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我下定決心要忍耐到最後一刻為止,但愈是繃緊神經,就愈覺得自己真是瞎忙一場。與強大的決心背道而馳的是,窩在如此狹隘的置物間裏,我根本什麽事都做不了。


    脫逃……應該說,一旦想好要怎麽結束這場綁架鬧劇的方針後,我也沒什麽事好做,隻能靠著胡思亂想來打發時間。


    今天是那本漫畫雜誌的出刊日,那部漫畫接下來會是怎麽樣的發展?那個作家即將問世的新推理小說也差不多該上架了,是不是已經排在書店的架上了呢(當時對於發售日期的情報並沒有像現在這麽保密到家)?我就想著這些芝麻蒜皮的小事任時間流逝……隻能靠這種方式打發時間。


    所謂與社會隔絕就是這麽回事吧,我心想。如果認識的人或朋友很少,就會覺得自己是不食人間煙火的隱士,但真正的隱士應該是徹底斷絕與俗世所有的接觸才對。別說接觸了,我現在連飲食都完全斷絕,似乎有點做得太過火了……


    先把漫畫、小說的情節發展在腦海中想過一輪後,我才想起今天是平常日,也就是今天所有課堂我都缺席了……對於注重日常規律的我而言,這實在是挺有壓力的一件事。要是今天好巧不巧地就趕了許多進度該怎麽辦?要是突然來個很重要的隨堂測驗該怎麽辦?我想像了許多糟醯淖純觶但另一方麵,也就是在我很注重日常規律的這一方麵,正因為我平時就很在意,真過上這種狀況時反而產生了『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畢竟平時我已經那麽努力了』的心情而幹脆地放棄,或許這也算是維持身心平衡的一種方式吧。


    說老實話,我也不懂自己為什麽要上大學……對當時的我來說,總覺得是在接受義務教育,當然大學並不是義務教育的一部分……


    東拉西扯說了這麽多,其實我心裏最在意的,應該是那篇寫到一半的小說吧。那是為了投稿而寫的小說,就在我想接著寫下去時,u卻把我擄來這裏。


    其實就算我繼續把那部小說寫完,也不可能會有出版社願意出版的,當時的我也隱約察覺到了……我的小說有著決定性的不足之處,還有什麽欠缺的地方,在這個時候我已經多多少少意識到這一點了。那就是追求夢想而活的人總有一天一定會撞上的高牆。


    其實某部分的我還挺樂意接受像這樣被關起來與世隔絕的狀況……說不定是這樣的吧。至少在被監禁的這段時間裏,我就不必再去麵對那道高牆了。


    這一整段都是十年後的我所做的推測,雖然追循當時的記憶,但我完全沒辦法揣測事發當下的心境,所以也沒什麽好多加著墨的。


    於是,我便天馬行空地胡思亂想……換句話說,跟什麽也沒想其實是差不多意思……不過我還是一直有在注意玄關那頭的動靜。一晚好眠過後,現在我完全沒有半點想睡的欲念,隻要一有空(一直都很有空),我就會從隻有幾公分的門板縫隙向外窺探,默默等待著u的父母歸來。


    我也想過或許他們從事的是日夜顛倒的工作……換言之,在u從學校回來時,他們就會外出工作;而當u去上學時,正好也是他們結束工作回家休息的時間;說不定這就是u的家庭生活型態,這樣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沒有。但不管他們從事怎麽樣的工作,她的父母真的能接受與女兒的起居作息完全錯開的生活方式嗎?我對此感到疑惑。這幾乎就是將孩子完全置之不理了嘛。


    將孩子置之不理。


    都想到這個份兒上了,這時候我就該更往前踏出一步好好思索其中的疑點才對,可惜的是我擁有的情報並不足以讓我踏出這一步,對一個念大學的年輕人來說,人生曆練仍嫌不足,盡管渴望成為作家,但想像力還是差了一截。


    理所當然地,用不著我向各位聰明的讀者多做解釋,不管我再怎麽豎起耳朵等待,她的父母還是沒有回來。我猜不透u究竟做了哪些計劃,也不曉得哪些是她率性而為的舉動,要把眼前所見的當成證據稍嫌太薄弱了些,但如果她的父母會回來的話,把我一個人留在家裏她卻跑去上學也是很奇怪的事,或許這個時候我就該窪意到了。


    我早該發現她既然將我監禁在這種地方,就表示她的父母永遠不會回來了。


    因為我隻是區區一介人類,很多事情都沒辦法想得透徹,雖然把『養』這個字眼當成字麵上的意思照單全收,但隻要想成是小學生撿了路邊的野貓棄犬回來的情形就說得通了。她會把可憐的動物藏在容易被父母發現的置物間裏嗎?不可能有這種事,再怎麽樣都不可能。


    若能把這些當成佐證一並納入考量,我就該知道用不著繼續等待她的父母歸來,也不會消耗這麽多心神……但是,光是為這些事就已經耗費大半心力的我也愈來愈難以動腦思考。


    就連放棄等待她的父母歸來這點判斷都辦不到,可見當時我的腦子已經出現相當大的問題了吧……不管怎麽說。


    玄關門鎖傳來插入鑰匙的聲音,看見門鎖被轉開的那一瞬間,心想著「終於啊」,我忍不住興奮得握起拳頭。u的父母終於回來了,我等了這麽久總算有代價。其實什麽代價都沒有,隻是u從學校放學回來了而已。


    在u回到家的這半天時間裏,我真的無所事事地就這樣度過了。心裏反而還冒出了「自己還真是了不起」的錯覺。


    話說回來,我從以前就是對排隊不太抗拒的那種人。應該說,我很喜歡排隊。也可以說我就是那種喜歡等待的人……為了達成某種目的而消費時間,跟埋頭苦幹有點不大一樣,但我對於忍耐還挺有自信的。不過在這種時候,或者是大多時候,忍耐都不算是什麽美德吧。


    無論如何,半天的光陰就這樣過去了,u已經回到家來。想趁u不在家時打電話給警察求救脫逃的計劃,至少在明天之前都不可能付諸實行了。到明天之前……


    u脫去鞋子,連書包都沒有放下就一直線地走到置物間前——


    「我回來了。」


    她開口。


    總而言之,她的確是個會乖乖打招呼的孩子。但那究竟算是注重禮儀還是注重生活規範呢?我把自己的那一票投給後者。麵對把自己監禁起來的對象,要稱讚她相當有禮貌未免太奇怪了,我說不出這種話。


    但今天早上我沒有好好向她說聲「路上小心」,這件事的確在我心裏造成了一些陰影,所以這一次我沒有吝嗇地立刻應聲:「歡迎回來。」我也有哪裏出了問題吧。


    這時,u從口袋裏拿出小刀。把小刀放在口袋裏是很正常的事,而且小刀也收在刀鞘裏,但u馬上就把刀身抽了出來。今天不是拿兩支,隻有一支。


    然後u往置物間的拉門走近一步,我也跟著從縫隙前退開。要是被她知道我緊貼在門上窺視著外頭的動靜,u說不定會拿膠帶或什麽的把縫隙給封死。


    隻是無法窺見外麵的狀況也就算了,但連門縫都封死的話,我可能真的會窒息死亡。就跟沒考慮過這種可能性就把捕蟲籠的縫隙全部封死的小孩子沒兩樣,u若真的這麽做就不是可能性的問題,而是該歸類到危險性的範疇了。


    那頭傳來喀嚓喀嚓的聲響。那是什麽聲音?一時之間我也沒辦法做出判斷……這是完全出乎我意料的狀況,u似乎正準備把置物間的鎖打開。咦,不會吧,真的會有這種事嗎?我才想著,眼前的門就已經被幹脆地推開了。


    就跟天之岩門(注5)輕而易舉被撬開了般教人感到無比衝擊……不過我跟神話中那個角色所站的位置正好相反就是了。


    敞開的拉門那頭,u正拿著小刀指向我……不過這是怎樣,處於攻擊範圍外的距離根本讓人感覺不出半點威脅嘛。


    正因為感覺不到威脅,也就奪走了我的行動能力。在做出選擇前,我


    已經先進入待機模式了。雖說不具威脅這一點讓我什麽也做不了,但就算真的感受到威脅了,我想我也同樣動彈不得吧,我到底該在怎麽樣的時機做出怎樣的反應才好?


    是不是該抱膝窩在置物間一隅,裝得好像在思考什麽一樣……搞什麽鬼,這種毫無特質的人類是打哪兒來的呀?


    「…………」


    u說了什麽,刀尖依然指向我,然後準備卸下書包。中途她還把小刀換了隻手拿,才讓放下書包的動作順利進行……話說回來,一邊放下書包一邊拿小刀對著我也沒什麽意義吧,那種看起來有一堆可乘之機的舉動,反而讓我不知道該有什麽反應才好。u就算不使用小刀,說不定也能把我綁來這裏呢。我自虐地想。


    5  出現在日本神話中,以岩石鑄成的洞窟。


    為了打開書包,u終於肯把小刀放到一邊。現在的話,我一定逃得出去,但此刻的確信對我而言不過是種傷害。換言之,u隻是以完全符合小學生身分的不成熟走一步算一步罷了,而我卻因為一個小學生而煩惱該不該丟臉且可悲的偷偷逃跑。


    如果是處於緊急狀態還說得過去,但當u把小刀放下的那一瞬間,這場鬧劇就無法稱為緊急狀態了……因為門已經被打開,我甚至不算被囚困監禁。


    玄關的大門還鎖著,被人拿刀脅迫的狀況並沒有因此消失,我背上和小腿的傷也都尚未痊愈,眼前的事態依然是緊急的,什麽都沒有改變……


    斯德哥爾摩症候群,我已經不記得當時還在念大學的自己認不認識這個詞匯。那時正好是我亂七八糟大量涉獵各種知識與專門用語的時期,就算知道也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但我好像是在正式成為作家之後才意識到這個專有名詞。哎,就算當時不知道也沒什麽關係啦,總之從這個時候開始,也許我的心境就有一些變化了。


    換言之,就是遭到綁架的被害者對犯人產生好感的現象……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多半是發生在強盜與人質的關係上,更準確一點來說,我的情緒轉折或許跟那種的也不太一樣。


    我隻能等著看u要從書包裏拿出什麽。她拿出的是塑膠袋。袋口緊緊綁起的三袋塑膠袋。拿出來之後,u又慎重地關上書包,接著把那三袋塑膠袋遞給我。


    簡直就像拿糯米團子分給狗、猴、雞的桃太郎一樣……不不不,我當然不可能見過桃太郎本人。


    「飯。」


    u這麽說,麵對遲遲沒有伸手接過塑膠袋的我,u似乎懶得再等下去,把那三袋塑膠袋擺在置物間的地板上便往後退了一步往外走去。接著撿起她剛才放在地上的小刀。


    飯?


    我怯怯地……不對,不是怯怯地,而是抱著戰戰兢兢的心情伸手拿起那些袋子。打從出生到現在,我從沒見過像廚餘一樣被裝進塑膠袋裏的飯菜。塑膠袋本身是有色的,所以看不見內容物……裏頭到底裝了什麽?該不會是在附近的便利商店買來的餅幹或麵包吧,但看起來又不像這麽回事……


    費了好大一番功夫好不容易把綁得死緊的塑膠袋口打開,才知道袋子裏裝的原來是炒麵。不是炒麵麵包,隻是普通的炒麵。也沒有用紙盒裝著,就直接把一人份的炒麵放在塑膠袋裏。接著打開第二個袋子,裏頭裝的是鹿尾菜?最後的第三袋,裝的是大亨堡。每一袋都讓人覺得莫名其妙,但把三袋合在一起後,大概就能知道這些食物是打哪兒來的了。


    「這是、飲料。」


    u像是忽然想起有什麽忘了,又再次打開書包拿出一盒盒裝牛奶,這也讓我更加確定那三袋塑膠袋的來源。


    沒錯,是營養午餐。


    學校的營養午餐。一人份的營養午餐。


    看來u應該是把學校的營養午餐當成給我的餐點打包帶回來了吧。簡直就像是給路邊的小野狗吃的『飯』……不對不對,u都順應我的要求帶著食物回來了,我怎麽能滿嘴抱怨。該要心懷感激才是啊。


    心懷感激?對綁架我的犯人?


    我到底在說什麽啊。


    腦子果然沒辦法好好運轉了……要是在這種時候道出感謝,我一輩子都會被監禁起來的。這種直接裝進塑膠袋的營養午餐,就算求我,我也是不會吃的。牛奶和麵包是還能吃啦,但炒麵和鹿尾菜光看就讓人想退貨……


    我邊想邊晈了一口麵包,過了半天時間,雖然還不至於餓到受不了,但確實是餓了。突然把牛奶灌進幹渴的喉嚨裏實在有點吃不消。奢侈果然是敵人啊……


    就在這一瞬間,也就是在我咬下麵包的這一瞬間,一把小刀突如其來地飛向我的腳。這不是比喻,是真的飛過來了。當然,要說得更準確一點的話,不是朝我飛來,而是扔過來才對……


    如果這是漫畫或電影,小刀應該會穿過我的腳趾縫隙刺入地板才對,但現實世界中,小刀這一類的東西很難成一直線飛向目標,尤其投擲的人隻是個小學生就更下可能了。因重心問題,小刀是邊回轉邊朝我飛來的,而且還直接擊中我已經脫去襪子的腳。直接擊中。


    幸好刀身回轉的方向對我有利,打中我的並不是刀刃而是刀柄,隻要痛一下就沒事了……要是再多轉個半圈,刀尖很可能會直接插進我的腳背。


    說什麽充滿可乘之機,根本就不是那麽回事。實在是誤會大了。我忘了u是個很恐怖、而且非一般常識所能論定的小孩,所以才會一時大意。我把視線從腳背移到u的方向——


    「…………」


    u正咬緊牙關,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一張快哭出來……不對,應該是快要發飆的小孩臉孔。


    「吃、吃飯時……」


    u斷斷續續地開口。


    「在、在吃飯、吃飯之前……應該、應該要說……我開動了才對!」


    昨天我已經看過她哭泣的樣子了……不,我沒看過,我隻是隔著門板感覺到而已……但我還是第一次看見u生氣的模樣。


    我沒說「我要開動了」。就隻是因為這樣,就隻是因為我沒說「我要開動了」,就讓她產生如此激烈的反應。這個連是死是活都讓人搞不太清楚的淡漠小學生——讓人無法理解、不曉得到底是什麽生物的小學生,這是她第一次在我麵前表現出如此生動的一麵。


    u對『打招呼』的強烈堅持……這一瞬間我真的連肌膚都確實感受到了。就如字麵上的意思,我用腳背的肌膚真實且直接地感受到了……


    當時因為聲音太小而聽不清楚的u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不是別的,就隻是一句簡單的「初次見麵」,直到這一刻我才終於想通了。


    「要……要說我開動了、我開動了、我開動了……才對嘛!」


    迫於接連大叫的u散發出的氣勢,我急忙把麵包放回塑膠袋裏,說出她所要求的那句台詞。自從一個人生活以來,我已經很久沒有說過「我要開動了」這句話。


    我話一說完,u就好像按鈕被切換了般,前一刻的激動模樣已不複見。雖不至於瞬間就變臉開心起來,但至少應該恢複中立狀態了。


    應該,會使用如此曖昧不清的字眼是因為之後她馬上就關上置物間的門,再一次上鎖,我當然不可能知道u後來的情況……說不定她一回到自己的房間就繼續把怒氣發泄在家具上,又或者躺在床上生悶氣。


    我當然沒辦法確認。


    但能夠確定的是,她大概不會把另一扭小刀也朝我扔過來了……我可以稍微鬆一口氣了吧。如果她是瞄準之後控製力道再丟也就算了,居然那麽激動地把刀子朝我丟來,u也真的沒在客氣的。


    就在這個時候,我才注意到u忘了把那支對著我扔來、引發問題的小刀給帶走了。彈到我的腳背後又掉落在地板上,然後小刀就維持原樣躺在原地。


    我撿起小刀看了看。


    沒有任何機關或陷阱,就隻是一把小刀……硬要說的話,刀柄的部分還用麥克筆寫著u的名字。隻寫出她的姓氏。


    若是把這種東西交到被監禁者手中,未免太不謹慎了……從頭到尾都很不謹慎,她果然什麽都沒想吧?又或者,留在置物間裏的這把小刀其實隱含著「如果對監禁生活感到疲憊的話,就拿這把刀自我了結吧」的意思?


    這樣未免太沉重了。拜托饒了我吧。說不定她馬上就會折回來拿了,就這麽丟在地上也很危險,但出了鞘的利刃也不能收進口袋裏,所以我便撿起小刀放在一旁的雜物盒上。


    就算不拿來自戕,這把小刀說不定還是能幫上什麽忙……不,我話先說在前頭,這把小刀並沒有幫上什麽忙。不會像小說一樣留下任何伏筆。


    現在最重要的還是先填飽肚子再說……u隻留下食物,別說碗盤了,連雙筷子或叉子都沒有,我隻能用手抓著吃。如此一來,能吃的還是隻有牛奶和麵包而已……直接放在望膠袋裏的炒麵和鹿尾菜實在太像殘羹剩飯了。雖然是被強迫才說的,可既然都說出『我要開動了』這句話,我也不能浪費食物,得好好享用才行。


    無論如何,現在也不是可以依喜好做選擇的時候了。肚子一餓起來,管他到底是不是殘羹剩飯,都得照單全收吃下肚才行。既然不知道u什麽時候才會再施舍食物給我,就不能暴殄天物,必須把一人份的營養午餐分做好幾頓慢慢吃才可以。


    在這個飽食的國度、這個飽食的時代,真不知道我為什麽非得考慮這種事不可,總之將食物拆分成好幾份後,我才開始吃起已經長達八年沒接觸過的營養午餐。


    22


    想把一餐份量的食物分成好幾頓吃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一開始雖然很抗拒,可一旦開始放入口中咀嚼,沒一會兒功夫就全吃完了。隻有一餐根本不夠。


    之所以感覺不到饑餓,是因為有其他太多該去感受的狀況,其實我可能早就已經餓壞了。牛奶對幹渴的喉嚨來說是太負荷了些……但我還是以稱不上健康的方式一口氣喝光了整盒牛奶。


    連我都忍不住對自己的意誌竟如此薄弱感到無奈。


    這算是反省吧。


    用手抓著炒麵和鹿尾菜吃完後,我倒是不曉得該拿油膩膩的手怎麽辦才好了。身邊又沒有可以拿來擦手的紙巾,置物間裏也找不到。就算真的有,我也沒那個膽量敢擅自拿來使用……


    最後我隻能像個小學生般反手抹在自己的褲子上。我認為這麽做至少要比用襯衫擦來得好,可是這個時候我已經搞不清楚究竟什麽才是正確的了。因為沒有用清水衝洗的關係,附在手指上的黏膩感依然無法徹底抹去。


    用完餐後,明知道u不可能還站在置物間前,我還是說了一句『謝謝招待,我吃飽了』。然後再也無事可做。


    早就決定要花上今天一整天等她的父母回來,但我絲毫感覺不出他們有要回來的徵兆,甚至生不出半點預感,等不到日落,我已經處於半放棄的狀態。


    我開始在腦海中推理,她的父親和母親會不會一起出門旅行了呢?所以u才會選擇這個地方來當監禁我的場所……這種猜測至少比瞞過父母的雙眼,偷偷在家裏『養』個人要實際多了。無論如何,她的父母總會有回來的一天……可我實在不認為那孩子會做出這種合乎情理的考量。u應該是能毫不抵抗地遵從自己所認定的優先順位,把人監禁在與父母同住的屋子裏,直到遭受他人的責備,才會注意到異常之處的那種類型才對……就像那一天,她從我的目光中察覺到自己的失敗一樣。


    但那不過是『失敗』,絕非『錯誤』啊……以她的年紀來說,大概還不能理解其中的不同吧。


    總而言之,還是讓我們快點進展下去吧,這天直到最後一刻,u的父母還是沒有回家。


    入夜後,我便睡了。


    今天再等一天,要是她的父母還不回來就打電話給警察的決心又再次動搖了。


    我不想把事情鬧大,不願跟警察聯絡把事情搞得很誇張的心情,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後有增無減……在被她拿刀子扔……在吃下那像極了殘羹剩飯的一餐後……我是真的開始對這個用來監禁自己的置物間感到安然自得了。我也不是很理解當時的心境究竟是怎麽回事,不管是誰都會規勸我立刻逃出去吧……就算是我自己看到這一幕,一定也是這麽想的。


    急迫的危機確確實實地存在眼前,怎麽還能如此悠哉自若呢……在有限的記憶中,我記得為自己找的藉口是『今天太累了,等明天再說吧』『今天實在太想睡了,明天再加油吧』這一類跟麵對搞砸了報告時差不多的心態。


    明明是跟自己的性命息息相關的大事,我卻那麽隨便、那麽不以為意,或許是因為當時的我感應到什麽的關係。我希望能有些什麽,否則我的行動(也就是毫無行動)也太不可理解了。


    不對。隻有一個,在這一天、在這一夜我沒有打電話給警察的具體理由,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兢算沒有這個理由,我想我還是不會打電話給警察求援,總之我的確是有個類似理由的理由。


    那是夜裏幾點的時候?就感覺來說,應該是九點或十點左右,我已經接受她的父母不會回來的事實,於是從口袋裏掏出手機。那時的我終於下定決心要打電話給警察了。


    我試著做我該做的事。至今為止的人生,我也曾有撥通119——也就是打電話叫救護車的經驗(像是目擊了交通意外的時候),但從來不曾打過電話給警察,撥打這通電話實在需要一些勇氣。我該怎麽向警察說明狀況呢……就在我一邊思索,一邊準備打開手機電源的前一秒——


    「晚安。」


    像是看準了這個時機點,門外傳來u的聲音。


    我反射性地將手機收回口袋裏(u當然沒有透視能力,但她出聲的時機實在抓得太巧了點),同時也反射性地對u應了一句『晚安』。會出聲回應她,並不是因為擔心若持續沉默又會讓她發飄……真的就隻是反射性的回答了。以生活習慣這點來說,我跟u並沒什麽不同。雖然我不像u是對口頭上的問好堅持到近乎神經質的地步……總之,u似乎很滿足地(因為看不到隻能猜測)從置物間前離去了。接著傳來爬上樓梯的聲音,她應該是回到位於二樓的房間去了吧。


    這個時候我並沒有想得太多(因為我已經疲於思考了),先不管其他的招呼用語如何,單就『晚安』來說,就算不回答,u好像也不會有太大的反應……就既定的因果關係來看,前一天少女在睡覺之前,應該也有過來跟我打招呼才對。隻是那個時候我大概已經沉入夢鄉了,所以並沒有出聲回應……她也沒有因此大吼大叫、或是拿小刀丟我。在u的認知裏,應該是有『不能吵醒睡著的人』這項規則的吧。而且這個規則會被優先采納……就算我不回她『晚安』,u隻要不具備透視能力,就會認為我『已經睡了』,於是才丟下我沒多加理睬。


    但我還是回應她了。


    因為她跟我說晚安,我便用同樣的台詞回應她了……我不是想大力推崇這樣的理由,可在那之後我也沒有再從口袋裏拿出手機。


    我大概是認為不能妨礙u一夜安眠吧。既然都已經道過晚安……不對不對,我並沒推崇這種理由的意思。


    事實上,這不過是讓我墮入萬丈深淵的愚蠢決定罷了。我就是這樣子的人,隻能是這樣的人,不管是過去或現在。當然從今以後也不可能有所改變。


    我的監禁生活第二天就這樣結束了。


    接連著第三天。


    23


    我跟自己說要忍耐到極限,隻是我沒想到極限會以如此意外的形式造訪


    。不對,在某種層麵上,這件事實在沒辦法再拖下去了,或許這隻是毖然會發生的結果吧。


    第三天的早晨,基本上就跟第二天大同小異。睜開眼睛後,向對我道出「早安、我出門了」的u回應幾句,從僅僅幾公分的門板縫隙目送她出門上學,家裏又隻剩我一個人了。


    一個人。她的父母並沒有回來的跡象。


    別說小刀了,u連用來裝食物的塑膠袋都沒有收回去。昨天過後,置物間的門就沒有再被打開過。換句話說,吃過那一餐後,她就沒有再拿食物進來給我了……光靠那一餐實在不足以應付身體所消耗的,所以情況雖然和第二天沒什麽兩樣,我的身體機能卻隨著時間一分一秒流失而逐漸惡化。身體感受到的饑餓直接轉化成心理的壓力。


    但(在這個時候)饑餓並不是太大的問題,在還可以忍受的範圍內隻要當作修行咬咬牙就能撐過去了,或是當成嚴苛的減肥方式也行。沒有人會因為忍受不了饑餓而向警察求救的。


    正因為如此,我反而沒辦法輕易采取任何行動,這種彷佛受到束縛而無法自由活動的狀態依然持續著……毫無變化、不斷重複的相同感覺一再推遲了我下定決心向外求援的時機,不斷推遲、不斷推遲……


    想不到極限竟以如此意外的形式前來拜訪。意外,卻也必然。


    說起來是有些低俗……但用不著我多作解釋,想必大部分的讀者都已經猜到了,到了被囚禁的第三天,我真的很想上廁所。但理所當然地,對我而言無疑是牢獄的置物間內,是不可能有那種設備的。


    以這個層麵來說,這裏簡直比真正的囚牢還不如。


    我緊貼在門板上向外觀望,置物間的正對麵有一扇看起來應該是廁所的門……但想到達與我相距差不多有一公尺遠的廁所,大概隻有(注6)才辦得到。?teleport(注7)?瞬間移動?什麽都好,我要是辦得到的話就不用這麽辛苦了……不對,我要是辦得到那種事,一開始就不可能被關起來。


    真是急轉直下的莫大危機。我不得不用力詛咒居然想都沒有想過這種問題的自己。忽然之間就束手無策了,完全沒有後路可退。


    這下真的隻能叫警察來了,我認真地想……但又覺得好不容易,好不容易這個用詞不知道正不正確,但總而言之,我好不容易找到可以大事化小,平靜解決事情的好方法,隻是因為想上廁所這種生理性的理由就叫來警察真的好嗎?這樣的想法也確實存在我的心中。


    6  利用宇宙的扭曲空間,以達到瞬間移位。


    7  利用念力傳送使人或物體的位置移動。


    以這種方式結束真的好嗎……但擺在眼前的現實問題,而且還是來得如此急迫的狀況,我還是得想辦法做些什麽才行。


    回過頭想想,這應該是唯一的一次吧。能夠發揮決策力的契機就隻有這一刻了,隻要拿出手機叫來警察,這件事就能告一段落……以一般常識來解決這次的事件,現在就是最後的機會。若是錯過這一次,就不會再有下次了。也就是所謂的最佳時機。


    或許是神為優柔寡斷的我找了一個打電話給警察最好的契機……不過這樣的說法也有哪裏怪怪的就是了。


    但,我還是忍不住尋找起其他的可能性。在這麽重要的時刻,我仍在想有沒有其他更好的解決方法。為什麽要做這種多餘的事呢?隻是單純學不會放棄嗎?就算過了十年一我還是不知道。


    首先我賭的,是u忘記將置物間上鎖的可能性。說是賭一把,從昨天她為我帶來食物,又用小刀丟我之後就一直沒再打開過的那扇門……那個時候我確實聽見了上鎖的聲音,想也知道這個賭注根本贏不了。可是當時的上鎖聲也許隻是我聽錯了,這樣的可能性雖然微弱但還是值得一試。


    隻是有可能,確實是有這樣的可能性,但就真的隻有一點點,我試著將門板往旁推開,卻隻能推個幾毫米就再也動不了了。


    真是空虛的嚐試。


    不過其實也沒有那麽空虛,試著打開門這隻是第一步罷了,動手嚐試過後,我也知道還有其他打開的可能性。雖說上了鎖,但這扇拉門並不是完全固定的,而且還相當不牢固。


    門板的縫隙從原本的兩毫米被我拉開到五毫米左右的寬度。


    沒錯,這裏並不是金庫,也不是監牢。既不是密閉空間,也不是為了囚禁他人而存在的地方。但不得不說,我確實感到有些意外。


    要是手段激進一點,隻要利用工具箱裏的鐵鎚或鋸子、或是u拿來扔我的小刀也可以,這扇厚度隻有幾公分的拉門應該也是破壞得了吧,但在那之前還有值得一試的另一種做法。


    並不是什麽太困難的嚐試,隻是把橫開的門板往上抬起罷了。不是打不打得開的問題,而是直接把整扇門從滑軌上移開……如果是做工牢固的門,在上了鎖的情況下絕不可能被移動,但這裏隻是置物間,要是造得隨便一點……如果當初在建造時,隻是為了圖個方便才做了這扇拉門,說不定真的有被搬開的可能。


    換句話說,就是從鉸鏈的地方直接打開的脫困方法。當魔術來看的話,這種手法早就被用爛了,但把這種手法套用在拉門上還算挺新鮮的,當然前提還是如果能成功的話啦……


    真是萬幸,我的猜測果然沒錯,門輕而易舉地就被抬起來了。這究竟是幸或不幸,以長遠來看,我也不太清楚,但我總算能在不破壞拉門或門鎖的前提下,成功從置物間裏逃出來了。


    把置物間的拉門暫時靠在牆壁上(因為上了鎖的關係,沒辦法大幅移動,隻能勉強做出讓一個人鑽過的寬度),我立刻衝向對麵的廁所解決生理需求。現在已經不是抱怨「不想使用別人家的廁所」這種神經質又狂妄任性蠢話的時候了,我衝向廁所的腳步沒有半分遲疑。


    於是,我終於在逃離了置物間的這一刻,也同時逃離了比饑餓更要命的生理危機,我確實逃過了眼前的危機。但也因為做了這種事,反倒令我接下來的處境更動彈不得,隻是這個時候的我還沒有注意到。


    24


    說是從置物間脫困了,但我被監禁的狀況依然沒有改變……當然,不管是玄關的門鎖、窗戶上的鎖、或是哪裏的鎖都好,從內側都可以輕而易舉地打開。


    走出廁所後,我思索著接下來該怎麽辦才好。什麽怎麽辦才好,不是應該快點從u家離開嗎?就連昨天搞得油膩膩的手都洗幹淨了……這時候我終於注意到自己的鞋子已從玄關消失,但我也不是光著腳走路就會死掉的那種纖細人種。


    如果掛在廁所裏的時鍾顯示正確,現在正是上午十點。小學四年級的話,今天說不定隻上半天課,那麽u至少兩小時之內還不會回來。在她回來之前,我還有充裕的時間。


    充裕?充裕什麽啊?我是在什麽情況下以為自己的時間還很充裕的……簡單來說,這個男人——就是十年前的我,也就是現在的我,這個男人隻要沒被利刃抵著脖子,大概就認為什麽事都還很充裕吧。


    所以才會無法從現狀逃脫。


    沒發現自己所走的這條路隻是浪費時間的泥沼,泥濘都已經淹到膝蓋了……不,就算整個人下沉到連喉嚨都淹沒其中,隻要還能呼吸,我就覺得『還沒有問題』。


    我想,這跟年輕也有關吧。


    當時的我和現在的我在個性上並沒有什麽不同,習慣也沒多大改變,不對,就像我之前一再提起的,我在身為一個人類的別扭度可以說愈來愈惡化了。都已經是個社會人士了,卻無法融入這片社會,說起來實在很奇怪。在人際關係上,以前辦得到的事現在也逐漸無法堅持下去了,我確實感受到這一點。


    可就算如此,如果現在的我陷入跟當時的


    我一樣的狀況,我想我應該會在這一刻放棄,直接從u的家離開。再怎麽努力(如果這也算努力的話)也隻能到此為止了。說不定我會留封信給u。不,我一定不會這麽做的),在不破壞拉門的前提下,自食其力從置物間脫困的那一瞬間就全部歸零,遊戲結束了。


    年輕真是件恐怖的事。u那種隻有小學程度的稚氣令我害怕,但現在的我同樣對二十幾歲時的自己不假思索的危險作為感到戰栗。不,重複一遍,從未來裁斷過去並沒有意義。反正再過十年,四十歲的我回過頭審視這一切時,一定會認為不管人世間的人情義理如何,也不該把這種精神創傷公諸於世才對,我此刻的所作所為同樣危險得救人忍不住捏一把冷汗。


    總而言之,這時候的我已經決定暫時還不會從u的家離開。在確保了上廁所的管道後,我的監禁生活也變得愈來愈愜意舒適,或許我真的太悠哉了。


    除此之外,臉皮也不知怎地愈來愈厚。既然都借用了別人家的廁所,接著想做的就是洗澡了。自從被關進這間屋子裏,也就是從被綁架的那一天到現在,我已經連續兩天沒洗過澡了。又不是青春期的女孩子,雖然不至於沒辦法忍受,但想好好洗個澡也是人之常情吧。


    但到頭來我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借用廁所和借用浴室在實質意義上可是差很多的,不知是良知還是常識作祟,我告訴自己沒有經過主人的允許就擅自使用浴室是絕對不行的。這究竟是以什麽做為基準我也說不上來,其實用不著解釋太多,我想犬家應該都能理解我的心情才對。


    大概是緊急程度的不同吧。


    如果我是正值嗯春期的少女,以『優先順序』來說,最重要的或許就是借用浴室把自己打理幹淨了……


    沒有任何理由,總之我決定先到u家的廚房看看。


    就跟想洗澡的欲望差不多,我同樣也有肚子餓加喉嚨幹渴的饑餓欲求。


    隻要找到廚房,就能多少喝點水了,說不定還能找到零嘴什麽的。就算擅自借用浴室是不被允許的,但拿點零食吃應該可以被原諒吧。硬要說的話,這算是竊盜行為,可饑餓也是一種緊急事態啊。


    雖然比一般民房寬敞,但這裏總歸還是間民宅,我心想這個家的起居室應該也兼作飯廳使用,接著一腳踏上走廊(我有盡量放輕腳步別發出太大的聲響),尋找著可能是起居室的那扇門。


    隻要看到門板的花紋樣式,大概就能知道裏頭是什麽房間……如同置物間的門就隻會符合置物間該有的厚實度,從門板就能窺見其個性。因為是摻入人的意圖製作出的實物,比血型占卜什麽的可信多了。


    我並沒有自誇的意思,但證據就是,果然我一下子就找到通往起居間的那扇門了。不對,其實我連想自誇的餘裕都沒有。一打開門,映入眼簾的起居室景象,頓時令我啞口無言。


    淩亂得太離譜了。


    是還不至於到彷佛小偷入侵或台風過境的程度,但好像平時根本就沒在打掃。


    東西散亂一地,這麽說來我不也一樣嗎,可以心平氣相地隨手把東西往地上丟……比起全家人一起住的民宅,這裏更像是隻有一個人獨居的套房,我沒有誇大其詞,真的有種驚悚的感覺。


    不,我是誇大其詞了吧……


    光是房間很亂就扯到『驚悚』這種字眼,實在說得太過分了。畢竟我現在是遭到監禁的身分,可能是神經過敏了。因為被監禁在一般民宅裏,總讓我有種玩『扮家家酒遊戲』的錯覺,而這幢民宅內部卻散亂得不像一般家庭居住的地方,我才會冒出這種直率的感想,但這樣的散亂程度其實還不算什麽。


    至少還稱不上是垃圾屋。


    我沒有資格去評論別人家幹淨整潔與否……又不是那種不管過上什麽事都要抱怨個幾句的高潔之人。『看起來似乎很有教養』的u家起居室居然會亂成這樣,的確是令我深感意外沒錯,但這也沒有違反哪條法律規定啊。


    雖然心裏這麽想,我還是沒辦法欺騙自己,隻得趕緊把視線從眼前這一幕驚悚的畫麵上移開,接著走進廚房(就說了這個家並沒有亂到舉步維艱的地步),打算先喝個水來拯救我又乾又渴的喉嚨。


    就在這個時候,我注意到有哪裏不太對勁。


    我也盡可能地不去胡思亂想,但可能是讀了太多推理小說的關係,所以才會忍不住去注意一些小細節嗎?


    我注意到的是,洗碗槽幾乎沒有使用過的痕跡。


    嗯?一開始我也搞不懂這有什麽好奇怪的,但當我仔細往腦海中的疑問進行逆向思考,才發現這股異樣的感覺來自何處。


    對啊。在做飯或清洗東西時,洗碗槽有可能完全不被沾濕嗎?今天早上若是使用過,現在也才剛過十點沒多久,未免乾得太快了。還是說高級的洗碗槽乾得比較快?不,不是這樣的……在使用完後,如果用擦碗巾或什麽的擦拭過,還是有可能恢複成像『沒有沾濕的狀態』。


    可一個允許起居室亂成那樣也不收拾的家庭,有可能對洗碗槽的乾濕與否過於在意嗎?碗盤和菜刀也看不出有使用過的痕跡,是因為在洗淨過後還用擦碗巾擦乾水分的關係嗎?


    ……冷靜一點。在這之前,還有更重要的問題。


    現在這個家裏,隻有u這個念小學四年級的女兒而已。又不是電視上播的卡通故事,念小學四年級的女兒真有可能一手包辦全部的家事嗎?煮早餐、清洗碗盤,她真的有可能什麽事都靠自己一個人做好嗎?


    那間散亂的起居室,不就證明了某些狀況嗎?父母親都不在家的情形下,念小學的u把起居室搞得亂七八糟是很自然的吧。


    思及此,我不由得為自己那種推理小說似的思考模式感到滑稽,但如此一來,喝水這件事也變得困難多了。若是弄濕了洗碗槽,我開過水龍頭的事實就會被發現……雖然不認為隻是個小學生的u會有這麽入微的觀察力,不過還是謹慎點好。等喝完水再用擦碗巾或衛生紙把洗碗槽清理幹淨就行了,但又該怎麽解決擦碗巾和衛生紙呢……擦碗巾可能一時半刻乾不了,使用衛生紙的話,量就會減少了。


    水龍頭就在眼前,我怎麽可能耐得住喉嚨的幹渴。隻好祭出極為悲苦的方式,將水龍頭稍微扭開一些,讓水以不會噴散的程度慢慢流出,我把頭湊到蛇口底下張大嘴,一滴也不讓外流的飲下那幾乎隻能算是水滴的水流來滋潤喉頭。


    隻要適切的補充水分,人就算什麽都不吃也能活上兩個月……所以能確保水源的這一刻,我真的覺得很開心。唉,說水源是太誇張了點……其實我真的很想大口大口地豪飲,但現在已經不是說那種任性話的時候了。


    接下來要解決的問題就是食物。關於食物,我認為應該頗有希望。以被監禁的身分來說,當然不可能做出洗手做羹湯那麽誇張的行為,但起居室裏應該有留給小學四年級的u吃的食物才對。


    從洗碗槽和碗盤都沒有動過的痕跡看來,她吃的應該是很簡便的、大概隻需煮沸開水就能下肚的食物……我邊想邊環視整間廚房。雖不至於像起屠室那般髒亂,但廚房裏同樣也亂七八糟的。


    隻需環顧一圈,我就知道這裏什麽也沒有。


    這個時候,我又再次湧出『驚悚』的感覺……說不定趕緊回到置物間才是上策,我心中的警鈴不斷嗡嗡作響。隻是沒發現預想中的簡單輕食,如果隻是這樣,倒還說得過去。


    但若是打開冰箱,一切就再也無法挽回了。


    可是這時候的我,對於心裏響個不停的警報完全沒有任何反應,隻是單純地想著如果外頭什麽都沒有,冰箱裏說不定裝著什麽東西。盡管沒有卡通般誇張的劇情安排,一般小學生應該也會調理一些簡單的食物吧……腦海中冒出


    與方才完全矛盾的想法……如果是冷凍食品,就不需要什麽料理技術,隻要按一下微波爐就能搞定了嘛。


    想著想著,我伸手拉開冰箱握把。冰箱裏空無一物。


    25


    若說這個世上有什麽好悲傷的,絕對沒有比空空如也的冰箱更悲哀的事。有一陣子很流行那種少年少女努力與病魔對抗的電影,但拿來跟空蕩蕩的冰箱一比,就立刻淪為讓人哭不出來的娛樂作品了。


    密閉空間裏,隻有橙黃的燈光盡職地散發光芒,再加上壓縮機發出的空洞回響聲。空空如也的意思,大概就跟打開一般紙箱沒什麽差別,但冰箱畢竟是家電製品,正因為是電器產品才更增添了其悲劇性。


    裏頭明明空空如也,這台機器卻還企圖想冰鎮什麽東西。就像寫一篇沒有半個讀者會看的小說,其中究竟包含了多深的悲哀啊。


    之後我當然也跟著檢查了冷凍庫和蔬果室。配合這間房子的大小,這台冰箱也比一般人家要大得多,不管是冷凍庫還是蔬果室的空間都相當寬敞,但塞滿整座空間的隻有冰冷的空氣。


    製冰匣裏甚至沒有一塊冰。


    這是名副其實的,空蕩蕩的冰箱。


    ……嚴謹點來說,冰箱裏倒不是真的空空如也,也不是完全什麽東西都沒裝。裏頭有一罐草莓果醬和人造奶油。但隻是多了這兩樣東西,就說冰箱裏並非空蕩蕩的也說不太過去。


    如果冰箱外頭有麵包的話,果醬或許選派得上用場,但就是沒有那種東西。草莓果醬和人造奶油又不能直接拿來果腹。順帶一提,冰箱裏還擺著胡椒和醬油之類的調味料。


    實在令人難以理解,難道um拿這些東西當作早餐嗎?


    事實明擺在眼前。集結了這麽多證據之後,再也沒辦法用任何托辭來搪塞。對誰沒辦法搪塞?不是別人,就是我自己……到了這一刻,我已經沒辦法再繼續欺騙自己了。


    u·u。那個少女,根本沒有吃早餐和晚餐。就算想吃,家裏也沒有任何食材……這跟會不會煮飯沒有關係,她隻能像剛才的我一樣,靠著喝生水來充饑。


    這又代表了什麽?這就代表u每天唯一的一餐,隻有學校發給的營養午餐。學校的營養午餐是她唯一的營養來源。


    而我卻吃了她的營養午餐。我把她的營養午餐吃掉了。


    因為肚子餓了,所以向她索求食物,我就這樣奪走了少女的食物。而且還是她每天僅有的一餐。


    那才不是什麽殘羹剩飯。


    u動都沒動過屬於自己的那份營養午餐,全都放進塑膠袋裏帶了回來……她是為了我才這麽做的。


    對空腹的小孩子而言,這需要多大的意誌力才辦得到?我一點都不敢想像,更不想深入去思考。


    我居然還邊吃邊抱怨,這是多大的罪孽啊……不,其實我的心底某處早就知道了,我也感到懷疑。要說罪孽深重,把我綁架到這裏來的u應該更罪孽深重才是。


    她不過是把一頓飯讓給我吃了,怎麽能就此抵銷她犯下的罪……不可能就這樣一筆勾銷的。就算是斯德哥爾摩症候群也該有個限度。我到底在同情她什麽?根本沒什麽值得同情的吧,就因為對方是個小孩子嗎?不過是一餐罷了。雖說是一天裏唯一的一餐,伹不就隻是一餐嗎?沒必要因此放在心上……但如果,如果她帶了第二餐回來呢?今天u會不會也為了我,把自己的營養午餐原封不動的打包帶回來呢?


    這樣的猜測令我心驚膽顫。


    不由得抱頭思索到底該怎麽辦才好。


    但就算抱頭也不可能想出什麽好方法,我能做的隻有關上冰箱的門,然後默默回到置物間去。


    抬開置物間的拉門不用費什麽功夫,但要重新裝回去可不容易。尤其從內側實在很難把門架回滑軌上……就在我心想可能真的裝不回去了而打算放棄時,不知道怎麽搞的,門居然被我裝回滑軌上了。為了下次好辦事,我本想再試一次,但很遺憾的我並沒有找出其中的法則。


    我心想,如果下次能裝卸得更順利就好了。為了下次走出去,再回到置物間的時候……


    會考慮這種事也就表示,從u家離開、還有向警察求救這兩項選擇,在這個時間點已經從我心中明確的消失了。


    明確得教人驚恐。而我自己,卻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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