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戶台分舍的大廳,變成了待起來比平常更為舒適的空間。


    早晨柔和的陽光從仔細擦拭過的窗戶照入室內,而擺設在房裏的東西都已被打理的整齊劃一。


    這般清新的光景,是亞夜從一大早開始致力於清理整頓與打掃的成果。


    美輪美奐的程度甚至讓美鶴走進大廳,就以「太棒了(excellent)!」一句來誇讚。


    位於大廳旁邊的食堂,則準備有膳食。


    剖開的烤竹莢魚、高湯煎蛋卷、涼拌波菜、梅幹、納豆、海苔、醃白菜、味噌湯以及白飯。還泡好了綠茶預備著。盡管樸素,這樣的菜色仍然是無可挑剔。


    亞夜做起管理員打工的那天早上。她手腳俐落地準備了這麽一頓早餐。


    昨晚亞夜背的包包裏頭,似乎就是將這些材料與換洗衣物擺到了一起。所以對腕力有自信的明彥,才會覺得提起來沉甸甸的。


    麵對眼前的早餐,美鶴感歎著。


    「美極了(brilliant)!這真是適合日本人的飯菜。」


    「好厲害喔……簡直就像旅館供應的早餐。」


    由香裏也坦率地表示佩服。


    「沒那麽誇張啦。」


    亞夜回答,並從電鍋盛了飯到碗裏遞給明彥。


    「你應該覺得這是普通的早餐吧,真田學弟?」


    「不會耶,老實說,我很驚訝。在拳擊社合宿練習的時候,我不記得有看到這麽像樣的飯菜過。」


    相對於眼前豐盛到在洋式桌椅上吃,都會讓人覺得是種褻瀆的和風早餐,若提到拳擊社在大賽舉辦前進行合宿練習時所吃的早餐的話,理所當然地,就是前一晚吃剩的咖喱淋上白飯而已。


    ——這樣不是三餐都在吃咖喱嗎?


    明彥連味道都回想起來了。拳擊社經理人所作的咖喱,和專門店裏吃得到的那種味道不一樣,是一種帶有家庭味的味道,但還是非常好吃。所以那時候即使三餐都是咖喱,也沒有人想抱怨。


    「學姐作的咖哩也很好吃呢,這麽說來。」


    「合宿的時候人數那麽多嘛.我並,並沒有想用咖哩混過去的意思喔。」


    將自己的飯填到碗裏,亞夜蓋上電鍋。這樣早餐的準備就結束了。


    「那麽,我要開動了。」


    優雅地行過一禮,美鶴取過盛有味噌湯的木碗就口。


    她的表情頓時變得開朗。低語著真是美味,美鶴連點了幾次頭。跟著也將筷子伸向其他料理。每吃一口,又會重複地點頭佩服起來。


    「唔哇,這飯晶瑩剔透的耶。」


    以筷子夾起一口飯的由香裏高興地這麽說,然後便將米飯送進口中。


    「的確很好吃呢,學姐。普通來講,我早上吃的不是便利商店就是學園販賣部的麵包和牛奶,所以這樣的早餐已經很久沒吃到了。」


    明彥大口大口地將飯扒入嘴裏,並捧起味噌湯啜飲出聲。接著又把筷子伸向竹莢魚,粗手粗腳地連骨頭都沒剔掉,就送進了口中。


    那模樣讓亞夜笑了出來。


    「男孩子的那種吃相,看了真讓人覺得心情愉快呢。」


    「我覺得很沒教養就是了。」


    這麽說著的美鶴筷子上,看得出隻有前端是濕的。她徹頭徹尾地保持著教養在用餐。


    「我也不是不能理解會想那樣子吃飯的心情。特別是這道高湯煎蛋卷,真的很好吃。幾乎會想請學姐來指導桐條的廚師呢。」


    「並沒有那麽費工啦。等一下我寫成筆記給你吧?」


    「也可以教我嗎?」


    氣勢足至蓋掉由香裏的請求,明彥像是把筷子摔到桌上地放下了手邊餐具,並且站起身子。


    「糟糕,我忘記拿蛋白質了!」


    「蛋白質?從一大早?」亞夜問。


    「對啊。因為用餐也是鍛煉的一環嘛。」


    握拳給對方看過之後,明彥朝著自己房間的冰箱跑了出去。


    對於美鶴與由香裏、亞夜三人以滿臉苦笑目送自己離開的事,則絲毫不知。


    這是那天放學後發生的事。


    距離春假還剩幾天。月光館學園的氣氛已經完全是進入假期的狀態了。到了年末,學校所排的課程大概都已結束,隻剩結業式以及分發成績單而已,所以幾乎所有的學生都是在放春假的心情了。


    拳擊社練習的時候,也有不少學生東找西找出理由,不想來參加。


    但是,明彥不一樣。每日的鍛煉對他而言是少不丫的。


    在隻有幾個人的社辦中,今天他也流著汗在練習。


    站在照得進全身的大鏡子前進行假想訓練的明彥背後,站著一名學弟。明彥隔著鏡子和那名學弟對上了目光。對方似乎是有什麽事的樣子。


    明彥一邊持續假想訓練,一邊朝背後打了招呼。


    「怎麽了?」


    不知為何,學弟臉上滿是笑意。


    「我本來以為主將是個很嚴肅的人,其實好像也不是這樣耶。」


    「你在說什麽?」


    「不用裝蒜也可以啦。還是主將現在跟平常一樣的天生脫線?」


    「——你說誰天生脫線?誰?」


    嘰地一聲,明彥扭起腳尖,在原地轉過身子。


    他虎虎生風地打出左直拳。這一拳在學弟的鼻尖前三公分停住了。


    把眼睛睜得老圓、就像要慘叫出聲的學弟擱在一邊,明彥以縮回的左腕擦起了自己額頭上的汗。


    「你到底在講什麽?說真的,我完全聽不懂。」


    「是,是班上的家夥在傳。」臉綠了一些,學弟說。


    「他們說早上經過宿舍時,有看到在擦窗戶的時任學姐啦。」


    「什麽啊,是這件事嗎。學姐的話,從昨天開始就住在宿舍啦。直到春假結束為止的期間,她都在那裏打工當管理員。這又怎麽了嗎?」


    「還問怎,怎麽了嗎——主將你在某方麵也很了不起耶。」


    學弟的瞼上,露出了混有尊敬與啞然的奇怪表情。


    「喂喂喂,真田,沒有人在這種時候還會像你這樣問啦。這種情況下,對一個身心健康的男人來說實在不太妙吧?」


    在房間一角,原本打著拳擊球的同年級學生停住了練習的拳頭。而他的瞼上則是苦笑著的。


    「就是說啊。」坐在長椅上擦著拳擊手套的學弟,則是向坐在旁邊擦起汗的家夥征求同意的聲音。拋來話題的學弟這時也頻頻點頭稱是。


    「要是我的話,隻要想到同一個屋簷下還睡有三個那樣的美女,就很不得了了。」


    待在社辦裏頭的人,包括剛才加進對話的社員就是全部了,一共五名。除了明彥之外的四個人,一致將明彥當成了某種〈例外〉,並用欣賞珍禽異獸的目光看著他。


    「三個美女?時任學姐是美女沒錯啦——嶽羽的話,也算在美女的範疇裏麵吧。」


    明彥想了一會。


    「啊,還有一個是指美鶴嗎。我還以為是誰呢。」


    平常的時候,明彥很少將美鶴意識成一名異性。而是將她當成在與暗影作戰時彼此托付性命的夥伴。至少,對明彥來說,美鶴是男是女並沒有什麽關係。


    「這樣子看來,主將好像真的什麽也不知


    道耶。哎,那個人實在好可憐哪。」


    尊敬的神色從最初與明彥攀談的學弟臉上褪去,變成了啞口無言的表情。為了看看其他人又是什麽德行,明彥掃視過社辦。


    盡管有程度上的差別,所有人都是一臉呆掉的樣子——他這樣覺得。


    這麽看來,不懂在說「什麽」的好像隻有明彥而已。


    「——我根本摸不著頭緒。你是在說誰可憐?」


    對啊,我是在說誰呢.像是這樣自言自語過後,學弟從明彥背後離開,隨即便拿起了掛在牆上的跳繩。他偷偷地瞟過明彥一眼,又深深歎出一口氣,跟著就用慢吞吞的動作開始跳繩了。


    「哼。」


    低吟出口,明彥再度轉身麵對鏡子。並重新開始假想練習。


    一邊聽著學弟那不是很有節奏感的跳繩訓練聲響,明彥繼續朝著鏡子揮出拳頭。


    ——我是做了什麽奇怪的事嗎?


    心情完全沒辦法舒坦下來。在剛剛短短的一來一往之間,明彥實在不覺得自己有做出什麽失態的事,可以讓社員們愕然成這樣。


    ——或者。問題在於我沒聽懂?


    鏡子的自己什麽也沒回答。這是當然,鏡子隻會映照出事實,它就是這樣的存在。


    所以,明彥一邊擺著認真煩惱的表情,一邊自暴自棄地進行假想練習的模樣,正是無可懷疑的事實。


    ——這種疑問要找誰商量才好呢?


    思考著的明彥腦中,浮現了將雪帽戴到眼眶前的男人身影。


    你白癡啊?


    明彥感覺自己似乎聽到了真次郎這麽說的聲音。


    ——真次不行吧。就算找那家夥談,感覺也不會得到像樣的回答。


    或許商量的對象找大人比較好。幸好,明彥認識一名值得信賴的大人。這麽說來,最近也很少去找他。


    明彥決定了練習完之後的去處。


    ——相隔許久,就去一次看看吧。偶爾不去露個臉也不好。


    「我那時候,有說了什麽奇怪的話嗎?」


    「……要說這很像真田的作風的話,也的確很像啦。」


    麵對一臉正經的明彥,那名巡警不得不苦笑。


    這裏是位於桐木購物廣場一角的,辰巳東派出所。


    明彥來見的人便是在此執勤,一名叫作黑澤的巡警。


    十年前,在這個辰巳海港島地區發生過一起事故,當明彥被卷入事故之中的時候,對他照顧有加的就是這位黑澤巡警。在那之後,明彥也曾幾度受到他的幫助。


    今天在練習中產生的疑問,明彥決定拿來與黑澤商量。


    結果對方拋回來的話卻是「很像真田的作風」。那不就沒事了嗎,明彥想。


    「你是說,這很像我的作風嗎。這樣的話我就覺得沒什麽問題了啦……。」


    這時候,站在派出所櫃台對麵的黑澤朝明彥那邊挪動了身子。他貼過臉,並窺伺起明彥的眼睛。兩人就要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距離,讓明彥慌張地退過身子。


    「作,作什麽啊?我並沒有那種喜好。」


    「喜好是正常的嗎。那麽,也還算對女人有興趣囉?」


    「當然啊。不要把我講得像變態一樣好嗎?黑澤先生。」


    明彥有些惱怒。身為一名正值青春的男生,對女生當然會有興趣。


    「聽好了,真田。」


    恢複原本姿勢的黑澤,像是要說教般地開了口。


    「絕對比你想得更誇張。我是說,你這年紀的男孩對女人該有的興趣。」


    「比我想得還誇張嗎?」


    「沒錯。到你這年紀的話,不管是躺著、醒著,就算整天都在想女人的事,也沒什麽好奇怪的。而且每次想到女人,還可能會心煩意亂地靜不下來哪。」


    黑澤彷佛露出了眺望遠處的眼神.應該是回想到自己的青春時代了吧。


    「……被稱為思春期的玩意就是這樣啊。」


    「是喔。」明彥不是很能釋懷。


    「我搞不好是覺得那樣比較變態哪。再怎麽說,滿腦子都在想女人的話,對鍛煉和學業都會造成妨礙吧。」


    「會造成妨礙的程度就差不多。這樣比較健康。」


    「意思是說,我並不健康嗎?」


    「至少,和真田覺得很奇怪的那群拳擊社社員比起來,我是認為你不太健康——這樣說吧,就拿話題中的那位女經理人來講好了。真田.你有沒有設想過她可能是什麽樣的心情呢?」


    「心情嗎?」


    造成話題的女經理人。就是指亞夜。


    明彥插起手,並且低吟出聲音來思考。心情。搞不懂亞夜在想什麽,自己曾經這樣感覺過。不過,卻沒有去想過她那時是什麽樣的心情。


    「老實說的話,沒有。」


    「大致上,人的行動舉止都會被心情所左右。盡管有時候也會做出與心情相違背的行動來,即使如此,在行為之中的某個地方,遺是會表露出心裏坦率的想法。如果能察覺到這種想法的話,和人相處就會變得更圓滑。」


    原來如此,明彥點頭。黑澤繼續說道。


    「特別是女人,她們有時候會做出讓你搞不清頭緒的行動。像是突然變得很高興,或者當你才這麽以為的時候,卻又生起氣來之類的。」


    「啊,有耶。是有發生過這種事。」


    畢業典禮那一天。前往舉辦拳擊社歡送會的卡拉0k店時,亞夜在路上表現出來的舉動就和剛才黑澤所形容的一模一樣。突然間興高采烈,轉眼卻又生起氣來,讓明彥完全無法理解亞夜那時采取的行動。


    「就是在這種時候。你要運用想像力去設想對方的心情。不管怎樣,麵對女人你應該會遇到幾次慘兮兮的局麵吧,但是漸漸地,你多少會變得像樣一點。」


    「多少會像樣一點是嗎……。」


    這是段讓明彥覺得自己前途慘澹的建議。會變得像樣點。黑澤這麽將話說出口的時候,眼神還是有些眺望遠方的味道。這很讓明彥在意。


    「就沒有那種,呃,比較具決定性的對策嗎?」


    「沒有。」黑澤立刻回答,隨即又補一句。


    「有的話我也想知道。」


    總之女人很難懂。將這銘記在心就對了。


    這就是,黑澤那天做出的最後一句建議。


    回到宿舍,和早餐時一樣,用過了亞夜所準備的晚餐之後,明彥便動身拜訪海港島站的後街。為了與真次郎見麵。


    見到麵之後,明彥立刻和真次郎講了今天所發生的事。


    明彥原本沒有和真次郎商量的意思,但他重新考慮過,如果將拳擊社發生的事情經過連黑澤所說的建議一起講出來的話.或許能得到什麽意見吧。


    不過真次郎拋回來的並不是意見。


    「你白癡啊?」


    用著啞然的目光,真次郎看向明彥。


    「陪你商量這種事的黑澤先生還真可憐。」


    「別把我當白癡!真次。」


    「就是會想把你當白癡啊……不過,我倒是不知道你喜歡年紀大的女人.」


    「我說啊。剛才我講的話是要怎麽聽,才會變成我喜歡年紀大的女人。」


    朝著這樣主張的明彥,真次郎輕輕地拍了幾次


    他的肩膀。


    「別死撐啦。」


    「我沒有撐!學姐隻是學姐,就這樣!」


    真次郎悄悄地離開明彥身邊。他就近找了塊牆壁靠,並且歪著頭看向明彥。


    「明。也不用這麽傾盡全力地來否定吧。你這樣說也是有失禮的地方,不是嗎?要是讓本人聽到的話,她一定會很失望哪。畢竟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就像是被你說成了毫無女人的魅力那樣啊。」


    「呃,是這樣嗎。」


    真次郎的話說得也有道理。明彥雖然沒自信能將話中意思理解透徹,但被人這樣一講,也開始覺得自己說了對亞夜失禮的話。


    「——這也算是沒考慮到那個人心情的行動吧。」


    明彥用極為正經的表情低語。嗬,真次郎傻眼般地短短笑了出來。


    「……白癡。不要一本正經地去想這種事啦。腦筋太死了你。」


    「我沒那麽認真的意思就是了。」


    「自己的事情自己是最不懂的吧。」


    就是這樣。真次郎自嘲般地低喃出口。沉默降臨在後街上。


    約過了一會,明彥開口。


    「話說回來,真次。」


    「我拒絕。」


    真次郎瞬時表現出拒絕的態度。


    回宿舍吧。因為他知道會被對方這麽開口,才做了回答。


    「至少聽我講段話吧。」


    明彥朝真次郎走近一步。


    真次郎離開靠著的牆壁。從明彥身邊離開一步,背對過他。


    「那些話我聽膩了。」


    對明彥來說,真次郎的態度也是頑固到看慣了的。他知道勉強逼對方聽自己講話的話,


    真次郎隻會掉頭就走。所以明彥並沒有再多逼近。


    「……這樣的話,我就隨便講講。」明彥進入主題。


    「時任學姐之前在〈影時間〉時,曾經差點被變異體襲擊。所以她才會住進宿舍裏。」


    真次郎僵住了本身的氣息。他以銳利的目光看向明彥。


    「——你說,差點被襲擊?是在哪?」


    「月光大橋。」


    「那裏離〈塔爾塔羅斯〉很近……等等,這樣的話,那個女人對影時間有適應性嗎?那persona能力呢?」


    「目前看來,學姐的persona能力還沒有覺醒。她似乎是擁有類似的資質,不過桐條的研究所好像也不是很懂的樣子。」


    「……是嗎。那麽,不保護她不行哪。」


    真次郎這句話,讓明彥滿心歡喜起來。


    「真次!你還願意和我們一起作戰嗎!」


    「抱歉。」


    真次郎舉起單手,並轉過腳步。


    「這與那是兩回事。我不打算回宿舍。像我這種不去學校之後就休學的不良分子,要是出現在宿舍的話,你那學姐心裏大概也不會太舒服吧。」


    「時任學姐不是那種人。她不是會在意這種事的人。」


    明彥如此告訴真次郎打算離去的背影。停下腳步,真次郎隔著肩膀回頭。


    「你還真敢說呢。」


    嘻嘻笑出聲音後,真次郎立刻扳回了正經臉孔,轉過身子。


    「即使那個學姐不在意,我也會在意哪。拜啦,明。如果有遇到變異體的話,我會自己先將他們解決。」


    真次郎快步離去。他的身影已從後街陰影中消失。


    明彥也轉過腳步。「真次那家夥」嘴裏雖然埋怨,但他心情並不壞。


    自己還會和真次郎比肩而戰。明彥有這種預感。


    在明彥的預感尚未化作現實的情況下,月光館學園迎接了第三學期的結業式。


    為了準備升上下一個年級,許多社團的活動不是休息,就是改成采用自由參加的形式。


    拳擊社也是其中之一,不過,也顧忌到身為主將的立場,即使是春假期間,明彥仍每天在社團中度過上午的時光。根本說來,社員們也不太會在這時候出現,所以他也隻能默默地一個人進行鍛煉就是了。


    在學生會工作的美鶴則已申請參選學生會長.她正為了新學期開始後馬上要進行的選舉準備而忙碌著,一整天人都待在學校。


    由香裏是弓道社的社員,她在春假期間尚稱熱心地參加了社團的活動,也是一大早就出門,一直到傍晚前都不會回宿舍。


    亞夜以打工的管理員名義在岩戶台分舍受到保護。她在白天會回到自己家裏,並為了搬家等等的大學入學準備而四處奔波著。


    宿舍的成員要見到麵,是入夜以後的事。


    現在是晚飯後的時光。待在大廳的有明彥、美鶴以及亞夜三人。由香裏似乎有什麽事得好好想,吃過飯後早早就回了房間.


    飄有咖啡香味的大廳裏,明彥正坐在沙發上。無意地隨興聽起兩名女生的對話,他一邊還擦著拳擊手套。


    擦完這雙手套之後,明彥還打算到外頭去長跑,所以這時候他身上穿的是跑步用的運動服。


    「入學的準備有進展嗎?」


    美鶴問亞夜。亞夜則將手中的咖啡杯擺到了桌上。


    「是有在準備。因為春假也還有一陣子才會結束,我想不急著辦應該也沒關係。」


    亞夜的口氣已經變得親昵了,住進宿舍裏之後已經過了一段時日,她對美鶴的見外態度也已不複存在。由於亞夜大自己一歲,美鶴說話時的用詞依舊拘謹,但語氣中並無疏遠的味道。


    「順利的話,比什麽都讓人欣慰。老實講,我是希望時任學姐可以從這裏通學到之後想念的大學。」


    「咦?你說從這裏,是指這間宿舍嗎?」


    「是的,即使讓桐條來負擔交通費也不要緊。」


    「呃——可是從這裏出發到我念的大學的話,轉搭電車與公車過去,光單程就要花上三個小時就是了……。」


    三個小時,並不是不可能進行通學的距離.但也隻是「並非不可能」而已,以常識來講並不可行。


    將交通費、住宿與生活費拿到天平上衡量的話.或許交通費是會比較便宜,但單程三小時、來回六小時,一天就有四分之一的時間會花在移動上,即使假定在這段時間裏可以讀書或做其他運用,這樣的生活仍然相當不便。


    美鶴似乎也明白這樣決定後所會產生的消耗。


    「時間的話就不用擔心了,我會安排桐條的直升機送你通學。這樣的話,要到大學連一小時都不用。」


    「直升機?」


    亞夜發出嚇呆的聲音,差點連眼睛都蹦到半空裏去了。似乎是想像過自己搭乘家用直升機通學的樣子之後,她趕忙揮手。


    「不,不要啦,這樣子太醒目了!」


    首先,她肯定會在第一天上學就變成名人。


    一定會有傳言流出來,像是有位坐直升機上學的千金大小姐之類的。更何況,直升機上頭如果還有桐條的標誌的話,亞夜就可能被人誤認成美鶴。


    被人誤認為桐條美鶴。這樣的壓力,亞夜似乎是沒辦法忍耐的樣子。


    「這,這樣子很困擾啦!我會胃穿孔!絕對不要!」


    「你若這麽堅持地拒絕的話,我是不勉強……。」


    太遺憾了。這麽低語的美鶴些些低過了目光。看來她是認真地想這麽提議


    。


    「美鶴,為什麽你這麽堅持想讓學姐從宿舍通學呢?」


    明彥加入對話。美鶴從旁瞥了他一眼。然後道。


    「你是不是忽略掉重要的事情了?影時間不是隻限於這個地區才會發生的現象,而是在這個地球上的任何地方都會出現的現象。或許別的地方不像這裏有這麽多暗影出現,但待在哪裏都很危險,這點是不會變的。」


    亞夜雖然對影時間有適應性,卻無法使用persona。幾月東奔西走,桐條的機構也持續在對潛伏於亞夜體內的〈某種力量〉進行研究。但目前尚未有好消息出現。


    確如美鶴所說,在影時間這個有著極度危險的妖異橫行闊步的時光縫隙,亞夜並未擁有保護自己人身安全的手段。


    「……這樣啊。」明彥理解了事實的危險程度。


    「在影時間的時候,一個人待在公寓的話的確很危險,學姐,能不能請你重新考慮看看呢?」


    「坐直升機上學會很傷腦筋,可是搭電車也很花時間……如果因為社團活動之類而晚回來的話,或許會在回來宿舍的途中就遇到影時間呢。像是在電車裏,或是路上……這樣子比一個人待在公寓還要恐怖耶。」


    從亞夜的聲音,可以感覺到貨真價實的不安。


    夜晚走在路上時遭遇影時間。周圍的人們幻化成棺材,在所有機械停止下來的時光中,獨自被遺留在世上——光是想像,那樣的恐怖就快讓精神凍結了。


    看到亞夜的臉色不自覺地發青,明彥無法不對她開口。


    「晚回來的時候,就讓我去接學姐吧。我會保護學姐的。」


    「咦,是嗎?」


    亞夜的表情頓時開朗起來。兩手的指頭交錯到了胸前,不知為何,她的態度顯得有些羞澀。


    「這,這樣的話,好像也不是不能從這裏通學的樣子……。」


    自己似乎是讓亞夜安心下來了。這麽想著,明彥繼續說。


    「和美鶴不一樣,學姐像個女生而且又嬌弱啊。就算學姐能夠召喚persona,我也不想讓你一個人在影時間的時候走在路上哪。就放心交給我吧。我的拳頭可不是練好看的而已。」


    明彥以左拳打響右手。


    「發生什麽事的話,我一定會保護學姐的!」


    「是,是嗎。這樣的話,我要不要考慮一下——」


    臉頰微微泛紅的亞夜,在視線朝向美鶴之後便哽住了聲音。


    怎麽啦,明彥看向美鶴。


    冰之女。


    美鶴身上,散發著再沒比這個詞更適合形容的氣氛。


    「——明彥。我認為,剛才你似乎說了讓人不能置之不理的台詞哪。」


    明彥什麽也說不出口。他回想起自己到底有過什麽樣的失言,盡管腦袋正全力打轉著,卻連講了什麽也完全想不起來。處於混亂爆發的前夕。


    美鶴看起來比平常還要巨大。


    隆隆隆隆隆,甚至還能聽得見這樣的音效。


    「不嬌弱的部份我可以承認。因為為了與暗影戰鬥,我也在鍛煉著自己。可是,會被人說自己『不像個』女人,還真的是始料未及哪。我也有用我的方式,非常地留意著自己的外表就是了。」


    不像個女人,美鶴特別強調了這句話。


    「等等,我並沒有講——」


    明彥想起來了,他有講。


    「和美鶴不一樣,學姐像個女生。」


    「不是這樣的,美鶴,我剛才隻是說學姐像個女生而已,並沒有說你就不是女生的意思啊!」


    「和美鶴不一樣。我的確是這麽聽到的。」


    美鶴緩緩從沙發站起。


    「我和時任學姐之間,到底在哪裏有什麽不一樣。就請你好好說明出來吧。」


    明彥用了沒辦法更快的反應速度站起身子。原本拿在手上的拳擊手套才被他用到沙發上頭,跟著人就朝著玄關猛衝了出去。


    「我去長跑!」


    「等一下,明彥!」


    我還沒蠢到被人叫等一下就會停下來。


    明彥當然不敢將這句話說出口。他一溜煙地衝出宿舍。


    不知道是從哪跑起、又怎麽會跑到這。回神之後,明彥已經跑在月光館學園附近的沿海路上了。慢慢減緩速度後,他在街燈下停住腳步。明彥調整呼吸,並用袖子擦起臉上的汗水。


    接近四月的春天夜晚。這個時間的天空上沒有月亮。可以免於讓人回想起影時間那巨大的滿月,明彥心情暢快地看著陰暗的夜空。


    「——不知不覺地就專注起來,真的作了長跑了……。」


    一邊以燥熱的臉頰感受著夜風清涼,明彥試著簡單來個假想訓練。目前身體的狀況並不算壞。


    「鍛煉果然很好。可以忘得掉所有事情。」


    忘得掉。這句話反而讓自己回想起來了。


    從美鶴身上感覺到的,那陣恐怖。


    ——要是現在回去,會被處刑嗎?


    「不行。好好想過的話,明明美鶴也是個好女人,但總是不知不覺地就會忘掉這一點。光是太過親近這一點,可能就是個問題哪。」


    明彥以自己的方式做過反省。但是,他不認為美鶴的憤怒已經和緩下來了。


    「……再繼續長跑一陣子吧。」


    做過伸展運動舒緩身體,明彥再度跑了起來。


    亞夜從大廳回到自己房前,在她將手伸向門把時。


    「不好意思。請問你有空嗎?」


    從旁邊傳來了這麽問道的聲音。猛一看去,住在隔壁房間的由香裏,正露出半截身體在走廊上。她守候著亞夜的身影。


    「有什麽事嗎?」


    「可以聊一下嗎?」


    露出讓人感覺到客氣與害羞的舉動,由香裏怯生生地說。


    亞夜馬上領會到了。由香裏會在吃過飯之後就關到自己的房間裏,是因為有事想和亞夜商量。才會花時間去想該怎麽開口。


    「可以啊。怎麽樣呢,要來我這邊的房間談嗎?」


    「在我的房間就可以了.雖然是自動販賣機賣的,我也買好了飲料。」


    「那麽,我就過去打擾囉。」


    亞夜沒打開自己的房門,便走向了由香裏的房間。


    請進。由香裏將對方招待進房裏.房間裏的擺設以粉紅色係的家具為多,配色並未讓人感到刺眼,而是讓眼睛感到柔和的粉色係色彩,所以亞夜待來相當舒服。


    「整理的真幹淨呢。」


    「哪有啊。還沒有厲害到可以被拳擊社的打掃高手稱讚啦。」


    房間的角落放有兩捆布包。躺在地板上的其中一捆又細又長,應該遠遠超過兩公尺長。


    而掛在牆上的另外一捆布包,長度則約有一公尺長。比起長的那捆要來得粗,似乎是用布將長筒包起來之後的樣子。


    亞夜在意起這兩項東西。


    「那是什麽?」


    「是弓道用的弓與箭。長的那一捆是弓,短的則是收在箭簡裏頭的弓箭。如果得和暗影戰鬥的話,我也隻會用這些東西而已。」


    由香裏是弓道社社員.盡管還是個一年級的學生,技術似乎卻不錯。這點亞夜有從美鶴那裏聽說過。


    「聽說你很擅長用弓箭呢。」


    「也沒有那麽厲害啦。」


    像是不好意思地笑了出來,由香裏坐上床鋪。跟著她將手上拿著的其中一罐罐裝飲料遞給亞夜。


    「喝蘇打飲料可以嗎?」


    「嗯。」


    亞夜接過飲料罐。可以坐在這裏嗎?先這麽問過,她才坐到由香裏旁邊。


    「啊,對不起。因為我還沒有買坐墊或沙發之類的。」


    如果做出讓對方感到緊張感的舉動,就會令由香裏也客套起來,因此亞夜刻意露出溫柔的微笑。


    「我的房間可是更空蕩蕩的喔.因為在下個月月初我就要搬出去了,要是把東西都帶過來,之後反而更辛苦呢。」


    「的確是這樣呢。學姐,你不打算從這裏通學嗎?上大學的時候。」


    在大廳才剛聊過一樣的話題。亞夜不禁苦笑。


    「桐條學妹還說,隻要從這裏坐直升機過去就好呢。」


    「直升機嗎!?這樣子實在太不好意思了吧!」


    感覺到由香裏的感性與自己是接近的,亞夜稍微高興了點。說話的口氣不自覺地就變成像麵對老朋友一樣。


    「就是說啊。桐條學妹是個在各方麵都很厲害的人,就是某些地方沒什麽常識哪。」


    這麽說出口,讓亞夜自己鬆了口氣。


    「啊,不好意思。我話好像講得太親昵了……。」


    「一點也沒關係啊。學姐真是個好人。」


    由香裏露出解除緊張感的笑容。亞夜認為自己應該讓她的心房敞開一點了。


    「會嗎。」


    「會啊。」


    對話突然中斷住,房裏變得一片寂靜。像是為了填補這段空白,咯地一聲,由香裏拉起瓶蓋將飲料打開。亞夜也掀起了瓶蓋。


    一口、兩口。潤過唇之後,由香裏再度展開話題。


    「請問……學姐不會怕嗎?」


    看來這才是這次「聊天」的重點。亞夜這麽察覺。


    「害怕是指?」


    「例如周遭發生的種種事。像是影時間、暗影,還有persona之類的。」


    我想想哪。先接過對方的話,亞夜思考起來。她在想自己應該怎麽講。


    ——就算擺出奇怪的架子來,也沒意義哪。


    直直注視著由香裏的眼睛,她開口。


    「我會怕喔。相當怕。」


    「在——」由香裏逃避般地挪過了視線。


    「在我看來,並沒有這種感覺耶。」


    「為什麽你會這樣想呢?」


    做了一會兒的停頓,由香裏略顯客氣地開口。


    「不管是桐條學姐、真田學長,都很快就和學姐熟起來了。而你們每天也都過得蠻愉快的樣子。學姐能這個樣子,果然還是因為沒辦法使用persona——因為不用去戰鬥,所以才會這麽遊刀有餘嗎?」


    說過之後,由香裏將臉別到了完全不相幹的方向。


    「對不起,我覺得自己說了某些很過分的話。但我沒辦法那麽自在。」


    「其實我——」亞夜小小吐出一口氣。


    「很快地就會從這間宿舍裏消失。這件事我想是沒辦法改變的。但我並沒有因為人不待在這裏,就不會感到害怕。」


    像是在偷看對方一樣地,由香裏側眼瞥向亞夜。


    亞夜仍注視著由香裏的側瞼。


    視線交會在一起,由香裏像是感到困擾那樣地垂下了目光。


    「學姐真是堅強呢。我好羨慕。」


    亞夜仰頭暍下罐裝飲料。碳酸的刺激性刺向她的喉頭。


    ——我才不堅強呢。


    ——羨慕的話,就和我交換吧。


    這些話,被亞夜塞進了喉嚨。


    盡管知道這是漂亮話,亞夜仍將詭辯掛到了嘴上。


    「因為害怕與逃避並不是同一件事啊。承認自己的害怕,但不要逃避。我覺得嶽羽學妹你也有著這種堅強。」


    「那種堅強。」


    由香裏轉向亞夜。眼裏甚至還盈有淚珠。


    「那種堅強,我怎麽可能會有嘛!」


    「有啊。」亞夜靜靜地微笑。


    「你看,不管再怎麽害怕,你還是待在這間宿舍不是嗎?你沒有從這間宿舍逃走,不是嗎?現在有這樣的勇氣,不就已經很夠了嗎?」


    由香裏無言以對。她似乎正用著自己的方式,在體會亞夜所說的話。


    不等由香裏回話,亞夜從床鋪站起身。


    「謝謝你招待的飲料。」


    頭也不回,亞夜拿著空罐走出由香裏的房間。這時候她撞見美鶴。


    這樣看來,美鶴似乎也在守候著房間裏麵的情形。


    「謝謝學姐的幫忙。」美鶴道。


    「嶽羽的那份不安我也明白。但我一直拿不定主意,自己該怎麽樣對待她。目前,隻要不去逃避就可以了。我想這句話,會成為對她的救贖。」


    「把自己的事都拋到了一邊,我好像說得太冠冕堂皇了一點呢。」


    亞夜打趣地吐出了舌頭。


    這樣的舉動,讓美鶴瞼上浮現出笑容。


    「如果方便的話,等一下要不要一起去洗澡呢?從加深彼此關係的用意來想,我也打算邀嶽羽一起過去。」


    「我沒關係。」


    亞夜轉回門板的方向,不開門地問了由香裏。


    「我問你喔,要不要一起去洗澡?」


    ……………………(謝謝,我不用了)。


    勉強聽到了這樣的回答。


    「先讓她靜一靜吧。要承認自己的軟弱,在各方麵都是件很難過的事。」


    亞夜催促美鶴從由香裏的房間前離開。


    「感謝學姐這麽為她想。」


    「就跟你說這沒什麽好感謝的啦。那麽,浴室見囉。」


    為了準備入浴,亞夜回到自己房裏。


    關上門之後,她當場蹲了下來。


    ——真辛苦哪,要一直戴著好學姐的麵具。


    亞夜比誰都清楚,自己體內——或者該說是,自己〈內麵〉的變化。


    ——如果「這個」被拿下來的話。


    ——我肯定就不是我了。


    精神的內麵,隻能這樣稱呼的這塊地方,有著某種「東西」。


    它的氣息一天比一天強。


    這才真的是即使知道,也完全拿它沒辦法的恐怖。


    明彥回到宿舍,是在做過休息的約一小時後。


    自己隻是想配合就寢前,跑一段半程馬拉鬆而已。結果卻搞得滿身大汗,連運動鞋裏頭都潮潮的。


    「……實,實在是很累。」


    大廳裏還點著燈,但沒有人影。


    桌子上已經整理過,隻有明彥早些時間保養的那對拳擊手套,被人整整齊齊地重新擺好在沙發上。


    距離影時間還有一段時間,現在已經是稱之為深夜也不為過的時刻。美鶴和亞夜應該都在自己的房間吧。


    「先洗澡吧,洗澡。」


    明彥注意到從大廳走進去能看見的公布欄上,似乎是貼著什麽連絡事項的樣子,但如果是重要的事的話,幾月應該都會口頭轉達才對。無


    視於此,明彥先離開了。


    經過房間拿了毛巾與換洗衣物,他走向位於宿舍後方的共同浴室。


    明彥由宿舍後門走到外頭。由於運動服吸收有汗水,夜風讓身體開始冷了起來。他越來越想趕快跳進澡盆裏頭。


    明彥朝著浴室所在的建築物跑去。才粗魯地將鞋子脫在玄關上麵,他連拖鞋也不穿地就衝進了更衣室。


    不知道為什麽,隻有明彥會進來的男生浴室裏頭點著燈。


    是我昨天忘記關了嗎?這麽想著,明彥並未多去在意,像是將汗濕黏膩的衣服掹扒下來地脫去,他隨即拉開浴室的門板。


    「為什麽?」


    一看到浴槽,明彥便僵住了。


    在那裏的是完全預料不到的光景。


    就某種意義而言,岩戶台分舍男子浴室變成了天堂,也化成了地獄。


    霧氣嫋嫋的盥洗間裏,有著白淨的人影——她們當然也注意到了明彥。


    「真田學弟?」


    「明,明彥!?」


    目前,住在這間宿舍的隻有四個人。其中一個人,也就是明彥正站在浴室的入口,所以浴槽中的人可以用消去法推理出來。


    剩下的三個人,都是女孩子。


    打算泡進熱水中而把單腳伸進浴槽的亞夜,正待在盥洗間以沐浴乳洗著身體的美鶴,兩個人都睜大了眼,露出愕然的表情。不在的隻有由香裏而已。


    「……抱歉,我好像搞錯了什麽。」


    隻要能忘掉看到的「東西」,現在的話,一定還來得及讓事情一筆勾銷。


    這麽相信的明彥打算關起門。


    「………………等等。你該不會以為,自己可以安然無恙地從這裏走掉吧。」


    看來這世間並沒有明彥所想的那麽好應付。或者得說,最近發生的盡是一些讓自己應付不來的事情,明彥不得不這麽想。


    這樣的話,雖然不知道能解釋到什麽程度,隻能嚐試辯解了。


    「這,這是意外!」


    「囉囉囉囉囉唆!不管是不是意外,你看到就是看到了!」


    美鶴用兩腕遮住滿是泡沫的身體。另一方麵,亞夜則是連藏帶躲地跳進了浴槽。


    「話說回來,這裏是男浴室耶!為什麽會在這裏,你們兩個!」


    「那個啊——」連下巴前端都泡到熱水裏的亞夜開始說明。


    「公布欄上有把這件事貼出來喔。因為幾月先生說這樣沒關係。」


    「啥?」


    被人這麽一說,明彥瀏覽起自己的記憶。印象中公布欄上的確是有貼些什麽。


    「所以我說,明彥。從今天開始女生浴室的磁磚要重鋪,從晚上十一點以後,男生浴室會暫時當女生浴室來用。公布欄上的通知是這麽講的——聽懂的話,就不要光著身子站在那裏,馬上給我把門關起來!」


    美鶴大幅度地把手用力一揮,這陣勁道使得遮住她身體的泡沫也飛了起來——於是明彥從上到下看到了不少東西。


    「……這才真的是意外哪。」


    美鶴根本沒去聽明彥的聲音。


    「處,處刑!」


    美鶴用著紅通通的臉怒吼。


    絕對不算寬敞的浴室裏,「那個」縮頭縮尾地出現了。


    〈潘塔西蕾雅〉。美鶴身上,操縱凍結的persona。


    ……要在不使用召喚器的情況下呼喚出persona,應該需要相當驚人的精神力哪。


    不可思議地,明彥帶著心平氣和的心情佩服起來,一邊確認到視野被某種青藍透明的東西所封鎖,他失去意識。


    「真田學弟不知道要不要緊……。」


    亞夜正在鏡子前麵擦幹頭發。從她住進岩戶台分舍裏開始,也已經有些時日了,但房間裏卻不太有什麽生活感。亞夜帶來這裏的隻有一張小小的圓桌、以及放在桌子上麵的鏡子而已。


    一邊看著鏡子,亞夜細心地放下頭發,然後用毛巾將發絲上的水分擦幹。頭發濕的時候她是不用梳子的。


    「真的讓我嚇了一跳呢。」


    亞夜是第一次看到persona。據說她在月光大橋受到保護時,美鶴也曾使喚過潘塔西蕾雅,但亞夜對此並無記憶。


    「突然就把人結成冰了呢。桐條學妹或許也挺偏激的。」


    遭受到潘塔西蕾雅的凍結攻擊,讓明彥完完全全地結成凍結成冰。


    安撫了放話要把明彥擱在原地的美鶴,她們兩個將明彥搬到了浴槽,並且用蓮蓬頭衝過熱水將其解凍。


    即使冰塊溶掉了,明彥仍是失神的。亞夜設法與美鶴一起將明彥抬去自己的房間,然後讓他躺到床上。盡管明彥一直難過地呻吟著,美鶴卻對亞夜斷言「明彥不會因為這點程度的事情就死掉」。


    亞夜也覺得明彥搞不好會得個感冒之類的,但要待在明彥房裏照顧他直到醒來為止,也讓亞夜覺得不太好意思,所以她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要是感冒的話,那時候再好好地照顧他吧。嗯,這樣就有借口了。」


    亞夜笑嘻嘻的臉照在鏡子上。這時候,照明像是壞掉一樣地閃爍過兩三次,便熄滅了。


    「啊,時間到了。」


    異樣的感覺包覆住亞夜全身。這種不快感,亞夜也已經習慣了。


    影時間的到來。


    窗外的夜空朦朧地亮成綠色,這陣光亮使得房間裏不至於完全被黑暗所封閉。明亮程度勉強讓亞夜能從鏡子裏確認到自己的臉。


    燈光明明因為與停電一樣的現象而熄滅了,眼睛卻蒙朧地能看見東西。不知道是不是這樣的關係,大約從幾天前,亞夜便產生了一股奇妙的安全感。


    這反而讓她很害怕。


    ——對這種時刻感到安心,這明明就是一件怪事。


    不隻是安心而已,不知道為什麽連高昂感都出現了。


    到了現在,亞夜已經會迫不及待地盼望著每晚影時間的造訪。


    映照在鏡子上的那張臉,正在笑著。


    可是,不同於想著明彥的事情時,那張混有愉悅以及羞澀的幸福笑容。現在這張笑容隻顯得空洞虛無。


    前發的陰影使眼睛一帶看得不是很清楚。應該長有眼睛的地方,看起來似乎變成了隻有黑暗的虛無窟窿。簡直像戴著麵具那樣。


    ——這是誰?


    就連這麽問的聲音都發不出,亞夜與鏡中的異形對了麵。


    動不了——不能動。隻要稍微分神移動的話,鏡子裏頭的「某種東西」就會附到自己身上,因為有這樣的感覺,所以亞夜動不了。


    在自己身體裏頭、精神的內麵之中,潛伏有不是自己的某種東西。


    這樣的真實感透過鏡子傳達了過來。


    亞夜想大叫求救。


    她壓抑住這層欲求。光是能住在這間宿舍,就已經是特別的待遇了。


    去渴望更進一步的事情並不好,亞夜這麽說服自己。


    亞夜變得可以看到鏡子裏,那個不是自己的自己。這種狀況,她不希望讓別人知道。如果這件事讓桐條的研究機構得知的話,自己或許又會被迫住進醫院也說不定——要是變成這樣。


    ——和真田學弟在一起的時間,就會變短。


    ——不要緊,隻要忍過去就


    好了。


    ——現在我還可以讓自己保持著自己的樣子。


    即使如此,亞夜還是有種預感。


    不遠的將來,自己將不再是自己,這樣的預感。


    就快了吧


    突然問,亞夜聽見胸口裏有這樣的聲音。


    這幾天每到影時間,就會聽見這個少年的聲音。


    隨便說過一兩句話,隨後便消逝掉的聲音。


    我作為〈終焉碎片〉蘇醒的時刻


    這次隻說了兩句話。少年的聲音中斷掉。


    ——我所剩的時間,說不定已經不多了。


    不安逐漸滿盈於全身。亞夜感覺到眼眶熱了起來。


    ——別哭,亞夜。


    哭出來的話,心會粉碎。


    ——直到最後,我都得做一個讓真田學弟感到驕傲的學姐才行。


    自己將十年前死去的弟弟和明彥的身影重疊到了一起,亞夜對這點一直有所自覺。


    自己不堅強是不行的,身為姐姐的心意這麽鼓舞著亞夜。


    即使如此,心中的不安仍不能抹去。隻能忍耐而已。


    與鏡子相互瞪視,亞夜的影時間就這樣逐步經過了——


    有著噴泉的小小圓形人工池。在那周圍擺放著的幾張長椅之一,明彥坐在上頭。而他腳下則放著為數眾多,幾乎已達雙手能拿的極限的紙袋。每個紙袋上,都印有不同店家的店名以及商標。


    這裏是繁華街,明彥所在的位置則是位於桐木購物廣場的噴水廣場。廣場的中心有一座噴泉,為購物的顧客提供了休息的場所。


    「真厲害哪——女人買東西的時候。」


    陪著亞夜去買東西的明彥隻能這樣佩服。


    中午之前,他們配合店家的開店時間來到購物廣場,而現在已經接近中午了。


    大約兩小時內,兩人重複在店家與店家之間來回移動,回神過來後,明彥就看到了這堆紙袋疊成的高山。至於最初買的是什麽東西,他已經回想不起來了。


    之間需不停走動,而手上大小東西又會毫無邊際地一直增加的購物活動,可能比隨便做個長跑都還能鍛煉身體。明彥累得這麽認為。


    「辛苦了!」


    明彥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亞夜雙手各拿著一罐飲料。


    綁著的頭發一麵搖曳生姿,亞夜小跑步接近向明彥,才將一罐飲料交給對方之後,她便坐到了明彥旁邊。


    明彥一打開接過的運動飲料就馬上將那灌進嘴裏。


    「我是聽說那好像不太好喝。」


    喝了一口自己的微碳酸飲料後,亞夜這麽問道。


    「我並不覺得有什麽難暍,再說味道根本沒關係啊。隻要能確實補給到流汗時失去的礦物質、鹽分、糖分就好了。這種東西就是這樣。」


    「喔!」亞夜開始思考起什麽。跟著她的臉突然紅了。


    「……讓我喝一口好嗎?」


    「可以啊。」


    明彥把飲料罐交給亞夜。伸出空著的那雙手接過罐子的亞夜,露出了戰戰兢兢的態度將那拿到嘴邊。


    「…………不是很好喝——」


    亞夜紅著臉將飲料罐還給明彥。看來剛才暍下的運動飲料並不合她的胃口,但她的表情看起來卻不可思議地開心。


    「有這麽難喝嗎?」


    明彥仰頭將飲料一口氣暍完。那味道的確不適合小口小口地細細品味,但隻要像這樣一股作氣全部暍完的話,也就不會在意了。


    亞夜直直盯著明彥暍下飲料的模樣。


    「怎麽了嗎?學姐。」


    「沒,沒什麽。」


    猛然轉過視線,亞夜喝起飲料,然後就那樣沉默了下來。


    明彥將目光朝向位於廣場一角的辰巳東派出所。這時候站在派出所入口前麵值勤的警官並不是黑澤。或許他今天沒有排到班。


    ——去設想對方的心情。自己好像才被黑澤先生這麽說過哪。


    亞夜現在是什麽樣的心情呢。這麽想著,明彥凝視起亞夜的側瞼。


    亞夜注意到了明彥的視線。


    「有,有什麽事嗎?」


    「我隻是在想,學姐現在是什麽樣的心情。」


    「心情?」微微撇過頭的亞夜,像是從斜下方偷看起明彥地看向他。


    「……你好像問得很直接耶?」


    問的話不太好嗎?在明彥把這疑問說出口之前,亞夜露出了笑容。


    「你真是老實呢,真田學弟。像你這個樣子,我並不討厭喔。」


    對高中生而言老實是否算是個稱讚的字眼,明彥並不明白。


    不過,亞夜的心情看來很好,這點他是很清楚的。


    「那麽,學姐。就把其他該買的東西買一買吧。」


    轉過一圈審視起周遭的明彥找著垃圾筒。發現了。他用左手毫不造作地將罐子丟出去。


    描繪出漂亮的拋物線,罐子躺進垃圾筒。


    將紙袋一個個重新掛回手指上之後,明彥站起身。如果不將手稍微張開來的話,紙袋就會妨礙到他走路的腳步。而手隻要一張開來,行李重量造成的負擔就更可觀了,對明彥來說還真是不錯的鍛煉。


    晚了一會,亞夜也從長椅站起.趕忙將飲料暍完後,她走到垃圾筒旁邊丟過空罐,然後又小跑步地回到了長椅這裏。


    「不好意思啦,真田學弟。我也拿一點吧?」


    「不會。因為這是我今天的工作嘛。要是時任學姐不在的話,我現在可能還是結凍著的……美鶴那家夥,是真的想將我處刑哪……。」


    明彥腦裏浮現出昨晚的惡夢。


    視野被絕對零度的蒼藍所封閉,那個瞬間就算想忘也忘不掉。


    光是回想起來,寒意就從腳尖竄到了頭頂。


    依美鶴所說,是因為亞夜千求萬求她原諒明彥,事情才得以收場。


    可以說都是靠亞夜的求情,明彥現在才能在這裏呼吸。


    在買東西時幫忙拿東西,則是明彥提議出來的回禮方式。


    「桐條學妹也真偏激呢。隻是不想被人看到裸體,也不用那樣——」


    話說到一半亞夜就臉紅了。看來她似乎是回想到了那時的狀況。


    明彥覺得自己這時候不打圓場不行,便花上了全副心思為對方著想。


    「我,我沒有看到學姐的裸體就是了!至少我根本就不記得!」


    不記得的話不就是看到了嗎。亞夜低喃出口。跟著又說。


    「——這樣好像也讓人很不甘心喔。」


    還擺出一張不高興的臉。自己似乎又壞了她的心情。


    「到底是不甘心什麽呢?」明彥雖然這麽問,亞夜卻回答「沒事」並且轉過頭,然後連話也沒說便自顧自地走掉了。


    明彥有些著急地追在亞夜的後頭。


    「話說回來,學姐買的東西還真多呢。」


    「那是因為,隻要是一起買的東西的話,就可以永遠記在心裏啊——呃,思,沒事啦。也對。好像買太多了耶。」


    「接下來要買什麽?」


    「我想想……嗯,還是不用了。我想已經買得很夠了。」


    嗯。點過一次頭,亞夜改變話


    題。


    「去吃午餐吧。為了回報你陪我買東西,想吃什麽我都可以請喔。」


    午餐。以時間來講的確正是時候。


    「這樣的話,我知道一間不錯的店。讓我來決定好嗎?」


    「當然囉。」亞夜高興地點頭。


    「那,我跟著你走可以嗎?」


    「好啊,我來帶路。要搭電車就是了,沒關係吧。」


    「嗯。」


    確認過亞夜的回答後,明彥朝海港島站走去。


    「就是這裏。」


    在明彥所介紹的店前麵,亞夜苦笑出來。


    「——那個,這裏是……。」


    從海港島站坐電車的下一站。


    這裏是岩戶台站前的飲食街。有著複數業主進駐的大樓三樓——


    店前麵有著排隊的隊伍。隻不過排隊的都是穿著邁塌西裝的上班族,像亞夜這樣的年輕女性則是一個也看不到。雖然亞夜曾聽說過,這陣子也開始有女性會一個人跑到這種店來用餐了,但對她而言這仍是未知的世界。


    牛井店〈海牛〉。


    「便宜、好吃、份量多,而且從點完菜到碗公端出來隻要幾十秒。這是最棒的一家店。我也很久沒吃了,真是期待。」


    格外爽快而且自信十足地,明彥這麽介紹。看來他的胃袋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把牛井裝進去了。


    如果是在同一棟出租大樓的話,亞夜還知道這裏有一家好吃的拉麵店叫〈隱葉〉,但如果提議要吃拉麵的話,很容易就能想像到明彥會有多失望。


    ——可以了解真田學弟的世界。這也是個好機會吧。


    「啊!……嗯。進去吧。」


    亞夜和明彥排到了隊伍的最後麵。明彥並沒有特別說什麽,就隻是站著而已,即使如此他那興奮期待的調調還是傳達了過來。


    旁邊有著心情開心的明彥。


    光是這樣亞夜便覺得幸福了。


    ——今天的事情。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忘吧。


    自己很快就要離開這個城鎮了。還不隻如此,說不定——


    ——我或許就要消失了呢。


    這樣的日子也快要結束了


    「——呃」


    吞下就要從喉嚨發出的慘叫,亞夜以手遮住嘴角。


    隻會在影時間聽到的少年聲音,在自己體內響起了。


    「——怎麽了嗎?」


    麵對詢問的明彥,亞夜隻是搖頭。


    「我沒事。」


    這麽說出口是在過了三十秒之後。隻說了一句話,少年的聲音便消失了。


    朝著露出滿臉不可思議的明彥,亞夜硬是勉強自己露出笑容。不管怎樣,她不希望明彥擔心自己。


    「沒事的話,那就好……要回去嗎?學姐你臉色很差喔。」


    「我說沒事就沒事。因為我想和真田學弟一起吃牛井啊。」


    半逞強地吃下了牛井,但在這之後,亞夜將會忘記它的滋味。


    這時候的亞夜,沒有道理會知道這件事。


    「明彥,你有空嗎?」


    朝著在大廳吃著牛井便當的明彥,美鶴打了招呼。從她的表情來看,似乎是發生了什麽嚴重的事情。


    「怎麽了?」


    美鶴簡單地審視過周遭。大廳除了明彥與美鶴之外沒有其他人影。


    「我想說的是時任學姐的事,你不覺得她的樣子有點奇怪嗎?」


    「學姐嗎?」


    「是啊。今天早上她曾經不小心把咖啡打翻,想要收拾的時候,卻又不小心連咖啡杯都打破了。而中午掃地的時候,我還看到她撞倒了水桶,一直到今天吃晚餐的時候,她甚至連飯都忘記要準備了,然後在盡可能地向大家到過歉之後,她就一直關在自己的房間裏麵呢。」


    這些都是事實。所以明彥才會去買了牛井便當,並把那當晚餐來吃。


    歎出一口氣來,美鶴滿臉擔心地繼續說道。


    「我覺得她在前陣子和明彥你去買過東西之後,就變得有點奇怪。你心裏有沒有想到什麽可能?」


    「是我的關係嗎?」


    「我並沒有這麽說。隻是想問你,有沒有注意到什麽?」


    「注意到什麽嗎……?」


    明彥將牛井放到桌上,開始思考。在那之後雖然已經過了三天,但自己那天跟亞夜出去


    購物並且幫忙提東西的事情,到現在仍記憶猶新。


    ——對了,是牛井。


    「在牛井店排隊的時候,學姐的臉色曾經變得很難看。」


    「然後呢?」美鶴催促明彥繼續說。


    「就隻有這樣而已。學姐是說她沒事,在那之後也一起吃了牛井。我覺得並沒有發生什麽問題。」


    這樣嗎,小聲喃喃自語起來的美鶴插起手。


    「如果隻是單純的身體不舒服那就好。我很在意待在這間宿舍的生活,是否有對她造成不必要的壓力。」


    玄關的門突然打開了。出現的是身為理事長的幾月。


    「怎麽啦?你們的表情好像很嚴肅呢。」


    「理事長您才是呢,來這裏有什麽事嗎?」


    幾月走向反問了問題的美鶴。


    「今天從傍晚之後,本來是要為時任同學做檢查的就是了。因為她沒有來,我才來看看有沒有什麽狀況。」


    「有用手機聯絡過了嗎?」


    「我當然打過她的手機啦。好像沒開機的樣子。她是不是狀況不太好?」


    朝著設置給女生專用的三樓樓層,幾月仰頭探視。他稍微瞄了一下亞夜房間所在的那一帶。


    「哎,女孩子應該也是有各式各樣的事得煩惱吧……就像嶽羽同學那樣,有自己在煩惱的事情。你們如果和時任同學見到麵,可以幫忙傳個話嗎?問問她身體情況好一點的時候能不能再過來接受檢查。」


    「我了解了。」


    「亞夜該不會是一到夜晚就啞了吧,哈哈。」


    一如往常,幾月的冷笑話完全不叫座。


    「我,我先回去了。畢竟還有很多事得做哪。那麽,桐條同學,麻煩你了。」


    幾月似乎沒其他事要交代,隻叫美鶴幫忙傳話後便落荒而逃般地離開了。


    「這樣好嗎?不去叫學姐下來?」


    目送過幾月離開,明彥問美鶴。


    「你沒聽到嗎?理事長說她好像關了手機。」


    美鶴傻眼般地回話。


    「這又怎麽了嗎?」


    「如果她的心情還願意來大廳與人見麵的話,就不會把手機關掉了。你連這一點都不懂嗎?」


    美鶴的話讓明彥深感佩服。原來如此,這麽說的話的確能讓人接受。


    「明彥,學姐那邊就先讓她自己靜一靜吧。你不要擔太多的心。有時候這樣反而會讓她更加操煩。」


    「思,我會照你說的做。」


    回答過後,明彥將手伸向快冷掉的牛井便當。


    「順帶一提,你吃的那個便當。」


    美鶴似乎有些在意明彥手上的牛井。


    「呃,隻有一個嗎?」


    「是啊。前陣子吃過三個之後,我學乖了。有點吃不夠的話剛剛好。」


    「…………這樣啊。」


    像是格外遺憾地低語過後,美鶴離開大廳。她的身影逐漸從走廊深處,也就是通往樓上的階梯那裏消失了。


    「那家夥該不會也想吃吧……?」


    嘀咕出口之後,明彥想了起來。


    這之前連美鶴那份牛井都吃掉的時候,自己說過下次會請她吃。雖然並不是故意的,明彥等於是打破了這個約定。


    「應該不會因為這樣而生氣吧。美鶴那家夥。」


    從樓上傳來了像是踢牆壁的聲音,明彥則當作沒聽到。


    在岩戶台地區的住宅區一角,有間小小的神社。


    真次郎正朝著通往神社參道的樓梯在移動。


    手插進大衣口袋裏,他快步走在夜晚的路上。


    馬路上的櫻花才剛開始綻放,要在晚上賞櫻還嫌早了些。在接近上午零時的這個時間,沒有任何人與真次郎錯身而過。


    「明那家夥,不會在這時候還跑出來長跑吧。」


    目的地的神社所在處,與作為特別課外活動社本部的岩戶台分舍離得並不遠。真次郎會選在接近影時間的時候來這裏,就是因為不想和明彥碰到麵。


    「被他看到的話,肯定會把我當成白癡哪。」


    隻在嘴裏這麽嘀咕著,石階映入了真次郎眼簾。


    為街燈圓圓點亮的黑暗之中,有隻白白的狗坐在那裏。


    據說它是在守護著主人意外死亡時最後殞命的場所。在岩戶台算是很有名的狗。


    真次郎並不知道傳言是真是假,但狗常常待在這裏倒是事實。


    真次郎偶爾會來看看這隻叫虎狼丸的狗。


    虎狼丸注意到了接近自己的真次郎。


    它坐在原地,而原本縮成圓圓一團的毛茸茸尾巴則是興高采烈地搖了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留心到現在是深夜,虎狼丸收斂地叫了一聲。真次郎蹲到虎狼丸跟前,朝它的頭又揉又摸。虎狼丸貌似舒服地眯起眼睛。


    「喲,小虎狼。過得好嗎?」


    自己這樣對著狗講話的德性,真次郎絕不想讓外人看到,但在虎狼丸麵前,不知不覺地就是會叫得如此親昵。基本上他是個喜歡動物的人。


    上搖下擺地,虎狼丸精神奕奕的尾巴猛拍著水泥地。


    「這樣啊,過得很好是嗎。那太好了。」


    真次郎從大衣的口袋裏拿出了罐頭.看起來像是專業調教師也會推薦的、價格不斐的狗食罐頭。


    虎狼丸呼吸的聲音急促起來。


    「別急啦。」


    從另一個口袋拿出尺寸不大的紙盤,真次郎將那擺到虎狼丸前麵。波地一聲打開罐頭之後,他把半熟的狗食裝到盤上。


    虎狼丸規矩地等著——盡管嘴邊已經有口水滴了下來。


    「吃吧。」


    指示一下來,虎狼丸便把頭埋進盤子裏大快朵頤。


    「好吃嗎?」


    大口大口專注嚼著狗食的虎狼丸在這時候,又大幅度地甩動起尾巴,將自己的好心情傳達給真次郎知道。這般的舉動讓真次郎眯起眼睛。


    「這樣嗎……你真了不起哪。有好好地在守護自己該守護的地方。和我不一——」


    突然間,虎狼丸的耳朵直直豎了起來。它抬起頭,並皺著鼻子轉向斜後方。


    將尾巴朝向真次郎,虎狼丸對著一片漆黑低吟起來。


    「怎麽了?」


    真次郎站起身,眯了眼睛。他感覺到街燈所不能照到的黑暗之中,有別人的氣息。


    噠、噠、噠。


    聽來像赤腳走路的聲音,正朝真次郎接近。首先在街燈光芒下浮現的,是白皙的腿。


    那是雙纖弱的女人的褪。


    「——是誰?」


    像是在回答真次郎的呼喚,「那個」現出了身影。


    約綻放了兩成的,櫻花之下。


    隨著濕潤春風搖曳生姿的長長裙襬、描繪出平緩曲線的薄料毛衣。


    束起的長發。


    真次郎對那張臉有印象。


    「你是——」是在哪看過的,他在記憶裏找尋。


    拳擊社的經理人。


    名字忘掉了,但肯定沒錯。她是最近在明彥話題裏出現的那個女人。


    「你不是該待在宿舍嗎?這種時候,你在這裏做什麽?」


    那女人——亞夜嘻嘻笑著。而她虛無的眼神,則搞不清楚是在看哪裏。


    ——這家夥是怎麽回事?


    真次郎對亞夜產生了來路不明的恐懼。


    從亞夜身上散發出來的奇妙壓力,簡直像是讓周圍的空氣全部化成了針。真次郎隻是站著而已,全身皮膚就已陣陣刺痛起來。


    越感覺到刺痛,雞皮疙瘩也越明顯。


    雖然虎狼丸仍勇敢地低吟著,看起來還是會害怕對方的樣子。它的尾巴已經縮到了跨下之間。


    「……你這家夥,不是正常人吧?」


    ——為什麽會怕這種女人。


    ——為什麽自己會這麽害怕。


    自己正被對方的氣勢所壓倒。當真次郎如此自覺到時,一陣強風吹來。用來裝拘食的紙盤飛舞起來,水泥地上的塵土則描繪出幾道細細的龍卷。


    為了在塵埃間保護住眼睛,真次郎以單手掩麵。


    隨著呼嘯而過的聲音,風停息下來。


    「——嘖。」


    真次郎砸舌。在這一瞬間,亞夜消失了身影。


    「不妙哪,那女人。明那家夥——應該會出狀況吧。」


    真次郎擔心起唯一可以稱為自己朋友的明彥,這時候,虎狼丸一邊發出嗚聲,像在擔心他一樣地靠了過來。


    「還讓你擔心,謝了。我會想辦法……拜啦!」


    粗魯地摸過虎郎丸的頭,真次郎朝著岩戶台分舍跑去。


    剛才的怪物是不是回了宿舍。不去做確認不行。


    怪物——那個亞夜到底是時任亞夜本人,還是變成她模樣的某種妖異之物,真次郎並不知道。但是,那個模樣會讓明彥大意,這一點是確實的。


    如果「那個」沒有回宿舍倒好,要是回宿舍的話明彥就危險了。


    ——因為明太天真了啊。沒發覺到這點就接觸她的話,搞不好會被宰掉哪。


    汪。讓一道更勝方才的犬吠所送,真次郎從神社奔去。虎狼丸似乎遺留在神社。


    ——趕緊過去吧。


    真次郎加快了跑步的速度。雖然他早打定主意再也不會回來、也不會接近宿舍,但怎麽去還是記得的。


    用著可能會搞壞玄關的勁道打開門板,真次郎現身於大廳。


    原本坐在沙發上的明彥與美鶴嚇得站起身來。


    「怎麽了,真次!」


    不對跑近身邊的明彥多瞧一眼,真次郎邊調整呼吸邊審視超大廳。


    「喂,明。那女人呢?」


    「那女人?」美鶴問。「是指時任學姐嗎?」


    真次郎瞪向美鶴。


    「對。她在哪?」


    如果是個少女看見真次郎那種目光,應該會害怕吧。但美鶴正麵接住了他的視線。


    「你先冷靜下來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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