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接下來該怎麽辦呢?我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握在手裏,開始思索。話說回來,對於接觸新科技商品有所畏懼的我為什麽會帶著手機,得先在這裏借個篇幅向大家說明一下,很可惜我完全不是為了和朋友交際來往,而是擔心投稿出去的小說也許會收到哪間出版社的評價,為了不錯過出版社的聯絡才會申辦手機的。為了這個顯而易見的目的,就算是新科技我也能輕易接受,由此便可以看出我是個毫無節操的家夥。


    這支不會打給朋友,也沒有接到編輯部聯絡的手機現在是完全充飽電的狀態。剛才我隻有跟管理公司聯絡一下,應該還能講上幾個小時吧……盡管無法確定十年前的手機連續通話時間有多長,就算電池比現在的還不耐用,但至少不會比那種度數隻剩下一,連要跟警察報案求救都講不了幾分鍾的電話卡還差勁吧。


    手機對大學生或高中生都成了理所當然的必需品了,但在那個年代並不是連小學生(還加裝警報蜂鳴器)都人手一支,所以u應該沒料想到我會把類似無線電話子機的東西帶在身上吧。連她到底知不知道手機這東西的存在都是個問題了。


    隻要手裏握有這台機器,幾乎就可以確定我一定能成功逃出這個地方。就算不曉得這間屋子的確切地址,但我親眼見過門牌上的姓氏,也知道這名少女綁匪的名字,所以隻要跟警察取得聯絡,他們一定馬上就能找到我了。至於我可能是趁著主人不在偷跑進來的竊賊這點疑慮,就在我被鎖進隻能從外側開鎖的置物間那一刻開始,答案已再明顯不過。


    小孩子的淺見……到頭來還是這麽回事嗎?就連成熟的大人先設定計劃再加以實行後,多半也都是以失敗作收……基本上,被小學生綁票這種事根本不會發生。那種娛樂性質的小說,也就是現在所謂的輕小說劇情才不可能在現實生活中上演。


    u絕對不是怪物,也不是什麽怪獸。


    隻是個腦子有問題的孩子罷了。


    腦子有問題的嗬憐小孩,就像過去的我。


    所以我才覺得害怕,要是不趁現在趕緊矯正她的思想,u將來肯定會犯下什麽無法挽回的滔天大罪。她本人也是因為明白這一點,為了補救才會做出擄人綁架這種犯罪行為……卻完全沒想到會造成反效果。


    可是這麽一來,我也不由得躊躇起來……就算『隨時都能向警察求助,不管何時都能從這裏逃出』,我的生命安全絕對受到保護,但還是忍不住胡思亂想。


    把警察叫來真的是最好的選擇嗎?


    真的隻能這麽做了嗎?


    要是把警察找來,就算不會遭到刑法定罪,那孩子一定也得接受責罰吧,而且是相當嚴厲的譴責。無法當作笑話事過就境遷,所以才不得不這麽做。但這麽做到底能不能矯正她的思想,更重要的是,這麽一來會不會讓她的人格因此扭曲,我不得不去為這些事擔心。像她這樣的孩子會被世俗投以怎樣的眼光看待,我再清楚不過了。對於那種事,我再清楚不過了。


    原本不是怪物的少女,很可能會因此變成一隻真正的怪物……事實上,那樣的孩子將來也隻能成為作家吧。就像這時候的我已經立誌當個作家一樣。


    既然如此,那還不如……我在想,隻要我稍微忍耐一下,也就是隻要我哭著入睡的話,整件事也許就能平安無事地落幕也說不一定。當然u並不會被無罪赦免,她得對自己做錯的事好好廈省才行。


    所以我會向她的雙親報告整件事的經過,讓她被父母斥責做為懲罰應該差不多吧。


    被小刀劃開皮膚這種事,是一般認真過日子的人一輩子都不可能過上的殘酷遭遇,但對立誌成為作家的我來說。,卻是個幹載難逢的經驗(而且我還把它寫出來了)。先不論要是被帶進深山裏會怎麽樣,我畢竟隻是被招待到對方的家裏而已,隻要勉強一點,真的是勉強到極限的狀態,或許還是能把這一切當成小孩子的惡作劇看待。跟小孩子玩遊戲時不小心受了點傷,也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嘛。


    嘴上這麽說,其實這其中也包含了虛榮的成分。


    這些看似關心對方的說辭背麵總是隱含了利己自保的算計,我就是這樣的人。


    被小學生綁架——必須把這種丟臉至極的狀況向警察報告,還因為被小學生綁架而向外請求救援,比起丟臉,我自己都覺得實在太可笑了。我沒有能忍住不笑向警察傳達這件事的自信……但要是邊笑邊說,肯定會被當成是惡作劇電話;光笑而說不出話來,同樣也會被當成惡作劇電話吧。


    不,如果隻是被警察知道還不算什麽,要是整件事被公諸於世,我這個被小學生綁架的大學生說不定會因此而被廣為人知。犯人是小學生也許不會登上新聞版麵,但一定無法避免被周圍的人們知道吧。


    往後會變得怎麽樣?我肯定沒辦法再抬頭挺胸周我的大學生活了……雖然跟現狀好像也沒多大差別,也不會特別令我感到困擾,不對,我還是覺得很困擾。這輩子再也沒有一句話比『丟人現眼』更讓我避之唯恐不及了。


    當然要是有個什麽萬一就不是講這種話的時候了,但現在並沒有發生那種萬一狀況。隻要刀刃不會近距離威脅到我,緊急狀況就算暫時解除了。


    這麽一來,我應該能選擇比較適當的方式來解決這件事才對……對我而言,這就是我的優先順位。我被關起來的置物間離玄關很近,要說的話,這就是小孩子的淺見,什麽都沒有多想就直接把我關進適合用來關人的置物間裏,隻要她的父母一回到家,從我的方位立刻就能知道。置物間裏沒有加裝任何隔音設備,在他們脫鞋之前,我就已經先發出求救聲了。她的父母親一定覺得很奇怪吧,居然有個陌生人被關在自己家裏,怎麽想都很莫名其妙。又不是《小鬼當家》,應該不會認為是念小學的女兒在懲凶除惡大活躍之後,還把壞人關進了置物間裏吧。


    都考慮了這麽多,我忍不住又開始猜測u會把我關在緊鄰著玄關的置物間裏的理由……我單純地認為是因為置物間很適合用來監禁,所以她就把我關進這裏了,但或許並非如此,她可能也曾被關進這裏,所以才有樣學樣地把我關進這個地方。知識跟經驗都完全不足的小苡子隻能在自己的認知範圍內做出能力所及的事。


    若是如此,那還有希望。把小孩關進置物間裏是很典型的懲罰方式。既然她曾有過那種經驗,就表示這個家庭的父母是會責罵女兒的父母。要是那種隻懂得溺愛怪異少女的雙親,接下來我所麵臨的處境可能會更加險惡,但狀況若是如我所推測的,就表示我還有希望。


    沒錯。


    一心懷抱著那微小的希望,還氣定神閑的我這時想都沒有想過那僅差一步的可能性。把孩子關進置物間的確是典型的懲罰方式沒錯,但同時也是一種典型的虐待,很可惜我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17


    結果我沒有打電話給警察或任何人,而是一直等著u的父母歸來。這段時間裏,我的眼睛已經完全適應黑暗,也能大略明白置物間裏的狀況。伸手稍微摸一摸,就能找到好幾樣足以幫助自己逃出這個置物間的工具,我確定這裏真的隻是置物間,一點都不適合用來當作囚禁的地方。在工具箱裏還有一組木工用具,還有可以輕易破壞民宅門板的鐵槌和鋸子,該怎麽說呢,我忽然湧出一股被當成猴子抓來進行能不能拿到香蕉的實驗那種奇怪的心情。雖然我並不曉得被抓去進行實驗的猴子到底是怎樣的心情。


    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找來警察,大概也不會被當成綁架事件受理吧。被關進這種可以輕而易舉脫逃的地方,還硬要堅持自己被綁架、被監禁了實在說不過去。


    何況隻要我身邊有手機,就沒理由去使用這間屋子裏的物品……要是因


    為使用鐵槌而被冠上竊盜的罪名可就吃不消了。認識的人家就算了,但我對這個家庭完全不熟,還是別做些多餘的事比較好。正所謂『李下不整冠』嘛。


    我隻要安靜地等待就好。隻要安靜平穩她等著她的父母回來就好。


    若是換到現代,或許還能用手機看一些電子書什麽的,不然也能靠智慧型手機的應用軟體玩些遊戲來打發時間,但這個年代的手機還沒有這些功能,就算真的有,被綁架還玩遊戲也未免太悠哉了。況且在這種情境下還浪費珍貴的手機電源是想怎麽樣啊?


    再說我也不能錯過她的父母走進家門的時機。可以的話,最好是搶在u跟她的父母說話之前,就先和她的雙親進行接觸。該怎麽解釋事發經過與原委,或許也會左右他們對整件事的印象……唔,這應該是我想太多了,不過還是謹慎一點比較好。


    於是我將身體靠在門板上,閉上眼睛仔細聽著外頭的動靜。為了不錯過任何一點聲音,我將自己調整到待命狀態。


    在踏入社會之前,我一直沒有配戴手表的習慣,所以右手腕跟左手腕都空空如也,還好我能靠手機確認目前的時間。在確認過現在是晚上七點半之後,我便關掉手機電源。我是可以進入待命狀態,但手機就算隻是處於待機狀態都會消耗電力,再者雖然機率幾乎等於零,說不定會有誰(出版社?)打電話給我也不一定。要是被u知道我身上帶著手機,她很可能會把手機沒收……不對,我隻要在手機被搶走之前向外尋求協助就行了,但到時候就隻能以最糟糕的方式來解決這件事。


    我想避免最糟糕的狀況發生……站在u的『前輩』立場,我是這麽想的。居然敢自稱前輩,不要臉也該有個限度吧!關於這一點,我也在之後才知道自己究竟錯得有多離譜。


    都已經七點半了,居然還沒有人回家……她父母的工作應該是得加班的那種吧。再怎麽樣都不會是公務員才對……她的父母兩人都在工作嗎?所以才住得起這種水準之上的房子?……就在我想著這些有的沒的時,時間也悄悄流逝了。


    閉上眼睛好像不太好。


    但我還是不由自主地墜入睡眠的深淵中。


    18


    什麽聲音讓我醒了過來,對於自己的隨意和欠缺緊張感,我也覺得實在很丟臉。就算看得見成功逃脫的希望,被綁架還睡著也未免太鬆懈了。相較之下,那些在電車中睡著的家夥反而還比較正常呢。


    慌張之間,我趕緊往門板的縫隙窺去,擔心自己是不是錯過了u的父母回家的時機。但幽暗的走廊盡頭所能見到的玄關方位隻擺了一雙應該是屬於少女u的小小運動鞋。


    換句話說,我所穿的那雙破爛鞋子這時候已經被以某種方式處理掉了,但我完全沒想那麽多,我在意的隻有玄關到底有沒有u父母親的鞋子而已。


    沒有。到處都沒看到。


    如果她的父母特別神經質,是會把脫掉的鞋子擺進一旁鞋櫃裏的那種人就另當別論,但玄關並沒有他們的鞋子,我應該可以稍微支心一下吧……剛才似乎睡得很熟,不過也許我隻是打了幾分鍾的盹而已。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也許會被嘲諷太缺乏緊張感,但從事發到現在,我一直都處存極其不安的緊張情緒中,一時半刻的大意也是人之常情吧……我這麽想著,也就是一邊為自己辯護,一邊打開了手機電源。為了確認現在的正確時間。


    在看到液晶螢幕亮起的瞬間,剛才那些為自己做的辯護馬上煙消雲散了。經過十年的現在,我已經忘了當時的確切時間,雖然說是深夜,但在時間點上還不算太糟糕。才不隻是打了幾分鍾瞌睡,在應該是非常難以入睡的情況下,我居然會熟睡過去,說不定睡著的那段時間我還大聲打呼了呢。


    於是,我心裏也湧出些微的緊張戚。雖說不曉得在我睡著時到底有沒有發生什麽事,但夜都已經深了,u的父母居然還沒回家,我感覺似乎有哪裏不太對勁。


    還是說,她的父母單純隻是過於神經質,一回到家就會把脫下的鞋子擺進鞋櫃裏呢?我隻能從幾公分的門板縫隙去窺探置物間外的狀況,這樣的解釋或許還算妥當,但本能告訴我事實並不是這麽回事。


    說本能好像有點騙人的嫌疑……但我就是有這種感覺。夜深了沒錯,可畢竟還不到半夜。就算u這個小學生理所當然已經上床了,離大人睡覺的時間還很早。整個家裏居然沒有發出半點聲響,未免太奇怪了。


    光就我能看見的範圍,走廊上一片漆黑也很有問題不是嗎?要是已經回家了,應該會把電燈打開才對,可我為什麽得藉助外頭的月光在一片幽暗中確認玄關的狀況?


    她的父母不在家。這個家裏隻有少女u和我兩個人。我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這一點,但我幾乎可以確定。


    她的父母都工作到那麽晚嗎……接下來我應該要往這方麵思考才對,但我的誌向可是成為一名作家,有一顆喜好異於常人的腦子,當然得好好發揮與生俱來的想像力,任由那些不可思議的念頭在腦海中成形。


    該不會……這個家裏原本就隻有少女u一個人獨居吧……?這樣的想法浮掠過我的腦海。所以她才會選擇這個地方來當監禁我的場所……會是這樣嗎?


    真是脫離常軌的思考模式。這一點同樣也沒有證據,應該說,在在顯示出的都是絕非如此的證據。例如停在車庫裏的汽車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u的確是個與常識完全沾不上邊的怪異少女,但就算如此她也不可能擁有那輛車,以身高來說,她根本就沒辦法駕駛。


    可是那些莫名其妙的想像就是無法抑止地下斷冒出來。我滿腦子都是一些使人厭惡的妄想。好不容易在這一連串事件中覓得解決之道,但u的父母都不在家這一點實在給我帶來太大的衝擊。


    無法預見的情況令我害怕。就算有光線從門板縫隙間灑進來,但若是看不見未來,就跟置身於黑暗中無異。這時候的我多麽想立刻放棄,直接打電話給警察。太麻煩了,心情在時喜時憂之間來來回回真的太累人了,我實在很想拋開一切什麽都不管了。


    之所以沒有這麽做,是因為我成功在體內設置了就先忍耐一晚看看吧的『基準原則』。因為我很消極,浮上腦海的隻有負麵的想像,說不定也是會有父母親都有事不在家的情形發生嘛?把那麽稚幼的小孩子……而且還是把不太正常的小孩子獨自一人留在家裏,這點著實教人困惑,不過或許是真的發生了什麽狀況,讓他們不得不放下照顧孩子的重責大任。做人不能以偏概全,但有哪個家庭會把孩子丟在一旁不聞不問呢?


    一個晚上。總之就先忍耐一個晚上看看吧。


    隻是一個晚上,我應該撐得過去吧。要是因為放棄了稍微忍耐一下的想法,而讓原本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事件掀起狂風大浪的話,那實在不是我的本意。我不想為了這種事而後悔一輩子。隻要妥當地處理好這件事,再過一個星期我就能忘了它,這才是我真正希望的。鴻了讓這個希望成真,我應該是可以熬過一個晚上的。


    這本來就不是值得掛在嘴上嚷嚷的重要大事。直到剛才我都還靠在門板上,以有些勉強的姿勢入睡,現在則是躺在地板上,換了稍微舒服一點的姿勢。等再回過神時,天就會亮了。


    既然做出了決定,就隻需要遵守常規就行了。隻要確認該怎麽做,我就能有效率且迅速地行動。先把襯衫褪去(因為背上被劃傷,這件襯衫已經不能再做為一件衣服使用了)鋪在地板上,我人也跟著躺了上去。


    置物間並不是很寬闊,隻要不任性地想把雙腳伸直,就算是體型稍微壯碩的大人也能躺下來休息。說是體型較為壯碩的大人,擺出來的姿勢卻如同母親腹中的胎兒。


    我喃


    喃說了聲「晚安」,然後閉上雙眼。當然沒有任何人會回應我的那句晚安。


    19


    有些人明明想睡卻遲遲無法入眠,輾轉反覆間卻愈來愈清醒,這也是日常規律被打亂的一種生理現象,不過還好這天夜裏沒什麽太大的問題,沒磨蹭太久我就入睡了。


    沒太大的問題就直接入睡說不定才是問題的所在。而且還是相當嚴重的問題。從十年後的世界俯瞰,粗心大意的睡著除了可能會錯過u父母回家的時機,更要命的是如果少女u趁我熟睡時拿刀刺死我的話又該如何是好?至少也該提心戒備到這種程度才對吧。


    不過也是啦,待在置物間裏等著不知何時才會回來的u的父母,實在太耗費心神了……但腦海裏一邊想著這些事還能熟睡而不自知,實在是教人無法置信。與其說某部分的感情死絕了,其實就是個忠於本能的家夥罷了。


    還好我沒有把自己的處境留在夢中忘了帶出來,因為一睜開眼我就立刻撐起上半身靠向門板。一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確認玄關有沒有她父母的鞋子。


    沒有。


    玄關腳踏墊的另一頭依然隻擺著u的鞋子,跟昨晚一模一樣。從窗戶灑落的光線意味著太陽已經升起,這是跟昨晚所見唯一的不同之處。


    我那不祥的預感似乎成真了,結果她的父母好像整晚都沒有回家……還好沒有傻傻地枯等一整晚,這樣的結果還算差強人意。其實根本一點幫助也沒有。


    反而該說狀況因此更惡化了。


    我決定先等一晚,而這一晚過去了,隻要她的父母不回來,我就什麽也做不了。隻得處於束手無策的狀態。看來還是隻能打電話給警察了吧?不,那還不如昨天夜裏就打去的好。


    我已經忍耐了一整個晚上,結果卻是得等到隔天晚上,我是這麽對自己說的……何況昨晚我就決定今天一整天都要縮在這個置物間裏度過了。可事到如今,我已經不這麽想了。我是真的隻打算忍一個晚上,但說這種話也無濟於事。我也不認為在睡醒之後,整件事就能圓滿解決然後落幕。


    隻要今天一天就好。我說真的。沒有任何曖昧,也不隱含其他意思。真的就如同字麵上的含義。今天她的父母要是還不回來,隻能當作沒這回事。到時候隻得放棄這個解決問題最好的方法了。畢竟這是跟我的性命息息相關的大事……就算u隻打算把我關著,但長時間被監禁在置物間這種地方,總有一天會精神崩潰的。事實早已明擺在眼前了。


    就在這時,忽然響起嘰嘎嘰嘎的響聲,那是誰的腳步聲,應該是正走下樓梯的聲響。


    是u吧?現在是u起床的時間嗎……我沒有拿起手機確認時間,不過小學生大概都是在早上七點左右起床的吧?至少我就是這樣……但也要考量到住家與學校之間的距離就是了。事發那一天跟昨天u都穿著便服,她讀的應該不是得搭乘電車或公車才到得了的那種規定得穿製服上下學的私立學校才對……這麽說來,她的學校就在附近吧。


    是那裏嗎?或者是那一間?正當我思索著u究竟是上哪間小學時,門外忽然傳來:


    「早安。」


    突如其來的問好聲讓我嚇了一跳,差點沒穩住自己的身體。我是知道她下樓來了,但沒想到她居然會移步來到置物間前。樓梯跟置物間的位置確實是很近沒錯啦……


    「早安。」


    u重複了一遍。雖不至於淪為機械式的問好,但同樣的招呼用語重複了兩次後,總讓人覺得有哪裏怪怪的。


    「早安。」


    到了第三次,已經不是覺得有哪裏怪怪的問題了。我忽然有些理解她的想法,便趕緊以同樣的招呼用語朝門外應了一聲。我猜u是在等我的回應吧。


    「嗯。」


    聽聲音我猜她應該是點了點頭,然後u就直接從置物間前走開了。


    她大概隻是過來確認我有沒有好好活著,總之早晨的招呼到此算是告一段落。


    我也搞不懂明明自己是被監禁的人,為什麽還得在意對方的心情想法……不對,在被監禁的那一刻起,我的地位就已經變得低下卑微,也許本來就應該在意的。


    到底什麽是對的而什麽又是謬誤,在被關在這種地方的前提下,根本無法以一般常識論斷。比起該不該在意她的心情想法,在這種情況下還互道早安本來就是一件極其怪異的事。


    但無論如何,u已經起床了,而且她似乎也有把我的事放在心上,而不是在將我關起來後,就把我這個人的存在丟到腦後忘得一幹二淨……太好了,我心想。其實一點都不好。


    我能不能趁現在找出一些情報呢,就算看不見,我還是豎起耳朵探尋著u在家裏的動向。接著,我聽見電視傳來的聲響。她沒有把音量開得很大,我甚至連她在看什麽節目都不知道……但說不定她不是在看電視,而是在聽廣播……總而言之,除了u之外,還能聽見透過機械發出的聲響。


    u在某些奇怪的地方可以看得出教養很好,所以門外傳來的聲音著實令我感到意外。不管她是在看電視還是聽廣播,我沒想過她居然會邊吃早餐邊做其他飩事。


    但在父母看不見的地方,可能小孩子都是這樣的。如果有人問我:「難道你吃飯時從來不曾把電視打開來看過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東拉西扯了那麽多,其實會讓我完全集中注意力的,隻有在寫小說的時候。


    我也明白不該自以為是地對別人家的教養問題多做評論……真是有夠自以為是,我明明什麽都不懂。


    但這個時候,我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吃飯?吃早飯?


    這麽說起來,因為一直處在緊張狀態……應該說是緊急狀態才對,所以一直忽略了一件事,我昨天一整晚什麽都沒吃,也沒有喝過東西。最後一次進食是什麽時候來著?對了,是在大學裏的學生餐廳吃午餐,那就是我的最後一頓了……隱約記得好像是吃義大利麵之類的食物。至於飲料,則是牽著登山越野車回家的途中,在路邊的自動販賣機買了一瓶罐裝咖啡來喝。在公園一邊看書一邊等鎖匠來時並沒有吃任何東西……所以那杯咖啡就是我昨天攝取的最後水分。換句話說,我已經十二個小時以上沒喝過東西,也將近二十個小時沒有進餐了。


    直到這一刻之前我都沒有特別在意,可一旦意識到了,馬上就感到一陣難耐的饑餓感,喉嚨似乎也異常幹渴。不知道是意識到這一點而想太多了,還足因為『對未來感到不安』才有這樣的生理反應。


    因監禁被餓死也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既然不用擔心監禁導致窒息死亡,接下來該擔心的就是餓死的問題了。這本來就是理所當然該想到的狀況,我真是太大意了。


    因為拿著手機,心想隨時都可以向外求援,我才會如此漫不經心……現在是還無所謂,但我要這樣一路撐到晚上嗎?再絕食一整天?隻是絕食可能還辦得到,但水分問題又該如何解決……?


    人類超過一天沒喝水真的沒問題嗎……?又不是身在沙漠,應該還不至於喪命吧……但人類光是睡一覺都會流失好幾杯份的汗水……脫水症狀好像其實還滿容易發生的。


    不斷湧現的不安幾乎就快將我擊倒,這時耳邊又傳來細微的腳步聲。電視或廣播的聲音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


    「我要出門了。」


    腳步聲停在門前,u開口說道。我要出門了?這是什麽意思?我從門板縫隙向外窺探。站在那裏的u背後背著書包。那模樣看起來像是等會兒就要準備出門上學一樣……加上她剛才那句「我要出門了」,就更像那麽一回事了。


    「我要出門了。」


    u重複了一遍。似乎是在等我的回應……不,她就是準備去上學吧,很明顯地她就


    是正準備出門去上學啊。可是,怎麽可能會有這種事?這樣真的可以嗎?的確我剛才是還想著u念的是哪間小學……她的學校應該就在附近步行可到的距離,所以才會推測現在差不多七點左右,那是因為人類有所謂的生理時鍾,自然都會在平時起床的時間醒來,也就是生活習慣,但我想都沒想過她會依照往常的習慣出門上學。


    家裏可是關著一個人耶?怎麽還會想去學校啊?說什麽「我要出門了」,完全不在狀況內啊。別去,哪裏都別去。為什麽在這種情形下,你還能背起書包去上學?我完全無法理解……我都已經斷定u隻是個思想粗淺的小孩子,怎麽這一刻看起來又像是一隻無法理解的怪物了?


    可能是因為我從縫隙中窺探,才會有這樣的錯覺也說不定……


    當然從十年後的世界來看,我已經明白u的心態並不是『就算是這種狀況也能去上學』,而是『就算是這種狀況,也不能不去上學』才對,但我也沒辦法告訴十年前的自己這件事。


    在我錯愕不已的同時,u說了第三次「我要出門了」,我隻能傻傻聽著。但我也不可能一直保持沉默,從縫隙間瞥見u的表情已漸漸顯露出慌亂,大概是得不到回應而察覺有異,應該說,得不到回應好像讓她陷入某種恐慌之中……剛才明明還有回應,為什麽這次卻了無聲息呢,她似乎也搞不清楚狀況。


    刻意回避眼前的麻煩是我與生俱來的天性。一定要想辦法改變此刻的狀況才行,要是她又像昨天一樣哭出來的話我可受不了。要去學校就去吧,這並不會給我帶來任伺困擾,我已經在剛才的腦力激蕩間修正了自己的思考模式。


    可是麵對u的『我要出門了』,若是回以『路上小心』總覺得很不痛快,就當是抵抗,「我肚子餓了,有沒有什麽可以吃的東西?」我盡量選擇不會刺激到u的措詞當作回應。


    u眨了眨眼睛。好像沒料到我會說出這種話,但總算是得到回應了,看她的表情似乎也稍微安心了些。


    「…………」


    然後她說了一句話。我沒聽清楚。在我想詢問之前,u已旋踵轉身,我隻能看著她背著書包的背影往玄關那頭遠去。連阻止的時間都沒有,u就穿好了運動鞋,打開雙重門鎖和鎖鏈走出玄關,然後再把上下兩道門鎖鎖上,她離開了,應該是去學校了吧。


    留下綁架來的我,上學去了。


    直到現在我才脫口說出「路上小心」這句話,真的是直到這一刻才說得出口。我的聲音當然不可能傳到已經離開的u耳中,隻能在置物間裏空虛地回蕩。


    因為奇怪的尊嚴作祟而沒能好好回應u的自己真是個鼠肚雞腸的家夥,用不著花太多時間,我已經在自我厭惡的波濤裏滅頂了。


    20


    有篇叫「哭泣的紅鬼」的童話故事。


    從村子裏綁架小孩的鬼被小孩子的任性和難以控製搞得近乎崩潰,到頭來別說是勒索贖金了,鬼還主動寫信說願意奉上自己所有的金銀財寶隻求村裏的人快把小孩接走,就是這樣一篇童話故事……不對,故事名稱好像不是叫哭泣的紅鬼?總之就是這種內容的一篇童話。在童心的表現上實為一篇相當抓住人心的好作品,但現實生活中是不可能有那種結局的。被綁架的家夥若表現得任性又難以控製,確實是會讓犯人很困擾沒錯,但若是『困擾』,隻要祭出最後的手段就行了。被綁架的人也不可能平安無事。


    雖然順勢表達了肚子很餓的要求(事實上我並不是真的很餓),但這又會給u帶來怎麽樣的刺激,我應該先仔細設想過才對。她都對我說出「我要出門了」這樣的話了,實在沒必要那麽憤怒……不,不是憤怒,隻是困惑罷了。


    從u的反應看來,她似乎『想都沒想過這種事』……那孩子該不會不打算給我任何的食物飲品吧。不會這樣的,應該不會,她說過要養我的呀。既然要養,再怎麽樣也有些非做不可的事吧。


    ……但同時我又不由得感到懷疑。說到小學四年級,應該是九歲、十歲左右的年紀吧?這個年齡的小孩子接受過關於生命價值觀的教育了嗎……全班一起養兔子之類的活勤是不是高年級的學生才會做呀?


    如此一來,說不定她現在還處於認為『就算放著不管,生物也會自己好好活下去』的年齡。可能就是因為這樣,u才會顯得如此驚訝。也許她對我會饑餓這件事感到相當意外……


    如果是這樣,就不能再繼續這麽悠哉下去了……該怎麽辦?仍要堅持纏鬥到最後一刻嗎?還是趁仍遊刃有餘的現在趕緊放棄,對外呼救尋求協助?u出人意表地上學去了,這個家裏除了我之外再沒有其他人,選擇後者的話,這的確是個最佳機會。


    如果想讓這起事件穩當的落幕,趁著u不在的時候把所有事情都解決也許也算穩當吧……不管之後會如何,總之是能避免留在現場可能遇上的麻煩。我可不想看到警察壓製了胡亂揮舞著小刀的u那種場景。


    ……想了又想,最後我還是決定『忍耐到最後一刻為止』。離u回家至少還有半天的時間,這段時間內也許我會改變想法,既然如此也就用不著急著下決心,我或許就是抱持著這種有些狡猾的算計吧。我隻會下意識地去規避眼前的麻煩,但對於不存在麵前的麻煩,我的反應則顯得太過遲鈍。這是我直到現在都改不過來的壞習慣。


    壞習慣歸壞習慣,就算到了現在我仍然不清楚這個時候我所做出的判斷到底正不正確。在某個層麵來說,我看似有在思考,但其實早就放棄思索這竺問題了也說不一定。


    是的,我開始疲於思考了。


    同時我也開始接受長時間處於恍惚發呆狀態的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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