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我告訴u,一天要吃三餐才正常,不過u好像原本就知道這件事了。隻是因為就算肚子餓也沒東西吃,才隻能依靠學校的營養午餐來勉強度日。


    在聊到這個話題後,我終於知道u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在這個家過著一個人獨居的生活。


    在她的朋友因車禍意外被撞得四分五裂的那一天再推前一天……換句話說,今天已經是她一個人獨居的第十二天了。小學四年級的少女,獨自過了十二天。不對,其中的四天我被她監禁在這個家裏,嚴格說來她並不是一個人獨居……


    這也就表示,上個周末假日她果然也是絕食度過嗎?一思及此,我不禁感到害怕,但事實並非如我所想,那個時候u家的冰箱好像還沒有變得空蕩蕩的。在一開始的幾天,u就是靠冰箱裏的食物勉強過日子。


    聽她這麽說,雖然讓我鬆了一口氣,但想想一開始的那幾天,u應該是在沒有調理的狀態下直接把蔬菜和生肉之類的食材吃進肚子裏,真虧了她沒有把肚子吃壞。我不由得為她擔心。


    「我平時就常這樣吃了。」


    u卻給了這樣的回答。像個食欲旺盛的粗漢一樣。


    總而言之,我和u都已經很久沒有這種飽足感了。一旦滿足了食欲就讓人昏昏欲睡,於是u對我說:


    「我要去午睡了,晚安。」


    然後回到二樓。當然也沒忘了鎖上置物間的門。「晚安。」我回應,跟著沉入睡眠之中。


    說是睡覺,但這個置物間實在不是適合用來睡覺的房間……不對,這裏本來就不是用來生活的房間,不管做什麽當然都不會感到舒適,隻是在睡覺這一點上特別讓人不舒服就是了。畢竟這裏也沒有床墊,我隻能躺在自己脫下的衣服上睡覺,完全無法進入真正的熟睡狀態。


    一旦睡著,身體反而會感到酸疼不已,日複一日,我的關節已經變得愈來愈僵硬疼痛。不過現在的狀態也不容許我多抱怨什麽,不能對這種事太過拘泥了……況且我是被綁架的人,總不能要求u借我床跟被子好圖個安眠吧,再怎麽說這都太亂來了。


    所以我決定等到星期一,趁u去上學時再離開置物間到哪個房間的壁櫥借一條被子……這樣當然也很亂來,但以緊急避難來說應該可以歸類在被允許的範疇內吧。預定星期一要做的事真是愈來愈多了。


    說些題外話,我最近完全沒搭過夜間巴士或深夜電車。二十歲左右的這個時候還經常使用呢,或許正因如此,我才能在這種艱困的環境裏待上那麽多天,可年紀大了之後真的是沒辦法了。又或者是在工作賺錢養自己後,因為能自在地花錢,所以我老是乘坐飛機的關係……


    不管怎麽樣,既然喂飽了肚子,接下來就是好好睡上一覺,人類的欲望真是無窮無境——這句話說不定就是為了因應這種狀況而存在的……我先自曝一件事,在這段被監禁的期間,我一次都沒有蓋上棉被或躺在床上好好睡上一覺。在掏出私藏的一萬元和少女u的幫忙下,食物的問題是得到解決了,隻能說這方麵進行得太過順利。


    順利進行什麽的,實際上根本不會發生這種事。


    在被監禁的最後一天,我甚至連躺下來好好睡一覺都不被允許……


    32


    之後也沒發生什麽問題,星期六這天就這麽結束了。被綁架本身就是一大問題,說沒出現什麽問題就這麽結束好像有哪裏怪怪的,但白天跟晚上u都有準備我的飯菜,至少是沒發生會賠上性命的大問題啦。


    第一天被劃傷的傷口已經愈合得差不多了……u似乎沒上什麽才藝班,除了被我拜托出門跑腿那次之外,假日時她都沒有再離開過這棟房子。她一直待在家裏,不是看電視就是打電動。


    電動啊……反正她一定會確實地存檔吧,聽著從客廳傳來的聲音,我不由得這麽想。


    回憶起來,一切事情的開端不就是電動嗎……這麽一提,我在當孩子時又是怎麽度過星期六跟星期天的呢?那個時候星期六還得去學校上半天課,下午則有不同的玩法,但我早就忘得一幹二淨了。


    我連自己念大學時是怎麽度過星期六、日都記不得了……記憶竟然會這麽輕易地被移除,真是教人不敢置侰,我不禁為此感到愕然。原本對於記憶力的自信也隨著我在書寫這一段的同時產生動搖。我想那時大概是拚命寫出一些類似小說的文章,但又不像現在這樣,也不可能就隻是一味地埋首爬格子吧。再怎麽說我也是個人類,應該還是會出門玩才對……


    我做了哪些事當作玩樂消遣呢?


    u難道不會跟朋友一起玩嗎?


    會不會是沒有朋友?依她特殊的性格來考量,沒有朋友也不是什麽不可思議的事……不,不對,不是這樣的。在我第一次遇見u的那天,她不就跟朋友一起去上學嗎?她們各自操縱著手裏的掌上型遊戲機,那樣的關係很難說是交情至深,但至少她還是有可以一起上學的朋友。


    換言之,隻是單純因為我在這個家裏,u才沒辦法去外麵玩,更不可能把朋友叫到家裏來……就跟養了一隻得耗費心神照顧的寵物一樣。


    對小學生來說,要照顧一個人類果然還是太吃力了吧。不管怎麽樣,她可能就快受不了了。


    而這個時候的我也還沒有注意到,十年前的我依然是我,我也是有極限的。在滿足了食欲之後,反而讓台麵下的暗影漸漸浮現出形體。


    就算不是這樣,我也不可能一直被拘禁在這個地方……盡管不像少女u那麽貫徹規範,但隻要我還是個大學生,就有一份使命感驅使我得好好去上學。我也有我堅持的生活步驟。


    不能永遠這樣下去。不可以一直耽溺在斯德哥爾摩症候群的舒適感之中。


    不管是u或我都差不多該注意到這個事實了……u就算把我監禁在這個地方,也無法解決任何問題;我不逃離對u而言也絕不是一種救贖,我們都差不多該正視這一點了。


    所以,要讓這場綁架戲碼、這場監禁鬧劇畫上句點,就必須有個明確的契機。如此一來,我和u都能懷著『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已經結束了,還是放棄吧』的想法來饒恕自己,也放過對方,我們都在等待這樣的時機到來……我是這麽認為的。雖然不曉得u心裏究竟怎麽想……但如果這時候的她真的被逼到那種地步,我身為長者難道不是該率先一步察覺她進退兩難的處境嗎?


    可事實上,這時候的我隻想著u居然還有打電動的閑情逸致,還真是悠哉啊,除此之外我沒有其他想法。說實在話,真正悠哉的人或許是我才對。


    反正不管u到底有沒有那種想法,『契機』——所謂的時機倒是很幹脆地直接登門拜訪了。就跟吃飯、上廁所、還有睡眠的問題一樣,監禁生活中兢是會附帶這一項,那種過於實際且必然的狀況……所以說這場綁架鬧劇打一開始就岌岌可危,隨時會崩塌。


    對綁匪來說,在接受了被綁架者的幫忙時,這場綁架就已經不成立了。就算不至於像劫機那樣,還是會讓人互做聯想,總之就是成功機率極低的犯罪。


    隻憑小學生淺薄的智慧是不可能成功的……這場犯罪打從一開始就充滿破綻。隻是我跟u都選擇別過頭視而不見罷了。


    再說到這個破綻的『契機』,讓我和u都能說出『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已經結束了,還是放棄吧』這句話的時機,就發生在隔天,星期天吃晚餐的時候。


    u對我這麽說:


    「好臭。」


    33


    小孩子最恐怖的地方,就在於他們總是能輕而易舉地說出那些難以啟齒的話……沒有任何的前置作業,光用一句「好臭」就足以把我的心給撕裂。


    但,這個星期天,已經是監


    禁生活的第五天了。這段期間我一次都沒有進過浴室,也不曾稍微衝個澡。我甚至連衣服都沒得換。


    我的汗腺可沒有強大到搞成這樣還不臭的。


    我的牛仔褲和襯衫上都沾染了血的腥臭味……而我已在不知不覺中習慣了這個味道,所以並沒有多大感覺,可u卻敏感地對我身上的味道有了反應。


    不對,不是什麽敏感,怎麽可能會是敏感。我的身體又不是到了星期天才突然發臭的……而是u一直忍受著逐漸濃烈刺鼻的臭味,終於到了極限再也無法忍受了。


    但她說話的方式真的很傷人啊……


    身為一名小說家,就算是我這種按表操課全心投入工作的人,還是少不了跌進『修羅場(注9)』的經驗。一旦陷入修羅場,就隻能過著連洗澡的時間都嫌浪費的生活……這跟吃飯或睡眠不同,畢竟幾天不洗澡也不會死人……可就算如此,連續五天不曾淋浴的經曆對我來說還是第一次,也是直到現在的最後一次。想當然我身上的味道肯定濃烈到很不好聞,要因此責備u的嘴很壞似乎也有些過分,反而該感謝她一直忍耐到這一刻才說出來才對。


    這算什麽啊,說感謝什麽的,把我逼進無法洗澡窘境裏的不是別人,就是u搞的鬼不是嗎……


    「我還有習題得做,可以請你先去洗澡嗎?」


    說完「我吃飽了」這句招呼後,u再也忍受不了般地對我這麽要求道。u的「我吃飽了」相當合乎禮儀,但她用餐完畢後完全沒有收拾的意思,光是這個周末假日,我的聖域——也就是囚禁著我的置物間也變得愈來愈淩亂肮髒。在u離開後,我當然還是會把垃圾放進垃圾袋裏裝好,但因為沒辦法把垃圾丟到垃圾桶裏,現在我真的挺為周圍這些垃圾煩惱的。


    9  原義為正在進行腥風血兩激慰戰爭的場所。延伸為忙著與工作或學業奮戰的地獄狀態。


    雖然可以請u把這些垃圾拿到客廳的垃圾桶丟掉,但我害怕說出這種話會傷害到u的自尊心……誰知道接下來又會發生什麽事。


    好不容易我們之間的關係終於進展到她願意讓我去洗澡了……u手裏的那把小刀現在也隻是象征性拿著罷了……我可不願意讓好不容易構築出的良好關係又退回原位。但也可以說是我身上散發出的臭味已經嚴重到她不得不直接請我去洗澡了……


    「這邊。」


    說完,她拉了拉我的衣袖。不是用小刀抵著我,而是直接拉我的衣袖往前走,我總算能合法的(合法?真是奇怪的說辭)離開這間置物間到外頭去了。


    比我設想的還要幹脆容易得多……也不對,這可是五天裏不斷累積出的成果。將我監禁了五天之久,u的精神已經感到疲累,而我在u的麵前完全沒有表現出試圖逃跑的順從態度,恐怕就是她願意讓我離開置物間的最大原因吧。


    在並不算長的民宅走廊上走了幾步,出現在麵前的是與浴室相連的盥洗室。盥洗室的一隅設置了一隻白色棚架,架上擺了好幾條浴巾……但差不多數量的浴巾和更多髒衣服把洗衣籃塞成了一座小山。


    這麽一來,我總算能理蘚了。


    讀小學四年級的u就算能自己張羅洗澡,卻不會使用洗衣機。所以用過的毛巾和衣服隻能擺在那裏無人聞問。


    她家看起來挺富裕的,衣服和毛巾這類東西應該不匱乏……但再繼續過著這種使用完就丟著不管的生活,總有一天她也會沒有衣服可穿。


    這是我的監禁生活即將顯露破綻的星期天。可就這個角度來看,u的獨立生活打從一開始就是不成立的。


    在離開之前,至少該教會她怎麽使用洗衣機,想是這麽想,又覺得自己好像太雞婆了。


    讓一個讀小學四年級的小女生學會這些生活技能是想怎麽樣,又不是十多年前的女孩子都得接受新娘修行,現在早就不是那種時代了。我甚至不同意讓這麽小的孩子獨自張羅洗澡用的熱水。


    於是這個時候,我向u提問了。選在這種時機發問好像有哪裏怪怪的,但對於生活能力……或者該說是生存能力這點,我無論如何都想向她問清楚。就算不是小學生,就算不是u這麽難以溝通的對象,這也不是個好回答的問題,但我還是不得不問……如果能把『無法理解』這個結給解開,說不定我就能更了解u一點了。


    為什麽在監禁我的第二天——那一天,你不是帶回吃剩一半的營養午餐,而是全部都給了我呢……在這個時機點,我問出了這個問題。


    「我怕又會死掉了。」


    u馬上做出回答。麵對我的問題,她的回答聽起來沒有一絲迷惘。


    又?


    針對這個理解不來的用詞,我更深入地追問。


    「以前養過的貓,死了。」


    u給了我這樣的答案。


    「我不想再讓誰死了。身為飼主,我得負起責任才行。」


    留下這句話後,u走出盥洗室。『慢慢洗。』臨走還不忘對我招呼一句……我當然很訝異u曾經發生過那種事,更令我吃驚的是u所說的理由。


    從那短短的一句話裏想推敲出事情的全貌是很困難的一大工程,我發揮立誌成為作家的最大想像力試著推測,u以前大概……她也隻有小學四年級而已,那應該不是很久遠以前的事才對……她曾讓飼養的貓死掉了,我猜大概是忘了喂食之類的原因……監禁生活的第二天,我就搬出『忘了喂食』這件事來指責u的不周之處。


    她的行為會如此極端,原來是存在著那樣的原因……有過那樣的過去,或許真能把一個人改變至此,但她未免太極端了……也不能說她是抱著反省的態度在過生活。不知道她的學校作業還剩多少,居然就真的把我一個人留在浴室裏了,如果是寵物,肯定會趁這個機會逃走。總而言之,不管是飼養寵物、還是監禁人類,u都還太不成熟了。


    就算是怪物也會顯露出本性。


    腦子有問題的小孩也會顯露本性。


    我開始覺得u理所當然地就隻是個念小學四年級的少女了……但就在短短幾分鍾後,我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我褪去身上的衣物。


    34


    現在回想起來,我對於使用別人家的浴室這種行為,存在著筆墨難以形容的抗拒感。廁所也是,但廁所畢竟伴隨有關生理現象的危機,借用浴室隻是單純想讓自己變得舒服點,我心裏也因此萌生了某種奇怪的罪惡戚。


    一家之主……不能這麽說,現在唯一住在這個家裏的人請我洗澡……其實是有點半強迫啦,我應該沒必要為此感到畏縮才對……也許跟那種人情道義無關,隻是對於在別人家脫光光這種事感到抗拒吧。


    就算無關生理現象,我還是有想把自己好好清洗幹淨的生理欲求,反正我身上的臭味已經濃烈到不能假裝有洗澡來蒙混過去了,盡管有所抵抗和迷惘,還是不得不洗這個澡,況且我真的很想好好把自己打理幹淨。


    別人家的浴室對我來說相當新奇,懷著些許小鹿亂撞的心情……光是踏進別人家都很抵抗的我,更遑論是使用別人家浴室的經驗,根本數都不用數……總之,我先打開了水龍頭的熱水。就連她家的蓮蓬頭外型都讓我覺得很特別。


    大概是在吃晚餐之前就已經準備好了,浴缸裏注滿熱水,但我的身體髒得要命,總不能突然就跳進去泡澡咀。


    先得把身體和頭發洗幹淨才行。


    洗發精、潤絲精、護發霜再加上肥皂,擅自借用這些盥洗用品真的好嗎?還是該在使用前先征求u的許可?我煩惱了一下子,轉個彎想想u怎麽可能都讓我進來洗澡了卻禁止我使用這些盥洗用品,又不是什麽壞心眼的惡作劇。


    蓮蓬頭噴灑出溫度適中的熱


    水迎頭澆下……我從來不知道洗熱水澡是這麽舒服的一件事……接著一邊洗頭和身體……當然了,如果不來回洗上幾次,實在很難搓出泡泡…,終於就是明天了,我心想。終於就是明天了。


    明天,星期一。說完『我要開動了』吃過早餐後,u會接著說『我要出門了』然後離開家,到學校去上課。


    在那之後,我會走出置物間仔細調查這個家,查查u的父母為什麽『不在了』,就算隻是知道他們從事什麽職業也好,而不管結果如何,就算到頭來什麽都沒查清楚,我還是會離開這個家。我必須離開這裏才行。


    話雖如此,但我要做的並不是打電話通報警察。、或是趁著u不在家的期間悄悄溜走……我再也不會這麽做了。我會等到u從學校回來,用『歡迎回來』回應她的『我回來了』,然後和她好好把話說清楚,等把該說的都說完後,我才會離開這個家。


    她並不是無法溝通,我隻要傳達自己的想法就好了。你現在做的這些行為都是非常要不得的犯罪,是壞事,是無法被饒恕的行為。


    我絕不會向別人泄漏那一天在你身上見到的像是人格的東西,所以讓我回家吧——我會盡可能用不會傷害她幼小心靈的方式,將這些話告訴她。


    就將這次的入浴當成一個契機,抱著爽快明朗的心情,把該說的話傳達給她吧。


    可說起來,我能這樣舒適暢快地清洗身體,就沒辦法再堅持是u綁架了我,搞不好還比較像第一天設想的那般,反而是我得背上侵入民宅的惡名……


    要是能私下解決就再好不過了。


    不過我已經排除與u的父母進行溝通的想法。


    我不認為他們還會再回到這個家來……就算他們真的回來了,也沒必要把他們當一回事。那種會把念小學四年級的女兒丟在家裏整整一個星期不聞不問的父母,我不覺得跟他們還有什麽話好說。


    在u的飲食生活受到保障這一點上,他們反而才應該感謝我呢……就在我有些洋洋得意地胡思亂想時,總算把身體搓洗到滿意的程度。起泡也相當完美。


    拿起蓮蓬頭衝掉身上的泡沫後,我這才把自己泡進浴缸裏,背上與小腿的傷口在接觸到熱水時雖然有些刺痛,我還是覺得非常舒服。


    呼~正當我舒服得忍不住籲出一聲喟歎的時候。


    就在這個時候。


    因為我完全沉溺在清洗身體的動作上而沒分心注意,不知何時u連敲個門都沒有就走到盥洗室,接著直接踏進浴室裏。


    我想起u叫我去洗澡時說的那句『可以請你先去洗澡嗎』,我當然明白『你先去』代表什麽意思,也知道她的言下之意是等寫完功課她也會來洗澡,但現在才搞清楚話裏隱含的意思都為時已晚了。


    不,對小學四年級的小女生來說,一起吃飯和一起洗澡都是差不多的意思,身為一名男性,若是在這種地方表現出太激烈的反應,恐怕會讓大家降低對我的評價,不是毫無防備或什麽天真浪漫,我是真的被嚇了一大跳,這和年齡大小無關,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女孩子突然光溜溜地出現在眼前,實在是很嚇人啊。要是警方這時候突然闖進來,肯定會把我當成綁匪吧。什麽綁匪,根本是鳩占鵲巢的大強盜……


    「打擾了。」


    要把邊打招呼邊關上浴室門的u趕出去實在很困難,因為有股超越明哲保身的感情正在我心裏滋生。用不著我解釋吧,並不是對少女產生什麽性愛欲望的感情……要是這樣的話,現在我就寫不出這種文章了。在接受法律的製裁後,肯定也沒辦法回歸社會.我會以自己為恥,再三強調不會自殺的我,到時候說不定還是會走上那條絕路。


    畢竟是這樣的時代,連在都市裏都開始實行規範言行的法令,我當然不可能深入描述u細致柔軟的光裸身體。以我個人來說,我並不認為那樣的法令規範有什麽意義……用不著等那條法令發布,文字上的規範限製從很久以前就開始實施了,在我成為作家的這十年來,第一年能使用的表現手法,到了第十年已經無法再使用……真要為了『言論自由』而戰的話,鬥爭的對象可不隻政治家和官僚這麽簡單,創作者們應該都很清楚這件事吧。話說回來,搞錯言論自由意思的創作者不是挺令人心寒的嗎……


    話題扯遠了,是要說u的裸體才對。我會避免詳細的敘述,但是,為了讓大家知道我沒能及時將她趕出浴室的理由、還有為了我的名譽,我仍必須仔細描寫出來才行。什麽啊,我的名譽?那種東西算什麽啊!我真是太羞愧了,隻不過是小腿跟背部被劃了幾刀就嘰哩呱啦叫個不停的自己,在這一刻讓我打從心底感到羞恥。


    念小學四年級的u的身體,隱藏在衣物遼蔽下的肌膚上布滿了瘀青和割傷。


    35


    事態遠遠超出我所能判斷與理解的範圍。若她隻是個腦袋有問題的少女,那還有對應之策,反正我自己本來也就算不上正常;就算她是頭怪物,那反而更容另對付,真要是那種狀況,我說不定還能成為和怪物對抗的男主角呢。


    可是不行啊。隻有在對上可憐的女孩子時不管用。我不曉得該怎麽應對這種生物,更不可能打倒她。對全身上下部感到自卑的我,實在很不擅長去同情或憐憫別人……更可以說,我根本是打從心底厭惡那樣的感情。


    可當我麵對除了臉和脖子、手腳四肢之外,全身都布滿遭受暴力虐待痕跡的十歲小女孩時,除了同情和憐憫之外,我還能做什麽呢:


    更揪痛我胸口的,是u根本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按這個變青的地方,會痛痛的。」


    u說的好像那些瘀青就跟指壓按摩的穴道一樣……如果不用這種方式去理解,我的心智可能就要被摧毀了吧。心智被摧毀?我用的這是什麽小說的表現手法啊。


    當我麵對的是這種令人恐慌的壓倒性現實時。


    之所以u對於傷害我的身體完全沒有排斥感、會用刀尖抵著我,將我綁架到這裏來,因為她平常就是被這麽對待的,照這種邏輯思考也就想得通了。那孩子一直都受到暴力的威脅對待……偶爾還會被扔擲小刀,她平常過的就是這種生活吧。所以她才會有那樣的舉動。小孩子看著父母總是會有樣學樣。


    看著父母有樣學樣……我實在沒辦法向毫無自覺的u直接確認這一點,但u身上那些新生的傷痕一定就是她父母造成的吧。光就可能性這點來說,雖然也有可能是在學校裏遭受到暴力對待,但小學四年級學生的霸淩虐行是不可能搞到這麽淒慘的。孩子之間的暴力行徑從不曾停止,正因為無法停止,會生出要打就該避開臉部等容易被注意到的部位這種狡猾的小智慧,應該是在成為國中生之後。


    而布滿u身體的新傷口……說是新傷口,其實也已經痊愈到某種程度了……換句話說,她身上找不到近十天來新增的傷口痕跡。


    父母『不在了』之後的這十幾天裏,u也從暴力虐行中得到解脫了吧……從這個觀點切入考量,u的身體會瘦到連肋骨都明顯可見,很難說是這幾天飲食不規律所造成的結果。我忽然想起,她曾不經意地說過平常就會吃生肉和沒有經過調理的蔬菜。


    那些細碎的線索彷佛都串聯起來了,以u傷痕累累的身體為中心……


    就算隻存在於極其短暫的一小段時間,就算現在已經完全不那麽想了,我還是打從心底對為了逃離u的監禁而指望她雙親協助的自己感到厭惡……如果我什麽都沒發現,真的向她歸來的雙親報告這一切的話,又會演變成什麽狀況?我實在很不願意去想像那種情形,但我還是想了。


    我到底該怎麽做才好?


    從十年之後的世界冷靜下來想想,答案其實顯而易見……在看到


    u赤裸身體的那一瞬間,就該走出浴室,打開手機的電源才對。撥通電話的對象不是警察,而是兒福機構。


    但那是十年後的現在才說得出口的話,當時的日本社會還沒有發展出有關兒童受虐的完善應對步驟。


    不過是十年前的事,想想還真是令人無法置信,但這個時候『管教小孩』跟『虐待』之間還沒有明顯的區別,更甚者『別對別人的家務事多置喙』才是一般認定的價值觀。


    虐待行為當然存在,卻沒有一個能正視虐待暴行的相關單位來處理問題……所以在發現虐待的情形時,我完全不曉得該怎麽辦才好。


    於是我陷入了某種思考停止的狀態中。


    一起洗澡的這段時間,我沒辦法向她觸及核心問題,光是為了不讓她察覺我看著布滿她全身上下的新舊傷疤有什麽想法就已經耗去大半心力。我知道不能太刻意去與她相處,到頭來還是無法否認自己有意識地對u做了許多討好的舉動,嘴上雖然沒說破,可也許還隻是小孩的她也感受到那股不自然的異樣感了。


    這是綁匪與被綁架的受害者之間的信賴關係產生明顯戰皸裂瞬間……走到這一步,接下來就隻剩結束了。如果這是一般的小說情節,就會接續最終章的解決篇……但並非故事的真實事件,最後隻能當成事件來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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