧看穿了。


    “那家夥是要自己想對策吧,就算我是上司也無法多餘地去插嘴。”


    這句回答讓小牧由衷地露出副“徹底服了”的表情,然後留下一句“這邊也是從六年前開始就一直沒變過”這種謎樣的低語便離開了。


    “柴崎是第幾個?”


    鬱在房間裏這麽問時,柴崎的回答是“最後一天的最後一個”。


    “咦?那不是很不利?沒問題嗎?”


    “這是我自己希望的,沒關係。”


    柴崎這種特地要求最不利順序的想法鬱完全不能理解。


    “反倒是你,沒問題嗎?雖然是看你專心致誌在準備啦。”


    “嘿嘿嘿。”


    鬱非常享受地繼續著準備工作,柴崎瞄了一眼她手臂下鋪著的畫紙,讚了聲“畫得不錯嘛,真意外”。


    鬱一邊得意地回答“我很會畫畫的哦”,一邊流暢地在紙上移動著馬克筆。


    與像是忘記了考試一樣帶著一半玩樂心情的鬱相比——


    “優等生那邊不知道要不要緊哦。”


    柴崎一邊喝著茶一邊用像是想起了不是什麽大事般的語氣低聲說著。


    ※※※※※


    應用試中三人裏第一個上場的是鬱。


    雖然稱不上慣例,不過上級和感情好的隊員常常會到場觀看。


    “你到底打算怎麽做?”


    對直到最後的最後都沒在班裏亮出自己準備的鬱,也隻有堂上會這樣擔心了。


    鬱似乎沒有準備書,隻是一個接一個地把紙箱搬進兒童室。一開始她還是用溫柔的聲音對想打開的孩子說“還不能打開哦”,到了最後則成了“不是說了不能開嗎,小鬼你沒帶耳朵是不是”,但孩子們卻因此而更加興致高昂。


    搬完東西之後,鬱將二十名孩子分成五人一組,第一組發了一個紙箱。


    “好了!現在我們來做智力測試!大家打開箱子,把裏麵的東西全部拿出來吧~~”


    孩子們從箱子中拿出來的都是些落野葉和果實,一共有二十個左右,還有一些畫有這些東西輪廓的畫紙。


    “和畫上一樣的葉子和果實是哪些呢?大家把和畫上一樣的葉子和果實都找出來放上去吧!要是和朋友商量過都找不到的話,可以問大姐姐我哦。”


    看著兒童室的小牧吹了聲口哨讚道“幹得不錯嘛”。


    小孩子原本就會對遊樂性高的活動很積極,而這個企劃又和學習有關聯,企劃本身就能得到很高的評價。


    “大姐姐,我們的箱子裏沒有放‘櫟’。”


    “放了的哦,絕對放了的,再好好找一找。”


    “我知道了,是橡子的帽子掉了。”


    發現了的孩子得意地把橡子和帽狀殼湊在了一起。


    等孩子們做完了“智力測驗”之後,鬱拿出一本大開本的圖鑒,將上麵大幅的畫和照片轉向孩子們。


    “大家看,懸鈴木的果是這個樣子的哦。這邊的葉子雖然顏色不一樣,但是是櫻花的葉子哦,春天時大家也在圖書館的入口見過吧?”


    這裏就是鄉下姑娘活躍的領域了。


    “櫻花的葉子是綠色的!”


    “對哦,像這樣變成紅楓葉一樣的顏色時,就是枯掉要開始從樹上落下來了的時候了喲。”


    在鬱的考試時間結束之時,她最後對孩子們說了這麽一句:


    “今天在智力測驗上用的葉子和果實全都是在圖書館的庭院裏撿來的,大家如果覺得有趣的話,也可以在各個季節裏到院子中去看葉子、花和果,不過不可以摘哦,還可以借圖鑒拿到院子裏去對照。”


    最後孩子們都爭著要智力測驗時用的箱子,鬱讓他們進行了猜拳戰之後就結束了表演。毫無疑問是能合格的水準。


    “怎麽樣?”


    從兒童室出來的鬱立刻飛奔到堂上麵前。這副驕傲地等著稱讚的表情實在太好懂了,堂上反而繃起了臉,尤其他身旁還有個責備他保護過度的友人正在嗬嗬地笑。


    “無可挑剔。”


    說出“哎呀,就這樣嗎”這句吐槽的是從一旁插進口的小牧。


    鬱也露出些許不滿的表情,堂上微妙地將目光從麵前那張有著孩子般表情的臉上移開,才開口補充。


    “很有獨創性,在自己擅長的領域建立企劃這點也很巧妙,對待孩子的方式也沒有缺點。所以無可挑剔。”


    在參加考試的其他隊員爭搶能討孩子歡心的故事書時,鬱獨自穿著運動服在庭院裏打轉,她的立意的確非常了不起。


    這一次鬱讓堂上清楚地知道了她不是讓人擔心的沒腦部下,堂上卻因此而有些後悔。


    “很了不起!你還要聽什麽嗎?!”


    “喂,剛才還在稱讚,幹嗎突然又生氣啊!這樣被稱讚的我也太虧了吧!”


    看到像平常一樣頂回來的鬱才終於讓堂上稍微安了點心,但發現小牧還在嗬嗬笑時,堂上心情又更惡劣了。


    ※※※※※


    應用試裏第二個上場的是排在第五天的手塚。


    “準備了什麽題材?”


    兒童室外麵站著來看情況的兩名上級和來看熱鬧的兩名女性,手塚將書的封麵轉給他們看了。


    是《伊索寓言》係列中的一本。


    “寓言啊,該說像你的作風呢,還是該說完全沒有意外感這點衝擊到了呢~~”


    柴崎立刻挖苦了這麽一句,而手塚忍著氣回答了她。


    “不是那樣……找故事書的時候發現了這本,翻來看時發現很久以前讀的故事現在幾乎都忘光了,隻是單純地覺得很有趣,每個故事也很短,連讀不慣這種書的我都能多下來。”


    “你全係列都讀了嗎?”


    手塚向這麽問的堂上搖了搖頭。


    “有一些外借中。我不習慣和小孩子相處,與其去想怎麽講才能吸引他們,不如來講我自己也覺得有趣、能和小孩子們一起分享這種感覺的故事更好。”


    手塚故意將目光避開了柴崎來說這些話,柴崎也平靜地望向別的地方。


    堂上和小牧對望了一眼,然後堂上笑著說了句“看來沒問題”。


    “要不要握個手分你一點好兆頭?”


    說出這種臉皮厚得過分的話的,是難得先確定合格了的鬱,手塚直接送了她一個白眼。


    無視掉嘮叨著“難得人家這麽親切”的鬱,向上級敬禮之後,手塚打開了孩子們在吵鬧著的兒童室的門。


    總的來說,手塚的故事無論如何也稱不上是講得流暢,被孩子們問“為什麽”之後,回答得也不是很妙,但孩子們還是一直圍繞著他。


    “……我說,講得那麽差勁,為什麽小孩子還會乖乖地聽啊?”


    孩子們中沒有誰因為膩了而吵起來或是自己跑出去玩的,全都聚在盤腿坐在房間正中的手塚身邊聽他的蹩腳朗讀。


    若無其事地回答了鬱那個老實問題的是柴崎。


    “這就是小孩子不可思議的地方。比起講得不好卻念得很流暢的人,反而是念不流暢的男人


    像這樣有點笨拙地講故事更能吸引他們。”


    “以前堂上也是因此而得救呢。”


    一旁的小牧拋出了讓人意外的情報,鬱發出“咦”的一聲,但什麽都還沒說就被堂上一句“羅嗦”把話給堵了回去。


    “雖然差勁,不過他也拚命在努力了。”


    從室外看著手塚情形的鬱小小聲地這麽說。邊看著孩子們邊不流暢地講著故事的手塚,他這種笨拙又拚命努力的模樣從平常的樣子中根本想象不出來。


    手塚選的故事是《酸葡萄》。講完之後孩子們七嘴八舌地發表了意見,有問“為什麽摘不到葡萄時不搬梯子來呢”的,也有說“把朋友叫來搭人牆就好了嘛”的,在這當中最大聲的一句是“那隻狐狸是笨蛋嗎”。


    看起來這個問題像是總結,手塚以旁觀者都能明顯看出他在冒著冷汗的模樣開了口。


    “那隻狐狸不是笨蛋,會這麽想是因為大家都是努力的好孩子。對那隻狐狸來說,比起下功夫去摘葡萄或是把朋友叫來一起努力,它覺得反正也拿不到還是放棄比較帥。但是大家都覺得那隻狐狸一點也不帥吧?所以,大家都要做不放棄葡萄的好孩子。”


    認真地對孩子們行了一禮再走出兒童室後,手塚長長地籲了口氣靠在牆上。


    堂上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說著“做得不錯”,課題結束的真實感這才湧上手塚心中。


    “‘大家都要做不放棄葡萄的好孩子。’”


    鬱繪聲繪色地學著這一句,明顯是帶著捉弄的意思,手塚毫不客氣地給了她一拳。


    “好痛,都眼冒金星了,你也稍微留點情啊!”


    “不要取笑他人的樸實。”


    手塚一邊說一邊感覺到自己的臉上起了紅潮,再一次認識到自己對孩子們說的話全都那麽樸實無華。


    突然四下望了下,手塚沒看到柴崎,而眼尖的小牧發現了之後給出了解釋。


    “找柴崎的話她回業務部了,說是這樣看來沒什麽好擔心的,她就不錦上添花了。”


    應著“哦”的手塚曖昧地點了點頭。


    “沒什麽好擔心”應該就是柴崎能給的最大的一朵花了吧,但手塚的心底還是升起“至少也看到最後再走吧”這種微妙的不甘,不過他也無法去和柴崎抱怨這個。


    ※※※※※


    然後,既是鬱周圍的人中、也是考生中最後一個考試的柴崎,在晉級考試中創造了一個傳說。


    “哪裏,當時隻是想讓那些小屁孩吃點苦頭啦。”


    這是柴崎在之後說的話。


    最後考試的柴崎麵對的對象,正是所謂的“臭名昭著的小霸王”團體。


    這些孩子的母親們總將兒童室當成免費的幼兒園,將孩子丟到兒童室後就自己跑到咖啡店聊天去了,這些孩子當然也就成了沒有教養的小霸王。


    即使館員留意照看,這些孩子也完全不聽話,不僅四處搗蛋,捉弄其他孩子,甚至霸占過一台價值數十萬的檢索機器來惡作劇,最後還把機器弄壞了。在家長們借口“館員照看不到位”而拒絕賠償時,柴崎就決定要治一治他們。


    因此她才特地留到了最後一個對上這些小霸王,當然母親們還是一如既往地將孩子丟下便不管了。


    “不過,我什~麽都沒做哦,除了講故事之外,什~麽都沒做。”


    “你那還叫‘什麽都沒做’啊!”


    繃著臉吐槽的是手塚。


    “故意選了鬼故事,又在講到最恐怖的地方把燈關掉,還要裝成事故!”


    “討厭啦,那是事故呀。”


    “找人玩這種把戲之後就想推得一幹二淨嗎?!”


    鬱從這段話中得到的結論是“看來是找手塚幫了忙”,她因為排班的關係怎麽都抽不了身去看柴崎的考試。


    隨後鬱又問了“是什麽故事”,柴崎笑嘻嘻地回答了她。


    “船幽靈。”


    “哇,真沒大人樣。”


    那是講幽靈將手伸過船沿用勺子往船中滔水的故事,鬱說出的“真沒大人樣”這一感想大概是因為她以前也對此有過心理陰影。


    “而且這家夥連滔水動作都沒有略過,全都巨細無遺地演出來了,還講得繪聲繪色,栩栩如生。”


    柴崎生動精彩的講述漂亮地達到了令聽的孩子們入神得像被定在原地般的效果,之後在手塚弄出來的“事故”中全都驚叫起來。


    即使如此,柴崎講故事的技巧也高超到沒有一個孩子逃出兒童室,所以也無可挑剔地通過了應用試。


    “我原先還猶豫過要不要選小川未明的《紅蠟燭和人魚》來講呢,不過那種不合邏輯的恐怖感還是得再大一點的小孩才能理解得了,所以最後還是決定走直接了當的路線。”


    鬱本來還想問“後來沒有家長來抱怨嗎”,不過話要出口的時候又放棄了,反正又擅辯又能幹的柴崎肯定能把事情處理得很圓滿。


    那之後,館員在管教小霸王們時有了一句效果顯著的威脅話——柴崎小姐來了喲。


    ※※※※※


    增加了一條線的士長階級章很快就下發給了考試合格者。


    有傳聞說,似乎圖省心而迎合孩子的喜好來挑故事的人有很多都沒能合格。因為孩子們都太熟悉這些故事了,所以應考隊員在講的過程中被孩子們插嘴甚至搶走故事書的事也不斷發生。


    這一次沒能通過的人可以在半年後的考試裏再次挑戰。


    “過了!”


    一同拿到階級章的三人當中發出這種感慨的有鬱和手塚,柴崎一開始就沒有死角。考試前相當被看好的手塚因為暴露了不擅於應付小孩子的事而有此感慨,至於鬱的死角更是致命級的。


    “應用試考得這麽漂亮,筆試卻剛及格,你還真夠奇特的了。”


    “因為應用正好考到我擅長的地方嘛。”


    筆試那邊如果沒有堂上,鬱是肯定過不了的。


    “隻要背下圖書手冊裏的東西就能輕鬆過關,為什麽你腦袋就連兩成都裝不下?!都已經帶在身上兩年了!”


    雖然鬱在這樣的怒吼轟炸裏被卷起來的書毫不客氣地敲打,但魔鬼教官堂上到底還是做到了“我不會讓班上鬧出有新人掉隊這種笑話的,放心吧”的承諾。


    ——不過,也隻能一起走到這裏為止了吧。


    這句乖僻的低語被鬱埋在心中。手塚和柴崎的優秀畢竟是鬱比不上的,一旦有適當的時機到來,他們的階級肯定還會不斷往上升。


    這是在組織中必然會出現的等級,有一生都停留在圖書正階段的人,也有升上圖書監的人。


    我不是能爬到圖書監那級的人——這一點鬱非常清楚。


    “呐。”


    自己的心情是乖僻還是怯懦鬱已經分不清了,她緊緊抓著柴崎用像要哭出來的聲音說道:


    “我也會拿到春黃菊的,就算我追不上去,你們也要一直和我做朋友啊!”


    “為……為什麽突然擺出副要哭的樣子啊這家夥?!”


    嚇了一跳的手塚明顯地動搖了一下,而柴崎則是笑著敲了敲駝著背緊緊抓住自己的鬱的頭。


    “不用擔心,我就算當上了圖書隊第一個女性基地司令,也還是你的朋友。”


    “等下,你剛才是不是把可怕的野心很平淡地說出口了?!”


    柴崎似乎有些不快地看著追問的手塚。


    “你是說我做不到?”


    “就因為不可能馬上做到才更加覺得可怕……”


    已經收起哭腔的鬱在手塚這種嘮叨裏噴笑出來,的確,就算是柴崎那也是不可能馬上就實現的野心。


    “你說過要超越堂上二正吧?”


    手塚突然說出了這麽一句,這是以前鬱在和他爭辯要不要試著交往時做出的宣言。


    “真的追著那個人的話,你大概也能跑到不錯的高度吧。雖然我不知道你另外崇拜的那個家夥有多厲害。”


    對不知道那兩個其實是同一人物的手塚而言,這隻是一句單純的鼓舞話而已,因此動搖了一下的鬱還是接受了他這份激勵的心意。


    這時,率先站起來的柴崎湊到了鬱的耳邊。


    “你是追著喜歡的人跑時就會爆發能量的類型,所以說不定會被你追上哦。”


    說完後柴崎便迅速地從僵掉的鬱身邊閃開,邁著和平常不一樣的輕快腳步離開了。


    凍住的鬱不管被奇怪著的手塚搖了多少次都沒能化開。


    ※※※※※


    堂上正在辦公室裏看著分發給考試隊員上司的晉級考試成績單。


    “還真是會讓人印象深刻的成績啊。”


    從旁邊瞄了幾眼的小牧笑著這麽說。


    筆試上剛剛邁過及格線,評價也隻是很敷衍地提了一下,應用試卻因為獨創性的企化力和孩子們的反應而得到了遠超他人的最高評價。


    這毫無疑問是鬱的成績單。


    “應用試上的獨創性似乎是前所未見的呐,到院子裏去玩的孩子也增加了,因此還有後續的好評喲。”


    “……我知道。”


    聽到堂上用不高興的聲音回了這麽一句,小牧便聳著肩離開了。


    被“初次相遇時是個無依無靠的高中生”這種過去束縛住的說不定是自己,當時看著那個沒有任何權限卻要對抗審查的凜然的高挑背影,明知違反規定,堂上還是做不到袖手旁觀。


    但鬱不會一直都是高中生,而現在也不再是六年前。


    現在的鬱已經通過晉級考試,拿到了士長的權限。雖然還有點靠不住,但絕對不是“沒有用”的部下。


    雖說碰到這個考題是幸運,但也在晉級考試中留下了令人印象深刻的成績——鬱和手塚一樣,是能令堂上驕傲的部下。


    在上次的隱藏書籍事件中,鬱一個人艱辛地頂住了逆風,聽了手塚兄長說的內容後也拒絕了對方的邀約。


    雖然日常工作中還會有疏忽,但作為圖書隊員,作為部下,鬱的個性值得上司充分信賴。上司啊——明白這種說法隻是自己在逃避的堂上嘖了下舌。


    鬱是堂上信賴的部下,雖然擅長的領域和手塚不同,但值得信賴這一點是一樣的。——足以和那個手塚相比了啊。


    如果堂上不能正視現在的鬱,對她是非常失禮的,小牧那句“從六年前開始就一直沒變”的確就是指這一點吧。


    堂上也對不管什麽事都變得保護過度的自己感到生氣,但也為鬱的急速成長感到焦躁。


    有時他甚至會想向鬱怒吼“不要急”。


    雙腳在奮力奔跑,奔跑的方向卻是看不到前路的估量,這樣很快就會摔得遍體鱗傷,所以不管過了多長時間,堂上都不得不為鬱擔心。


    要是能說出“我會無法冷靜,因此你不要在亂跑了”這一句心裏應該就會輕鬆很多了吧,但這種就像是跨過了某條線的話堂上說不出口。


    “總之,不得不稱讚一下了。”


    堂上一邊說著一邊從晉級考試成績單上收回了目光。


    ※※※※※


    平常沒事時鬱悶=總能看到堂上獨自一個人待著,一旦真找他有事又老是抓不到這樣的時機。


    結果在那一天裏,鬱是結束訓練後在走廊上逮到了回辦公室的堂上。進了辦公室之後說不定又會有別人在,因此她來不及多想地趕緊出聲叫住那個背影。


    “堂上教官!”


    堂上帶著驚訝的表情停下了腳步,等著鬱追過來。


    明明不是快跑上前,鬱卻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好痛苦。


    “那個……”


    ——怎麽辦,氣氛好象有點僵。


    “筆試的補習,非常感謝你!”


    吐出一口氣的鬱深深地低下頭。


    堂上似乎是想起了鬱那種爛到家餓記憶力,露出一個想說什麽的微妙表情,但最終還是隻說了句“嗯,結果算是ok吧”。


    “如果沒有教官的指導,我肯定過不了筆試。”


    “的確是這樣。”


    就在鬱撅起嘴嘀咕著“人家難得表現一次,也不用在這種時候給我最後痛擊吧”時,堂上突然補充了一句她意想不到的話。


    “不過應用試得到了很高的評價,也拿到了第一。有獨創性,又能自然地帶出孩子們的學習欲望,評委都稱讚那是個很有高度的企劃,也來找隊上商量過能否納入兒童室的企劃中作進一步的討論。”


    鬱現在的表情就像是被彈弓打中的鳥一樣。


    “你同意嗎?”


    鬱就像機械人偶一樣地點著頭給了堂上回複,然後堂上浮出了到目前為止屈指可數的珍貴的溫柔笑容。


    “挺起胸來。應用試你可是考了無可挑剔的第一。”


    “但是筆試……”


    “這種時候不用在意筆試了,你能拿到第一的機會可沒幾次,自豪吧。”


    “……這種無法讓人老實點頭的微妙說法算什麽啊……”


    鬱再次撅起嘴,堂上將目光從她臉上移走了。


    “抱歉。”


    鬱聽到了更意外的一句。


    “你自己努力地製訂了這麽出色的企劃,我卻老在一旁擔心你會不會又犯什麽錯。就算‘擔心’這種話說起來很動聽,但實際上就是在輕視你。是我不對。”


    “咦?!”


    堂上還向鬱低下頭,這讓鬱反射性地發出了悲鳴。


    “請不要這樣,堂上教官做這種事比發飆更讓人不舒服啊!”


    “……你……在別人誠心道歉的時候你竟然說不舒服……”


    堂上身邊的氣壓急速下降了。


    ——為什麽,怎麽會變成這樣啊!我隻不過是叫住教官,單純想像普通女孩子一樣向他道謝的啊!


    ——隻是想跟他說謝謝指導,然後……


    ——啊,不管了!


    “這個!”


    鬱將收在製服口袋裏的手一直緊緊握住的一個小包猛地遞給了堂上。


    就算明白是過剩的自我意識在作祟,鬱還是羞於被人看到自己去買這種東西,因此她沒有去隊員們常去的吉祥寺,而是獨自跑到了立川去,忍耐著別人的目光在車站大樓的賣場裏尋找。


    乘著手扶電梯上了幾樓之後,來到女性密度很高的一層。


    雖然有好幾名女性銷售員來向鬱推銷,但鬱毫不猶豫地拿起其中的一種走向了收銀台。


    被問及是自用還是送禮時,鬱煩惱了一下才讓銷售員做了送禮用的簡單包裝。省去講究部分作好簡單包裝之後,銷售員係上了一條青色的絲帶,不過這絲帶如今已經被鬱握得不成樣子了。


    “送給你的,筆試補習的謝禮!”


    本來鬱還想說“請打開看看”之類的話,讓堂上快點看到之後可以聊一些關於禮物的話——現在隻能作罷了。


    “那麽我先走了!”


    鬱像是故意刺激人般地深深低下頭後便要往更衣室奔去。


    “等下!”


    被堂上用命令般的語氣一嗬,鬱立刻反射性地立定站好。


    “回來。”


    ——可惡,身體沒法反抗這種命令式的語氣,太不甘心了!


    鬱不高興地折回堂上麵前。


    堂上已經拆開了包裝,將盒子拿到耳邊搖了搖。


    “這是什麽,液體?”


    “……大開來看看不就知


    道了。”


    大方催促“請打開看看”的計劃已經被打破了,鬱催促的語氣變得不是很好。


    也不知道有沒有看出鬱的心情,堂上打開了盒子從中拿出一支深藍色的小瓶。


    “甘菊……”


    這句似乎是堂上照著標簽念出來的。


    “現在沒有哪種商品的標簽上還會寫春黃菊的了。”


    “這到底是什麽?”


    老實地露出副完全不明所以的表情,堂上打開小瓶湊到鼻端,甘菊的香味聞起來雖然不濃鬱卻能令人放鬆。


    “精油,原來是要滴一些在香熏爐那種專門用具上加溫使用的,但隻是聞香味的話直接聞油也可以。堂上教官上次告訴我春黃菊的時候,好象對花本身沒什麽了解。”


    “也就是說,這是春黃菊的香味?”


    鬱點了點頭,堂上又沉默著嗅了一會香。


    “……很不錯的香味。”


    “我很喜歡。”


    “我也是。”


    雖然鬱明白堂上是對春黃菊的香味表示同感,但心裏還是禁不住猛跳起來。


    ——啊,不要跳啊!真不甘心,這種亂七八糟的發展之後竟然還會這樣!


    “我記得你說過還能喝吧?”


    “嗯”地一聲點了頭之後,鬱又慌忙擺起手。


    “那是指茶!這油不能直接喝的哦!”


    堂上有點遺憾地說著“這樣啊”,似乎真的是想把精油直接拿來喝。


    “那種茶你有嗎?”


    “應該有茶包賣……不過花草茶有點講究,我沒自信能泡好,所以每次都是去店裏喝。”


    鬱剛想說“要不我也幫你找找茶包吧”,但被堂上搶先開了口。


    “下次能不能帶我去試一下?要是還能見到真花就更好了。”


    咦,那不和約會一樣了嗎——鬱猛地把這句話咽了回去,若是堂上也察覺到這點的話肯定會撤回這一句——還是不要提到這一點比較好吧。


    “我胸前戴著春黃菊卻不知道真正的花長什麽樣,所以還要請熟悉花草的老師多多指教。”


    這大概是堂上給自己找的借口吧。


    “謝了。”


    堂上晃了晃手上的小瓶,鬱則僵著身子用力地搖搖頭。


    “我才該說謝謝,而且那也是謝禮。”


    接下來堂上回了辦公室,鬱則向更衣室走去,抱著訓練用的運動服,她邁動雙腳的速度越來越快。


    不要把他當成王子,請你看著堂上本人吧,看著那個從你入隊開始就和你吵個不停的、不圓融又嚴厲的上司。


    另一位上級的建議在鬱心中掠過。


    ——不當成王子。


    ——如果不是王子的話。


    ——如果王子那個身份從一開始就不存在的話。


    ——我、可能、那樣說來、大概……


    ——會覺得堂上教官是值得尊敬、令人喜歡的上司。


    鬱突然雙膝一軟,就這樣滑坐在走廊的地板上。


    “不行,這已經是極限了。”


    再想下去心髒一定會停止跳動的——這麽想著的鬱將手壓住自己不算豐滿的胸口深呼吸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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