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機不可失


    這一日,以東京首屈一指的規模為榮的大電視台——△tv中,某個招牌新聞節目的演播室正被異常緊張的氣氛籠罩著。


    觀眾熟悉的片頭放完後,鏡頭焦距對準了一男一女兩名主播。


    接著,男主播先開了口。


    “各位觀眾,在情人節已經過去、女兒節商戰開始的現在,比這些更能讓社會騷動的,果然還是得算敦賀核電站的恐怖襲擊事件。”


    電視上出現了至盡為止已經不知被放過多少次的、恐怖襲擊發生後不久的影像。


    “國際恐怖組織也發表了聲明,恐怖組織的指導者稱,日本作為世界上支持不平等的先進資本主義國家,絕不能使其成為免受恐怖活動的對象。與此相對,官方對策室也通過了對恐怖主義特別措施法的草案,采取了為維持治安而強化警察和防衛省的權限這一對策。”


    這時女主播接著說了下去。


    “另外,在恐怖襲擊發生後,作家當麻藏人氏的《核電站危機》立刻被指出與此次恐怖襲擊類似……而根據圖書隊的發言,媒體良化委員會要強硬剝奪當麻藏人氏的表達自由權這一點可能已經得到了證明。”


    這時影像又切換了。


    電視上出現了用便攜式攝象機在地麵上拍攝的夜間影像,是一架吊有集裝箱的直升機冒著來自圖書基地外的猛烈射擊正試圖在基地內著陸。


    直升機鬆開吊有集裝箱的鋼索,然後拉開和集裝箱的距離,鏡頭追著它移動,而射來的子彈也頑固地纏著直升機。


    這時影像中傳出了步話機裏的聲音。


    “駕駛員中彈!著落地點旁邊的人都跑遠一點!”


    “著陸,關閉引擎!螺旋槳完全停止之前不要靠過來!”


    接著是攝象機直接錄到的金屬撞擊聲。拿著攝象機的人在現場奔跑起來,影像變得搖搖晃晃。


    畫麵再次恢複靜止時,拍到的是尾翼衝入機庫被卡住的泛用直升機。


    “根據圖書隊的說明,直升機的駕駛員和副駕駛員都因為中彈及著陸時的衝擊而受了重傷。”


    這時男主播轉向女主播開口詢問。


    “音無小姐,這是段什麽影像?”


    “是圖書隊和良化特務機關圍繞當麻氏的爭鬥影像,是圖書隊提供的。”


    “能說明一下影像的相關情況嗎?”


    “好的。對恐怖主義特別措施法通過後不久,官方對策室就因當麻氏的著作是被恐怖分子當成參考書的危險作品,而提出要剝奪他的表達自由這一提案。得知這一情報的當麻氏向圖書隊尋求保護,圖書隊便將當麻氏藏匿於某個地方。但是,當麻氏的藏身地被良化委員會知道了……”


    “良化特務機關就到那裏想綁架當麻氏吧。”


    “沒錯,正是這樣。而圖書隊為了不讓當麻氏被帶走,便帶著他逃出了藏身地。剛才直升機下吊有集裝箱吧,那裏麵裝著逃走用的車輛,當麻氏和擔任警衛的圖書隊員就坐在車上。”


    “良化特務機關竟然向吊有載人集裝箱的直升機開槍!而且,剛才大家也看到了那架直升機的慘狀,良化特務機關為什麽要追逼到那個地步?”


    “關於這一點,請大家來聽聽圖書隊的發言。”


    接著畫麵切換到一名由脖子拍下去的身穿戰鬥服的圖書隊員,像是從上麵往下窺視的畫麵中可以看到隊員交疊著長腿坐在一張凳子上。


    “大概是想連同在集裝箱裏的當麻老師一塊收拾掉吧,媒體良化委員會的最終目的是要綁走當麻老師並剝奪他的表達自由,攻擊直升機應該是近似泄憤的行為。這是常有的事了,雖然審查抗爭的交戰規定中禁止以殺害對方為目的開槍,但良化特務機關常常拋開這條規定不管,茨城縣展的事件時也是如此。如果在市區內擊落直升機造成民眾傷亡的話就是良化委員會的責任,但如果直升機墜落在圖書基地內,那傷亡的隻是圖書隊員,所以他們在需要精細操作的著陸時候毫不留情地向駕駛艙射擊。幸好兩位駕駛員都隻是負傷而已……”


    畫麵又切回了演播室。


    男主播低喃著“真是不人道”邊轉向了女主播。


    “但是,表達自由是憲法第二十一條保障的公民權利,國家可以剝奪嗎?”


    女主播又回答了男主播的問題。


    “關於這一點我們也請對此有卓識的人來評論了,大家請看。”


    這次的影像比剛才拍圖書隊員時還要更注意保護個人隱私,連聲音都改變了。


    “因為這次的事例實在太特殊。利用民眾對核電站恐怖襲擊的巨大恐怖心理,抬出不能不剝奪當麻氏的表達自由這個論調的一派在官方對策室——延伸下去就內閣、各省廳、政界當中都存在著。他們借由當麻氏的特殊事例來製造類似緊急避難的借口,想在媒體良化法裏加上‘允許對特定人物的表達自由進行一段時間的完全管製’這條,良化特務機關要帶走當麻氏的根據便在於此。在我看來,三十多年前通過的《圖書館自由法》當中準備了能與此對抗、保護當麻氏的實施細則這一條非常值得讚賞……不管怎麽說……”


    畫麵中打著馬賽克的人物停頓一下後又把話接了下去。


    “讓民眾將當麻氏的事件當成特殊事例就此放過,這便是良化法讚成派的企圖。若是當麻氏被看成特殊事例放過,以此為開端,憲法第二十一條保障的表達自由這一公民權總有一天會形同虛設。媒體良化委員會的強硬審查手段,相信大家都非常清楚。”


    畫麵再次切換了。


    這次是從背後拍的脖子以下的身影,聲音同樣做了處理,打出的字幕是“掌握官方對策室情報的a氏”。


    “官方對策室中對於媒體良化委員會的意見一分為二。強化審查的強硬意見除了作為官方的說法之外,主要是法務省和支持良化法的有力政界派閥在主張。但是,這次的情況還有一大特征,就是持反對意見的一派也不易動搖。在管轄媒體良化法的法務省當中也有反對審查的一派站了出來,而實際擔任維持治安一職的警察和防衛省也提出了強烈的反對意見。另外,借著此次機會,政界內對有關媒體良化法的討論也開始活躍,反審查派已經達成同盟。而說到審查抗爭自然就要提到圖書隊,作為圖書隊臨時調派機關的‘未來企劃’這一智囊團,已經被以法務省反審查派為中心的反審查同盟聘用為審查抗爭的顧問。


    “與在我們觸及不到的三十多年前就得到通過、實施到今日鞏固下地位的媒體良化法不同,這次對恐怖主義特別措施法當中包含的措施明顯違反了憲法,是剝奪公民權利的行為。若是今天默許了這種暴行加在一個人身上,那將來的日本就會是一個言論管製大行其道的社會。良化法及其推進派的陰謀就是創造出實施這項措施的‘第一人’。不過,對策室內部還對這項措施搖擺不定,這也是當然的,隻要走錯一步演變成違反憲法,就不得不全體提出辭呈。若是因違反憲法而導致內閣全體辭職,對任何一人此後的政治生涯和官場生涯來說都會是重大的汙點。從目前的情況考慮,讚成派大概會和險足這一案中的派閥達成某些交易吧。”


    “不過,看情況發展,也可能許多內閣成員和官員都會拒絕這種交易。媒體良化法的陰影是製造出‘前例’,這一計劃許多周刊做出過猜測,可能性很高。知道這一計劃時,向外部泄露出情報的人大概不隻一個吧。”


    接著鏡頭切回了演播室。


    男主播將手邊的掛圖轉向鏡頭。


    “這掛圖上寫的便是憲法第二十一條。”


    日本憲法第3章公民的權利及義務


    第21條1.公民擁有集會、結社以及發表言論、


    出版作品等一切表達思想及感情的自由。


    2.禁止對此進行審查。通信及通訊的秘密不可侵犯


    “重新仔細看看,的確會讓人覺得媒體法是從正麵否定憲法這一條款的法律呐。另外,鑒於最近對國際恐怖主義的常識,危機管理專家們的意見是,恐怖活動的目的是給社會帶來混亂與恐慌,讓政府作繭自縛。由此看來,與這次把日本當成目標的敦賀核電站恐怖襲擊相對,政府扭曲本國憲法、剝奪公民本該得到保障的權利,這種做法才正中恐怖分子的下懷吧。這樣一來,日本就要成為先進國家裏第一個向國際無差別恐怖主義屈服的國家了。”


    女主播又接了下去。


    “關於媒體良化法的確立過程,也還有許多疑惑糾纏不清。諷刺的是,此次核電站恐怖襲擊給了我們一次重新審視良化法是非的契機。”


    這時,旁邊似乎有人在叫女主播,她從桌下接過了些東西後又轉向了鏡頭。


    “現在播放一則通告。”


    對於這則預定外的“通告”,男主播也沒有表現出動搖的模樣。


    “就在剛才,我們△tv接到了媒體良化委員會傳真來的通知——因本日的報道內容不適當,給予明日二十四小時禁播處分。”


    女主播邊說邊將傳真展向鏡頭,鏡頭將其上打印的高壓文字和“法務省媒體良化委員會”的署名作了放大處理。


    “雖然是擅自下達的禁播處分,但明天預定播放的全部節目也隻能延至處分解除的後天播放,之後的節目也將順延播放,請各位觀眾諒解。”


    女主播深深鞠了一躬,鏡頭便切到了男主播這邊。


    “另外,本日播放的媒體良化法和恐怖主義的後續報道預定於明日在沒有受到禁播處分的其他台播放,雖然有些麻煩,但想看到後續報道的觀眾可以從其他台收看。”


    最後兩名主播一同鞠了躬,便若無其事地轉入了下一則新聞。


    ※


    以△tv的播放為首,各大電視台開始了播放和禁播交替的日子。


    受到禁播處分的電視台會一整天都固定顯示“因受到媒體良化委員會的禁播處分,直到明日為止無法播放一切節目”的賠罪畫麵。


    登在報紙和雜誌上的節目表示失去了意義,觀眾不得不自己確認被拖延的播放日期來尋找想但的節目。雖然各電視台的官方網站上都有相應的節目搜索引擎,但觀眾的抱怨還是直線上升。


    不過,以各台接力的形式連續播放的有關良化法的報道也讓收視率不斷地上升。現在不僅東京的主要電視台,連地方的次要電視台、地方台、甚至有線電視台都加入到了接力報道中。電視台的混亂報道終於在全國引起了對良化法報道的注目。


    另外,各廣告讚助商也因為接力報道的收視率和關注度,想要借勢吸引觀眾的注意,不過對於電視台撤消廣告的決定也隻有一部分地方引起了騷動。


    “想看的電視劇全亂了,很頭痛啊。”(二十三歲、公司職員、女性)


    “能不能把那些孩子們愛看的節目集中起來,專門開出一個不受幹擾的台來放啊?”(三十二歲、家庭主婦)


    “要找想看的節目的確很不方便,不過現在接力報道的內容本來就是會被良化法取締的內容吧?”(二十一歲、專科院校學生、男性)


    “我覺得接力報道的內容是非常正經的,因為這種報道而受罰才真是無法理解,隻能讓人認為因為那是對良化法不利的內容才加以取締。”(四十六歲、公司社員、男性)


    “想看的節目整個亂套了,這種接力報道趕快結束吧!”(二十歲、大學生、男性)


    “我看不出接力報道的內容有什麽特別的。這個都要取締,那看來到目前為止電視台的播放都避開了良化法。”(十七歲、高中生、女性)


    “現在追接力報道是最有趣的事了!”(二十二歲、大學生、男性)


    “反正節目的變更時間可以在官網查,幹脆把這個接力報道繼續下去好了,要是能追溯到昭和那時的黑幕可就太強了。”(三十三歲、公司職員、男性)


    “我是當麻老師的書迷,絕對不會原諒要強製結束老師作家生涯的事!”(五十五歲、公司職員、男性)


    “如果當麻老師的作家生涯被這樣強製結束,那說不定有一天同樣的結果就會發生在其他發表言論的人身上,我不希望自己喜歡的作家、藝術家也碰到這種事。堅決反對良化法!”(二十七歲、公司職員、女性)


    “但是這次的恐怖襲擊是參考了當麻藏人的書之後才發生的吧?那樣的話對表達自由增加一點管製也是沒辦法的事吧……啊,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參考了?也對,犯人全都死了,也沒法確認。不過,手法也實在太像了……對吧?”(二十四歲、無業、男性)


    “恐怖活動太可怕了……取締作家也是沒辦法的事吧。”(十八歲、高中生、女性)


    “說來慚愧,至今為止我對媒體良化法都沒什麽興趣,也覺得有關當麻藏人的話題和不看書的自己沒什麽關係。不過,沒想到那是在媒體回到報道使命上時會讓社會陷入這麽大混亂的法律,經過這次的事我才第一次發覺到這點,我為此感覺到羞愧。”(六十七歲、無業、男性)


    播放過街采訪之後,在畫麵上登場的人物在讓鬱揚起“出來了”的叫聲,隊員們都擠到特種部隊辦公室的電視前,其中隻有手塚一個人繃著臉。


    畫麵上出現的是手塚慧,他是接力報道在今日邀來的評論員。


    “噢噢,上電視了,不愧是你哥。”


    玄田啪啪地拍著手塚的肩,繃著臉的手塚顯露出的不快又濃了一分。


    “和我又沒關係。”


    “呀,你哥果然是最適合這種角色,有種公正的感覺,讓世人看到這種魅力也是很重要的喲。”


    玄田則是完全沒有聽進手塚的話,兩人這種牛頭不對馬嘴的對答讓一旁的鬱和柴崎都小聲地噴笑出來。


    “今天請來的評論員是法務省中反審查派聘用為顧問的‘未來企劃’研究會長手塚慧氏。手塚先生,感謝你來到我們的演播室。”


    “不客氣,還請大家多多關照。”


    向主播點頭示意的手塚慧無論舉止還是視線都非常沉著。


    “那麽,手塚先生,就先來談談媒體良化法和審查的正當性吧……”


    “首先我要先強調一點,審查是日本憲法所不允許的行為。憲法第二十一條第二項清楚地寫著‘禁止對此進行審查’。但,因為成有過‘事後審查不算審查’這種對審查作出狹義解釋的判例,良化法的審查便是利用了這個作為托辭,不過,這一行為仍然與第二十一條第一項的‘一切表達思想及感情的自由’相抵觸。如果不談及修改憲法的論調,那麽媒體良化法完全是一部違反憲法的法律。這樣的法律能夠確立不能不說是極其異常的現象。”


    “但,實際上媒體良化法的確是得到通過並實施至今了。”


    “這要追溯到三十三年前,隻能推測是當時暗箱操作的結果。不過,從關東圖書隊接管的‘情報曆史資料館’裏關於當時良化法案的報道資料來看,當時推進法案的一方主張審查和言論壓製的主要著眼點並不在於維護人權。而且,提出的草案當中在審查和言論壓製的可能性論述上——甚至可說在意圖上,其實是千瘡百孔的,也有很多有識之士指出過這一草案的危險性。”


    “因為推進派想要抓住法案能帶來的特權吧。”


    “特權嗎?”


    “擁有一個能製裁對自己不利言論的合法機關,這對政府來說是非常有利的。如此方便的機關當然不可能不附帶特權,這個法案有著即


    使動用強硬手法也要通過的價值。而關於法案得以實際確立,則不能不歸咎於當時媒體的報道方式和民眾對政治的漠不關心了。”


    “這真是尖銳的批判呢。”


    “那個時代裏,各媒體不斷做出誇張報道後又沒有任何解釋,出現報道傷害後也不反省,司法部門的質疑也的確有充分的理由,據說當時有不少司法相關人士是真正本著尊重人權的心願讚成法案。而關於這一危機,媒體中之所以沒有反應,是因為當時還沒能看透法案的危險性。當時被報道得最盛的是某位政治家的醜聞,也有人提出這是令媒體無暇顧及法案的計策。再加上民眾的漠不關心,這些對推進派來說都是很有利的條件。相對的,對於反對派而言就是最不利的情況。”


    “而結果就是良化法得到了通過……”


    “剛才街頭采訪中最後一位說的話非常有道理,因為對良化法和審查完全沒有興趣,所以覺得那是和自己完全沒有關係的事情。但在如今,媒體如果想做出‘不用顧慮’良化法的自由報道,就隻能采取此次這種接力報道的手法,良化法就是造成這種狀況的蠻橫法律。這一次,各電視台不懼媒體良化法的處分,采用電視這個對社會最具影響力的媒體進行聯合報道,我認為是一項偉業,讓所有電視觀眾都知道了存在良化法的社會究竟是怎樣的社會。”


    “您過獎了。”


    “我想,大概在這次接力報道開始之前,還有很多人並不知道各廣播台、出版社和書店其實並沒有審查對抗權。”


    “目前擁有審查對抗權的隻有基於《圖書自由法》的圖書館吧?”


    “但迫於良化法成立時的壓力,這一權限基本上隻限定在與圖書館有關的情況內。在實際運用時可以隨時補充實施細則,采用這種以無限權力對抗無限權力的方式,至少保住了出版自由。可是,對於當時希望確立一部能和擁有‘對各種媒體的監視權’的良化法全麵對抗的新法的反對派而言,這也是極其苦澀的退讓。”


    “如果能夠確立那樣一部新法,現在的情況又會如何?”


    “如果出現了兩部完全對立的法律這種奇妙的狀況,那兩部法律應該都會被廢除吧。不過先確立下媒體良化法的支持者展開的監視非常嚴苛,反對派隻能退而求其次,采用了強化對方警戒薄弱、又是既存行政法的圖書館法這一形式。”


    “那樣的新法沒能確立還真是讓人不甘啊。我台明日也會因處分而停播。”


    “如果《圖書館自由法》的權限也能擴大到播放上就好了……不過敵人——啊,不能稱之為敵人,不過良化委員會的動作非常快,在良化法確立的同時就製定了讓我們無法插足於此的實施細則。”


    “這真是件憾事。”


    主播和手塚慧都笑了笑之後,畫麵切成了廣告。


    ※


    “這男人還真適合搞宣傳。”


    玄田邊看電視邊“嗯嗯”的點著頭。


    “不過,最大功勞還是你的。”


    一邊說著,玄田一邊轉向了折口,折口則說了句“還行吧”,也不謙讓地點了頭。


    “當麻老師的事件也讓各媒體都升起了危機感,並沒有碰到我預先設想的抗拒。政界和官員中出現良化法反對派也算是種支持,在這一點上,手塚的哥哥能把分散的反對派和穩健派以法務省為中心集中起來,的確是了不起的手腕。要不是他組織起了這支勢力,我想媒體也無法這麽快就結成同盟。”


    折口的評價很中肯,但手塚就像是完全沒有興趣一般臉色又沉了些。


    “幹嘛啦,手塚,你就承認你哥哥的成果吧。”


    鬱又加了一句,手塚更是氣得邊低喝著“羅嗦”邊甩開鬱的手。


    對鬱而言,她隻是單純地為手塚慧和圖書隊——延長來說就是手塚兄弟之間不再是對立的關係這一點感到高興,但手塚本人的心情卻非常複雜。


    “當麻老師最近怎麽樣?”


    回答折口這個問題的是堂上。


    “又搬回了宿舍的客房,隔壁每天都安排有警衛。已經公開了全隊都在保護當麻老師的情況,所以防衛部那邊的人力也可以使用,警戒比之前輕鬆了許多。最近還和家人見了麵,交換過生活用品,老師家裏的警戒也輕鬆了。另外,老師正在集中精神寫東西。”


    “以前老師曾開玩笑地說過要是能在圖書館附近工作就好了,沒想到願望竟然會以這種形式得到實現。”


    “客房裏的終端可以檢索第一圖書館的藏書,想看的書隊員很快就能取來,最近警衛都有兼任秘書的感覺了,雖然每天都會換人。”


    不過鬱從沒有擔任過去取書的秘書一角,因為周圍人對她的評價是——要花很多時間找書。


    “好象看不到有什麽壓力?剛才見麵時我瞧他氣色還挺精神的。”


    “是啊,也已經習慣這裏的生活模式了吧。這裏除了吃飯和洗澡有固定的時段之外,其他方麵都很自由。不過,關於處在事件旋渦中的心理壓力我們就不好揣測了……”


    “那位老師隻要還能寫就沒問題了,他總帶著點遊離塵世的感覺。這次的事他自己也說是難得的經驗,大概會詳細地記錄下來吧。”


    電視上手塚慧登場的部分和關於良化法、恐怖主義的報道結束了,主播再次對明日的停播道歉後畫麵切換到了下一則新聞。


    “當麻老師的官司什麽時候開始?”


    玄田問了之後,折口給了“下周”的回答。


    “這次是第一次采用新的審判係統。”


    折口補充的這句說的是去年、正化三十三年引入的審判係統,將擔任民事訴訟與行政訴訟、以及行政訴訟中與國稅通則法相關的審判員分開,希望能大幅縮短審判其。


    “材料已經收集充分了,也引起了社會上的很大關注。下周開始良化法報道當中應該會加入當麻老師官司的內容,追蹤官司進展的報道又會將接力報道拉長。”


    “嗯,是好傾向。”


    玄田帶著副偉大的表情點點頭,周圍的隊員們都揚起了笑聲。


    ※


    由於媒體開始在圖書基地四周取材,良化特務機關原本露骨的監視收斂了一些。而采用人海戰術綁架當麻的做法已經不具實現性,因此在基地四周監視的良化隊員也減少了很多。


    雖然如此,圖書隊也沒有放鬆警惕,而是加強了對大門的監視和基地內外的巡邏。


    另外,保護當麻不是秘密任務之後,圖書特種部隊又有了輪休。


    隻是非常事態還未解除,隊員在外出時要事先報告行蹤(包括住在職員宿舍的許多已婚隊員)。


    在堂上班輪休的前一天,工作結束後,小牧在辦公室向堂上開了口。


    “堂上,我明天要外出。”


    “去哪?”


    “就在附近吧,範圍大概在吉祥寺到三鷹這一帶以內,隻是想見見毬江。”


    “知道了,去吧,在行動預定表裏填個大概地點就行。”


    聽到兩人的對話,正在寫日誌的鬱不自覺地用誰也聽不見的極小聲音喃著“真好”。


    看來,電影隻能留到下次了。——這是在上次也不知道能不能稱為約會的兩人外出時,被此次緊急事件打斷後,堂上向鬱說出的話。


    也說了——那下次就分攤吧。


    還記得我們約過下次一起出去嗎——這種話鬱問不出口,而且在眼下這種要把外出地點寫在行動預定表裏的時期,她也沒膽量讓表裏出現顯示兩人一起外出的相同地點。如果是公認情侶或是同性朋友也就罷了,隻是上級和部下卻沒有在交往的男女在休息日一同外出,這肯定會引來旁人的戲弄,而堂上又特別厭惡那


    種戲弄。


    如果我告白的話,勝算能有幾成呢?——鬱發覺到自己已經在考慮這種毫無進展的情況是否有突破的可能。


    我喜歡你,請和我交往吧。——但一想到由自己發起這種突擊會不會有違和感,鬱不禁抱住了頭,腦海裏完全發現不出樂觀前景的想象。


    ——總覺得,他隻會擺出冷淡的表情回一句“……然後?”


    客觀來看,到目前為止堂上的確是有過不少讓鬱能夠期待的言行,最近一次就是黑暗中握過來的手,而且在鬱禁不住將手指穿插進他指尖後,堂上也回應般地和她交纏起十指。


    ——照一般情況來說的確是能讓人期待的事,但是,換成我的話一定是因為有特殊情況!


    這種情況究竟算不算是有希望,還是僅僅是上司為了讓部下冷靜下來的行為,以鬱的經驗還鬧不清答案。


    “喂!”


    鬱因為堂上的聲音而彈了下身,這才注意到小牧已經不在辦公室了,行動預定表上則新增了“公休:武藏境、三鷹附近”這一排端正的字跡。


    “不在你的日誌上蓋章我可就下不了班呐。”


    “對、對不起,馬上了!還差一點!”


    鬱趕緊埋頭進日誌裏。


    算了,先不管了——反正在當麻的事件結束之前也不可能有閑暇去考慮這種讓人心神不寧的事,鬱暫時下了這樣的決定。


    “寫完了,麻煩你蓋章!”


    鬱將日誌遞出去後,堂上細致地檢查一下才蓋了章。


    “那我先下班了。”


    “嗯,去吧。”


    就在鬱走出辦公室要關上門的時候,堂上漏出了像是自言自語的低喃。


    “下一次……看樣子還早得很啊……”


    堂上顯然不是要說給鬱聽的,而已經拉上門的鬱現在也做不到再打開門去問。


    ——為什麽你要在這個時候說這種話,是耍我嗎?!


    鬱感受著針紮般地心痛,關上了門。


    ——不過,如果剛才的“下一次”是指電影的話,這應該和特殊情況沒關係,說不定可以稍微期待一下……


    ※


    小牧向警衛出示證件之後出了隊員專用的出入口。


    偶然將目光揚上空中時,他才發現從門上跨過的櫻樹枝頭已經染上了粉色,這是開花前的色彩,緊緊閉著的花蕾大概還要半個月才會綻開。


    小牧邊喃著“已經是這個季節了啊”邊邁開步子將櫻花拋在了身後。


    接力報道是從女兒節前開始的,到現在已經過了大概三周。


    從保護當麻開始也已經過了約兩個月,在這期間小牧都沒怎麽和毬江見過麵。


    (抱歉,要開始忙了。)


    在事件開始時小牧給毬江發過這麽一條短信,而毬江也回了一條——


    (我知道了,你要小心哦。)


    偶爾兩人會在圖書館附近碰到麵,但也隻是相互笑笑,連話都沒能說上。去年毬江高中畢業後補習了一年,今年成功地考上了第一誌願的大學。去年在考試前上補習班時毬江也因為聽覺障礙而受到了影響,高三時沒能應屆考上想讀的大學。雖然毬江也想過是否要修改誌願,但考慮到聽覺障礙者能適應的大學生活,還是決定補習一年再考一次。


    毬江考上大學的事小牧並不是聽她本人說的,而是通過母親給宿舍留的言才知道。那時情況正緊張,小牧隻給毬江發了一條祝賀短信,毬江也回了。對於有聽覺障礙的毬江來說,要通過電話來交談是很困難的,但那時的情況也不允許小牧抽身和她見麵。


    因此慶祝的事也就暫時放在一邊,不過毬江也沒有發來一條不滿的短信。


    現在的情況連見個麵都不容易啊——這麽想的小牧不禁露出了苦笑。


    不知不覺間小牧在毬江家裏的位置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以前毬江的母親都會在玄關和他拉一些家常,現在卻不怎麽拖著他閑聊,小牧也就隨著她這份心直接往毬江於二樓的房間走去。


    大概是之前約過時間的關係,小牧用力敲了幾下門後,門很快便打開了。


    “抱歉,這麽久沒能見麵。”


    小牧還是不自覺地先賠了罪,毬江卻笑著搖搖頭。


    “我知道現在情勢很嚴峻,小牧你沒事就好了。”


    隻不過才兩個月沒見,毬江看起來就成熟了不少,大概是四月開始就要成為大學生,今年要滿二十歲的關係吧。


    “能稍微放鬆一下了嗎?”


    “嗯,暫時算是。要帶薪休假還不行,公休外出也要先說明地點。”


    小牧邊說邊坐在了床邊,毬江沒有起身坐在他旁邊,隻是將坐著的椅子轉向小牧的方向。


    看到小牧定定望著自己,毬江有些不解地偏了偏頭。


    “怎麽?”


    “沒……在想你現在真的是懂事了。”


    似乎明白了這句的意思,毬江笑了。


    “我隻是覺得不該再為這種事撒嬌了,搞不好會讓最珍視的人煩惱啊。”


    毬江邊說邊扯了扯用銀鏈掛在脖子上的細長哨子,從小牧把這個交給她的那時她就一直戴著。


    ——真傷腦筋,果然是長大了。


    小牧回應似地笑著點了點頭。


    “接力報道的反響很強烈哦。就算我接觸的範圍很窄,但光是在附近就引了很大話題。爸爸的公司也是,和客戶交談時也會說到良化法。感覺上還是反對良化法的人多啊,聯名活動的活躍程度也是接力報道開始前無法相比的,接受為‘支持重新看待良化法’,‘反對壓製當麻老師’這兩個主題簽名的方式有好多。這附近的話,吉祥寺和三鷹的車站前也都在征集聯名,也接受通過郵局寄來的和用電子郵件寄來的簽名。”


    毬江努力說出的內容大部分都是小牧已經知道的事情,聯名活動勢頭大振有部分原因是由於“未來企劃”開了接受簽名的窗口。


    對不知道方針轉變前的“未來企劃”的外部人而言,由作為圖書隊直接向反審查派臨時調派的機關“未來企劃”來征集聯名是能讓人信賴的,也接受個人簽名這種“對簽名者而言很簡單”的方法,結果便是讓全國的聯名活動活躍起來。


    當然,玄田口裏的“適合搞宣傳”的手塚慧在電視上的評價所產生的影響也很大。


    “不過支持派也在對抗,四處派發的傳單上宣稱反對派的意見是極端論,限製當麻老師寫作隻是基於恐怖主義對策而暫行的緊急避難措施,還出動了宣傳車到處演說。”


    毬江邊說邊拿起桌上幾張折疊的紙遞給小牧,小牧打開來發現都是支持派的傳單,上麵印的內容是在接力報道一直持續到現在已經顯得貧乏無力的審查擁護論。


    “這是爸爸拿到的,不過圖書隊大概也拿到了吧。”


    當然,圖書隊隨時都會注意敵人的動向。不過對於收集這些的毬江這份即使能幫上一點忙都好的心意,小牧非常感激。


    “還有,我去參加入學考試時也收到了學生派發的反對良化法的傳單。”


    這次毬江拿出了一個薄文件袋,裏麵滿滿地裝著各種各樣反對派的傳單。內容多是很有學生風格的過激或幼稚的東西,不過光是熱情就遠遠淩駕於讚成派之上。


    “我去不了遠的地方,就隻收集了這附近的而已。”


    毬江有些對不住地縮了縮肩膀。


    “不過,真的很多人對良化法反對派的征集聯名和演說有反應啊,我之前和媽媽一起出去買東西的時候也簽了名,當時旁邊也好多人。”


    “謝謝,調查了這麽多事。”


    這麽久沒見了,毬江最先在意的卻是小牧的工作,


    這也是毬江不再是小孩子的證明。


    “大學那邊沒問題嗎?”


    “嗯,那間大學是可以找筆記抄錄員的學校。”


    “是嗎,那太好了。今天就來慶祝你考上大學吧。”


    也是關心我工作的回禮——小牧在心裏加了第二個目的。連自覺活動範圍很小的毬江都能感受到社會上有這麽大的動作,從這個側麵就可以看出圖書隊得到了戰略上的成效。


    “你有什麽想要的東西嗎?”


    其實小牧有想送出的東西,但又怕毬江收得不甘願。


    毬江有些煩惱地低下頭,好一會之後才像窺視小牧般地抬起臉。


    “那個……雖然這種東西可能不該讓我來要求你送,不過……就算是便宜貨也好,我想要隻戒指。考上大學以後,為了聽筆記抄錄員製度和其他疾障製度、疾障設施的說明,我已經去了好幾次學校,曾在校園裏被男人搭訕……給他們看了助聽器之後幾乎都會放棄,不過聽到看見的人道歉說‘對不起’也很痛苦。”


    說完後毬江又再垂下頭。


    “如果左手無名指能戴上截止的話,應該就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


    “太好了,我本來也是想送這個。”


    聽到小牧這麽說後,毬江抬起了被點亮的臉。


    “真的?”


    “嗯。你畢竟是大學生了,我也想送些別人一看就能明白的東西。”


    “好高興!高中時看到朋友和她男朋友戴對戒時我還很羨慕呢。”


    對於在一年前改變身份的事毬江已經能不自覺地當成過去的事一樣說出來了,這令小牧很欣慰,雖然她拚命追著自己跑的樣子是一目了然的,但小牧還是希望給這份心情加以證明。


    脫下高中校服換上便服後,不管由誰來看毬江都已經不是孩子了,大學生活開始後她的世界還會更加廣闊,小牧也希望處在新世界中的毬江的手指上能有一個會讓她想起自己的東西。


    “那麽,我們也戴對戒好了。”


    “可以嗎?!”


    毬江的聲音拔高了一個八度。對於毬江而言,能得到一隻戒指就已經很開心了,沒想到還能和戀人戴對戒。


    不過,她很快又換成了擔心的神情。


    “可是,買一對不是要花不少錢嗎?”


    “最近還不能好好見麵,就連之前一直沒能聯係你的份一起,豁出錢來買一次也無所謂。”


    這麽說著,小牧在毬江的額上輕輕敲了一下。


    “我花錢的方式還沒有墮落到需要二十歲的女性來擔心荷包的程度。”


    毬江也察覺自己有些操心過度,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


    “那就到吉祥寺的伊勢丹附近逛逛吧,我還去不了很遠的地方,抱歉。”


    毬江“嗯”的一聲精神地站起身,因為之前約好要出門,她已經事先準備好了。等毬江穿上她曾穿去圖書館的那件白色外套後,小牧也站了起來。


    “媽媽,我們出門了!”


    毬江在玄關喊了一聲後便出了門,走在一塊的兩人自然地牽起了手。


    今年的春天來得有些遲,到了三月下旬櫻花也隻開了兩成。


    在街上還能看到許多穿著羽絨衣的行人的日子裏,東京地裁開庭審理了當麻起訴媒體良化委員會的行政訴訟,事由良化委員會侵害了憲法二十一條保障的表達自由。


    地裁中通常是由一名法官進行審理,但基於此案的複雜和困難,這次專門選派了三名審判員組成合議庭進行審理。


    原告是當麻,被告是媒體良化委員會,但雙方都是由訴訟代理人出席。這場官司在實質上可以說是良化法反對派和讚成派的對決。


    原告方當麻的訴訟材料是良化特務機關企圖綁架當麻的證據,以及最終得到的十幾萬人聯名支持。在口頭辯論中,則指出了被告對原告作出的限製寫作及相關處分所依據的實施細則對公民的表達自由造成了侵害,是因違憲而無效的,而基於此實施細則的處分也是違法行為,要求被告取消處分。


    被告方媒體良化委員會則主張有可能作為敦賀核電站恐怖襲擊參考書的原告的著作帶有危險性,以及限製寫作的處分、限製其表達自由是為了公共福利才不得已而為之的措施,並沒有違反憲法,並且,關於目前限製協作的談判,被告也是受命於官方對策室。


    新采用的審判係統使得審理迅速地進行了下去,在這此期間接力報道也在繼續,民眾的注意力依然被集中於此。


    然後到了櫻花落盡、櫻樹長出嫩葉的時節——雖說引入了新的審判係統,但誰也沒預料到地裁竟然如此迅速就做出了判斷。


    原告敗訴。


    在許多公民的憤慨中,當麻的律師團做出了上訴的還擊。


    ※“雖說原告要在這種行政訴訟中勝訴的可能性本來就很低……”


    造訪特種部隊辦公室的折口歎了口氣。


    “但這好歹也是打了違憲擦邊球的問題,真沒想到竟然這麽快就做出原告敗訴的判決。”


    “剃頭鋪事件明明就能和解……”


    鬱垂著肩喃了句。


    她說的是與香阪大地一事有關的東京都美容美發生活衛生行為行會起訴媒體良化委員會的事例。那個案件中,良化委員會因“剃頭”一詞的違禁度不高,同意在需要對“剃頭”一詞進行審查時會與行會進行協商,最終得到了和解的結果。


    依然會在這時露臉的柴崎咬起了指甲。


    “開始準備上訴了嗎?”


    折口對詢問的柴崎點了點頭,說了聲“當然了”。


    “不過,畢竟一審是這種結果,氣勢上總會受到打擊。”


    “老師沒事吧?”


    這次折口對詢問的鬱搖了搖頭。


    “應該很不安吧。今天他夫人和兒子過來了,就讓他們一家單獨聚聚。隻是,他已經聽過律師的說明了。”


    “你沒從我哥那裏聽說什麽嗎?”


    手塚這麽問的人當然是柴崎。


    “倒是聽說了一些。政界中出現了因為民眾的大力支持而想改變立場成為良化法反對派的浮動層,不過,也有絕對不會動搖的讚成派閥,還有些政黨全員都是讚成派。良化委員會以這些政黨和派閥的後援,已經在法務省建起魔窟三十多年了,手段果然很高明。他們的人也打進了司法界,特別是別人為了在一審階段擊潰與良化法相關的行政訴訟,還做了將良化法讚成派的法官集中到地裁裏工作。”


    “什麽高明,這是值得稱讚的事嗎?!”


    “好了好了,不要這麽無聊地抓我語病嘛。”


    柴崎隨便應付了一句後繼續說了下去。


    “良化法反對派站出來也隻是最近的事,而且還是在你哥奔走下才聯起了手,雖然表達了立場,但實際上還處在該怎麽操作都不明白的狀態,就算加上你哥的智慧,大多數時候還是處於被動的境地。你哥現在好象是盯住了最高裁,正在策劃讓審理此案的合議廳最低限度也要是由讚成派兩人、反對派兩人、中立派一人組成的小法庭,……直到高裁判決為止讓他都打算忍耐吧。”


    “但,如果是由大法庭來審理呢?”


    不愧是折口,馬上就指出了這一點。既然是關係到憲法的案件,由最高裁判所的十五名法官組成大法庭來審理的可能性還是存在的。


    柴崎輕輕聳了聳肩。


    “那樣的話就隻能聽天由命了。如果說真是發展成了最高裁十五名法官總動員的形勢,我們能做的也隻有祈禱不要出現否認違憲的判決。”


    就算是手塚慧,在那種情形下也不可能再做什麽工作了,手塚也無法對此抱怨什麽,隻得


    繃住臉沉默著。


    “不過,規模大了的良化法讚成派也同樣不好做工作,敵人應該也是希望盡量由普通的合議庭來審查吧。”


    小牧插了這麽一句,堂上也開了口。


    “另外,雖然當事人會受打擊,但現在的情況下支持者的氣勢反而會高漲。”


    堂上邊說邊打開了辦公室的電視尋找今天做接力報道的頻道,很快見到了就當麻的判決進行的街頭采訪節目。


    “無法置信的結果啊。”(二十五歲、公司職員、男性)


    “簡直是在國際上丟本國的臉,讓人歎息。”(四十二歲、公司職員、男性)


    “竟然做出這種踐踏明文規定公民權利的憲法的判決,可見司法機關已經從根本上腐敗了。”(二十一歲、法學係大學生、女性)


    “我覺得這個判決過於片麵。”(五十一歲、個體戶、男性)


    接著鏡頭切換到女主播將麥克風遞給一名約為二十歲後半的年輕男性的畫麵,男性下方打出的字幕是“參與聯名工作的太田潤一先生(26)”。


    “太田先生,請就這次的結果談一談。”


    “說真的,我已經無言了。但是我們不能就此放棄,這已經是國家對表達自由的壓製了。至盡為止一直沒察覺到這種避人耳目的壓製的公民也應該反省,當然,讓這種隱性壓製得以實施,國家有很大的責任,這次事件已經不隻是當麻老師一個人的問題了。我們還會繼續征集聯名,期待有心人士繼續協助我們。”


    畫麵上顯示了一會寄送地址之後,鏡頭切回了演播室。


    這時手塚的臉色又難看了一些,因為手塚慧出現在了演播室裏。從他第一次作為評論員出現在電視上開始,就以其知識和精彩論述,再加上玄田所說的“合適上電視”的外表,一直受邀參加關於良化法的報道。


    “……他這麽來勁地不停露麵,會不會被良化法讚成派當成攻擊材料?‘未來企劃’有通往讚成派的管道也是事實,這一點如果暴露的話豈不是要扯反對派的後腿了。”


    “在為你哥擔心嗎?”


    玄田玩笑般地說了一句,手塚立刻瞪起了眼。


    “我隻是擔心會不會因為那家夥的關係讓我們變得不利!”


    “放心吧,聯手時兩邊都已經攤過牌了。如果良化委員會把你哥有的管道拿出來攻擊,那你哥也會打出能讓良化法自身即日崩潰的牌。你哥可是認真計劃過花幾十年來瓦解良化法的男人呐。”


    “什麽意思……?”


    因為生氣的手塚沒有問下去,鬱就接過話繼續向玄田發問。


    “手塚慧已經拆解出了良化法成立時的暗箱。是誰為了什麽目的用什麽手段讓這種毫無道理的法律得以通過,他全都知道了。”


    “那為什麽還不公開!”


    手塚再次緊咬不放。


    “公開的話還怎麽會有這種愚蠢無聊的官司……”


    “這張牌要是打出去,效果就和印爆能摧毀半徑500千米內一切東西的核彈一樣。良化法是不用說,包括打出牌的你哥和圖書隊,還有目前的政界構圖、內閣,全都會被炸成飛灰。那可以說是一旦觸及就會造成全滅結局的社會黑暗麵,永田町就像是黑暗的雷區,而你哥正掌握著一顆隱藏的核彈。所以良化法陣營沒辦法公然對手塚慧出手,手塚慧一定做好了如果自己出事,核彈就會被引爆的妥善準備,他現在出境率這麽高都還沒被暗殺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玄田自然地吐出的暗殺這個詞讓四周的空氣凍結了。


    “……圖書隊知道這顆核彈的內容嗎?”


    這麽問的是堂上。


    “不知道,恐怕連稻嶺顧問也沒問。圖書隊也不是通過完全正當的手段成立的,要是一不留神讓這顆核彈炸了,連圖書館這個機關的存在意義都有危險,更別說圖書隊這個組織。當然,也可能這隻是手塚慧的一知半解。總之,被引爆的最終結局就是同歸於盡。這種危險的內容還是不要知道的好。不過,正因為手塚慧手中握著這顆核彈,這次裁判才總算還是塊公正的棋盤。”


    玄田一邊補充著“現在最在意手塚慧的健康和安全的,大概是良化委員會和良化法讚成派了吧”,一邊發出了居心不良的笑聲。


    “可以說正因為這顆核彈的威力過於巨大,手塚慧才寧願容忍《圖書館自由法》一時退讓也要避開短期手段。他本人還自嘲說這次轉變方針的理由就和聖女貞德一樣。”


    這話讓全員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柴崎身上,她卻洋裝不知地微微一笑。


    這時電視上的手塚慧已經開始回答主播的問題了。


    “手塚先生,請談談你對這次判決的意見吧。”


    “就算稱不上不當,但至少有所偏袒這點是不會錯的。”


    “偏袒在哪些方麵?”


    “媒體良化委員會那方的說法是‘弄清恐怖活動的全部情況前的暫時措施’。而這個‘暫時措施’並沒有給出時限,官方對策室出據的文件也沒有提及具體期限的文字。舉個極端的例子,十分鍾也好,一年也好,甚至十年也罷,都可以稱為‘暫時’。而以媒體良化委員會至今為止的強硬手段來看,他們會毫不在於地強製到底的可能性非常高。


    “再則,自從冷戰結束、世界轉入恐怖主義網絡化以來,要‘弄清恐怖活動的全部情況’是不可能的,這一點無論哪名相關專家都很清楚,不可能從某一次恐怖活動入手來弄清國際無差別恐怖主義的目的和主謀。當今恐怖活動的目的是要匯集各國在機能上的不完善,糾纏於恐怖分子要攻擊哪裏、為什麽要攻擊那個地方根本毫無意義。要說理由,隻能說是從恐怖主義網絡化開始之後,日本就被列入有可能會被盯上的國家之列,隻要這樣解釋就已經夠了,而這一次便是第一次輪到日本。


    網絡化後的恐怖主義並沒有實際形態的組織,每一次活動的目的、民族、手段都是獨立又分散的,隻是各地的恐怖組織開始相互協助而已。麵對如此一盤散沙的組織卻說要‘弄清全部情況’,隻會在國際上徒增笑柄,這一點警察和自衛隊等維護治安的組織早就已經指出來了。比起物理上的損害,恐怖分子的目的更著重於心理上的衝擊,想令社會陷入混亂與恐慌,讓受攻擊的國家自亂陣腳,陷入作繭自縛的狀況。


    由此可見,就算敦賀核電站恐怖襲擊存在威脅——“


    就在手塚慧的話緩下的一瞬,鏡頭給了他特寫。


    “屈服於恐怖分子,變更民主政府應該維持的憲法這種行為,才是正中恐怖分子下懷,在國際上貽笑大方。而要說這次的判決無限期地剝奪了表達自由,這絕對不會言過其實。”


    被玄田評為一百分的手塚慧的評論結束後,接著的是良化法一側的報道。


    在接力報道開始之後不久,許多電視台也根據“平等報道兩陣營主張”這一原則開始報導良化法一側。也隻有在麵對對輿論具有強大作用力的電視報道時,良化法陣營才無法擺出一貫的強硬姿態,宣傳官員每次都點頭哈腰的說完借口。


    即使如此,電視采訪和報道不能單偏向良化法反對派一側,這也是令人痛苦的一點。街頭采訪中出現了“恐怖活動很可怕,所以沒辦法”這樣看似有理的意見,但並沒有出現全麵肯定媒體良化法的意見,戰況對圖書隊而言依然不妙。


    接力報道隻能達到強烈非難良化法的效果。


    手塚慧的評論結束後,電視機雖然沒關,卻也沒有人再繼續看報道了,眾人都進入了雜談會議的模式。


    “剛才說的‘暫時措施’,如果對方加上期限的話,在這點上就算打和了?”


    手塚問了之後,玄田搖了搖頭。


    “就算加了期限,他們也會找各種借口不斷延長,我們要的是完全勝訴,才不隻這一點。”


    接下來就要看二審和終審能否勝訴了。


    “要是敗訴的話,不如就帶著摧毀方圓500千米的覺悟來打手塚他哥的那張牌好了。”


    玄田吐出一句有些不負責任的話。


    “幹脆移為平地之後再來重新建過。”


    “律師團正為了不讓事態發展成那樣而努力,你不要突然就跳到最終決戰。”


    折口苦笑起來。


    “原本地裁和高裁就是追逼敵人、穩固基礎的一步,實際上輿論情緒也在高漲,應該不會到最後都無法翻盤才對。”


    但若是很有自信的話,折口也不會用上助動詞“應該”了。


    ※二審判決在梅雨季節裏下來了。


    要論有進展的話,也的確比一審判決有了那麽一點點的進展。


    在被告方主張的“在完全弄清敦賀核電站恐怖活動之前的暫時措施”裏加上了“五年的期限。


    比一審有進展的判決讓輿論沸騰了,但對於圖書隊而言,這卻是比一審還要令人意誌消沉的結果。


    正如玄田早已指出的一般,五年的期限絕對不可能得到兌現。


    無論輿論,找這樣那樣的借口延長期限,這正是媒體良化委員會的拿手好戲,而政界裏和社會上的良化法反對派的熱情能否維持到那個時候還是個大的疑問。


    而且此事不僅涉及當麻,圖書隊原本的預定是借當麻勝訴之勢來動個大手術,聚集支持團組成機關對媒體良化法的正當性提起訴訟,換言之就是打一場質疑媒體良化法違憲性的官司。


    但這種火苗已經毫無疑問地被裁判所掐熄了。當麻的律師團不服判決繼續上訴,但社會上已經出現了“難道高裁的判決還不是好結果嗎”的聲音,對於不知道媒體良化法黑暗麵的人來說,會提出這種意見也是理所當然的。


    手塚慧在法務省內的工作做得雖然徹底,但反對派團結起來的時日畢竟尚短,實際運作時困難還很多。


    相對的,良化法讚成派卻是暗中擴大勢力已達三十多年的一派。敵人的意圖應該是讓最高裁作出把“五年”的期限縮短為三年或是兩年這種折中判決吧,而要向社會大眾徹底宣傳媒體良化法的扭曲就還要花上不短的時間。


    “必須在接力報道還拉得住民眾注意力的時候做些什麽才行……”


    這麽低喃著的是玄田,他挪用了複健用的機器,幾乎都泡在基地裏沒有回過醫院。


    如今成為良化法評論第一人的手塚慧也堅持宣傳媒體良化在違憲上的矛盾,但若是太過深入就會觸及“摧毀方圓500千米的核彈”,因此在表達方式上似乎很辛苦。


    “在終審判決下來前,先商定敗訴情況下的對策!”


    因此,圖書特種部隊被召集了起來,而且還專門挑了柴崎和折口都有空的時間。全體隊員都察覺到了柴崎擔任的是與幹部陣營聯絡的角色,而且隊員們對她也是“大歡迎”。


    大家的共識是“隻有笠原一名女性實在不夠華麗”,當然這是無謂的題外話了。


    “我有問題!”


    鬱舉起了手,玄田向她一指嗬了聲“好,來吧”。——這是相撲的練習嗎?!


    “這種對策不是應該由上層來想才對嗎?”


    “當然上層也會想!不過有時從基層呈報上去的建議也可以打亂上層的討論,那個頭腦僵化的彥江司令率領的上層肯定隻會有規規矩矩的想法!”


    “稻嶺顧問也參加了討論,應該能取得平衡吧……”


    緒形插了一句異議,但玄田用煩惱的表情擺了擺手。


    “自彥江司令繼任之後,幹部人事明顯靠向了行政派,就算加上稻嶺顧問,會議結果也靈活不到哪去,所以才要由我們基層上報建議來支援顧問。”


    在鬱身旁的堂上帶著沉痛的表情揉了揉眉心,向鬱叮囑了句“不要盲目輕信”。鬱也還沒天真到連這種不講理的說法都會輕信的程度,因此撅著嘴回了句“這點事我也知道。”


    幹脆在判決前撤訴如何?


    在終審期間對媒體良化法的違憲性提起行政訴訟如何?


    對辭去圖書隊職務的稻嶺顧問的私人宅院遭受入侵一事提起要求國家賠償的訴訟如何?


    把當麻老師的居住卡移到圖書基地並為他提供基地內的職員宿舍如何?


    幹脆讓當麻老師成為圖書隊員吧!


    各種突發奇性不斷被提出來,為了論證這些建議在理論上的可行性,柴崎不斷地用內線和法務部聯係,從相對正經的想法到聽起來愚蠢的想法都——詢問過一遍。對法務部來說今日大概是災難日吧。


    或許是因為大家七嘴八舌說話的緣故,場麵漸漸演變成了茶會,每個人都給自己泡了茶。堂上班支持在終審期間對良化法的違憲性提起訴訟這一意見,根據是在香阪大地的剃頭事件上中,行會橫插一刀的訴訟起了很大效果。


    再加上由稻嶺顧問提起要求國家賠償的訴訟不就是兩麵夾擊了嗎——堂上和小牧正積極地繼續討論。


    在這種商討會中完全旁聽的人隻有鬱一個,這時邊喝茶的她邊嘀咕了這麽一句——“如果連最高裁都做不出保護表達自由的判決,那是不是該讓當麻老師流亡海外啊。”


    周圍突然靜了下來,但隻有鬱本人沒有注意到。


    直到她覺得自己喝茶的聲音好象太響了而抬起目光時——“哇、哇?!”


    房間中的視線全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咦、咦?我怎麽了嗎……”


    堂上用雙手拍上鬱的肩發出啪的一聲。


    “……再說一次。”


    “咦?我是不是說了什麽糟糕的話……”


    “好了,快點再說一次。”


    堂上的眼神認真得不能再認真了。


    “對、對不起!雖然我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但我先道歉好了。非常對不起!”


    “沒人生你氣!快點再說一次————!”


    “你不是已經生氣了嘛————!”


    看不下去的小牧插了進來。


    “堂上,你這是逼問啊。”


    小牧邊讓堂上鎮定下來邊微笑著向鬱開口詢問。


    “剛才你說了什麽吧,有關當麻先生的事。”


    “嗯……”


    ——糟糕了,我說了什麽不妙的話嗎?


    雖然小牧的笑容很溫柔,但同伴們一致的注目還是讓鬱很害怕,更別提站遠了些的堂上那眼神有多可怕,仔細看看的話連柴崎和折口也緊盯著她。


    “對、對不起,是我太輕率了!那隻是我無意中脫口而出的話……”


    “把那句無意中脫口而出的話再說一遍就那麽困難嗎?你這笨蛋!”


    等得不耐煩的堂上怒吼出這句後,鬱才帶著被所有人斥責的覺悟叫出了聲。


    “對不起!我好象是說了‘如果連最高裁都做不出保護表達自由的判決,那是不是該讓當麻老師流亡海外’這種話。”


    就在鬱做好被堂上敲頭的準備而縮起身子時——“這可是今天最好的主意。”


    玄田用含笑的聲音說了這麽一句。


    “了不起啊,憑你那點腦汁竟然能想到這一點!幹嘛說得那麽畏畏縮縮。”


    堂上邊揚起和剛才截然不同的愉快聲音邊搖著鬱的肩膀,但被這樣盛讚的鬱卻用湧上淚水的眼瞪著堂上。


    ——明明是稱讚的話,又為什麽……


    “你就隻會用那種恐怖的逼問方式問我嗎————?!”


    “是你不好喲,堂上。”


    四周的


    隊員們也“嗯嗯”的對小牧這句表示讚同,生著氣的堂上越來越火大了。


    “你要說的隻有這句嗎?有哪個女人在那種情況下會揮拳過來啊!是拳呐!”


    鬱那記和抗議一塊飛來的拳漂亮地擊中了堂上的左臉,被打的地方現在已經腫得老高了。


    “堂上二正,替換的毛巾。”


    堂上接過手塚拿來的毛巾換下手中的那條,敷上患處的冰冷感帶來一陣強烈的刺激,讓他不禁歪了臉。


    “多說一句的話,堂上你還真是不會稱讚人哦。”


    折口帶著戲謔的語氣插了口。


    “難得稱讚小鬱一次,總不該用‘憑你那點腦汁竟然能想到這一點’這種說法吧?”


    “而且逼問的樣子還很恐怖。”


    小牧又追擊了一記,堂上像是找借口般反駁了回來。


    “因為我從沒想過笠原竟然能提出那麽有高度的建議啊!”


    “嗯,那的確隻是靈光乍現。”


    小牧非常冷靜地評價道。


    “但好主意就是好主意,部下還是應該得到稱讚的。”


    在會議上一直被當作擺設的部下突然突然冒出意想不到的好主意,因為太興奮才會做出剛才那種事,這也是人之常情吧——堂上還在心裏嘀嘀咕咕著一堆借口,但若是把話說出口肯定又會被眾人集中炮轟,因此在這種情況下他還是把嘴閉上了。


    堂上抬起眼瞟了下關著門的隊長室,比他氣得更厲害的鬱和安撫她的柴崎正待在裏麵。


    “果然還是年輕啊啊。”


    大聲這麽說的玄田無聊地翻起了報紙。


    “總之,在笠原消氣之前會議中斷,總不能把最大功臣拋在一邊繼續討論。趁這段時間,你去買給她賠罪的蛋糕回來。全員份。”


    “咦——全員?!”


    不禁回想起自己新人時代的堂上不滿地叫起來,臉也不知不覺地紅了。


    ——我今年都什麽歲數了啊!


    他砰地趴在桌上,而手塚還壓下了最後一擊。


    “我知道她們喜歡吃哪家蛋糕店的,不介意的話我可以一起去。”


    “……一個多少錢?”


    “啊,那裏是以便宜為宗旨的人喜歡的地方,貴的有隻要四百左右。”


    就算如此,五十個也要近二萬日元了。


    “啊,我不喜歡吃甜的,麵鹹的給我吧,煎餅之類的。”


    “可以要日式點心嗎?”


    各種各樣的要求一下子全飛了過來,破罐子破摔的堂上向著同伴們怒吼出聲。


    “想要蛋糕的舉手!除此之外全是什錦煎餅!”


    隊長室裏,鬱正抓著一盒麵紙在抱膝抽泣。


    “為什麽……為什麽我偏偏在那種時候揮了拳啊……”


    “那也不是你的錯啦,周圍的人突然圍上來,也難怪你會覺得是受逼問吧。”


    “但是我竟然揮了拳……他會怎麽想啊,如果被討厭了,我要怎麽辦啊……”


    “沒關係的啦,這樣就會討厭你的話,他早該討厭你了。你也對自己平素的行為沒自信吧?反正你一開始就給過他一記背後飛踢了。”


    “啊——我都忘了那回事!”


    鬱痛苦得縮成了一團,柴崎還在嘖嘖地刺下客觀評論。


    “應該說在那時候揮拳才是你價值的精髓啊。那種氣氛下女人都是給對方一記耳光,正因為你揮了拳,才能大家笑笑就收場。你還真是用引人發笑來得取平衡的天賦呐。”


    “這種天賦我才不要!”


    “而且……”


    柴崎向鬱探了探身。


    “你竟然能想出這種起死回生的計策,要我說的話,這隻能說是奇跡了。”


    “……我說了這麽不得了的事嗎?”


    “鬱的理解還沒能跟上,因為還沒有人跟她說明這個突發奇想究竟偉大在哪裏。


    “很不得了哦。說不定隻是一生一次的奇跡,不過能在現在發生真的很不得了。”


    隻是對鬱而言,柴崎這份稱讚中的後一句實在很多餘。


    “大家都糾纏於怎麽用國內的法律來解決,你卻突然跳到了國際的高度。”


    “國際高度是指……流亡海外?”


    “對啊。如果說從標榜著民主國家的日本,有一名在國內得到很高評價、還被警察和防衛省稱為危機管理指導講師的作家,聲稱‘表達自由在日本無法得到保障,希望能流亡至貴國’而向其他民主國發出這種請求的話,那日本的國際地位可就要一落千丈了。原本基於媒體良化法的審查在各先進國家中的評價就不好,也是因為不能幹涉他國內政這條國際邦交原則才沒有受到批判,但如果出現在良化法的壓製下要流亡的作家那又另當別論了。接受流亡作家的國家可以借由‘為什麽民主國家的作家會受到民主政府的壓製而不得不舍棄祖國’的說辭,一下子把各先進國的批判匯集起來,給良化法捅個窟窿。”


    “但、但是……”


    鬱自己都為自己說的話感到害怕。


    “辦得到嗎?從民主國家流亡到民主國家這種事……”


    流亡到政治體製不同的國家的事鬱倒是常聽說,但日本再怎麽說也是民主主義國家。


    “不試試怎麽知道。”


    柴崎幹脆地拋出這句。


    “而且當麻老師又不是罪犯,就算是和我國締結引渡罪犯協定的美國,隻要他們還標榜自己是自由之國,就不會引渡逃去政治避難的作家。”


    沒有過前例,所以不嚐試就無法知道結果,但這種嚐試的結果很值得人期待——就是這麽回事。


    “海外的報紙有時也會報道媒體良化法,對擁有良化法的日本就專製這一點進行過猛烈批判。國際輿論應該會非常同情當麻老師的。”


    接下來就是如何安排的問題了。


    就在柴崎說完時,隊長室的門被輕輕敲響了。


    “請進。”


    柴崎擅自回答之後鬱慌忙用紙巾抹了抹臉,打開的門外出現了一臉尷尬的堂上。


    “冷靜得差不多了吧?”


    “是,那個……”


    對不起剛才打了你——鬱想這麽道歉,但堂上抬起手阻止了她。


    “抱歉,是我不對。什麽都別說了。”


    柴崎饒有興趣地看著兩人交談。


    “那個……我買了你們喜歡的那家店的蛋糕,出來吧,要讓笠原第一個選。”


    “啊,那我第二個。”


    柴崎馬上叫起來,但被堂上駁了回去。


    “第二個是折口小姐,客人優先!你是第三。”


    “咦——我可是一直在安慰被堂上教官你惹哭的笠原耶。”


    堂上的身子歪了下,鬱慌忙站起來,看在一旁的柴崎眼裏更是有趣了。


    ※“哇——!”


    平日裏顯得殺風景的辦公桌上現在放著四個最大號的蛋糕盒,裏麵裝滿了各式各樣的蛋糕,另外還有兩盒什錦煎餅是為非甜食黨的隊員準備的。


    “好多,真像做夢一樣。”


    這是憑鬱的薪水絕對辦不到的事,不禁看得入神的她好一會之後才猛然想起地望向堂上。


    “那個,這些……”


    在堂上回答之前玄田就先揚起了豪爽的笑聲。


    “是懲罰,懲罰!比扣錢要好吧!”


    “對不起,教官,那個……”


    “不要說了,你挑哪個。”


    吃了大苦頭的堂上這次自覺地拿著紙盤和一次性叉子準備服務。


    “嗯,那麽……”


    再三考慮之後,鬱挑了用高腳杯裝著的麝香葡萄加草莓雙


    層慕司。


    用叉子弄不出蛋糕的堂上問了鬱一聲“帶著薄膜可以嗎”之後將蛋糕移到了盤子上。


    把折口選的法式巧克力蛋糕和柴崎選的純味免烤芝士蛋糕千心萬苦地移到了盤子上後,堂上立刻丟下一句“都自己來”的宣告。


    “什麽啊,你不服務到底?”


    “你們想浪費掉半天的時間嗎?”


    在堂上的怒吼聲中,隊員們開始分搶蛋糕和煎餅,也不管蛋糕脆弱得一不小心就會被弄壞,個個都是直接用手去抓貼有薄膜的蛋糕來吃。


    “你們就不會用紙盤和叉子嗎?!”


    堂上禁不住抗議出聲,但前輩隊員們完全不當回事地回了他一句“那種東西本來就隻要拿女人的份就夠了。”


    “好了好了,我來用吧。”


    “我也用。”


    不過小牧和手塚明顯是為了關照堂上的心情,這時玄田毫不客氣地囔了起來。


    “這才夠一口!”


    “那隻是隊長你吧!你就不能仔細品嚐一下味道嗎?!”


    堂上抱怨之後卻得到了一句暴君式的回答——“我嚐了,草莓味的。”


    “好了,笠原也消氣了吧。”


    玄田宣布會議再次開始時,倒是堂上比鬱更尷尬地低下了頭。


    啊,這樣看起來還真是可憐呐,從各種意義上來說——這樣想的鬱反而從容了些。


    “折口,當麻老師感覺流亡的提議怎麽樣?”


    “我剛剛和他談了一下……要舍棄國籍的話他還是有點猶豫,不過如果走投無路時他也同意用這種方法來抵抗。他原本就擅長外語,也曾出國取材過,隻要是英語圈的國家在交流上應該都沒有問題。而且以前也考慮過上了年紀之後要和夫人一起移居海外,現在提早一點也沒什麽……大概就是這樣,之後還要和家裏商量一下吧。”


    “嗯,說不定隻要打個流亡的幌子,引來國際輿論就能解決了。日本向來很難抵抗外國施加的政治壓力,而且還是被質疑專製化的案件,美國也不會保持沉默。”


    鬱想起了以前和手塚慧見麵時對方說過的話。


    因為不能幹涉內政,又隻是局部鬥爭,外國也就沒有在把話挑明。


    但事實上已經發展成了使用武器的內戰,以民主社會來說這種狀況還真是不像樣啊。


    如果他的話是真的,那麽一旦得到把話挑明的機會,各國都會強烈譴責日本。就算沒到這種程度,歐美對人權的話題也是相當敏感的。作家受到國家的壓製而不得不選擇流亡海外,這的確是他們感興趣到會插手的事件。


    “把握得到機會的話,說不定能縮小良化法的權限。”


    自己無意中說的話竟然會引出這種發展,鬱除了吃驚還是吃驚。


    “首先要申請國際圖書館聯盟的協助。不管要流亡到哪裏,由該國自己的機構去詢問大使館,話都要好說的多。”


    國際圖書館聯盟(i),正如名字顯示的一樣,是國際性的圖書館聯盟,全世界共有一百五十個國家加盟,其中當然也包括了日本,總部設在荷蘭海牙。


    “馬上聯係日本圖書館協會總部,請協會列出能夠協助流亡的國家表。手塚,能直接和協會長聯係上嗎,最好能避開一切手續爭取時間。”


    “我知道了。”


    手塚站起來離開了房間。


    “竟然會發展到請求i協助的程度。”


    鬱不禁低喃出聲,一旁的堂上苦笑起來。


    “無意中講出最不得了提案的家夥現在還說這什麽話。”


    鬱紅著臉低下頭,她完全沒想到過會發展成這麽大一件事。


    “至今為止在良化法的事情上i都沒有提供過幫助嗎?”


    “雖說是聯盟,但也沒有實際上的國際介入權,就像日本圖書館協會無權介入圖書館事務一樣。而且那也隻是民間團體,如果是圖書館內的問題也就算了,像有關良化法這種牽扯到一國法律的事,幾乎沒有跨國協助的事例,i基於《圖書館與理性自由的聲明》也常常表示遺憾。”


    說著“不過”而停頓了下,堂上的神情也更緊繃起來。


    “以這種形式提出請求的話,那邊應該也能有所行動。多虧你想到這一點。”


    沒有看向鬱的堂上說了這麽句稱讚,鬱也保持著沒有看向他的方向回了句“謝謝”。


    手塚回來之後,特種部隊繼續商討計劃,會議最終確定了也許隻要打個幌子就能結束的流亡,以及起訴良化法和稻嶺提起要求賠償的訴訟,這麽兩套提案。


    “那麽我立刻呈上去。”


    柴崎動作快速地寫好提案書後離開了辦公室。


    “這些提案,特別是有關流亡的,參加會議的所有人都克盡保密義務!”


    玄田的總結讓會議在一掃最初束手無策之感的氣氛下結束了。


    “那麽,上邊怎麽看?”


    “反應挺不錯的。”


    這是吃晚飯回到宿舍之後鬱和柴崎的對話,雖然鬱早就想聽聽柴崎呈遞提案書後的感想,但開完會立刻就開始訓練的她一直沒能碰到柴崎。


    “我說出是笠原的提案時,彥江司令的表情變得很複雜哦。”


    “為什麽啊……”


    “你和彥江司令以及行政派也算緣分不淺吧。”


    不用說,柴崎指的當然是鬱受“未來企劃”陷害而被查問的事。


    “仔細一想的話,你和各方麵的因緣都挺深的嘛。”


    “不要說得好象我的品行有多差一樣!”


    “不過,手塚慧在圖書隊聯手時也承認了陷害你的事,加上這次的提案,對你的評定考核應該有幫助哦。隻要往下你不出錯,至少能保證一朵春黃菊。”


    柴崎說的事鬱有一瞬間反應不過來,等反應過來後她不禁向前探出了身。


    “這、這是說我能升上三正?!”


    “明年很值得期待吧?晉級考試時你還哭著跟我們說‘就算我階級追不上,你們也要一直和我做朋友啊’,現在看來差不多能和我們一同升上去吧。”


    這女人大概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或手塚會晉不了級——不過這麽想的鬱也沒什麽好得意的。


    ——厲害,太厲害了,真能追得上呢……追得上八年前的堂上教官。


    ——說不定能說出口了,不再是沒用的廢物、稍微成長了一點的我也許能說得出喜歡堂上教官的話了。


    光是想象,臉上就已經火燙,鬱趕忙改變了話題。


    “當麻老師那邊怎麽樣?”


    “啊,他就像是準備搬到海外去隱居一樣泰然。也和家裏人商量好了,除去老師的兒子,夫妻倆真的流亡海外也無所謂。老師先去,稍後把夫人也叫過去。”


    “雖然那話是我先說的……不過一般在這種時候不都會猶豫不決的嗎?”


    “這個嘛,說不定正因為當麻老師是作家,才更討厭日本哦。”


    柴崎的這一句讓鬱想起了當麻還藏在稻嶺家裏時說過的一席話。


    在媒體良化法成立之前各出版社就有了自主規則,從那時就開始寫作的當麻的確碰到過很多煩心事。


    “當麻先生說,他接到過批判‘片手落ち’是歧視用語的投訴。”


    “哪個白癡投訴啊?那家夥就連詞典都懶得翻一下嗎?!”


    柴崎立刻咬牙切齒地罵出來。


    “還是說那家夥想在詞典裏給‘片手落ち’加上‘歧視用語’這個新意項?!那種家夥根本就是為了增加歧視用語而擦亮了眼睛四處找詞!三十年以前就有這樣的家夥,那的確是讓人很討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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