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歡冬天。開暖氣根本是浪費資源啊!


    可是,杜艾大人又會感吧夏天浪費水呢!


    他對我的回答露出苦笑,眺望窗外飄落的雪花。


    這裏是杜艾大人的客棧有著頗為厚實的白牆及堅固的三層木造建築。


    從高處往下觀望窗外景物,這三天裏的雪已經積到我膝蓋那麽高。


    朝南的窗戶下是條大馬路,放眼望去,忙著鏟雪的人們又出現了。


    不中這樣,我們頭上也有客棧的人在屋頂除雪。所以有時會隔著屋頂,傳來威風凜凜的呼喝聲和屋頂搖晃的聲響。


    我在火盆邊喝茶,每次有什麽聲響,就會抬頭朝描繪群山的天花板看去,擔心屋頂會不會出現一個大洞,有人從上麵掉下來。


    還是在城裏比較安心嗎?


    杜艾大人望著窗處,一手拿著茶碗,對膽小的我發問。


    不,那邊離山區更近,比這邊還冷。


    而且扮演公主殿下實在太拘束了。尤其一到冬季隻能躲在室內,比其他季節更累。


    七宮城地處偏遠,周圍什麽都沒有,要是被積雪埋沒,就隻能關在屋子裏。


    降雪量大的時候,積雪高度有一個大人那麽高。要是疏於準備就打算往返賀川市區,簡直就是冒著生命危險。


    空澄姬殿下,現在是在城裏服喪吧?


    的確是這樣。


    由於許多人在先前的戰爭喪命,參與紛爭的第七公主便從人們眼前消失。


    從動員的兵力來看,傷亡人數不算多。


    我聽到的消息是如此,街上的人們也是如此低聲流傳。


    雖然希望實情如此,但說不定是個謊話?就算它不是謊話,也不見得是件好事。


    總而言之,第七公是是巫女姬,有義務哀悼流血傷亡。國此空澄姬在之前祝賀戰勝時也沒露臉,隻有在少數公眾場合現身。


    凝視著澄亮的紅茶,試著說出心中想法:


    在這裏,好像又回到以前的生活。


    你是說夏末秋初的時候嗎?這間客棧的格局也一樣呢!


    他有好幾家一模一樣的客棧。


    經營旅館似乎是賺錢的副業之一。


    而且,現在他的手邊也堆滿另一個副業的樣品。


    這些是準備在祭典時推出的商品。正好遇上打勝仗,來了不少訂單。


    有之前看過的公主殿下護身符和公主殿下繪卷的新產品,還有上頭有七字浮雕或刺繡的公主殿下鈴鐺以及公主殿下手套之類的。


    這個公主殿下石版是什麽?


    紅色石版切割成手掌大小的四角形薄片,上頭好像刻著什麽文字。


    拿來一看,原來是草書字體的空澄姬。


    那是從中原訂來的赤石啊!在那邊偏僻的地方到處都是,可是我們這邊卻沒有。既然那麽稀奇,一到手就拿來賣錢了。


    中原?是經由鼓城輸入的嗎?


    擁有運河的鼓城從東和各地及中原搜集眾多貨品,再大量賣給賀川或夏口,及其他衛星都市與各個部族。以往鼓城和賀川的關第不太好,所以隻能取得部分商品,不過現在不一樣了。


    就算不是直接的占領,前四宮鼓城還是歸七宮賀川管理。


    不、鼓城也受到其他都市所施加的壓力,在輸入上一直受到限製。


    那是翻山越嶺的交易商嗎?總覺得為了這種偶爾才有的交易,要扛著石版的原料過來也太辛苦了,我想應該沒辦法供應大量的貨源嗎?


    是海路喔!


    什麽?


    從中原的南洋用船運送到東和西南的小港口,然後用貨車運送到山區,讓居民當作冬季的家庭手工,進行加工作業。


    啊、這樣就比翻山越嶺輕鬆多了呢!


    海路有海路的困難啊!其實也很少用到。中原的人們隻關心陸地的紛爭和開發,對大海不太理會。因此部分貿易商便趁機載出把商品運來這裏的賺錢辦法。


    原來如此,我一點頭同意,杜艾大人有點好笑地聳聳肩:


    說不定通往東和的海路非常危險就是個謊言。


    咦?


    隻要不斷宣揚海路難以通行、還有海盜橫行,自然就沒有新來的人想要開發海路交易。這麽一來,輕鬆掌握航路的商人說不定可以再賺個十年、二十年呢!


    為什麽世界上每個人都這麽狡猾?


    不過這樣一來也有好處。隻要放出大海難以通行的謠言,導致開發遲緩,那我們這段時間就不用擔心經由海路出兵的事了,反而可以把力量和人力用在比較落後的陸地開發和勢力相爭上。


    他特別喜歡理解事物的動向再加以運用。比起軍師,大概更適合當個商人吧?


    還是說,軍師這個工作本來就是靠軍隊來做生意的人呢?


    不過還是覺得他比較不喜歡教我,常常自己說自己的,確認我們的所在位置。


    就算直接問他比較輕鬆,偶爾還是會有被騙得團團轉的感覺。


    他雖然誠實,卻還是讓人感覺他最喜歡撒謊了。


    其他還有不少七宮商標的新產品喔!今年冬天強力推薦的是這套公主殿下披肩、還有圍巾。都是殿下日常愛用的喔!


    這麽說來,杜艾大人手上的長披肩,的確和最近梳妝師為公主殿下所準備的東西非常接近。


    用的染料和材質當然不一樣,可是從遠處看起來卻差不多。


    該不會該不會七宮公主的主要工作不是政治也不是祭典,而是為了這一類的生意吧!?


    每次看到杜艾大人打從心高興的模樣,還有哈哈大笑的展大人、有時候我真的感到非常擔心呢!


    沙沙沙加快腳步,雪靴傳來相當舒服的感觸。


    我刻意不走除過雪的馬路中央,選擇踩著路邊前進。腳下脆弱的積雪和踏上泥土的感覺不太一樣,不知為何讓人覺得很舒暢。正午過後,我穿著外出用的侍女服和冬季羽織,走在賀川城街上。


    杜艾大人簡短問:


    雪舞台呢?


    部下也迅速答話:


    進度已達七城,今天之內完成。


    可以在明天內裝飾完畢吧?


    當然。看來雪堆還可以維持個四、五天。


    雖然這是天文團的報告,但還是希望你們多加留意。


    杜艾大人一邊走在一步一步前進的我前頭,一邊和祭典承辦人員對話。


    終月的午後,冬季蒼白的天空,陽光從雲層間隙照耀進來。


    因為還有日照,雖然寒風冷颼颼,呼吸的氣息還沒變白。


    杜艾大人在客棧確認了樣品資料之後,就被叫去視察祭典的準備工作。負責拿皮包的我也跟在他後頭。


    承辦祭典的年輕人看了我一眼,問杜艾大人:


    那個小女孩是誰?


    她是公主殿下的帖身見習侍女喔!


    杜艾大人的回答帶著苦笑:


    先前在與四宮的戰事裏太過任意妄為,空澄姬對我和東征將軍的行為感到不滿,所以派了一個眼線來盯著我。


    這樣啊。


    這樣一來就不能再有所輕忽了。畢竟公主殿下不喜歡戰爭啊。


    杜艾大人穿著層層冬衣,背影看起來圓了許多,不過講話依舊滔滔不絕。


    同樣的謊言已經重複過很多次,說起來就跟真的一樣。


    連我也漸漸覺得謊話才是真的。


    我追趕的背影全身裹在厚重的冬季處套裏,就像要在嚴冬裏出遠門。


    杜艾大人很怕冷,冬天更是穿得很多。因為身材不高,看起來就是圓滾滾的。


    冬天他不太出門,但是又喜歡工作,有


    必要的話哪裏都去,可是不擅長應付馬匹之類的大型生物,所以多半都是像這樣,靠自己兩隻腳走過去。


    一邊追趕忙著談論公事的大人,一邊看著白色的街景。


    街景的雪色看來比之前來的稍微重了些。


    為了應付冬季降雪,賀川當地的屋簷角度都會設計得斜一點,四周平滑的斜麵上都積滿手掌厚的積雪。成列的房屋並排在道路兩側,就像枝葉上積滿雪的大樹。陽光從空中雲層的縫隙灑下,反射白雪之後顯得有點刺眼。要是不眯起眼來,眼睛真的會覺得有點酸痛。


    路上行人比其他季節少了許多,不過還是有人趁著天色放晴,努力清掃積雪;也有人出門購物,還有一群人拖著木橇,上頭堆放祭典要用的裝飾品。


    有時會發現有壯漢站在十字路口,應該是杜艾大人的護衛吧?他們雖然不想引人注意,但也不會刻意躲藏。相較之下,口影就比較擅長隱匿,我根本看不出他人在哪裏。


    還有,聽說早上展跑掉了?


    哇啊!杜艾大人的聲音充滿怒氣。


    是、上午確實和部下一起認真工作,不過


    已經膩了嗎?


    應該是吧。


    話說完之後,杜艾大人便加快腳步。


    他一生氣,步伐就特別快。


    我也跟著加速,不過要是沒腳踏實地,有時候也會凍住的,還是得步步小心。


    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我們比原訂時間還要早來到祭典中心的大廣場。


    哇啊!


    抬頭一看,忍不住發出驚訝的感歎聲。


    市區正中心是季節祭典使用的大廣場,周圍有四條大馬路。寬廣而開闊的平地,讓人無法聯想這裏是市中心。


    南北狹長的空地,可以容納幾十戶人家。


    裏麵有好幾座用雪堆積而成的底座。


    這是市區各處掃雪的成果。將積雪踩得密密實實,有如冰塊般堅硬平坦,再一層層堆上來。


    上麵用白雪堆成高塔,好像大樹一樣聳立。


    壯觀的圖維塔就像是樹上霧淞(注:天氣寒冷時、水蒸氣凝結在樹上的白色冰晶)一樣高,下麵比較粗,尖端指向冰凍的天空。


    兩層樓高的六座高塔,及小它一圈,數目大概有三倍之多的冰柱到處聳立在廣場上。


    在這片雪景與泥濘斑斑的廣場中,忙著準備祭典的人們和剛搭建的攤位,都依照祭典的規定圍著冰柱。


    我們麵前就是人稱雪舞台的地方。


    你看!用雪堆成的花耶!


    即使我指著那邊露出笑容,這個人依然麵無表情。


    在我們麵前是用雪堆城的底座,造型師傅正用鐵槌和刮刀把堅硬的雪塊塑造成各種形狀。


    兩手抱不住院大型花卉是向日葵。


    雖然這些花隻是台座上的裝飾品,不過在冬天做夏天的花的確讓人覺得挺開心的。


    聽說準備了十座左右的雪雕,各由不同的造型師傅負責,依照區域承辦人的個別意見展示了不同的東西。


    日影先生,我們接下來去那裏瞧瞧好不好?


    日影。


    他嘀咕了一聲。


    是,是日影沒錯。


    我們走在積雪散亂的路上,穿梭在忙著準備祭典的人潮之中。


    杜艾大人為了協商工人必須四處打轉,我把皮包交給他之後就沒事了。


    展大人大概在某個地方玩樂吧?雖然杜艾大人要我把他找出來,不過他說可以在路上一邊參觀一邊找。


    隻剩下我一個人時,才發現前方有一個不愛說話的男孩子,於是就變成我們兩個人一起逛。


    東和的科天雖然冷,不過終月裏放晴的日子也不少。


    等到辦完祭典準備過新年時,積雪雲就會一直盤踞在上空。


    所以賀川的發眾更是期待這個歲暮前的祭典。要是錯過的話,從積雪開始融化的雪終到息吹月,就隻能躲在家裏過冬。


    遠望正在趕工的雪雕和裝飾著繩結的冰柱,沙沙作響地往前走。


    即使是日影在這種被踩亂的積雪路上也沒辦法完全隱藏腳步聲。最近我覺得他真正的特技應該不是不出聲,而是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雖然沒有問過他,不過我想應該就是這樣。


    沒看到展大人呢。


    他隻有點點頭。


    在廣場上放眼望去,有些忙著準備的人是誌願幫忙的,還有許多是展大人的部下。


    冬天軍人的工作不多,因為他們是為了大規模戰鬥而特別征召的,所以展大人積極地找那些沒事做的人來籌備祭典或修繕道路。


    展大人並不是個喜愛工作的人,看來是顧慮到冬季軍人躲著不動,體力和行動力都會大幅下滑,所以才會給他們點事做吧。


    上書給空澄姬時寫了許多軍民交流、有益和平之類的理由,可是看來就像是自己跳出來籌備祭典,但半途覺得太麻煩而中途而廢的樣子。


    把工作交給部下就失去行蹤,變成要請杜艾大人出麵。


    接替他的副官能力不錯又守規矩,而且負責除雪的士兵也很合作,可是在文書作業及聯絡卻不太行,所以才要找杜艾大人。


    一直搞不懂,為什麽他個性這麽隨便卻會受到部下仰慕,而且打仗也不輸人呢?


    不趕緊找到他,杜艾大人又要發飆咦?


    視野裏有一幅很溫和的景象。不少人聚在一起,還排了隊。


    攤位後麵冒出炊煙,八成是賣吃的吧!應該是可以邊走邊吃的暖熱料理。


    正當我看著他,心想我們去吃吧!時,他很快地說:


    會變胖。


    啊、不過、不過身體一定會暖和起來吧?


    你剛剛吃過午飯了。


    是、是沒錯啦。


    變胖之後,回去原來的工作,衣服會穿不下。


    難得他會說出這麽長的句子,而且還很有說服力。


    所以我們隻能從大排長龍的攤位前走過。


    走著走著,來到祭典會場一角的巨大建築物。


    從豎立的看板看來,這裏是七宮工藝彩畫館。


    一整排平房建築,像城牆般圍繞在廣場南側一帶。


    藍色屋頂比天深,白色牆麵比雪淡,高度比平房高,從大膽的玻璃大窗,可以看到內部有幾條狹長走廊。


    這裏沒事啊。


    先前紛爭的第一步,就是預定做為七宮公主新居的舞蹈所遭人用火藥引爆起火,除此之外還有幾個設施跟著遭殃。不過這棟是今年冬天剛落成的建築物,看來並沒有遭到任何破壞。


    多虧它剛蓋好,裏麵什麽也沒有嗎?


    這裏的用途和名字一樣,是用來展示七宮賀川文化資產的地方。


    我剛成為公主時,還曾經在破土前舉行祝福儀式。不過這還是完工後我第一次親眼看到。


    我身上穿著服侍七宮殿下的製服,所以隻要和站在建築物,負責管理的老爺爺稍微打個招呼就可以進去了。日影則是若無其事地跟在我後頭。


    高個子將軍人在裏麵嗎?詢問聚集在篝火邊的老爺爺展大人在不在,他們也隻是一臉困惑。


    聽說正午時分,有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自稱是工作人員走進館內。


    不管再怎麽有名,也不是每個人都知道東征將軍的長相。雖然有畫像之類的可供辨認,不過他的長相會隨著表情不同而有很大的變化。


    可是最誇張的還是空澄姬。我想除了城內的貼身侍女或侍從,沒有人近距離見過七宮公主。


    遠遠看著公主身穿漂亮的公主服飾以及化妝的模樣,無論誰都會覺得她很美麗,其實誰也不知道她長


    得怎麽樣。


    連我也不太清楚空澄姬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總之,先找找看那個高個子在不在吧!


    弄掉雪靴上的雪,穿過門上刻有東和姬空澄名號和設立經過的正門。


    看來,這是為了宣傳她是一位很有藝術造詣的宮姬。


    不知不覺間,這位公主好像變成樣樣精通的大人物。我雖然不太懂,還是很喜歡這個角色。不過能不能演得好是另外一回事。


    堅固的橡木大門,在我們身後發出好聽的聲響關上。


    天花板很高、以暖色係和柔和白色統一的牆麵在工藝館裏頭迎接我們。


    四處都鑲著玻璃窗,這種格局隻有在非常有錢的神川城、或是中原的外國豪宅才看得到。


    說不定,建築物本身就是打算設計成一項工藝品。


    或許建築家以及出資者對於這份工作,都抱有更大的野心吧!


    雖然房子蓋得非常好,可是卻看不到什麽人影。也許是賀川居民生性謹慎,覺得大膽采用玻璃的房子太脆弱、不想靠近。


    否則為什麽這麽美麗的建築物裏,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呢?


    嘎嘰!


    咦?


    有種讓人不安的摩擦聲。


    是天花板?還是橫壁的交接處?


    我聽錯了嗎?


    又從某處傳來嘎嘰嘎嘰的怪聲,不知從哪裏發出摩擦聲。


    祭典結束之後,這裏就會拆掉。


    日影嘟喃說道。


    為什麽?


    設計失敗,一開始就撐不住積雪。設計師跑了,跑到大河對岸的倉瀨了吧。


    啊~~我還滿感動地說。


    一邊覺得可惜,重新打量建築物內部。


    一進門眼前就看到牆壁。


    走道通往左右兩側,左手邊有個類似櫃台的東西,右手邊則是走道。眼前的牆壁一直沿著走廊蜿蜒延伸到建築物深處。


    房子的結構看起來很奇怪。


    看不出開闊的空間和房間的用途。


    感覺上建築的中心是牆壁和走廊。


    麵前的白色牆麵上繪有壁畫。


    畫裏麵是遼闊的綠色丘陵和並排的櫻花樹。


    歌頌櫻花飛舞的落櫻季節。


    輕吸口氣。


    並排的櫻花樹和我一樣高,滿開的枝葉向外延伸,比我張開雙手還要寬。


    第一次看到這麽大的畫。


    用柔嫩的粉紅色繪出春天的鮮豔光景,細部渲染,刻意繪出曖昧的輪廓。


    簡直就像是夢中景色般的華麗印象。


    我想正因為這個季節絕對看不到這種風景,所以才會這麽認為吧。


    好棒。


    我喃喃說,眼角看到日影也點點頭。


    春之典禮。


    壁畫前頭一步之遙的地方,堅著一塊寫著這幾個大字的牌子。


    原來是為了展示品而建造的房子啊!


    第一次走進這個地方,要理解內部構造得花上一點時間。


    真的很可惜啊!直接畫在牆壁上的畫,不就跟著房子一起拆掉了嗎?


    日影沒作聲。


    此時的沉默應該算是同意吧?最近開始習慣他的各種沉默。


    我看著遙遠的季節景色,開始慢慢走在沒有其他人影的走廊。


    一邊看著壁畫,一邊慢慢往前走。


    沿路牆上畫著各式各樣的畫。


    有畫出新葉嫩枝的細膩描繪,也有鳥群在藍天展翅的模樣,還有山中湧出泉水,跟風吹過草原與芒草的樣子。


    幾乎都是風景畫或動植物畫,沒看到人物畫。


    窗口照進來的冬日陽光和四處擺設的玻璃燭台,照耀著色彩繽紛的畫。


    邊走邊看,忽然出現一個轉角,轉過去就是牆的另外一麵。這裏的走廊上也有新的壁畫。


    看著看著,注意到一件事。


    這些圖畫畫得非常隨性。


    看起來主題是賀川和周邊地區的風土,可是畫風極為抽象,不規則地畫出精密的畫。唯一的基調是以淡色係為主,相同的技法讓人強烈感覺到色彩濃淡的效果。


    我想應該有好幾位畫家同時作畫吧?


    可是從顏色的塗法看來,每幅畫都是同一個人畫的。


    還是由擅長特定畫法的工坊畫師合力完成的呢?


    展大人不在啊。


    心裏胡思亂想,不過口中還是說本來的目的,強調自己沒有隻顧著玩。


    館內沒看到任何人,走廊上隻有我們的身影,也沒有暖氣,兩個人在冰冷的走廊上賞畫。聽得到外頭人群工作的喧鬧聲。


    突然從牆壁另一頭傳來聲音:


    所以啦,所謂的祭典就是


    音調有點尖,年紀有應該比我們大吧?緊繃的音質聽起來像是個年輕男子。


    有人在牆壁另一側,不過不是在跟我們說話,而是另有其他對象。


    日影察覺動靜,低聲說道:


    兩個男的。


    總之,我們通過水鳥壁畫朝下個轉角前進,確定一下是什麽人。聲音聽起來很輕快,所以也不擔心他們是怎麽樣的人。


    轉個彎,又是壁畫。


    還有兩道人影。


    有個人坐在木梯子上,臉朝壁畫。


    就是大玩特玩,然後說再見!


    自說自話的人,坐著的高度和成人左不多,側麵看來相當年輕。


    身上穿著沾有許多顏料髒汙的工作服,年紀大約是十五、二十歲左右。左手抱著調色盤,右手握著沾上白色顏料的晝筆。用完的顏料和幹掉的調色盤散落在梯子旁。


    從他們手裏騙到錢,然後溜到比較安全的地方去。


    我站在轉角不動,男子沒注意到我們,畫筆忙著在牆麵上畫畫。不知道為何,他的年紀讓我想到琥珀姬。


    哪裏才算安全?


    站在畫師背後的高個子發問了。


    這個人似乎已經注意到我和日影,興味盎然地把視線轉向這邊。


    他的肩膀寬闊、身材高大,年紀看起來比展大人或杜艾大人都大。


    深色的過膝外套,顏色令人聯想起冬天的霧淞。細長的臉孔相當老實,意誌堅強、有些銳利的眼神令人印象深刻。


    老爺爺說的高個子應該是他,不是展大人。


    嗯鼓城和三宮夏目不行。要是跑到乖乖聽展指示的鼓城和接下來要受苦的夏目城又會被征調。我可不想再打仗了!


    稍微點個頭,我發出腳步聲往他們那裏走去。日影無聲無息跟著我。


    還有倉瀨和牧瀨也不太對勁。聽說他們擔心這邊崛起,還提供夏目城資金。看樣子那邊也很危險。


    看來年輕的畫師沒有注意到我們走近,不但沒停筆,更沒有閉嘴的意思。


    高頭大馬的男子視線又從我們身上移回畫師:


    一宮神川或二宮錫馬如何?


    唉呀!那更慘了!


    畫師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苦笑。


    你真壞啊!一宮可是不承認其他公主的喔!也就是說,她會乘人不備,就以維持治安為由出兵。神川的黑姬可是很恐怖的!


    這句話讓我心頭怦怦一跳,心裏浮現黑衣的身影。


    二宮也是一樣。他們連一宮公主都不承認。明明離神川最近,還故意和神川對峙,看樣子戰爭也是一角即發吧?


    是嗎?打起仗來比較大的一宮一定會贏,所以二宮不會直接開戰的。


    真麻煩哪!


    畫師笑著說:


    還是跟琥珀姬一樣流放到南方比較幸福嗎?咦、有客人?


    終於注


    意到我們了。


    |今天還是準備時間喔!後天的祭典才會開放參觀。


    畫師雖然是對我們說話,可是視線還是對著壁畫。


    啊、對不起。我們有入館的許可,是進來找人的。


    我慌慌張張地答應,看到畫師的側臉微微點頭。


    啊、我聽過你的聲音喔!我記得是在陶杜艾那邊


    出乎意料的話讓我瞪大眼睛。


    是他給我錢叫我畫的。你是在客棧做事的人吧?叫什麽阿空的。


    沒錯,這樣說也是說的過去,可是他的說法總令人有點在意。


    正在猶豫要不要老實回答時


    不好意思啊!這陣子我都住在這裏,沒人可以講話,講錯什麽的話麻煩你聽過就算了。


    畫師的笑容帶有幾分後悔,終於轉頭看向我們。


    咦?


    他對我身後的灰衣少年露出意外表情,可能是聽腳步聲覺得隻有我一個人吧?


    畫師一臉不可思議,總覺得好像在哪見過他。好像也是進出宅邸的人之一。


    要是被人記住長相就糟了,所以我很少和外人麵對麵。記不太清楚,隻有一點模糊的記憶。


    俯望我們的男子很年輕,身材瘦小,看起來一副很高興的樣子。嘴角帶點神經質,這正是他的特征。


    年紀果然和琥珀姬差不多。


    阿空?


    站在畫師背後的高個子一臉疑惑。


    啊、我的名字是他們模仿公主殿下取的。在城裏做事的人,要是本名太常見或是太通俗的話,就會再取一個名字。


    沒等他開口,我就自己先說了。


    我沒說謊。


    要是問我這是不是真的,雖然有點不同,不過的確是有這種事。


    是啊!有!的確是有這種人。


    畫師用力點頭,一邊在調色盤上調色。


    還有就是很多人學公主殿下的打扮。有很多年輕女孩都會配戴玻璃飾品呢!


    嗯、沒錯沒錯。


    他的回答正中下懷,我高興得連連點頭。日影好像瞪了我一眼,是錯覺嗎?


    不、他平常的眼神就是這樣但願如此。


    琥珀姬在鼓城又叫華姬,它們還有賣琥珀繩扣和琥珀發飾。就連衣帶也是武珀色居多。


    畫師開心地為我們說明:


    一宮的黑姬在典禮上戴了一頂超大的黑帽子,所以到處都有年輕女性跟隨著戴起大黑帽。


    真的嗎?


    聽到我根本不知道的事,忍不住瞪大眼睛。


    是啊!一宮對其他都市的影響力很強,年輕女孩又愛打扮,就會模仿有名的公主穿著。還有人梳起萌蔥姬的發型,或是披著常磐姬的披肩喔。


    高個子輕輕一笑:


    女人家就可以允許這種不正經的行為嗎?


    成年男子就不能跟隨其他都市的流得。畢竟每個都市都有各自所屬的旗幟。


    說不定還會自然形成禁忌的顏色呢。


    我忽然想到


    要是我是黑姬、愛戴黑帽子的話,杜艾大人也會開心地拿來做生意嗎?應該會吧。


    對了,你們在找人?


    畫師好像想起來什麽事,我也記起原本的目的。


    我在找一個高個子。體格很不錯,在我工作的地方很有地位。


    我煩惱著要不要說出展大人的名字,還是東征將軍之類的稱呼。總而言之先講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好了。


    那個人挺麻煩的,隨便說出他的名號可能會惹上麻煩。畢竟他是在戰場上出生入死毫不猶豫的戰將,有幾個仇家也不是不可思議的事。


    像這樣子?


    畫師拿著調色盤,朝那個高個子比去。


    不一樣,個子再高一點!還有手腳特別長。感覺很隨便,頭發長度也很隨性。


    不知不覺跟眼前的人做比較。


    在畫師背後默不作聲的人沒有展大人高。不過體格結實沒有一絲贅肉,給人一種堂堂正正男子漢的感覺。長發也整齊地在腦後紮成一束。


    表情很嚴肅,比展大人更有大人的樣子。


    畫師露出厭惡的表情,用道人是非的口吻說道:


    哇啊、有種不祥的預感!陶杜艾要找高個子、打扮隨便的人,不就隻有那家夥嗎?


    高個子朝著畫師低聲說:


    是人稱東征將軍的展鳳嗎?


    是的。


    我才剛點頭同意,畫師就把畫筆擱在膝上,縮成一團:


    他早上來過。中午說要去鎮壓暴徒就走了,之後就不清楚了。


    表情有點複雜的笑容,好像希望別人繼續追問。


    暴徒?


    先問問看這兩個危險的字代表什麽意思。


    戰爭是贏了沒錯,還是會有群眾或組織挺身反抗啊!


    畫師看著剛畫好的壁麵,有點嫌麻煩地繼續說:


    雖然嘴巴是說帶部下來準備祭典,真正的目的還是鎮壓這一類的集會啦!他就是這種人。


    是啊有人受傷嗎?


    心中有一點擔憂,試著再問下去。


    嗯,對方應該是以二宮派為中心,隻是嘴巴吵一吵而已吧。


    二宮自己不會主動出擊。


    高個子替畫師補充說明。


    即使這裏是七宮的城市,不過支持其他公主的居民也會在此生活。特別是在和一宮或二宮等傳統古都做生意的人之中,支持她們的人很多。


    就連晚秋時分雖然和鼓城發生紛爭,可是城裏也有許多和鼓城交情不錯,或是有親戚住在鼓城的人。


    攻陷鼓城後沒有加以占領,隻是吸收對方勢力,似乎就是顧慮到這一點。


    大概是許多原因的累積,七座都市才會一直對立。我想並非隻是某個主要原因而敵對。


    七位公主隻不過是記號罷了。


    對了,那家夥很過分喔!


    思緒被畫師的話給打斷。


    那家夥看到我的畫之後,還給我開了個條件!要我在這裏畫一大幅他本人在四宮戰爭中活躍的樣子。要我畫他和敵方將軍單挑根本沒這回事嘛!


    哇!的確像他會做的事。


    隻是快完成的壁畫上,畫的東西完全不一樣。


    上麵畫著城壁燃燒崩塌的景象。


    大河對岸是幹枯的秋草、將遠方染成一片紅褐。上麵的天空還沒塗上顏色。


    畫裏一個人也沒有。


    四宮鼓城?


    背後傳來沉靜的聲音,坐在梯子上的畫師挺起腰杆,輕輕點頭:


    是戰後的鼓城!那邊的城壁倒得差不多了,隻能當裝飾品,就像個遺跡似的!


    您也從軍了嗎?


    這麽一問,他麵帶諷刺地笑了。


    沒錢吃飯就混進去啦!有人跟我說,隨便打個雜就可以拿到過冬的錢,沒想到拜東將軍陣營遭到夜襲,還沒搞清楚狀況,部隊就東奔西逃整個潰散。


    他的話讓我非常在意。


    展大人生性隨性,杜艾大人位在後方。要說我什麽都不懂,的確也是沒錯。


    我已經不想看到那種血淋淋的場麵了。背後被砍成重傷,所以升格成從軍畫師。雖然之後逃到安全的地方,還是吃了很大的苦頭啊!


    不過現在倒蠻有精神的。


    高大的男子好像在笑。


    受傷之後就一邊療傷一邊畫地圖,接下來幾乎與戰鬥絕緣。


    背後受傷是軍人之恥。


    有點挖苦的語氣。


    我是畫畫的啊!以後再也不會跑去從軍了。所以才沒理會東征的要求,眼前畫的是曾經美麗的鄰國,現在落得什麽淒慘的模


    樣。


    他像是有所抗拒,用自己的方式努力著。


    眼睛看著畫,我喃喃說出心裏的想法:


    我第一次知道鼓城是這樣的地方。


    最後,在七個都市裏隻認識賀川。


    琥珀姬也隻知道鼓城的事嗎?


    即使相互了解,還是會你爭我奪嗎?


    八成還是會吧!不過也有許多什得思索的事。


    是啊,畫得蠻漂亮的啦!我不太想畫戰爭場麵,所以就畫這個。


    畫師放鬆身體扭動脖子,仿佛是在休息。


    這裏的畫都是您畫的嗎?


    嗯、大部分啦!陶杜艾隻肯為這種馬上要拆掉的東西出一點點錢,其他人都跑掉了。


    啊、這也像杜艾大人會做的事。


    正要繼續開口,我後麵的日影低聲對我說:


    外頭有吵鬧聲。


    咦?


    這麽說來,遠處的確傳來吵鬧聲。


    像是市場附近的喧鬧。不像是暴動,也沒有危險的動靜。


    我們去看看吧!展大人經常出現在發生騷動的地方。


    和日影對望一眼,我對畫師低頭行禮:


    打擾了,也請您多多加油。


    畫師輕輕舉起手打個招呼。


    路上小心。有空再來看看吧!反正這些畫要畫到明天晚上。


    高個子微微點頭,目送我們。


    出去的時候才發現入口掛著一張說明


    繪津楊都展覽會。


    原來畫師的名字叫繪津。


    他身旁的人有點讓人在意。


    這是我的錯覺嗎?總覺得他和展大人一樣,帶有一種軍人氣息。


    你很討厭我嗎?對吧?很討厭我吧?果然沒錯!?


    放開我!好啦、好啦!是我不對!


    走出去便是雪中廣場。


    穿著冬裝的人們圍著一幅我早已司空見慣的場景。


    從工藝館正門的石階上,可以清楚看見杜艾大人硬是拉住展大人的脖子。


    位置就在進館前看到那個大排長龍的攤位前麵。展大人不知道為什麽一身露天攤販的打扮,比我們更早發現他的杜艾大人正在質問他。


    我隻是想推廣這個新口味讓大家知道而已。現在正在努力促銷呢!


    展大人大吼大叫,手上拿著我們吃過的年糕卷。


    不知是否加以改良,看起來裏麵包著好幾種冬季蔬菜。


    所以就占用我的休息時間?犧牲我你覺得很開心嗎?


    是啊!很開心呢!我最喜歡看到你痛苦的模樣了!


    哇啊!越來越糾纏不清了。


    在廣場上忙著準備祭典的人們,不知道為何圍在四周,愉快地旁觀這幅無可奈何的場景。


    對了,日影先生?


    日影。


    嗯。


    我們垂頭喪氣並肩遠望這幅早已熟悉的景色。


    那兩個人是將軍和軍師吧?


    好像是。


    應該蠻了不起的吧?


    應該。


    之前吃過那個吧?


    很好吃。


    原來是找我們去試吃嗎?


    看到日影閉上嘴、杜艾大人大吼大叫、展大人開始辯解,我用沙啞的聲音笑了。


    抬頭一望冬季的天空,灰暗雲層縫隙中透出遙遠藍天,在冰冷的空氣中看起來分外眩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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