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狂風暴雨


    一早雨勢就很大,壓得低低的雲層就像完全擋掉天氣轉晴這一可能性的厚厚幕布。


    接力報道很偶然地又輪回了最開始的△tv.記者會集在了最高裁判所前,每個人都為了給自家公司取得情報而熱情高漲。


    “就在剛才,就在剛才終審判決出來了!上午十點,終審判決出來了!”


    電視畫麵的一端,男主播站在還沒起風但勢頭大得足以砸折傘骨的暴雨中大聲叫著。若是用普通的音量說話,就會被淹沒於雨聲裏。


    玄田獨自在特種部隊辦公室看著電視,特種部隊已經全員出動,甚至還動員了防衛部的人員。折口當然也站在報道的最前線。


    沒在最前線竟然也會有這麽大的壓力啊——玄田像是現在才發現這一點般,緊緊地盯著電視。


    ——好,來看看最高裁都說了些什麽。


    “終審判決將二審判決中關於‘在完全弄清敦賀核電站恐怖活動之前的暫時措施’的期限改為了一年!”


    期限已經大幅縮減了,但問題並不在於這個期限的長短,劃出期限對良化委員會而言根本毫無意義。實際上也就是敗訴了。


    “另外,判決還作出了補充意見。‘參照憲法規定,關於對恐怖主義特別措施法采用的——有可能對發表言論者作出限製寫作的處分——這一條媒體良化法實施細則,不可否認其在文字上有產生疑義的地方。但恐怖活動給人民大眾帶來了重大的、難以恢複的損害,因此不得不容許限製寫作這種極端例外的措施成立。不過,本案的處分有可能使得圖書館法第四章的實施細則第八條——發表言論者向圖書館尋求援助時要給予回應——變得形同虛設。另外,關於媒體良化法、圖書館法第四章是否與憲法相符有無必要另行討論,要依將來情況而定。’……”


    玄田不禁緊握了放在膝頭的拳。


    補充意見已經在現狀允許的範圍內對媒體良化法做出了最大程度的批判,這可以說是實質上的勝利,是將來對媒體良化法繼續追擊的布陣。


    但,也不能對現在的判決妥協。


    “終審以這一判決落下了帷幕。”


    “好,上吧!”


    玄田強力地嗬了一聲,不過不下們應該早已展開行動了。


    ※當麻和律師團從法庭出來後,等待著的圖書特種部隊隊員和律師團的相關人員就將當麻圍在中間保護了起來。在保護圈的外麵則是擁上來的記者陣。


    圓陣就這樣向正麵玄關移動而去,在穿過大堂去往停車棚的途中,激烈的雨聲檔掉了記者們的提問。


    “之後會在關東圖書基地召開記者招待會!有問題請留到那時再提!”


    “律師團的各位,非常抱歉,請你們自行前往基地!”


    能夠壓過雨聲和記者們的吵雜聲的隻有隊員高喊出的聲音,這種從腹腔中發出的聲音是因為隊員們和普通人的鍛煉方式不同才擁有的。


    在這個聲音的提示下,律師團從一片混亂當中擠了出去。


    停車棚裏停著圖書隊的裝甲巴士,打開的後車門處有隊員喊了聲“當麻老師請來這邊”,記者們也跟著擁往了那邊。想拿到閉挺後第一手影像的記者們全都盯緊了圖書隊,沒有人再去留意擠出人群的律師團。


    被撂在一邊的律師團當中,有一人低聲地開了口。


    “當麻老師,請挺直身,彎著背的律師會很顯眼。”


    當麻依言挺直了背,在他身邊有四人若無其事地圍著他護衛。


    這四人便是特種部隊的堂上班,為了混在西裝筆挺的律師團當中,他們都穿了清一色的樸素西裝,當然也包括鬱,為此律師團中還特地加進了幾名女律師來打掩護。


    “祝你們好運。”


    隨著背後傳來的首席律師的這一聲,堂上班圍著當麻向停車場走去,在車棚邊上打開傘後,神色自若地邁入了暴雨當中。其他的律師們也開始稀稀拉拉地向停車場走去,律師團是全員共乘一輛來的。


    圖書隊的巴士離開之後,記者們的目光又盯上了律師團。


    “請就判決說一句。”


    毫不猶豫地向首席律師提問的是折口,在她的帶動下其他記者也將附近幾名律師圍住了。


    “在記者招待會召開前,我們沒有什麽好說的……”


    “一句就好,請您務必談談。”


    “這個……”


    記者們圍著首席律師七嘴八舌地蹦出問題,沒有人去追先離開的幾名律師,這時那一隊已經走入了雨中。


    進入停車場後,躲著記者目光的堂上靠近當麻加快了腳步。


    “動作快!”


    堂上下達了這項指示,於是全員以當麻能夠跟上的程度加快了腳步,得到判決的良化特務機關應該已經為監視當麻而展開了行動。


    最後堂上將當麻暫時交給小牧,自己向一輛深藍色大型旅行車靠去。滑動式的門打開了,在駕駛座上待機的是緒形。這輛外表看去沒有任何特別的旅行車,其實是換裝了防彈玻璃的圖書隊的設備。


    全三排座位的坐法是早已決定好了的。副駕駛座是堂上,第二排從內向打開的這邊門依次是手塚、當麻、鬱,最難出入的第三排是小牧。


    待小牧鑽進最後一排之後,鬱放下折疊起的第二排外側座位也鑽上了車,僅僅是坐上位子縮進身體並關上傘這麽短的時間內,她的肩膀和頭發就已經被淋濕了。


    說著“來,給你”的小牧從後排遞上了毛巾,鬱道著謝接過來擦著頭發,她的頭發濕得就像才洗完頭一樣。


    “好大的雨啊!”


    “畢竟是直逼記錄的豪雨嘛。”


    緒形一邊用和平常一樣的超然語氣回道一邊轉著方向盤。雨刮已經開到了最快的一檔,但打在前車窗上的雨水還是流得如同瀑布。


    “不過,托這雨的福,現在從外麵是沒辦法看到車內了。目前為止我們還占著天時……接下來要到荷蘭大使館的話首先得沿內壕而下吧。”


    “是啊,要不要從櫻田門走櫻田大道?”


    外地出身、在都內又沒有駕駛經驗的鬱,聽著前座兩人的討論還是搞不清方位。


    她隻記得在事先預演時基本都在能看到東京塔的範圍內打轉。


    “是要往東京塔去吧?”


    鬱從堂上的位子上方探起身問道。


    “嗯,沒錯。……我說你啊,不要探頭到上級頭上,至少也該探到旁邊吧。”


    堂上不高興地向上瞄著探出身的鬱,鬱吐了吐舌說聲“對不起”便縮回了身。


    “因為前麵看不到東京塔……”


    “這種天氣怎麽可能看得見。”


    手塚接在堂上之後吐槽,甚至連緒形都摻和了進來。


    “這雨可是大到看不清前方的車牌了,現在連刹車都很難控製。”


    也因此,道路上整個車流的速度都很慢,而沒有塞死則是因為這瓢潑大雨使得在都內跑的車輛數目減少了。


    在飯倉的十字路口左轉後終於能看到東京塔了。車子下了行道樹繁茂的高地後再一次左轉,開進一條不便通行的小路。


    順著這條直路,鬱記得先是要在很近的盡頭處轉過寺廟前的轉角,然後旁邊高處會出現不知是公園還是操場的空地。


    但,就在轉向轉角時——“怎麽會?!”


    鬱叫了起來,不過男性陣營裏就沒有一人出聲。


    大使館前的道路上塞滿了掛有施工中告示板的路障。


    大使館前,一名像是使館職員的外國人——當然是荷蘭人——男子正和穿著圖書隊員眼熟的良化特務機關製服的男子激烈爭吵著,雖然還不知


    道他們的語言能不能相通。


    使館職員先注意到了開來的車輛,猛揮著手指向能穿過去的方向,在良化隊員們也察覺到情況的同時,緒形用力地踩下了油門。


    伴隨著耳邊金屬路障被撞飛的聲音,激烈的衝擊也襲向了每一個人,不知良化隊員們是從前方閃開了還是沒來得及堵上來,車子並沒有撞到人。


    “祈禱吧!”


    緒形怒吼般地向鬱叫道。


    “祈禱什麽?!”


    “不要撞飛普通人!”


    在這樣的雨勢中衝撞時根本顧不上去注意行人了,不過在這種台風裏出來的行人本來就非常少,在衝出小路回到櫻田大道期間,一路上隻有幾名行人辛苦地撐著傘冒雨而行。


    車子混入櫻田大道的車流中後,鬱叫了起來。


    “為什麽?!為什麽良化特務機關會出現的啊?!而且還是老師最想去的國家……”


    當麻似乎因為車子快速回轉而發了暈,鬱一邊撫著他的背。


    沒有人回答鬱,堂上靜靜地拿出手機。


    “……隊長嗎?我是堂上。良化特務機關在荷蘭大使館前布了防。”


    簡短地交談過後,堂上說完“明白”便切斷了電話。


    “情報的泄露管道之後再調查,現在先聽從緒形副隊長的指示。”


    “我知道了。”


    開著車的緒形暫時沒再開口,不過也隻沉默了很短的時間。


    “老師,排第二的瑞典大使館也排除吧,現在還是先往最末位的美國大使館前進比較保險。荷蘭大使館前的封鎖還沒有布置完,雖然也有使館人員抵抗的因素,但如果是事前就有所準備的話,應該是會采用無法讓車子突破的方案,良化特務機關大概也是才得到情報不久。過了今天,敵人便會監視住所有的大使館,當前最要緊的,就是無論如何都要在今日內進到某一國的大使館……”


    “我知道了,就交給你們吧。”


    當麻用拿出覺悟的聲音回答道,他似乎已經從頭暈的情況中恢複過來了,直直地麵向前方坐著。


    車子在櫻田大道上又拐回了來時的路,中途左拐的緒形慎重地在車流中穿行。


    美國大使館和荷蘭大使館的田園風格完全不同,在金屬感的大樓正麵,星條旗在雨幕裏垂落著。


    窗口全都塗著金屬色,從外麵應該很難窺視到內部。作為要地中的要地,也動員了日本的警察來這裏警戒,因此建有單人用的警衛亭。從預演時看到的各處情況可以比較出來,這裏是警戒最嚴的一處,在四周走動時即使隻是靠近正門一點,都會受到常規詢問。


    緒形繞了一圈後,從溜池山王一側向著位於這片地區最高位置的、要塞般的大使館的正門開去。三岔路口盡頭便是大使館正門,在正門處接受查問時當麻試探地說了流亡事宜就得以通過了。


    車子在大使館前一邊等待信號燈亮起一邊隨著前方車輛緩緩前進,就在下一次信號燈終於要亮起來之時——一輛旅行車完全無視信號燈表示的行進方向,帶著威壓之勢從正麵衝向大使館前方,而且跟在橫翻過車身裝成事故般的第一輛車後,第二輛車也靠到鬱他們的車子邊。


    “可惡!”


    緒形踩著油門想衝出事故現場,但第二輛車上的良化隊員已經早一步下了車,大概是想用幫助前方出事故而橫翻的車子中的隊員作為急行的借口吧。


    “快!”


    叫出這聲的不是圖書隊員,而是警衛亭裏待機的警察。但是,帶著上了年紀的當麻是怎麽樣都來不及跑進大使館的,此時緒形也已經沒有用車子還擊的餘裕了。


    “把車丟在這裏!在坡下向虎之門和溜池山王兵分兩路!手塚和小牧跟著我往虎之門!”


    而鬱和當麻當然就跟著堂上了。


    “為什麽!我會拖後腿的!請讓手塚跟著堂上教官吧!”


    “不要羅羅嗦嗦,服從命令!”


    在堂上的怒吼聲中,鬱下了車並將當麻引導出車外。


    “站在老師前麵!在這種雨幕中你的身高看起來更像男的!”


    堂上邊說邊從副駕駛座上下來,身上還斜背著一個商用包。緒形也拿著同樣的商用包,小牧將西裝上衣脫下來罩在頭上並躬起身。緒形像是壓過雨聲般地——不,是要讓良化隊員們聽到般地——叫出了聲。


    “二正!帶女隊員回基地!太拖後腿了!”


    然後緒形先跑了起來,手塚也立刻跟上,和緒形一同兩邊護著披上衣服又躬起腰的小牧跑開了。在這麽激烈的雨勢中,敵人到底是無法在一瞬間分清哪邊才是當麻。


    “快點跑起來,士長!”


    堂上和鬱也同樣兩邊護著真正的當麻跑起來。


    “對不起!請等一下……”


    鬱發揮出了女人的得意技,邊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叫著邊邁著腳步。


    “在你哭之前先動你的腳!”


    也許還要向大使館說明借口,良化隊員並沒有全部來追當麻,不過就分配的追兵而言,大部分追擊的人還是被吸引到緒形那邊去了。


    下了坡之後堂上讓當麻一個人躲在大樓的陰影裏,自己和鬱則毫不手軟地對追兵施展了平日訓練的成果。追上來的人有三個,以為有女人就大意了的良化隊員在不到一分鍾內就被打倒了。


    緒形這隊就沒有使用這種埋伏,而是暫時為了牽製敵人而逃走,道路對麵隱約傳來模糊的眾多腳步聲,雨聲使得他們很難聽清。


    “走到溜池山王之後就搭地鐵。您頂得住嗎?”


    當麻向詢問的堂上點點頭。


    “跑就跑不動了,走還可以。”


    三人先在溜池山王站裏的商店中買了傘。雖然已經淋得濕透,但在這種天氣裏,沒有傘的三人組就實在太顯眼了,而且就算打了傘也濕透的人還有很多。


    ※“接下來要怎麽辦?”


    鬱站在地鐵站裏的自動售票機前問道,堂上的臉色也沉了下來。


    “還真是難辦。敵人大概在都內都張了網……要怎麽回武藏境?”


    離得最近的車站肯定被盯死了,要進入基地還需要隊上的掩護,而怎麽在良化特務機關的網下躲過他們的眼睛得到隊上的保護也是要考慮的事。


    當麻卻帶著不死心的表情向上望著線路圖。


    “從半藏門下去的話,很快就到英國大使館了……”


    流亡這顆炸彈會在記者招待會上引爆,當麻還是對這一方案不死心,過了今天敵人對大使館的警戒就會非常嚴密,這便是讓他無法放棄的理由。


    而且也不可能一直向媒體隱瞞情況,流亡是為了捅一捅世界輿論這個蜂巢的手段,現在失敗了的話效果就會減半,也正因為知道那個效果,當麻才會更覺悔恨吧。


    到目前為止,當麻還未對警戒工作的方針提過一點自己的要求,或許是性格使然,既然向圖書隊求助就一切交給了圖書隊,這又使得他在此時提出的第一次要求更顯沉重。


    不過即使是在這種時候,當麻也沒有采用強硬的態度。堂上垂下了眼,原本就是當麻書迷的他對這一要求更是難以拒絕。


    鬱幾乎是無意識地握住了堂上的手,吃了一驚的堂上抬起臉。


    “不能去看看嗎?去偷偷看一下,才好判斷情況,沒希望的話再逃走……不行嗎?”


    鬱這麽說了後,堂上瞬間緊緊地回握鬱的手,然後放開了他。


    “好,走吧。難得精銳都去作誘餌了,這樣無功而返也的確讓人窩火。”


    在永田町換線之後,三人在半藏門站下了地鐵。


    從地下走上地麵時,雨勢比之前更大了,而且還刮起了強風,撐塑


    料傘、折疊傘的話,傘會在一瞬間就被風刮跑或是吹折傘骨。


    原本這片地方就是並排著不怎麽有人通過的小巷般的街道,由於台風的關係,人就更少了。


    從地鐵出口走上一條向著皇宮方向的小路後,三人就看到了大使館,不過隻是圈住大使館廣闊占地中的一片頂部布置有防盜碎玻璃的高高的白牆。地圖上的英國大使館是沿著首都高速公路的一塊細長型地區,實際上看來,這個長方形的短邊有近100米,長邊則有300米以上。


    三人停在大使館後方、能看到南角的位置上,堂上陷入了思考。


    “該怎麽靠過去好……”


    牆壁的高度在沒有道具的情況下是翻不過去的。


    “沒有可以借助的道具……大使館內應該也在各處都裝有監視裝置,一旦發現可疑人員入侵,大使館的警衛就會立刻撲過來。”


    “堂上教官,你說的和玄田隊長好象。”


    堂上立刻換上張不高興的臉轉向鬱。


    “這隻是最合理的考量。監視裝置隻有大使館的警衛能看到,會過來的也是他們的警衛,把身家性命完全交給別人,要說不安當然還是會不安。”


    在因為自己無法指揮到最後這點上和玄田很像,鬱是這麽想的,但如果說出來的話會惹堂上討厭,她也就藏在心裏了。


    與此相對,她提了一個方案。


    “我沿外牆繞到正門看看有沒有良化隊員在。一個女人獨自出現的話應該不會引起懷疑,堂上教官請帶當麻老師沿外牆從背後繞到對角去吧。”


    這個提案讓堂上沉下了臉。


    “不,這……”


    “保護當麻先生是最優先的吧?我無法在萬一的情況下做出最適合的判斷,在這種情況下當然是由我來當探子了。我們就在對角會合吧,看結果再做打算。”


    鬱有些強硬地再次要求之後,依然沉著臉的堂上表示了同意。


    “聽好,不要有任何引人懷疑的舉動,不要在正門前停留。一開始就慢慢走,隻要在走的過程中觀察就可以了。”


    隨後堂上就帶著當麻沿外牆從背後向對角繞去,鬱則沿短邊向正門繞去。


    快步走過短邊之後,她轉到了正門前的路上。大使館前的路是兩旁種著行道樹的人行道,平日裏都活有人在這散步或是溜狗,不過今天的雨勢已經讓道路變得非常泥濘。直接通過正門的隻有這條散步道,但今天光是走過這裏就非常可疑了。


    沒有辦法的鬱隻得走上不是被行道數夾著的石子路,不過這裏也被泥水淹沒了,腳邊的情況並沒有什麽不同,隻是土路和石子路當中當然是選擇石子路才自然,至少女性是不會選擇踏足一片汪洋的散步道。


    鬱邁著小步,讓傘被風吹得不停翻飛(這不是演技而是真實情況),裝出匆忙在走的樣子。自己平常的言行都和普通女性有點差別,這種時候要怎麽做才像“女孩子”,在這點上鬱微妙地不太有自信。


    正門在大使館區域偏北,從南端走過去有些遠。


    途中鬱和幾名公司職員打扮的男性錯身而過,個個都是把公事包壓在胸前邁著大步前進,雨和風從四麵八方湧來,根本掌握不了傘的方向。


    一邊四處窺探著一邊走向正門的鬱突然不安起來,她注意到剛才錯身的人全都拿著東西。


    穿著女式西裝手上卻空著,總有點違和感,鬱才想起剛剛應該把堂上背的商用包借過來。


    不過,走到這裏才轉回身更顯可疑,鬱狠了狠心繼續朝向正門走去,這時她已經看到門內外都部署有穿著雨衣的警察。


    大使館門前的路鋪著磚,此時那段磚道路麵上強行停著一輛和大使館懷舊風格不符的旅行車。


    穿著黑色雨衣的良化隊員在正門四周轉來轉去。鬱沒有別開眼,反而用看熱鬧似的眼神毫不客氣地盯著看,當然腳步並沒有停下。或許是習慣被這樣盯著看了,良化隊員並沒有特別在意鬱。


    任務完成,之後就是和堂上會合了,鬱壓抑下急噪的腳步保持著穩定的速度。


    就在通過正門之時,風向突然改變了。


    “呀!”


    瞬間傘骨就折了幾根。


    “討厭,真是的!”


    心髒砰砰地猛跳著,鬱邊在心裏慘叫邊折起了傘。


    “真是倒黴!”


    將傘挾在手臂下後,鬱抬起手擋在臉前繼續向前走,身後並沒有被追的感覺,因為這也是暴風雨中常見的事故了吧。


    鬱到達預定地點後,堂上和當麻已經等在那裏了。


    “你的傘怎麽了?”


    “被風吹壞了……先別管這個,正門果然有良化特務機關在盯著,這裏也不行了。”


    聽了鬱的報告後,堂上轉向了當麻。


    “老師,我記得車站另一邊有愛爾蘭大使館和葡萄牙大使館,都比英國大使館規模小,說不定敵人還沒有防到那邊,要不要去看看?”


    “說的也是,難得來到這裏了。”


    就在三人準備沿著大使館的短邊離開之時——“喂,那邊的!”


    從這種盛氣淩人的叫聲就能聽出來,是良化隊員。


    聲音是從鬱走過的路上追來的,剛才小小事故還是引來懷疑了吧。鬱和堂上對視一眼後轉回了身。


    “什麽事?”


    “剛才你的傘壞了吧,如果不介意用這把的話……”


    穿著雨衣的良化隊員拿著一把他用不上的塑料傘,但這時,他看到站在鬱身後的堂上和當麻起了疑心,特別是對當麻。


    “你是……!”


    男人將手伸進懷裏取出了步話機。


    抱歉,雖然很感謝你擔心傘被弄壞的我,不過抱歉了。——邊在心中道著歉,鬱邊將壞掉的傘用力向男人砸去。


    ——現在我們是敵人!


    趁著男人畏縮的空隙,堂上拉著當麻的手跑了起來。為了躲過眼前這名良化隊員的目光,三人在兩條小路的交叉點上拐進了左邊,本來順著說好的路走幾乎是直通另兩處候補大使館的。


    跑出十幾米後再次左轉了。


    “要想辦法進到半藏門甩掉追兵!換個出口也離大使館更近!”


    堂上隻能憑著方向感來選擇走哪條小路,為了甩掉已經追上來的敵人而不斷在小路上改變方向,想誤導敵人對這邊的前進方向做出相反的判斷。當麻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幾乎是被堂上和鬱兩人架著跑。


    但,通往半藏門的路已經被良化隊員堵住,不管轉向哪個方向都有穿著黑色雨衣的人影在堵截。


    結果三人被追逼上了和半藏門完全相反的方向。


    “車!去試試攔車!”


    “我試試!”


    鬱跑上快車道,向開過來的計程趁猛揮手,但沒有一輛是空車。就在鬱想著要不要索性跑到車前去攔時——砰!一道熟悉的響聲撕開雨聲灌入鬱的耳裏。


    鬱轉向堂上時,正看到他如同像後扭身般地倒了下去。


    而穿過雨幕便能看到身穿黑雨衣的良化隊員。


    “堂上教官!”


    鬱立刻靠到堂上身邊扶起了他,他的右大腿上已經流出鮮血。


    對方開槍了。雖然因為台風而極少有人出現,但對方竟然在並不是不會有人路過的散步道上開了槍,明明在如此強風下根本不知道子彈會打中什麽人!


    “嗚!”


    呻吟著的堂上將手伸進斜挎著的商用包裏,掏出一把sig-p220.他將槍對準了數十米外的黑雨衣們,但最終還是顧慮著會打到人而轉向空中扣了扳機。


    或許這下威懾起了效果,黑雨衣們都藏身到了拐角處。


    “這離市穀站不遠,你帶當麻老師過去……這裏我來拖住。”


    鬱立刻叫起“我不要”,雖然應該以當麻為先,但她心中的順序卻不同。


    堂上腿上流出的血都還來不及結成鐵鏽色的血塊就被暴雨衝走了。


    曾被緒形評為讓他們“占著天時”的雨現在已經轉變為敵人了,如果把傷都沒包紮的堂上獨自留下來對付敵人,那用不了多久他就會因為失血過多而生命垂危。


    “不能丟下你逃走,你想就這樣淋著雨和敵人周旋嗎?”


    當麻也用一副沉痛的臉色這麽說。


    “看這出血的狀況可能都傷到動脈了,這樣下去就算流血過多而死也不奇怪。”


    “我沒事,你們快走!快走,笠原!”


    “我不要!”


    有了當麻的支持鬱更是拚命反對,一邊解下堂上的領帶來幫他止血,雖然隻是不完全的處理,但總比完全不處理強。


    “當麻老師,請您自己逃吧!我要照顧教官!”


    這時,車道上突然傳來了聲音。


    “喂,你們是圖書隊的人和那位作家老師嗎?!”


    鬱回過頭,看到一名坐在舊卡車裏的中年男人在衝這邊喊話。


    “是,怎麽?!”


    “打傷那位小哥的是良化委員會?!”


    “對!”


    鬱咬牙切齒地回喊著,也許她已經哭了出來,暴雨將淚、血、汗都一塊衝刷掉了。


    “市穀站就在附近,混進地鐵去吧!我在這裏拖時間讓你們逃進車站去!”


    “咦,但是……”


    你要怎麽做——鬱歪著頭表示疑惑,男人嘻嘻地笑了。


    “我也簽了名的!既然是良化委員會在和你們衝突,我當然站在你們這邊!”


    男人邊喊著“快走吧”邊揮著手,鬱還是有些介意他要怎麽阻止良化隊員,不過她很快用肩架起瘸著腿的堂上向車站走去了。


    片刻之後——三人身後傳來了發生交通事故般的騷動聲。


    鬱不禁回頭看了看,發現剛才的卡車衝上了人行道,撞進一排拉著卷門的店鋪中的一間。


    “喂!你怎麽衝進我店裏來了!”


    “啊啊,抱歉啊,這雨太大車打了滑!叫警察來吧,那些人都看到是事故了!”


    “什……?!你這家夥,我們是……!”


    “喂,看到了就麻煩證明一下嘛!我現在就叫警察!”


    “沒事吧,前排不是有人倒了!總之你們也先等警察來辦一下手續吧!”


    “不用,我們沒時間!”


    “哎呀哎呀,不要這麽說!如果讓目擊者走掉,之後說明原委時很麻煩的,這種事我碰到好多次了!畢竟我可是開了很長時間的卡車了嘛!”


    附近的店也拉起卷門走出了人,騷動的勢頭又擴大了一些,良化隊員們被不由分說地當成事故相關人而卷入其中,一個個都因這一發展而瞪起眼,的確是被拖住了。


    鬱一邊在心中向那個中年男人道著謝,一邊默默地從開在人行道上的地鐵入口進了市穀站。


    “總之,先搭都營線到新宿吧。”


    當麻的這個指示應該有他的考量,鬱點了點頭。


    “教官,對不起了!”


    鬱抓著堂上的腳,一口氣將他扛上了肩。


    “喂……”


    堂上因為過度消耗已經沒有力氣怒吼了,鬱單方麵喋喋不休地解釋著。


    “不能在室內流下血跡啊!我要跑到檢票口了!”


    鬱把堂上負傷的腿盡量抱緊在胸前,讓衣服把流出的血都吸收掉。以前鬱也受到過萬一要背人時的訓練,但以女子的力量要全力跑下樓梯果然是很辛苦。


    “我先去買票!”


    當麻這麽說著便先向前方跑去,鬱也緊跟在後麵。


    鬱到達檢票口和當麻買回票幾乎是在同一時間。


    “對不起,是緊急情況!”


    在兩人邊叫著邊通過了手搖式檢票口。


    “這邊!”


    在當麻的指示下鬱搭上了下樓的電梯並把堂上放了下來,幸好今天穿著黑西裝,血跡並不顯眼。下到候車廳後鬱又要將堂上扛起來。


    “不用了。”


    “不行,要到坐上車為止!”


    鬱拚盡最後的力氣把堂上扛進了剛好進站的列車。


    “對不起,我們這有傷患!請空出地方以免染上血跡!”


    比起鬱的請求,大概是抱著堂上的她沾在襯衫上的血跡給了乘客們更強烈的衝擊吧,一瞬間便有一片空間被讓了出來。鬱讓堂上背靠著牆坐在了地上,他腿上的血暈染得更嚴重了。


    接著她又把堂上的商用包拿過來自己背上,這裏麵既然有武器,應該也會有急救品。乘客都圍在遠處看,不能把裝有武器的包打開的鬱隻得伸手進去摸索。


    sig=p220、衝鋒槍、後備彈匣……鬱終於摸到了藥袋。


    “找到了!”


    拉出來之後裏麵果然裝著急救藥,她從裏麵掏出三角巾重新為堂上止血,剛才匆忙之間隻能用領帶在傷口上胡亂紮了一下。


    鬱做完應急處理之後再看向堂上,他的臉色已經因為失血而非常蒼白了。


    “還撐得住嗎?”


    “嗯,托盡會使用蠻力的怪力部下的福……”


    雖然話的內容還是像平常一樣討人厭,但堂上的聲音已經沒有了以往的力氣。


    站得和他們有點距離的當麻向車內的乘客們鞠了躬。


    “非常抱歉驚擾各位了,我們不是什麽可疑人物。我是作家當麻藏人,這兩位是保護我的圖書隊員,他是因為受到良化特務機關的攻擊而負傷的。”


    或許乘客們原本都以為他們在和黑社會還是什麽暴力集團對抗吧,現在車內緊張的氣氛已經漸漸變成了同情,如今可以說沒有人不知道當麻被卷入了一種什麽樣的情況。


    “我們會在新宿三丁目下車,在那之前請各位多多包涵。”


    在當麻說明之後,乘客中有人提供了毛巾,鬱把地上的積血擦掉之後,又用新毛巾拚命地幫堂上擦著頭發、臉和衣服。


    “能把外套脫下來嗎?”


    “嗯……”


    堂上連點頭的動作都遲緩了,鬱幫著他把外套脫了下來,在車靠站的短短時間裏將外套伸出車門使勁擰,衣服上的水立刻就像打開了開關的水龍頭一樣嘩嘩地流向站台與列車之間的空隙。要是讓堂上一直穿著這麽濕的衣服,體溫很快就會隨著水的蒸發而流失掉,對失血的傷者來說這可是致命的。


    隔著襯衫盡量幫堂上擦幹身體後,鬱再幫他穿上盡力擰幹的外套。雖然外套已經皺巴巴了,但總比在有冷氣的列車中隻穿一件薄薄的襯衫強。


    血也止住了,身體也盡量擦幹了,不過穿著濕衣服的堂上的體溫還是在漸漸下降,這一點僅僅是旁觀都能看出來。即使鬱想幫他換套衣服也束手無策,如果自己的衣服是幹的還可以換給堂上,但她的衣服也濕透了。因此,鬱能做的隻有拚命地用毛巾擦著堂上的衣服。


    就在鬱做著這些事的時候,列車已經過了好幾個站,很快車內就響起了新宿三丁目的報站廣播。


    列車減速時鬱用肩膀撐著堂上站了起來,堂上也默許了她的支持。


    “撐著我,還可以跑。”


    “速度由當麻老師決定,您已經有計劃了吧?”


    這麽說的鬱望向了當麻,當麻無言地點點頭。


    在新宿三丁目下了車後,就換成由當麻來領路。當麻輕車熟路地在複雜的地下街區裏穿行,鬱撐著堂上拚命跟在他身後。


    終於來到的目的地是一家全國連鎖的大型書店。當麻和一名店員說了幾句之後,沒過多久一名像是店長的人物從店裏出來了。


    “老師,好久不見了!”


    他看上去和當麻很親密。


    “倉促之間前來打擾,真是抱歉。”


    當麻規規矩矩地鞠了躬後,繼續開口說了下去。


    “真的非常抱歉,我正被良化特務機關追捕,還帶著傷員,能不能讓我們在倉庫裏休息一下?”


    “當然沒問題!”


    店長領著當麻走進店裏,鬱和堂上也跟在他們身後。


    “這裏這麽亂,真是不好意思,不過這裏有好幾個出入口。”


    這是一間應該是倉庫的寬敞房間,一箱箱未開封的書堆積如山。


    “裏麵還有辦公室……”


    店長向堂上這麽說後,他呆了片刻才反應遲鈍地抬起眼。


    “謝謝,但是弄髒房間就不好意思了,隻要借給我們不會造成妨礙的一小塊地方和不用的紙箱就可以。”


    “但是……”


    看店長露出了迷惑的樣子,一邊的鬱也插了口。


    “請讓我們留在這裏吧,這裏如果弄髒了牆和地還可以擦得掉……而且,倉庫的溫度對他來說也比較合適。”


    不知是倉庫沒有空調還是地方太大冷氣進不到這裏,這的溫度一般會讓人感覺比較悶熱。辦公室裏麵應該會開放適合各個季節的空調,但那個溫度對現在的堂上而言就太難過了。


    結果鬱拿了幾個紙箱在地上鋪出一片讓堂上坐下的區域,依這裏地麵和牆壁質材,如果直接坐地靠牆的話體溫也會被吸走。


    堂上緩緩坐了下來,將頭靠在牆上。


    “……緒形副隊長他們不知道怎麽樣了。”


    鬱掏出手機,但因為收在懷中的關係,也已經濕答答的了。雖然是生活性防水的機種,但現在連電源都浸進了水,毫無疑問已經打不開了。


    “對不起,手機用不了……我去辦公室借電話吧?”


    “不,不用。人家已經很給麵子了,不要再麻煩人家。”


    和鬱一同看著堂上曲著膝的樣子,當麻低下了頭。


    “真是抱歉,都是說要來大使館的我不好。”


    “不,想去的地方就在眼前卻要放棄,那的確是很殘酷的事。隻是這種程度的傷而已,既然我是戰鬥職種,當然已經有此覺悟了。而且應該說,還好打中的是我,幸好沒有打中行人和您……還有部下。”


    鬱猛地咬住了唇。如果不這麽做她一定會哭出來,而鬱不想讓堂上覺得他有一個愛哭的女部下。


    “當麻老師,你有之後的計劃了嗎?”


    堂上問了後,當麻有些猶豫地回答了。


    “讓我單獨行動吧……我想等台風過去後再到大阪去。”


    “啊……是啊,還有那一招。”


    害怕讓堂上多說,自己又聽不明白的鬱隻得偷眼望著當麻,覺察到的當麻向她作了解釋。


    “雖說大使館都集中在東京,但大阪也有為數不少的總領事館,而且總領事館也擁有比照大使館的權限,在領域內擁有治外法權。”


    “不過,不能等到台風過去。”


    堂上插了口。


    “敵人今天是腦衝血了,等冷靜下來之後肯定會監控新幹線、飛機等主要長距離交通工具。要去就得今天去。”


    “但是今天新幹線和飛機全都停了。”


    這時堂上轉向了鬱。


    “笠原,你有駕照吧?”


    “有、有的!”


    “開車送當麻老師去大阪。汽車出租行裏有加裝汽車導航係統的車型提供,你來開應該沒問題。錢用這個付。”


    堂上邊說邊從懷裏掏出了錢包,正要遞給鬱時卻被當麻阻止了。


    “錢請讓我出,那是我應該出的。信用卡和現金卡我都有。”


    但堂上又反回來阻止了當麻。


    “當麻老師的卡有被當成非法使用而受監控的可能。在護衛期間使用的錢會從經費中返還,等您流亡成功後再返還圖書隊吧。”


    然後堂上將錢包放到鬱手中,告訴了她密碼。


    “從現金卡裏取出每日能取的最高額度。車子就以你的名義租借,用現金支付。信用卡不能轉交他人使用,就全部用我的名義來支付。”


    鬱點了點頭,這時一名女店員像是看好了時機似地向他們搭了話。


    “那個……可能是我們多事了,剛剛為當麻老師和兩位準備好了替換的衣服,不介意的話就請換一換吧,剪掉標簽就可以馬上穿了。”


    現在哪裏有什麽介不介意的。


    “非常感謝!”


    店員給的大紙袋上附有某家以便宜多變為賣點的有名廠商的標誌,袋裏裝著三人份的衣服。鬱先挑出像是為當麻準備的襯衫、西裝外套和西褲遞給他,接著開始找堂上的份。


    準備衣服的人應該考慮到了堂上不好換衣服的情況,買了帶帽寬領的長袖t恤和舒適的綿製長褲,而且也考慮到為了不讓血跡那麽搶眼,全都挑了黑色。


    鬱幫堂上把上半身的衣服脫下來再換上新的時堂上一直由著她,直到鬱拿起棉褲他才說著“這個我自己換就行了”拒絕掉幫忙。


    “快去換你自己的衣服吧,現在這樣子簡直就像是才去刺了哪裏的老大回來。”


    被這麽評論的鬱拿起裝著剩餘衣物的紙袋,在女店員的帶領下去換裝。


    應該是考慮到目前的情況才選擇了最一般的顏色搭配吧,給鬱的衣服是黑白間隔的開襟毛衣和彈力牛仔褲,似乎是因不知道尺寸而選了高彈性的。


    “長度還合適嗎?你個子很高,姑且挑了長的。”


    “謝謝,長度剛好。”


    鬱穿的皮鞋也是黑的,稍微有點不合適也看不出來。


    換好衣服回到堂上身邊時,鬱看到說要自己換的堂上還是沒換上褲子,他已經連這點力氣都沒有了吧。


    “別擺出這種表情,店長已經去安排救護車了。我這點傷,比起隊長那種像要站著死的情況來根本不值一提。”


    “不要開這種玩笑!”


    鬱再也無法克製地掉下了淚。的確,隻是一發手槍子彈而已,如果是打在身上就好多了,當麻和所有的警衛人員都穿著防彈背心,當時也有一定的距離。


    堂上苦笑起來。


    “別哭,你該笑才對。之後就由你一人保護當麻老師了,振作點。”


    接著堂上確認般地問了句“防彈背心還穿著吧”,鬱哽咽著點了點頭。


    堂上又想起什麽似地說著“啊,對了”,在換下後放在一旁的衣服裏翻找,他已經準備去醫院了,所以防彈背心也脫了。堂上將原本穿在防彈背心下的襯衫扯了出來。


    襯衫的前胸口袋處別有穿上外套後就會被擋住的二正階級章。


    堂上慢慢地將帶別針的階級章取了下來。


    “這個給你。”


    鬱探出身子,堂上用蒼白的手指把階級章別在她的領口上。


    “你想要春黃菊吧,先借你,一定要還啊。”


    然後堂上將手輕輕地放到鬱頭上。


    “沒問題,你能辦到的。”


    這一瞬間,感情跨過了界限。


    鬱突然抓住堂上的領口。


    然後——她以不管對方意誌的強硬之勢壓上了自己的唇。


    像是想將自己的溫度移到堂上冰冷的唇上般,鬱長時間吻著他。


    在似乎感覺到堂上的唇有了一點點溫度時,鬱移開唇怒吼出聲。


    “堂上教官你才是!回去之後我會把春黃菊還給你


    ,對你說我喜歡你!所以,你一定要沒事!如果有什麽三長兩短的話,我可不饒你!”


    周圍的店員有一瞬間喧鬧了起來,然後又回到各自的工作崗位去了。


    “笠原小姐,可以走了嗎?高速公路似乎還沒有因為台風而被封鎖。”


    當麻出了聲後,鬱便站起身將商用包斜挎上肩。


    鬱沒有再回頭看堂上,若是再看到他那副讓自己心痛的模樣,她恐怕就一步也邁不出去了。


    在店長的帶領下,鬱和當麻離開了倉庫。


    視野開始模糊的情況堂上以前也經曆過幾次,因此他知道自己就快失去意識了。在這樣模糊的視野中,堂上目送著挺直背集向外走的鬱。


    “……竟然在我要被留在這裏的情況下這麽做,笨蛋。”


    雖然店員們繼續裝著埋頭於工作的摸樣,但他們對重傷退下戰線的“男朋友”還是興趣很濃厚,這一點堂上憑著氣氛就能知道,等救護車到了自己被抬出去之後,他們想必會就這個話題談論一番吧。


    ——因為是笨蛋,所以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最後這麽想著時,堂上的意識陷入了黑暗中。


    ※在店長的帶領下,鬱和當麻先去了附近一家便利店,原本的雨傘在很早之前就丟了,所以現在用的傘也是書店提供的。穿上簡便的休閑服後,鬱和當麻已經一改之前落湯雞的摸樣,現在就算和良化隊員錯身而過,他們也能不被發現地混進新宿的人群中。


    鬱先照著堂上的指式,在便利店旁的atm裏取了現金卡每日可取的最高額現金。將鈔票放進信封後,鬱捏了捏便快速地塞進商用包裏,自己從來沒拿過的錢數讓她有些害怕。


    “應該夠眼下應急了。”


    鬱向當麻這麽說後,當麻點點頭。


    “我身上也帶著不少現金,應該足夠了。”


    接下來店長帶兩人去了汽車出租行,他不愧是在這附近工作的,很快就能達成兩人希望這一點實在是謝天謝地。


    鬱很快辦好了兩天一夜的出租手續,條件是將車留在大阪,沒有多預定行程是因為她已經下定決心要在今天內到達大阪。


    辦完手續的鬱回到等待著當麻身旁時,店長已經不在了。


    “店長先生呢?”


    “他說很快回來。”


    避開店員注意的當麻坐在等候處的沙發上等著,鬱也在他身旁坐下。在兩人輪流去完洗手間後,車子準備好了。


    “笠原小姐,車子已經準備好了,請到停車場來。”


    雖然有些在意還沒回來的店長,但這邊的情況也刻不容緩,沒辦法的兩人隻得向停車場走去。這時風比先前稍微弱了一些,但雨勢還是沒有改變。


    坐上準備好的車後,鬱開始聽工作人員講解導航係統,這時——“哎呀,趕上了趕上了。”


    店長傘也沒撐,兩手提著一大堆東西跑了過來。他先打開後車門將東西放在後座上,接著又給當麻遞了一疊錢。


    “我隨便買了些吃的和喝的,全都在後麵這些袋子裏,希望對你們有幫助。”


    “嗯,真是謝謝了。”


    當麻邊說邊接過錢,現在已經沒有時間婉拒店長的好意了。


    “一路平安!”


    說著這句的店長順勢關上後座的門,鬱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話來感謝他才好了。照著導航係統的說明,鬱先做了電子鎖門的操作,然後采用語音輸入裝置輸入這次的目的地“大阪站”。


    遵照著立刻開始運行的導航係統,鬱打亮方向燈,切到電子引導的狀態。


    遞完東西終於能撐起傘的店長揮著手目送著車子,鬱雖然能從後視鏡裏看到,但她的駕駛技術還沒好到能一邊開車一邊示意,尤其她還是第一次在都內開車。


    相對的,當麻打開了窗戶向店長揮了手。


    車子開遠之後,當麻把放在後座上的東西拿到了自己腿上。


    “毛巾也準備了,還有毛巾被……啊,這個可是大有幫助!”


    “是什麽?”


    在如此暴雨中,鬱連瞟一眼副駕駛座的餘裕都沒有。雨刷已經打到最高速,可是她依然看不清前方車輛的刹車燈,害怕前方不知什麽時候會刹車的鬱隻得邊保持著車距邊緊緊地盯著前方。現在已經過了下午三點,低垂的烏雲使得西邊一片黑暗。


    “全國行車地圖和大阪府的詳細地圖。”


    “啊,店長想得好周到!不愧是在書店工作的!”


    鬱逼著自己興奮一些,不然她又會想到被留下來的堂上。


    “和圖書基地的聯絡要怎麽辦?”


    “在第一次休息的時候打電話回去吧。反正手機不幹了也用不了,再說醫院那邊也應該會聯係基地的。總之,在日落之前先盡量開遠一些。”


    這麽說著的鬱在等紅綠燈時無意識地摸上了領口,用指尖按著二正的階級章。


    ——一定要平安啊!


    旁邊的當麻說了句顯得有點沒新意的“他會沒事的”。


    ※“……從入隊開始我就很尊敬你這位上級。”


    柴崎麵無表情地和麵前的男子說著話,抹掉表情是她的特技,或許說是她的習性也不為過。


    房間裏隻有柴崎和這名男子。不用擔心會有人忽然闖入的這間房是館長室,而這間房現在的主人是代理館長秦野。


    秦野將雙肘撐在辦公桌上低垂著頭。


    “是你做的吧?”


    在柴崎沒有附加具體事件內容的追問下,秦野緩緩抬起頭。他這副僵硬的表情已經承認了——將當麻的流亡計劃泄露給媒體良化委員會的正是自己。


    “辜負了你的尊敬,我很抱歉。”


    “我可以問為什麽嗎?”


    柴崎所知道的秦野是一個以原則派理念為重的公正之人,不管是在部下中還是在上級中都有著很高的信用和聲望,他曾牽製對教育委員會言聽計從的鳥羽,也曾在鳥羽屈服於良化特務機關提出引渡小牧的不當要求時對其怒目而斥。


    秦野微微地笑了。


    “我一直猶豫到了最後一刻。但是,我也有我尊敬的上司,這也是無可奈何。”


    “你是指江東原館長嗎?”


    柴崎直接了斷地指出來,但秦野並沒有為此動搖。


    “江東館長上任的時候,老實說,我的心情很複雜。他是和我同輩的人,階級和職位卻都在我之上,而且我本身的晉升速度就已經不算慢了。所以我一直在煩惱他和我有哪裏不一樣。但是,看到江東館長毫不動搖的中立信念之後,我明白了自己的不足之處。”


    這對你而言根本毫無必要——可是以柴崎的年紀卻無法說出這句話——我隻能希望你自己覺察這是毫無必要的。


    “以為江東原館長的邀請,你也加入了‘未來企劃’吧?”


    “嗯,是轉變方針前的‘未來企劃’。”


    這種說法便是在否定如今改變了方針的“未來企劃”和手塚慧。


    “‘未來企劃’本來應當保持中立的。保持中立,在審查權限上和良化委員會長期抗爭,穩紮穩打地削弱對方。本該是如此的。”


    “江東原館長是將圖書隊保護的當麻老師賣給良化委員會的主謀者,這也能稱之為中立行為嗎?”


    “現在應當是讓媒體良化委員會放鬆警惕,同時拓寬渠道的時期,從長遠來看,這是為了保持中立而不得不采取的行動。而且,江東館長原本就是帶著在失敗之時要自己負責的覺悟來命令部下的,他也為此被手塚慧會長拋棄了。”


    “是江東館長的自作主張才讓‘未來企劃’陷入不得不轉變方針的狀況——你沒有這麽想過嗎?”


    柴崎諒秦野也不敢說出他和轉變方針前的“未來企劃”沒有一點共鳴。


    不過,秦野還是重複著剛才的話。


    “是手塚慧拋棄了江東館長,讓他成為轉變方針前那個‘未來企劃’的殉葬人。”


    “所以你就留在了轉變方針後的‘未來企劃’裏,做一個背叛者,是嗎?”


    柴崎的直言不諱第一次讓秦野動搖了。


    “我隻是為了繼承江東館長的意誌……”


    “那就應該退出‘未來企劃’另起爐灶。創辦出轉變方針之後無人退出的‘未來企劃’的是手塚慧,你潛藏其中埋下背叛的種子這一做法並不公正。如果是江東原館長希望你這麽做的話,那他也不過如此而已。你尊敬的江東原館長就隻是這種人物嗎?”


    “這是為了確實地根除審查!”


    秦野的聲音開始粗暴了。


    “江東館長是為此、並且也是為了他敬佩的手塚慧,才勇於承擔責罵,獨自下了判斷!是手塚慧拋棄了他!而且那個變節的人還恬不知恥地裝出一副圖書隊代言人的嘴臉在報道中露麵!”


    柴崎的表情浮起了一絲波動,但很快又歸於平靜。


    “這不能成為借口。是你貶低了自己的理想,以及江東原館長的意誌。”


    柴崎對手塚慧那個男人還不是十分了解,隻是通過他弟弟而有一些交流。但即使如此,她也能夠斷言一點——手塚慧並不是會去在意自己會被這樣責備的男人。


    在手塚慧還沒有和圖書隊聯手時,對於他所使用的手段,柴崎也無法原諒,不管是他將鬱當成人質一事,還是間接加速稻嶺引退一事。


    但是,手塚慧是在明知這些手段有多卑鄙的情況下還選擇使用的,即使被人怒斥卑鄙,他也會麵不改色吧。正是能這樣麵不改色的他,才能毫不猶豫地使用卑鄙手段一手創建出自己的組織。


    手塚慧雖卑鄙,但對於卑鄙之事他卻能公正對待,如果說手塚慧要被責難,那最先發出責難的便是他本人。對於利用了鬱和弟弟舍友砂川一事,即使是在他和圖書隊聯手的現在,他也毫不諱言。而對於手塚慧這種保持公正又卑鄙的度量,柴崎也不能不給予承認。


    就算被他最希望能得到理解的弟弟責難,手塚慧在近十年間也依然故我,以實現理想為前提不斷使用卑鄙手段。


    而且,今後麵對弟弟時他也不會為此找任何借口吧,沒有對弟弟說過一句借口的他,過去也不曾對其他任何人說過借口。在柴崎看來,手塚慧這個男人帶著一種奇妙的潔癖。


    但,秦野也好,江東也好,都是藏在他人的影子中使出卑鄙手段,同時還要主張自身的公正。


    “一直以來,謝謝你的照顧了。”


    柴崎衷心地深鞠了一躬。


    “你沒能做個讓我可以尊敬到最後的上級,但不得不將曾經尊敬的你報告給司令,這讓我很痛苦。”


    柴崎表示了自己純粹的感謝,不過秦野卻露出了被刺傷的表情。


    ※圖書基地預定召開記者招待會的時間已經大幅延後了。


    在開放的講堂中,群情激湧的記者們不斷發出責問,向遲遲不開招待會的圖書隊施壓。


    講堂已經被香煙的煙霧彌漫,“到底怎麽回事”“要讓我們等多久”這種奚落聲也毫不客氣地冒出來。


    “不行,已經不能再拖了。”


    雖說這是同樣處於報道立場的折口做出的判斷,但目前隊上還是沒能和保護當麻的警衛取得聯絡。


    單手熟練地撐著拐杖的玄田在後方不斷地下達指示。


    “就是當麻老師得急病住院了!記者招待會由律師團和彥江司令來應付!說些什麽判決的解釋、今後的對策之類的蒙混過去!折口,想一個說得過去的病!”


    “誇張一點好了,就說是心髒病發作了吧,他也那把年紀了,不會顯得不自然。”


    “很好。柴崎!先通知老師家屬招待會的內容是假的!△tv應該會現場直播這次招待會!”


    “明白!”


    柴崎回答之後便向家屬所在的當麻房間走去。


    首席律師及其下數名律師簡單地商量了一下,重新組織和最初預定大相徑庭的發言內容。短時間內商討的成果,是準備一個以防萬一時用的腳本,不過他們都祈禱這個腳本不要被用上。


    而說明情況一角則由彥江來擔任。


    在相關人員入席的瞬間,天空中閃過了一道不遜於暴雨之勢的閃電。


    落座之前,首席律師旁邊的彥江取下桌上的麥克風鞠了一躬。


    “非常抱歉讓各位久等了。”


    下麵立刻交替喊出了“當麻老師呢”“他不出席嗎”這些問題,彥江沒有一一回答,而是采用了向全體記者說話的語氣。


    “首先請讓圖書隊對現在的情況簡單做出說明。當麻老師在回基地的途中突發急病,已經送去住院了。是心力憔悴引起心髒病發作,因此隻能缺席這次記者招待會。


    “住的是哪家醫院?!”


    “為了確保當麻老師的安全,這個情報不能公開。正如各位所知,當麻老師是處在圖書隊的保護下,才沒有被良化特務機關帶走。”


    這個說明總算讓會場的氣氛冷靜了下來,相關人員這才陸續落座。


    記者們也開始安靜地舉手提問。


    “請就今日的判決談一談。”


    作出回答的是首席律師。


    “這是讓人難以接受的判決。從曆史上看,媒體良化委員會明顯是不斷地借由各種事例來強行擴大解釋,才演變成了今天這種蠻橫殘暴的、事實上的審查組織。就算此次判決將期限縮短為一年,在期限結束時,他們也一定會蠻不講理地使出一些能延長期限的手段。‘不取締流通前的媒體’這種打憲法擦邊球的解釋,實際上已經讓表達自由徒有其表,以國家法規來限製公民言論便是如此。一旦有了這一判決,媒體良化法就會以此為第一判例,向發表對其不利言論的作家、評論家進行言論管製。雖然當麻老師的事例已經敗訴了,但今後會另對良化法自身是否合法提起訴訟。”


    “對於媒體良化委員會的說法又是什麽看法?”


    “他們借由煽動民眾對核電站恐怖襲擊的恐懼,來創造出封殺表達自由的事例,這是種非常不正當的手段。恐怖活動的確是不可寬恕的行為,盡一切努力預防其再次發生也是應當的。但,當麻老師隻因為寫了一本很有高度的虛構小說就被迫折筆,這實在沒有道理。反恐怖對策和表達自由原本就不該被放在天平上來比較孰輕孰重。另外,要完全弄清無差別國際恐怖主義是不可能的,此種說法的非合理性也已經被眾多專家指出了。因對核電站的恐怖襲擊產生動搖而扭曲憲法、限製表達自由,這才是屈服於恐怖主義的行為,是國家的恥辱。”


    “請就做出這一判決的最高裁談一談。”


    “我們認為,從中可以窺見媒體良化委員會的黑手已經蔓延至裁判所內。若是司法部門能做出正確判斷,這本該是能勝訴的事例。不過,比起判決內容,補充意見裏倒是能看出希望。我們認為那是在目前情況下,對媒體良化法做出了最大批判的補充意見。”


    “在補充意見裏也指出圖書館法第四章《圖書館自由法》同樣有待商榷,對此有什麽看法?”


    “圖書館法第四章,是為了與任意強化權限的媒體良化法相抗衡,才設立的同樣擁有任意擴大權限的法律,它原本就是對抗媒體良化法的堡壘。如果媒體良化法有待商榷,那圖書館第四章當然也是一樣。”


    “當麻老師今後有什麽計劃?”


    “為了保護當麻老師,目前已提出申述的訴訟會從違反憲


    法的側麵來繼續與良化法戰鬥。”


    “當麻老師的病情如何?”


    “老師這次心髒病發作是突發性的,所以需要靜養一段時間。關於訴訟,目前由律師團在支援團體的協助下展開。”


    直到開始之前內部都亂作一團的這場記者招待會,自開始之後便嚴肅地進行下去了。


    而在此期間,玄田又部署了下一步棋。


    ※平賀在警視廳刑事部接到這個電話是下午三點。


    趁工作空閑聽△tv係列的電台新聞時,正好聽到了當麻藏人判決後的記者招待會,這讓他有些在意,就在這時有個“親戚玄田”打來了電話。


    想著“什麽親戚啊”的平賀接起了電話。兩人的關係還沒有到讓他告訴對方手機號碼的程度,上次對方強硬地找他幫忙時也是這麽聯絡的。


    “這次有是什麽事?”


    “反應挺快嘛,是好傾向。”


    玄田依然是扯著粗大的嗓音厚臉皮地笑著。


    然後他又提出了胡來的要求。


    “能不能讓警察醫院通融一間空的病房。”


    而平賀很快從這要求中覺察到背後的事實。


    “記者招待會上說的是假的嗎?!”


    “別說得這麽難聽嘛,那叫預留位。”


    想著“又是這種歪理”的平賀按上了太陽穴,這種時候大概要把常識的開關關掉才能和那個男人對話,在稻嶺綁架事件時玄田也是采用了非常胡來的方案。


    “當麻藏人在哪裏?”


    “不知道!知道也不會說!”


    明明自己拜托別人胡來的事,玄田卻還能用理直氣壯的語氣說出這種豪邁語。


    “失蹤了嗎?!”


    “不是說了,不知道。發生了預料之外的事,目前隻知道這些。警衛人員還沒有回來,也聯絡不上,現在究竟怎麽樣了還不清楚。不過,總之要先準備好煙霧彈,特別是給良化委員會的。”


    雖然玄田的要求很不合理,但平賀也很在意記者招待會上說的內容,良化特務機關現在一定對都內的各醫院展開搜索了吧。找到當麻入住的醫院後,肯定會不擇手段地把人帶走,一旦被帶走,之後他們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媒體良化委員會就是這樣的組織。


    “不過,警察醫院是個盲點,應該挺後麵才會輪到。我會派圖書隊的特殊防衛員過去,讓他們守住一間空房。”


    也就是製造假象。


    “但,你突然這麽說……”


    “警視廳的上層裏也有良化法反對派,你總能打通人脈吧,要不打出‘未來企劃’的招牌也可以。”


    對方一開始就是完全抱著利用心態來策劃的,遭到如此奇襲的平賀沒有抵抗多久。


    很快平賀就投降般給了回答。


    “知道了……晚上之前我會設法安排好,不過,早早被看破的話我可不管。”


    “沒問題,防衛省那邊我也拜托過了,在好幾家自衛隊醫院裏也做了同樣的安排。”


    暴露一個地方也不要緊,這樣的安排倒是穩妥。


    “就算隻是口頭也好,我這邊也該說聲‘拜托’吧!”


    低聲怒吼著的平賀憤憤地掛上電話。


    “怎麽了嗎,平賀先生。”


    接電話的女警擔心地詢問,平賀繃著一張臉回答了她。


    “讓人頭疼的親戚打來的,就隻會找我借錢。”


    說著“那真的是麻煩啊”的純真女警換上了同情的聲音,這又讓平賀更覺辛苦了。


    ※緒形、小牧和手塚三人回到圖書基地時的模樣隻比用落湯雞來形容的慘狀好一點。


    緒形沒有說出“沒時間休息”這種話,三人都無言地向更衣室走去,換過幹的製服後回到了特種部隊辦公室。隊上動作快一點的話,說不定情報泄露的細節已經查出來了。


    在隊員全都出去了的辦公室裏等著的是玄田和柴崎。


    然後三人將之前兵分兩路的事告訴了他們。


    “怎麽會……”


    以驚愕的模樣揚起聲的是手塚。


    “難道三人全被敵人抓住了?!”


    “如果是那樣,你們也不用在都內來回跑得這麽疲勞,到現在才回來了。而且他們要的隻是當麻老師,如果堂上和笠原被丟下的話應該會通知我們地點。再說,‘未來企劃’那邊也沒有收到良化特務機關抓到當麻老師的消息,敵人之前好象正拚命在都內各大使館前布防。”


    手塚僵硬的身子這才緩和了下,他安心的表現比小牧和緒形都要外露也是因為畢竟還年輕的緣故吧。


    “基地在下午三點時已經拖到了極限,姑且在記者招待會上宣布了假消息,說當麻老師因為受到判決的打擊而心髒病發作,已經緊急住院。讓良化委員會那邊以為流亡不成功就躲進了醫院,他們現在應該開始搜查當麻老師住哪家醫院了吧。當然我們也要派出我們的人去找那三人。”


    “泄露流亡計劃的是……”


    緒形的這個問題又讓手塚僵硬起來,回答他的是柴崎。


    “是秦野代館長泄露出去的。”


    這個答案連緒形和小牧都非常驚訝,猛地瞪大了眼。


    “和你哥無關。”


    柴崎補充的這句是向著僵硬著身子的手塚說的。


    “他受江東原館長的邀請加入了轉變方針前的‘未來企劃’,不過比起手塚慧的思想,他倒是對江東原館長的中立主義更有共鳴,這次的舉動就是因對‘未來企劃’轉變方針的反彈而起。他目前已經準備接受查問,並且也被‘未來企劃’除名了。”


    屋內出現了讓氣氛沉重的沉默,誰也沒料到消息是這樣泄露的。


    秦野是個會讓人說出“竟然是他”這種話的人物,因此大家都對他非常失望。


    像是要揮散這份沉默般,玄田開口說了聲“好了”。


    “這邊的情況就是那樣。你們那邊的情報我們才是求知若渴啊。”


    緒形點著頭回答了他。


    “突破荷蘭大使館後,我們跳過第二候補的瑞典大使館,直接去了美國大使館。我的判斷是,雖然情報已經泄露,但敵人應該還來不及伸手到最終候補的地方,而且美國大使館平日的警戒也很嚴,良化特務機關不容易插手。不過還是在正門前被裝成出事故的兩輛旅行車攔住了,我們本想在敵人包圍前衝進大使館,但最終還是不得不在那裏棄車。接下來就分成了兩路,我們這邊是誘餌,堂上和笠原則保護當麻老師,分開的時候我們是前往虎之門一邊,他們則是去溜池山王一邊。小牧裝成當麻老師,我也向堂上怒吼帶女隊員回基地,所以追兵應該是幾乎都被我們吸引了。”


    “嗯,如果不是這樣你們也不會花去這麽多時間甩掉追兵。”


    “慚愧。不過……”


    緒形含糊著沒說下去,但誰都知道他要說什麽。


    堂上他們應該早就回來了——所有人的臉上都寫著這句話。


    “好,你們的情況我大概知道了。”


    玄田像是要轉換思考一樣的拍了下手,然後從資料架上取下都內線路圖攤開在手邊的桌子上。


    “堂上他們是去往溜池山王那邊吧?當然是會搭地鐵了,問題是他們搭上了哪條線。首先是銀座線和南北線,要直接回基地的話就從銀座線坐到銀座。敵人當然也會在武藏境布防,所以他們應該會舍棄中央線。但不管怎樣,基地不出人員接應的話,都是沒法徒步回來的,而考慮到接應的問題選項就無限擴大了。如果是一邊移動一邊商量在哪個車站會合,那麽可以從涉穀上井之頭線再換乘京王線,或者從新宿出來饒回西武線係列,路線的選項多不勝數。可是他們沒有


    和基地聯絡,也就是說……”


    玄田用粗粗的手指敲了敲線路圖上的地鐵永田町站。


    “在這裏換乘半藏門線的話很快就能到英國大使館,這裏是突破口,當麻老師的第三流亡候補。”


    “堂上他們想到英國大使館去?”


    詢問的是小牧。


    “行動肯定失敗了,成功的話現在都可以放煙花了,而現在還沒有他們被良化特務機關抓到的消息,應該還在逃亡中。”


    “這不像是堂上二正的判斷,他應該明白那樣行動危險性太高。”


    小牧輕輕動了動手製止下對此表現出反駁的手塚,緒形帶著沉痛的表情低下了頭。


    “……是我對當麻老師說最好在今天之內進到大使館,因為從明天開始都內的大使館都會被良化特務機關監視起來。說不定是這樣才讓老師無法輕易死心。”


    “你隻是正確地說明了情況。而堂上也是根據情況做了最佳判斷,還有笠原在支援,所以我們才到現在都沒有收到關於那三人的任何情報。”


    玄田邊說邊拍了拍高個子緒形的肩。


    “他們還沒有落入敵人之手,這點是肯定的。柴崎,你向老師的家人說一聲。”


    “是。”


    就在柴崎要邁開步子時,內線電話叫了。


    能保持臉色不變的隻有玄田一個,其他人都像是看著可怕東西一般地盯著鳴叫的電話。


    結果還是柴崎接了起來。


    “這裏是特種部隊辦公室。……對……好,請轉過來……讓您久等了,這裏是圖書特種部隊。”


    柴崎邊聽著電話邊用原子筆在便簽上寫字,從她複述的內容聽來,剛才寫下的應該是地址。


    接著柴崎說完“請稍等一下”並按下保留鍵後,轉向了玄田。


    “是新宿的急救醫院打來的,堂上教官被作為緊急病患送到那裏,剛剛動完緊急手術。”


    “我過去。”


    小牧丟下這句便拿過柴崎手中的便簽,快步出了房間。


    “我、我也去!”


    手塚慌忙追在小牧身後。


    “他現在還沒恢複意識……”


    柴崎補充的這句報告已經傳不到跑出去的兩人耳裏了。


    “好,接下來讓我聽。”


    玄田將手伸向話筒,柴崎也點著頭說了聲“請”。


    說了一陣電話的玄田中途也用上了便簽,掛斷電話後他轉向緒形和柴崎開了口。


    “右大腿貫通傷。傷口本身並不複雜,但擦過動脈造成出血嚴重,而且長時間淋雨也使得體溫很低,反倒更讓人擔心會不會演變成肺炎。”


    “這麽看來,去了也說不上話。”


    柴崎轉頭望了望門。


    “不過,知道他在哪了也不可能不去,畢竟是關係這麽好的同伴嘛,手塚又那麽黏堂上。”


    “是啊,又黏又乖。”


    柴崎毫不客氣地加以肯定之後,有些害怕地繼續問玄田。


    “笠原和當麻老師……”


    “沒和堂上在一起。那邊的事情我現在問。”


    玄田邊說邊再次拿起電話。


    情況拚圖的最後一塊,是從新宿一家大型書店裏聽來的。


    堂上他們的確是打算潛進英國大使館,失敗後逃走時堂上被良化隊員打中負傷,當麻便向關係親密的書店尋求幫助。


    “啊,那位小個子的男隊員是叫堂上先生嗎?當時我以為他已經失去意識,本來想陪他上車的,但他在被搬上車的時候突然醒了,還請求我不要陪同。另外還說,如果良化特務機關來詢問,就說是隻看到他倒在店附近才叫了救護車,不要說出見過當麻老師和女隊員。


    這麽年輕,卻是很了不起的人呢,為了保護當麻老師和戀人,他堅持要我說成是隻有他一個人倒下的情況。當我說至少和圖書基地聯絡吧之後,他也說不用,要徹底裝成和本店沒有任何關係的樣子,反正醫院會通過身份證件和基地聯絡,基地也會詢問通報者,因此在基地聯絡本店之前,請本店不要有任何舉動。


    當麻老師嗎?我應他們的請求帶他們去了附近的租車行。詳細計劃他們沒有告訴我,目前似乎是由女隊員開車先前往大阪。“


    “知道地方了,是大阪!”


    玄田掛斷電話後怒吼了一聲。


    “當麻老師和笠原是準備去總領事館!”


    柴崎像是受到驚嚇般地向後一仰身。


    “由笠原開車在這種暴雨中前往大阪?!……要留意高速上有沒有事故的情報才行。”


    “不過,這可是想法上的大逆轉。在這種台風天衝去大阪,沒想到笠原能想到這點……”


    但柴崎很肯定地向沉吟著的緒形擺了擺手。


    “笠原哪有想到這一點的腦子啊。在這種情況下,能把大阪和總領事館聯係起來的首先是當麻老師,然後也可能是堂上教官,而且今天就開車出發應該是堂上教官的指示才對。”


    附和了句“這猜測大概八九不離十吧”的玄田點了點頭。


    “敵人也不是傻瓜,冷靜下來後就會想起我們的目標還可以有一處。如果等到台風過去,長距離交通恢複時,那敵人就有時間掌握住三處機場和新幹線的三處車站。雖然也能搭新幹線在名古屋或是岐阜羽島下再從地方上饒過去,但那段時間也足夠敵人在主要的總領事館布防了。”


    “總之,現在隻能等笠原聯係了,當麻老師又沒有手機。”


    “我們應該幫他準備一支,即使強求也該讓他帶上,真是疏忽了。”


    找總領事館的順序是否和大使館的候補順序一樣,目前玄田他們連這一點也無法確認。


    線路和兩人抵達大阪的作戰細節也是,就算請關西圖書隊協助,在當事人行動不明的情況下,也無法提出“無論如何請做好隨時可以出動的準備”這種不盡人情的要求。


    “總之,就先適當地耍些小花招吧。”


    玄田邊這麽說邊再次拿起了電話聽筒。


    ※“……因此,當麻老師沒有出事,目前正在隊員的保護下前往大阪的途中。”


    聽了柴崎的報告後,在當麻借住的房間裏等著他的妻子立刻哭倒了。


    就讀大學的兒子把母親抱在了懷裏。


    “別哭了,媽媽,這不是知道爸爸沒事了嘛。”


    不過這樣鼓勵母親的兒子聲音也在發抖。


    “謝謝你們、謝謝……”


    當麻的妻子一個勁地向柴崎致謝,柴崎浮出了一個曖昧的微笑,她沒有說出陪在當麻身邊的警衛從各種意義上講其實是個相當危險的凶悍鐵娘子。


    “西邊的台風似乎也弱下來了,應該會越往西越安全才對,而且媒體良化委員會也沒有公路審查權。”


    不過,母子兩人已經聽不到柴崎的話了。


    “要是能順利就好了,媽媽。”


    “是啊,能順利就好了。要是不讓他繼續寫的話他一定會死的……”


    看著這氣氛的柴崎站起了身,輕輕點頭示意後離開了客室。


    “啊,柴崎!”


    柴崎一邊向高興地圍上來的男隊員們揮手說再見一邊離開了男子區,這已經是她每次進出當麻所住的男子宿舍客室時的固定模式了。


    “散了散了,咱們也很忙。”


    ——一定要平安到達啊。


    在依然下得傾盆一般的雨中,柴崎撐開傘向辦公大樓走去。


    ——要平安到達,再平安回來啊。


    ——我還有好多話要和你說。


    ——小牧教官左手無名指戴上截止了,沒人一起看的話樂趣可是會減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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