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暗下來了。


    這一條路唯一通往的是半山腰的孤兒院,這個時間根本就不會有其他人經過。


    四周寂寥,偶爾林子裏還有不知名的鳥叫聲。


    路邊樹影重重,路燈漸漸亮起。


    秦昭顯拄著拐杖,一步步朝蘇暖走過來,路燈清冷的光下,他的臉色很不好,就像一個行將就木的人。


    臉色白得瘮人。


    “咚”的一聲,拐杖重重地敲擊在地麵上。


    秦昭顯深沉的目光狠而利地刮在蘇暖的臉上,語氣嘲諷又冷厲:


    “以為蘇行之被保護起來了,我就拿你沒辦法了是嗎!”


    左右兩邊都是秦昭顯的人,兩個黑漆漆的槍口直對著蘇暖的腦袋,槍栓已經拉開了,隻要他們食指一動,隨時可以讓她的腦袋開花。


    必死無疑!


    蘇暖掐著掌心,餘光瞥見被打暈倒在地上的周梅仁和小桃。


    “有什麽你盡管衝著我來,放了他們!”


    “他們是無辜的人,我肯定會放,打暈他們隻是嫌他們礙事而已。”


    無辜的人……


    他會說這樣的話著實讓蘇暖感到意外。


    可是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的原因,蘇暖也猜出了八分,神經陡然扯緊,麵上卻是鎮定自若。


    秦昭顯看著她臉上淡定的表情,冷笑:


    “蘇啟恒的女兒果然不一樣,你和你那該死的爸可真像!”


    蘇暖的五指攥了起來,心髒緊緊一縮,腦仁突突直跳。


    他果然認識她的父親!


    否則,母親臨終之前也不會說不要和秦家的人有任何的來往這樣的話。


    一開始,她一心隻想著是秦昭顯給他們下的毒,可是直到最近,正銘說應該不是秦昭顯做的,她才重新回想起這句話來。


    【如果早知道正銘……】


    所以他們彌留之際那句沒有說完的話,應該是,如果早知道正銘是他的兒子,他們當初說什麽都不會同意她和正銘在一起。


    蘇暖的表麵掩飾得再好,可秦昭顯在商場上混跡了那麽多年的人,怎麽可能看不出她的這一點心思。


    嘴角一勾,他冷笑道:


    “蘇啟恒一定沒有告訴你,嗬……也對,他怎麽可能會告訴你,他害死了一個愛他的女人呢!”


    愛他的女人!


    蘇暖一怔,眼看秦昭顯的情緒不穩,而她也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閃而過的痛苦。


    蘇暖心念一動,“到底是愛我爸的女人,還是你愛的女人?”


    一聲輕笑。


    “蘇暖,太聰明不是好事!”


    突然,秦昭顯目光狠刹地盯著她的臉,她的表情淡定,卻仿佛是在嘲笑。


    他壓抑著胸腔不斷翻湧的怒氣,因為隱忍,拄著拐杖的手都開始顫抖起來,消瘦的手背上青筋異常凸顯。


    突然,他一咳,助理蔣慶山立馬上前攙扶著他。


    “二爺!”


    “咳咳咳——”秦昭顯拿著手帕緊緊捂住嘴。


    等他緩過氣來,借著清冷的燈光,蘇暖看見雪白的手帕上是觸目驚心的血紅。


    他咳血了!


    秦昭顯猛地將蔣慶山推開,拄著拐杖一步一步地走到蘇暖麵前。


    臉色陰鬱蒼白,一咧嘴,白牙上都是血絲:


    “當年要不是蘇啟恒從中作梗,小嫿怎麽可能會離我而去,要不是蘇啟恒執意要深入古墓,小嫿也不會死!”


    ……


    當年秦昭顯,蘇啟恒和南嫿是南大考古係的同學。


    南嫿和秦昭顯從小就認識,家裏的長輩一直都看好他們,準備等他們畢業,就給他們舉行婚禮。


    秦昭顯也一直以為,南嫿是喜歡他的。


    因為直到他們訂婚,南嫿也沒有說過一句不願意。


    直到有一天,兩家聚在一起吃飯,長輩問起他們畢業後的打算時提及了他們的婚事。


    飯後,秦昭顯單獨送南嫿回家,卻在下車之前,南嫿對他說:


    “昭顯,我們把婚約解除了吧……”


    “你胡說什麽,小嫿,是不是發生什麽了?”


    “以前,我不知道喜歡一個人的滋味,我以為隻要和你結婚,像我們爸媽那樣相敬如賓過一生就足夠了,我以為這一生也許就這樣了,可是直到我遇上了啟恒……”


    年輕氣盛的秦昭顯哪裏能接受得了這樣的變故,“你喜歡蘇啟恒?”


    “嗯。”


    “那我呢!你不是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蘇啟恒他一窮二白,有什麽值得你喜歡的,隻有我,我才能給你想要的生活!”


    “昭顯,你不明白,他窮也好,富也罷,我都喜歡,我隻喜歡他。”


    南嫿態度堅決,不惜和家人鬧翻。


    後來,秦家的家業麵臨危機,當時秦昭顯的父親毅然要他娶了當年南城首屈一指的陳家的大小姐。


    南嫿除了一句祝福之外,毫不留戀。


    秦昭顯陰鬱的表情逐漸猙獰起來:


    “要不是我喝醉了,那個女人怎麽可能懷孕!要不是她從中阻撓,我原本可以阻止小嫿隨蘇啟恒深入古墓的,那樣小嫿就不會死了!”


    這段往事……


    父親從來沒有提起過。


    母親顯然也是知道的。


    那是他們上一輩人的故事。


    蘇暖還沒從震驚的餘溫回過神來,秦昭顯又咳嗽了,手帕上依舊是觸目驚心的血紅,那樣刺目的顏色直接將蘇暖拉回了神。


    秦昭顯粗喘了幾口氣,緊緊攥著手帕。


    “古墓裏有斷層,小嫿為救蘇啟恒,被掉落下來的石塊砸中,臨死之前,她居然,叫我一定要放過蘇啟恒!


    嗬……我愛的女人,居然叫我放過她愛的人!”


    秦昭顯嗓音陡然拔高:“如果不是那個女人,如果不是蘇啟恒,小嫿根本就不會死!”


    那個女人……


    秦正銘的母親!


    “可是我和正銘又做錯了什麽!”蘇暖這幾年所有的委屈和憤怒頃刻爆發。


    她猩紅著雙眼,憤怒讓她渾身都顫抖了起來,指甲掐進掌心裏,質問他:


    “當年,我的孩子又是何其無辜,懷胎七月,就算是早產他都有活下來的可能,卻被你……被你活生生打死!”


    想到那天,豔陽高照的六月。


    蘇暖噬心地痛著。


    “要怪,就怪你是蘇啟恒的女兒,他是姓陳的那個女人的兒子,你們不配擁有幸福!你也不配生下秦家的孩子!”


    秦昭顯的一聲爆嗬將蘇暖從痛苦裏拉了出來,也是一瞬間,讓她冷靜下來。


    看著他猙獰的表情,她知道現在的秦昭顯已經是將死之人,他什麽都不怕,什麽都不會顧慮。


    可是她不能。


    她還有正銘,還有行之,還有蘇家的羊脂白玉沒拿回來。


    可是現在她該怎麽辦?


    秦昭顯既然能找到這裏來,告訴她當年的一切,肯定是鐵了心的不放過她。


    手機在包裏,已經被人丟掉了。


    蘇暖下意識地用手攥著胸口,卻觸碰到了毛衣裏麵的那塊懷表。


    懷表!


    這是正銘交給她的。


    對,正銘……


    來孤兒院的時候,他們才通過電話。


    正銘還告訴她,他的眼睛已經能隱約看見光亮了,他在他們的家裏等著她。


    如果她長時間沒下山的話,他一定有所察覺,他不可能察覺不到的。


    所以,她一定要拖延時間,一定要拖延到正銘來找她。


    她依然保持著攥著胸口的動作,仿佛那塊懷表會給她安定一樣,果真,很快她緊張亂跳的心稍稍平穩了下來。


    她盡量保持冷靜。


    “所以,你答應了小嫿不為難我爸媽,當年你真的沒對他們下毒?”


    秦昭顯並不在意她的動作,他大概沒多大力氣,原本單手拄著拐杖,現在改為兩隻手交疊著搭在拐杖的龍頭上。


    他眼神陰鷙地盯著蘇暖,冷哼一聲:


    “要殺他們,我何須下毒?國內每年失蹤人口那麽多,我隨便處理了兩個人,又能引起多大的波動?”


    蘇暖的心髒皺縮,真的不是他!


    然而下一秒,就在她抬眼的一瞬間。


    秦昭顯劇烈地咳嗽了幾聲,順氣後,突然從大衣的口袋裏掏出一個隻有巴掌大小的盒子。


    “你認得這東西吧?”


    蘇暖不知道他說的東西是什麽,但潛意識裏認定一定不是什麽好東西。


    直到秦昭顯從盒子裏將東西取出來的時候,蘇暖的身子猛地一僵,渾身血液逆流的一瞬,她的腦海一片空白。


    蘇家的羊脂白玉!


    “這東西明明在……”電光火石之間,蘇暖立即明白過來,“你卑鄙!”


    “蘇暖,當初你還在念大學的時候,接的第一支廣告,我就告訴你了,你沒有力量跟我抗衡,我可以給你想要的,也可以隨時收回去。


    而你想要的,我也可以拿走!


    你努力賺錢,可不就是想要這塊玉嗎?現在,我隻要你和正銘一刀兩斷,這塊玉,就是你的,你不費吹灰之力就能……”


    “你妄想!”蘇暖冷冷地打斷他的話,“你妄想再通過我傷害正銘!而我,也絕不會再背棄我們的愛情!你妄想再拆散我們!”


    這樣的表情,這樣的語氣!


    像極了當年毅然選擇跟蘇啟恒在一起的小嫿!


    秦昭顯胸腔翻湧的氣血再也壓抑不住,他忽然側身從蔣慶山的手裏將槍奪了過來。


    就在他舉起槍的一瞬間,林子裏傳來一道槍聲。


    子彈打在了秦昭顯的槍上。


    劇烈的衝擊力,秦昭顯的一隻手幾乎廢了。


    蘇暖抬眼,秦正銘被時基攙扶著從林子裏出來,身後是靳家的精英部隊,手裏拿著狙擊槍。


    是正銘!


    原來他們……


    “你!”秦昭顯忍著劇痛,看著林子走出來,站在路燈下的秦正銘,命令身邊的人,“將這個女人給我殺了!”


    “你敢動她試試!”秦正銘清冷低沉的嗓音令正欲動手的幾個人都停了下來。


    時基將手機丟了過去,蔣慶山抬手一接。


    “你自己看看這是什麽!”


    蘇暖不知道手機裏麵的內容是什麽,但是秦昭顯一看,身子明顯地一晃,要不是蔣慶山扶著他,恐怕就要跌倒在地上了。


    他驚恐地盯著秦正銘,“你怎麽找到小嫿的墓!”


    當年,他為了不讓蘇啟恒知道小嫿的墓,選了一塊隱秘的地方,連小嫿的家人都找不到。


    可是秦正銘如果派人出去找,又或者靳庭風派人出去找的話,他不可能一點風聲都沒有。


    “這,你就要問問唐時慕了。”秦正銘冷笑了一聲,“你敢動她一根頭發試試,我就叫人挖了南嫿的墓!”


    唐家!


    “你敢動小嫿的墓,我廢了你!”秦昭顯怒吼一聲,卻是身子早就支撐不住,嘔了一口血之後,幾乎昏厥過去。


    秦昭顯大勢已去,他的人馬被靳家的人控製住。


    秦正銘雖然能看到一絲絲的光亮,但現在天黑了,即使有路燈,他依然看不太清楚,但蘇暖過來的時候,他幾乎是本能地伸手將她攬進懷裏。


    他抱得很緊,吻了一下她的額頭,在她耳邊沉沉地呼吸:


    “阿暖,沒事吧?”


    蘇暖抱著他,“我沒事。”


    時基將秦昭顯手裏的那塊羊脂白玉拿了回來,親手交到蘇暖的手裏。


    “他將這塊玉買走的時候,我就在懷疑,他那麽狡猾,所以我隻能等他親自交出來了。”秦正銘抓著她捧著玉的手說道。


    “可是你怎麽知道他什麽時候會拿出來,萬一你們開槍早了呢?又萬一他根本就沒帶呢?”


    “懷表,裏麵有竊聽器。我太了解他,他一定是要拿著玉威脅你或是與你交換條件。”


    蘇暖摸著毛衣裏的懷表,原來裏麵暗藏玄機。


    怪不得秦正銘要她隨身帶著,沒有告訴她,是怕她敗露,也是了,麵對秦昭顯那樣的人,她完全沒有把握。


    原來,他早就做好萬全的準備。


    可是一想到秦昭顯講的那些話,簡直枉為人父,正銘聽了,心裏一定不是滋味。


    這麽想著,蘇暖有些心疼,又緊緊抱著他。


    其實秦正銘沒有告訴蘇暖的是,懷表貼著她的心髒,當他聽見她快速而紊亂的心跳時,他幾乎就要忍不下去。


    可是一想到她為了蘇家的玉,幾乎到了拚命的地步,他無論如何也要拿到手。


    “阿暖,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從中作梗了。”


    ……


    秦昭顯被送往醫院。


    他渾身多處器官早就出現衰竭的症狀,能堅持到今天已經算得上是奇跡。


    搶救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病房裏很安靜,隻有檢測的儀器不時地發出聲音。


    他的病床邊隻有顏卿玉一個人。


    她坐在沙發那邊,長發在腦後盤成一個發髻,看上去溫婉又優雅。


    秦昭顯沒有看她,而是喃喃地叫著南嫿的名字。


    卻忽然,一隻柔若無骨的手握住了他消瘦如柴的手。


    顏卿玉忽然湊近他,聲音柔婉:


    “二爺,當年,你說我很像一個人,那個人就是你口中說的小嫿嗎?”


    秦昭顯神誌不清了,乍然一看見湊近的顏卿玉,以為是小嫿,喃喃了幾聲,往日叱吒風雲的男人竟掉了幾滴淚下來。


    顏卿玉看見了,搖搖頭,給他擦眼淚,像是平時聊天那樣地問:


    “二爺這些年受到病痛的折磨,滋味如何?難道,你都沒察覺到嗎?到時候你和亡故的蘇氏夫婦的死因其實都是一樣的,都是器官衰竭而死。


    為什麽呢?”


    秦昭顯突然瞪圓了眼睛死死地盯著顏卿玉,嘴巴張開,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呼吸就像堵在了喉嚨。


    顏卿玉臉上的表情依然和往常一樣,嘴角還有幾分笑意。


    “你猜對了,因為你身上的毒也是我下的,隻不過你的分量幾乎是察覺不出來的,日積月累,才會擊垮你的身子,為什麽嗎呢?


    因為我恨你啊,我恨你奪走我的自由,奪走原本我可以爭取來的幸福,秦昭顯,我恨你!”


    突然,顏卿玉拔掉了他的氧氣管,看著他呼吸短促,她又更靠近了一些,湊近他的耳朵,說:


    “有件事情,我瞞了你五年了。其實平安根本就不是你的孩子,他是你的……”


    最後兩個字,顏卿玉輕笑了一下,緩緩地說給秦昭顯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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