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當寨亞騎兵隊從外側的鳥船下方奔馳而過時,並沒看見任何鳳旅團的成員離開鳥船。


    然而到了母船下方,寨亞士兵們的步伐突然一陣混亂,隊形也散亂開來。敵方的騎兵如豹子般敏捷地從母船飛奔而出,開始逐一放倒寨亞士兵。


    「措那……!」


    雪芙兒不由得喊出聲。那道穿著毛皮短披肩的清瘦身影,的確是措那。


    其他的黑影,也全都是措那的夥伴。與其說他們的動作是騎馬作戰,更像是騎著蓋澤表演特技。其中一個人在馬鞍上站起,從上方打破士兵們的頭。另一個人放開手上的韁繩,一躍而起撲向士兵們,在逐一砍擊身邊經過的人後,飛落至地麵,然後又在地麵上蹬了幾步之後,跳上他原來騎的那匹蓋澤。


    察覺到其中有一個人竟是艾雀,讓雪芙兒瞪大了雙眼。艾雀的紅銅色卷發隨風飄動,跟男人們並肩作戰。她似乎在混亂的近身肉搏戰中受了傷,肩膀上裂開了一道大傷口,血流如注。盡管如此,她好像完全沒有感到任何疼痛,動作絲毫不見衰退。他們所操控的蓋澤,似乎也不會疲倦。就算寨亞士兵砍了蓋澤的腳,正常來說蓋澤應該會陷入恐慌並且步伐大亂,但它們彷佛是利用意誌力作戰般,配合著飼主的行動。


    人數比措那等人多了一倍以上的寨亞士兵,轉眼間便少了一半。雪芙兒抬頭看著身邊的雷隊長,隻見他也神色凝重。


    都藍所率領的多姆奧伊騎士們,已經到達了母船的另一頭。他們發出大吼,寨亞軍的士氣也稍微重振了一些。可是雪芙兒卻聽見吉爾達·雷的低喃聲。


    「為什麽那夥人會這樣按兵不動……」


    的確很奇怪。所有的鳥船都沒有起飛。救生艇與偵察鳥船在半空中交火,其他鳥船是不是被它們妨礙才無法起飛呢?


    「雪芙兒·阿爾各,你聽得到鳥船的啟動聲嗎?」


    雷隊長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戰況,背對著她詢問道。


    雪芙兒努力靜下心來聆聽,卻隻能聽見交戰的聲音。


    「不,我聽不見。」


    此時救生艇被交戰的鳥船壓製,搖搖欲墜地降落。不對,並非這麽一回事。救生艇彷佛被什麽牽引一般,不斷接近母船甲板。


    這時雪芙兒大叫:「雷隊長,母船的帆柱上……」


    母船上的八根大帆柱,也就是杏仁狀甲板的左右各四根柱子頂端,都各自佇立著一隻擁有鳥外形的身影。以鳥來說也體型太大了,雪芙兒定睛一看,才知道那是衣服上鑲滿羽毛的人類。


    「那就是鳳旅團的人嗎?」


    鳥人們彼此麵對麵站著,雙手如同翅膀般展開,做出將頭上的救生艇往下拉的動作。他們顯然是比奧拉女大使所形容的還要強大的魔法師。那股魔力製造了一個八角形的魔法陣,將救生艇圍困在陣中。救生艇亟欲逃脫地劇烈搖晃著,卻被完全壓製,強製降落在甲板上。


    「他們一開始的目標就是救生艇嗎……」


    雷隊長咬了咬牙。忽然,飛在救生艇西邊的鳥船噴出了火焰,但雷隊長見狀卻低聲說:


    「太慢了。」


    由西麵發射的炮火,劃出數道弧線,紛紛朝窪地落下。然而所有的炮火在落進窪地之前,便彷佛撞擊到什麽一般飛散成火花,進而消失。有個看不見的魔法之盾,密實地覆蓋整片窪地。


    雪芙兒終於看見奧拉艦隊出現在西方的天空中,但他們卻無法再靠近一步,隻能在國境邊散開。其中雖然沒有鳳旅團母船那麽大的船隻,卻有大約三十艘裝備大量炮門的中小型戰艦。雪芙兒第一次見到船隻遮蔽大半天空的場麵,多姆奧伊的裏沃之戰,大概也是如此吧?輕微的轟隆運轉聲,令人以為是成群來襲的鳴蟬或蝗蟲,非常令人恐懼。


    地麵上,寨亞士兵與騎士們紛紛敗倒,措那等人誇耀勝利般地騎著蓋澤奔繞。母船的船首,又出現了一個鳥人。那名鳥人展開白羽毛的袖子,緩緩地浮上半空,接著朝雪芙兒的方向飛來。存活下來的騎士見狀朝他射箭,飛箭卻在射中鳥人前便啪搭墜落。寨亞士兵與多姆奧伊騎士們將劍插進地麵,為自己在魔法前的無計可施而心有不甘。


    白色鳥人在窪地邊緣的一段距離之外,便停下來開口說話。從鳥人麵具上的鳥喙所發出的聲音,是多姆奧伊的語言。


    「多姆奧伊的近衛騎士隊隊長啊,我們捉住了奧拉大使,奧拉的艦隊是否要考慮停火呢?你們已經輸了。如果想要我們放了大使,就交出埃梅·巴吉爾。」


    吉爾達·雷隊長用波瀾不興的冷靜聲音回答:


    「就算交換了人質,鳳旅團也無路可逃了。」


    鳥人又說:「大使必須跟我們同行,直到艦隊不再追逐我們為止。」


    雪芙兒不知道鳥人到底是如何浮起來的,於是被一股不知對方真麵目的恐懼感所牢牢困住。白色鳥人沐浴在已然升起的陽光下,看起來就像神的使者,甚至就像是神。此時她的不安,比起她與奧丹說話時的恐懼感還要強烈。或許,她並非因為對方像神而害怕,而是明白那是人類所扮成的鳥,才感到恐懼?


    然而,雷隊長宛如攤販正在議價一般,繼續與對方交涉。


    「這樣一來就不算是交換了。誰也不能保證你們得到埃梅·巴吉爾之後,就會釋放大使。」


    「那麽,閣下您可以親自跟人質一起來。陪伴在大使身邊,在我們脫困之前保護她。」


    白色鳥人無所謂地說著,充分展現己方的有利形勢。雷隊長的神情變得有些嚴峻。隻見鳥人轉過身背對他們。


    「給你們時間考慮。半小時後給我答案。」


    雷隊長回答:「這段時間,請你們不要再對我方的騎士與士兵們出手。」


    目送白色鳥人回到母船後,雷隊長一拉韁繩轉身進入樹林。雪芙兒緊追在後。


    埃梅與兩名士兵神色緊張地在林裏等待。一名老兵說道:「雷隊長,您千萬不能去。那幫人靠著魔力,肯定會連您都擄走。」


    「我們的確對魔法毫無招架之力。但也不能因此而對同盟國的大使——而且還是一名女士——見死不救。」雷隊長語氣淡然地承認己方的弱勢,使得士兵們更形沮喪。然而這名騎士藍色的眼中,卻有著不服輸的光彩。


    「埃梅·巴吉爾,你會使用魔法。那麽你是否懂得任何魔法,能夠保護我們登上鳥船的時候,免於被他們的魔法傷害?」


    埃梅嚇了一跳,抬頭看著雷隊長。


    「……你在問我?你現在隻能把我交給那幫人了吧?那我又何必要保護你們?」


    看著埃梅不高興的臉,雷隊長微微笑了。


    「這個嘛,當然是為了保護你自己。如果你願意協助我們,我保證會將你跟大使一起帶回來。」


    埃梅的臉越蹙越緊,考慮了一會兒。「可是若回來繼續當你們的俘虜,也沒有意義。你要保證送我到奧拉之後放了我。」


    「可以。」


    因為雷隊長答應得幹脆,埃梅於是慌忙又再加了但書。


    「把這家夥也帶去,當我的人質吧。如果你不遵守約定,我就殺了她。」


    埃梅指向雪芙兒。


    「可是……」


    雷隊長擰起眉頭,雪芙兒卻先一步說道:「好,我也去。」


    雪芙兒沒有任何遲疑。她相信雷隊長不會毀約,且為了報答之前欠埃梅的人情,她也希望能完成埃梅的心願。


    知道雪芙兒是認真的,雷隊長輕歎了一口氣接受了。


    「那麽,你可以做準備了。」


    埃梅將刻在自己牙齒內側的咒文,也刻在雪芙兒與雷隊長的牙齒內。埃梅像個牙醫般拿著雷隊長借他的小刀,麵


    對雷隊長、不甚認真地說著:


    「現在我可是能很輕鬆地用這把刀殺了你喔。」


    寨亞士兵大驚,擺出備戰狀態,但雷隊長隻是把手搭在劍柄上,淡淡地反駁。


    「我也一樣,所以別白費心機了。」


    聽罷,埃梅也聳聳肩結束工作。接著他切下薄薄一層蓋澤的角,刻上咒文當成護身符。蓋澤掙紮著不肯就範,得要兩名寨亞士兵上前來壓製安撫。埃梅在一支角上一圈圈切下錢幣大小的薄片,做成十枚護身符。


    「咬著它的話,就算不在牙齒上刻護身咒,也多少能反彈一些魔法。可是無論是哪一邊,都會被強力的魔法破壞,畢竟我不是魔法師。」


    雪芙兒想起來了:盡管埃梅的牙齒上刻有咒文,還是防不了那個伯爵夫人的魔法。強大的魔法盡管能夠拯救人命,但也同時存在著令人言聽計從的恐怖力量。


    失去了刻有咒文的內側臼齒,埃梅將護身符塞進那個缺牙的空洞。雷隊長將護身符交給士兵們,也給了活下來的騎士們。


    「我們騎士團要跟著奧拉大使一同前往,但我希望各位寨亞軍能留下來,將這件事轉達給喬貝爾魔法師和寨亞國王陛下知情。」


    寨亞士兵們含著淚接受了這樣的安排。


    「願各位平安歸來。」


    當吉爾達·雷隊長再度跨上蓋澤時,樹木上方飛來了一道黑影,是那隻大烏鴉。直到剛才都還不見身影的烏鴉,此刻正停在附近的枝椏上,低頭看著下方的一群人,然後似乎又隻瞪著雪芙兒。雷隊長朝烏鴉伸出手。


    「你也要回女主人身邊嗎?」


    「住手!如果那家夥要去,我就不去了!」


    埃梅說道,而雪芙兒心裏也不願意。烏鴉緩緩地飛起,消失在西邊的天空下。


    「大概是去通知奧拉艦隊它主人的困境吧。」


    盡管雷隊長沒有進一步追究,但雪芙兒卻不認為那隻烏鴉是為通知凶兆而去。


    2


    在前來迎接的白色鳥人帶領之下,吉爾達·雷與雪芙兒·阿爾各一左一右挾著埃梅·巴吉爾,一同下到窪地。


    「大哥!」


    都藍傷痕累累地迎上前。陣亡的騎士與士兵們的鮮血染紅了母船下方,吉爾達·雷為他們所付出的犧牲而悲慟,閉上了眼默哀。雪芙兒也慘白著一張臉,咬緊牙關,沒有別開視線。無論勝利或敗北,比起看著戰死者的傷痛,都顯得微不足道了。


    吉爾達·雷與鳥人交涉,對方同意讓負傷的士兵與騎士也一同搭上救生艇。但是遊擊隊似乎對此很不滿,尤其是那名叫做措那的少年,一臉隨時要撲向吉爾達·雷的表情。因戰爭而血氣上湧的少年好像一匹殘虐的狼,看起來與他的父親極為神似。可是措那的父親並不在這裏。就算在戰鬥中,也不見他的身影。


    「措那,唐吉怎麽了?」


    雪芙兒小聲問道,少年則冷淡地回答。


    「唐吉他……死了。」


    雪芙兒大吃一驚,但少年的目光卻很冰冷,彷佛什麽感覺都沒有似的。吉爾達·雷覺得他似乎已經將自己當成殺父仇人憎恨著。


    那名女遊擊隊隊員正看著措那。雪芙兒看向她,隻見她的神情好像在懼怕些什麽。


    自從存活下來的騎士們登上舷板後,遊擊隊員們的眼中就一直閃著銳利的光芒緊跟了上來。靠近鳳旅團的母船,才知道它比想像的還巨大。甲板高得令人幾乎要暈眩,停靠救生艇之後,四周仍有足夠寬廣的空間。穿著各色羽毛的鳥人們,團團守著捕捉救生艇的魔法陣,使救生艇無處可逃,但救生艇的門緊緊關著,鳥人們似乎也不得其門而入。


    白色鳥人對救生艇喊話。「奧拉的大使啊,為了多姆奧伊的近衛騎士們,開門吧。」


    卡莎伯爵夫人的聲音從艇內傳了出來。


    「請甲板上其他人先行離開。」


    聲音中聽不出任何恐懼。吉爾達·雷知道女大使已經正確地掌握了目前狀況,因而放心下來。鳥人們退出魔法陣,走進船頭的屋樓內。吉爾達·雷再度要求道:


    「遊擊隊也要一起離開。」


    遊擊隊跟在鳥人身後一起退開,隻剩下措那跟白色鳥人留在甲板上。


    「那麽,請交出我們要求的人。」


    白色鳥人對巴吉爾伸出手。吉爾達·雷將手搭在巴吉爾肩膀上,雪芙兒則站在巴吉爾另一側,三人並肩朝白色鳥人的方向走去。救生艇的艙門開啟,都藍殿後,讓騎士們登上艙內。吉爾達·雷等人也進入船頭屋樓後關上了門。


    這時,措那一個轉身捉住雪芙兒,將她自埃梅身邊拉開,壓抵在牆上。


    「措那……!」


    措那用刀抵著雪芙兒,讓她倒吸了一口涼氣,他露出森然獠牙,威脅吉爾達·雷。


    「不希望我殺這個女孩的話,就離開那個男人身邊!」


    吉爾達·雷一放開埃梅的肩膀,鳥人們便包圍住埃梅。吉爾達·雷隨即厲聲道:「等等。你們想要的『禁咒』在此,如果你們敢對那女孩與那個男人不利,我就燒了它。」


    吉爾達·雷將藏在甲胄內的灰色布料拿到火邊。埃梅見狀臉色大變,伸手探向自己的鬥篷。雪芙兒說道:「對不起,埃梅。你被那隻烏鴉攻擊昏倒的時候,我將它換成另一塊布了。我本來打算如果沒有發生任何事的話,我就不告訴任何人,直接還你。可是當我們決定要來的時候,我想交給雷隊長是最安全的作法。」


    吉爾達·雷對臉色不善的埃梅保證道:「到達奧拉之後,我一定奉還。我拿著它既沒有用處,也不打算將它交給你這個物主之外的人。」


    但是措那並沒有放開雪芙兒,他大聲怒喝:「我不管!那玩意兒跟我無關!鳳旅團,我已經把獨臂男人交給你們了,你們答應要把這個騎士交給我的!」


    紫色的鳥人意味深長地笑道:「說得是,那沒辦法了,你就跟吉爾達·雷隊長作戰吧。」


    吉爾達·雷將「禁咒」作為談判籌碼拿近火源,卻見鳥人們完全無動於衷,似乎有地方不對勁。


    「你們不在乎嗎?我真的會燒了它!」


    「無所謂。那些咒文,我已經在城堡裏抄印一份了。」


    吉爾達·雷瞪大了雙眼,看著紫色鳥人正在說話的嘴角。雪芙兒與埃梅聽了剛剛的一番話,同樣渾身僵硬。眼前的鳳旅團團員,拿下紫色的鳥冠。


    銀絲線般的長發流瀉而下,露出立體的臉部輪廓與紫色的眼眸。


    「喬貝爾魔法師……!」


    「吉爾達·雷隊長,嚇著您了嗎?」


    那極為溫柔的嗓音,跟當日在那座山城書房內的說話聲一模一樣。可是,眼前這個人,並非拯救多姆奧伊騎士團的恩人,而是傷害他們的其中一名鳥人。喬貝爾麵帶微笑,似乎享受吉爾達·雷的驚愕與屈辱。


    「真高興我能夠抓到你呢。」


    吉爾達·雷因看不透這名魔法師的想法而猜疑不定。喬貝爾特地出借手下的兵力將他們誘騙至此,目的除了「禁咒」之外不作他想。然而,若非為了「禁咒」,那麽他真正的目的又是什麽?吉爾達·雷越想這個問題,腦子便越混亂。


    鳥人們朝埃梅說話了。「埃梅·巴吉爾,你所創造出來的『禁咒』,我們已經試驗過了。這還是靠那些遊擊隊的幫忙呢。」


    被點名的埃梅,環顧了措那等人。接著倒吸一口涼氣,似乎恍然大悟了。埃梅的雙眼發光,聲音中滿溢著喜悅之情。


    「我的咒文……成功了?」


    吉爾達·雷不明就裏地看著措那等人。接著他發現在措那下巴下方,毛皮質料衣領遮蓋之處,刻有黑色的符文與數字。那些文字大約一指寬,像條


    緞帶般繞了脖子一圈。他再看向其他遊擊隊,每個人的脖子上都有同樣的黑色紋路。那是咒印。他們身上都已經施下了「禁咒」。


    白色鳥人說:「他們都擁有超乎常人的作戰能力,就證明了禁咒的成果。因此,我們歡迎埃梅·巴吉爾成為鳳旅團的一員。比起去奧拉,隻有留在鳳旅團,你的能力才能獲得理解與好評。你所經曆的苦難,鳳旅團的每名成員都能感同身受。因為我們也跟你一樣,被生命魔法的正統拒於門外,都是曆盡滄桑探究咒術才得以開花結果的人。」


    埃梅用完整的左手,握住右手斷臂的根部。鳥人們巧妙地提醒了這個男人所失去的驕傲與名譽。埃梅嚴峻的表情,逐漸變成扭曲的笑容。


    「要我加入你們?你們需要我的才能?」


    「正是如此。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更進一步探求魔法的真理?」


    鳥人們一直吹捧埃梅,讓埃梅喜不自勝。


    「那好吧。比起奧拉的魔法師,你們若能出得起更高的價錢買下我的能力,管他鳳旅團還是裏沃,去哪兒我都不在乎。」


    「埃梅!」


    雪芙兒傷心地大喊。


    這一瞬間,吉爾達·雷朝捉著雪芙兒的措那砍去。然而措那沒有閃避,推開少女後單手接下吉爾達·雷的劍,那臂力跟在冰河交手時完全判若兩人。吉爾達·雷眼見那塊布料落在腳邊開始燃燒,但鳥人們卻毫不在意。


    遊擊隊捉住雪芙兒後,喬貝爾宣布:「吉爾達·雷隊長啊,你就親自去體會憑你的劍與智慧都無法戰勝的『禁咒』之力吧,好讓我能更有效地利用你那美麗的靈魂。」


    吉爾達·雷的背脊竄上一陣冰冷的寒意。喬貝爾一開始就看穿吉爾達·雷對魔法的厭惡感,而且從那時開始便興致勃勃想在他身上施展魔法,並支配他。


    「你還有空看別人!」


    措那大吼,雙眼充滿著殺戮的瘋狂,精準地朝要害砍下。吉爾達·雷雖然用劍格擋下了,但那強勁的攻擊力道還是讓他的手腕一陣麻痹。在他身後的其他遊擊隊包圍住他,攻擊吉爾達·雷的防禦死角。吉爾達,雷雖然迅速地轉身格開,但數把山刀劃破了他的披風,也削過了他鎧甲背部。


    「雷隊長!措那,快住手……」


    女遊擊隊隊員拉住了拚命掙紮的雪芙兒。喬貝爾等鳥人們便帶著埃梅與雪芙兒走進內部的船艙。


    七把森白的刀刃將吉爾達·雷團團圍住。遊擊隊就如同他之前從遠處所見一般,動作宛如野獸地朝他攻擊。吉爾達·雷擊回對準他肩頭砍下的刀子,躲開並踹飛膝蓋旁的刀刃,揮去刺向他腹部的刃尖。但在這之間其他把刀便看準了他露出的破綻,朝他的手肘攻來。無論如何抵擋,魔咒的力量讓遊擊隊們倒了又起,不斷地攻擊他。吉爾達·雷身上的傷逐漸在增加,戰力也慢慢下降了。


    比起傷口的痛楚,就這麽直接落入敵人陷阱的敗北感,更加苛責著吉爾達·雷的內心。喬貝爾奪取了「禁咒」,打算讓吉爾達·雷屈服,而吉爾達·雷作戰時還是不停地思考著:鳳旅團的目的,真的隻有這樣嗎?不需要大費周章地俘虜奧拉大使,引來奧拉艦隊,在喬貝爾的城堡裏應該就能捉住埃梅和吉爾達·雷才對……


    吉爾達·雷的後膝被一把銳利的刀子砍中,思緒也為之中斷。他不由得單膝跪了下來,少年在他頭上一躍而起,含恨地一刀朝他砍下。


    3


    雪芙兒跟埃梅一起被帶上船首的艦橋上。船艙的前端呈尖銳三角形,左右各有一個鑲著圓形水晶的大窗戶。鳥人們在窗下的位置就座,開始準備起飛。


    「措那,求求你快住手……!」


    樓梯下傳來兵刃相交的聲音,雪芙兒不斷朝著該處大喊。


    「沒用的,那個人不是措那。」


    艾雀威脅似的低聲說著,同時將雪芙兒等人押進下一個房間。那是一間漆黑的石砌房間,地板上畫有白色的星形。埃梅發出了讚歎的聲音。


    「啊,是七芒星呢。非常適合我的咒文的魔法陣,你們挺清楚的嘛。」


    喬貝爾揚起他那薄薄的唇角,挖苦似的說了:「我們好歹也算是魔法師,盡管不成氣候,但計算適合咒文的陣形這種小事,我們還是辦得到。」


    比起咒文與魔法陣這些,雪芙兒察覺了讓她更為驚恐的事。房間角落裏躺著唐吉與他的同伴們共三個男人,似乎已經死了。加特也在其中。


    「唐吉他們怎麽了?你說那不是措那,又是怎麽回事?」


    雪芙兒質問艾雀。艾雀才張開口,喬貝爾就搶在她之前回答。


    「他們將靈魂讓給同伴了。就像你接收了梅比多爾杜王子的靈魂一樣。」


    雪芙兒倒抽了一口涼氣。


    「可、可是……措那並沒有受傷啊?我必須要獲得王子的魂源才能得救,但措那他……」


    「沒錯。所以他們都是超人,因為他們一個人擁有兩個毫無損傷的靈魂。這個埃梅·巴吉爾所創造的禁咒,能讓波動完全不同的兩個人進行魂源接合。這點真是太了不起了。」


    看著興高采烈說著這些的喬貝爾,雪芙兒覺得他瘋了。他將活生生的人殺害,隻為了取出靈魂。


    「遊擊隊首領唐吉希望舍棄自己受傷的身體,將靈魂移到兒子的身上。我們實現了他的願望,還把他的同伴變成最強的戰士。」


    「措那他……措那他自己也想這麽做嗎?其他……其他人……也是嗎?」


    艾雀撫摸著脖子上那圈黑色的咒文,聲音低沉地說道:


    「他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隻是單純覺得聽唐吉的話準沒錯。」


    那語氣中隱含著什麽,讓雪芙兒不由得轉頭麵向艾雀。艾雀用深灰色的瞳孔回望她。然而雪芙兒還記得她眼睛的顏色,艾雀有著紅銅色的雙眼。灰色,是屬於唐吉與措那眼睛的顏色。


    「措那……?」


    淚水自那雙灰色的眼眸湧出。


    「雪芙兒……我……我已經,不是措那了……」


    雪芙兒後退了一步。


    「不可能……埃梅!埃梅,你的咒文,能夠把人的日魂換掉嗎?」


    日魂是人類的靈魂中心。埃梅失去日魂的時候,喬貝爾不是告訴過她,隻有日魂無法接收其他人的魂源嗎?


    埃梅遲疑地回道:「我……不知道。我隻是……創造出咒文而已,從來沒有試過……」


    雪芙兒大叫:「可是你明明很清楚,這是會為人帶來不幸的咒文啊!」


    然而,雪芙兒回想起埃梅在創造這些咒文時,內心有多麽扭曲。他詛咒整個世界,想要獲得絕對支配他人的方式,於是去研究邪惡的魔法。


    喬貝爾在一旁開口了,彷佛要替無話可說的埃梅辯解。


    「那又如何?力量既能為人們帶來好處,同時也會產生害處。奧拉的秘法,不就是隻為王公貴族而設嗎?雪芙兒·阿爾各啊,我想這一點你最清楚了。但是,埃梅·巴吉爾至少能為自己謀福利。如果他能跟吉爾達·雷隊長交換日魂,就能取回他失去的左手,這不是很好嗎?」


    雪芙兒感到全身冰冷。她總算明白喬貝爾是多麽殘酷的一個人。喬貝爾所說的話,全都直搗重心。他看穿了雪芙兒被要求給予王子魂源時的心情,也看透了埃梅失去右手的心情,甚至讓埃梅順從了那無法抵抗的邪惡誘惑。


    埃梅低頭專注看著自己的獨臂,讓雪芙兒感到非常害怕;這些鳳旅團的人,任意玩弄他人的靈魂。他們不會明白接收魂源的真正意義。


    雪芙兒雙腿打顫,此時腳下一顛,她感覺到船離開了陸地。雪芙兒轉頭望向通往艦橋的門口,隻見措那站在那兒。


    措那,不,是擁有措那外貌的唐吉


    ,將被他捆綁且渾身是血的吉爾達·雷隊長,踹向七芒星的魔法陣上。雪芙兒尖叫著奔到騎士身邊。


    「你殺了他嗎?」


    「不,還沒有。」唐吉說:「這家夥真行,竟能殺掉三假人。就這麽殺掉他太可惜了。現在幫我把靈魂接到他身上。」


    埃梅看著雷隊長與唐吉。雷隊長似乎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盡管如此,他仍想讓雪芙兒放心,睜開了藍色的雙眼。


    「喬貝爾魔法師,船似乎在動……你打算去哪裏?」


    喬貝爾的嘴角扭曲著。「比起這些事,我想閣下還是先擔心您自己吧。」


    「老爸!如果你要那麽做,也讓我恢複原狀!」


    喊出這些話的人,是有著艾雀外表的措那。唐吉說:「沒有人能保證靈魂禁得起兩次咒術喔。」


    「無所謂!總比現在這個樣子……」


    措那捉住有著自己外貌的父親,悲哀地請求。雪芙兒胸口一陣攣縮,漲滿了憤怒與心痛。不管是措那還是艾雀,都仍舊那麽順從讓自己遭到這種待遇的那個男人。他們兩人明明就那麽仰慕他,但唐吉卻將兩人的靈魂當成自己的所有物任意操弄。她無法原諒這麽做的唐吉。


    喬貝爾說:「你覺得怎麽樣,埃梅·巴吉爾?那是你創造的咒文,你有選擇的權利。」


    埃梅靠近雷隊長,低頭看著他。


    「騎士大人啊,你知道自己有多強大,也理所當然地享受這種好運。然而我很好奇,萬一你落得跟我一樣的下場,還能不能像現在一樣?」


    雷隊長仍舊倒臥在地,說道:「我就是我。就算過去的遭遇塑造了我,未來的境遇會改變我,但要如何改變都是由我自己決定。難道你不是如此嗎?」


    這段話,跟涅烏特司告訴雪芙兒的話很像。如果要賭上自己的生命,就要自己去選擇賭局。雷隊長一定是這麽一路走過來的。或許正因為如此,他現在才能這麽冷靜。但雪芙兒卻怕得直發抖,她沒辦法忍受雷隊長的靈魂在她眼前被任意玩弄進而遭到殺害。


    埃梅與雷隊長彼此瞪視好一會兒。接著埃梅先別開了視線,向唐吉說道:


    「哼,我就實現你們的願望吧。與其取回我的手,我想優先以魔法師的身分,試驗一下我所創造的『禁咒』。不過,我的魔力大概不太夠吧。」


    「我會輔助你,因為你已經是鳳旅團的一員了。」


    喬貝爾開始詠唱咒文,雪芙兒的手腳一陣僵硬,卻被拉離雷隊長身邊。埃梅將雷隊長搬到七芒星的芒角上,然後要唐吉與措那各自躺上其他芒角。喬貝爾打開牆邊的櫃子,拿出裝在獸角裏的咒藥與卷軸交給埃梅。卷軸上寫著符文與數字,獸角的尖端有個開孔,若被獸角刺中,咒藥便會從開孔流進體內。埃梅除下雷隊長的鎧甲,將獸角前端按在他的喉嚨上。


    雷隊長蹙著眉,但他跟雪芙兒一樣受到喬貝爾的咒文牽製而動彈不得。埃梅開始在雷隊長的脖子上寫下黑色的文字。


    雪芙兒感覺到自己隻有嘴巴能稍微活動。那是埃梅刻在牙齒內側的咒文,正在抵抗喬貝爾的魔力。於是她拚命地擠出聲音。


    「魂源、靈魂,都不是你們的玩具……你們為什麽要這麽做?喬貝爾魔法師……」


    喬貝爾陰鬱地回過頭。


    「你知道嗎?魔法師比普通人還要長壽,那是因為我們懂得能有效使用魂源的法術。就像所有的災厄都不公平一般,死亡也不會平等。寨亞國分明就有許多年紀輕輕就殯命的人,但奧拉國那些屍位素餐的特權階級,卻能靠著金錢所換取的生命魔法,悠哉地享盡天年。所謂的生命魔法,根本是富有的人為了長壽而創造的力量。


    「我是寨亞國唯一的魔法師。奉國王之命前往奧拉的伊歐西卡爾留學期間,開始對魔法師的特權意識產生了莫大疑問。而抱持同樣疑問的同學中,有人就是鳳旅團的成員。


    「當寨亞被裏沃征服的時候,我終於明白生命魔法無法拯救寨亞。此時,我暗中幫助遊擊隊,並且透過同學尋求鳳旅團給我建議。鳳旅團告訴我,為什麽裏沃或奧拉等大國,會想要支配寨亞這種小國的理由。


    「那是因為在大國內已經用盡的魔力,仍殘存在邊境國家裏。多姆奧伊也是如此。吉爾達·雷,你一定不知道同盟國奧拉究竟想要得到多姆奧伊的什麽吧?但我們已經發現能獲得那些魔力的方法。在奧拉下手搶奪多姆奧伊之前,我們會先一步拿到。」


    雪芙兒並不是很明白喬貝爾正在說明的內容:所謂「多姆奧伊的魔力」究竟指的是什麽?


    雷隊長跟雪芙兒一樣,生硬地嚅動嘴唇。「你為了拯救寨亞……所以要去搶奪多姆奧伊?」


    「鳳旅團不是為了人或國家去尋求魔力。我們是為了從太過偏頗的生命魔法中解放真理,為這個世界帶來新的秩序,所以才必須去獲取比奧拉或裏沃還要強大的力量。」


    喬貝爾的紫色雙眸閃閃發亮,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執念一覽無遺。


    「在我聽來,你們不過是想取代奧拉或裏沃來支配世界罷了。」


    雷隊長的聲音中,透著不容錯認的憤怒。


    「我並不奢望閣下會了解。」


    喬貝爾傲慢地撇過頭,對埃梅說:「你準備好了嗎?」


    埃梅點點頭,退到魔法陣外。盡管他來到雪芙兒身邊,雪芙兒卻厭惡得不想去看他的臉。


    喬貝爾看著卷軸,開始詠唱「禁咒」。


    4


    吉爾達·雷覺得自己的脖子變得好熱。埃梅·巴吉爾注入他皮膚下的咒藥,因為喬貝爾詠唱的咒文而流竄至全身。彷佛喝了烈酒一般,熾熱、使人麻痹的液體侵蝕著他的魂源,在他全身上下遊走。隨之而來的,還有暈醉和惡心感。


    他拚命抵抗這股麻醉感,試圖保有自己的意識,但意誌力無法阻止魂源的波動。他隻能感覺到,咒力隨著他每一次呼吸,慢慢地支配了他的全身。有生以來第一次,他麵臨了束手無策的無力感與真正的恐懼。在他打算閉上雙眼來逃避恐懼之際,他看見了雪芙兒·阿爾各的身影。


    「吉爾達·雷隊長……!」


    盡管他已經聽不見少女的聲音,卻知道她正在呼喚他的名字。她並不是在尋求他的幫助,而是因為他的恐懼感嚇著了少女。他咬緊了牙關,想要壓抑那不容錯辨、自己所發出來的呻吟聲。他的牙齒還殘留了一些力量,於是他讓自己專注在那股力量上。


    他仔細思索喬貝爾所說的話:鳳旅團覬覦多姆奧伊的某樣東西。這麽說來,鳥船現在一定正往多姆奧伊的方向而去。擊落疾風船也是他們的計劃之一。喬貝爾救了吉爾達·雷一行人,又做了什麽?他施展秘法接合了過世王子與雪芙兒·阿爾各的魂源,接著出借麾下的軍隊,幫助騎士團追上遊擊隊。為了不讓奧拉軍隊礙事,還俘虜奧拉大使當人質。


    吉爾達·雷的意識渙散,一股讓全身掙紮反彈的劇痛侵襲著他。「禁咒」的波動粗暴地幹擾他的魂源,似乎正打算撕裂他的靈魂。頭頂、眉心、胸部、腹部兩側、背脊、會陰這七處的靈魂,全部都劇烈搏動著,鮮血從他與遊擊隊作戰時所受的傷口大量噴出。彷佛有無數的蟲子爬滿他的傷口,貪婪啃噬著他的疼痛;蟲子甚至從他的脖子爬到眉間,吞食他主掌思考的月魂。


    此時,吉爾達·雷的腦海中,憶起了刻在梅比多爾杜王子額頭上的咒印。月魂,那是王子被咒印所侵蝕的魂魄。就是那個咒印。那個咒印驅使王子與奧拉大使搭上疾風船,將他們帶到喬貝爾身邊。吉爾達·雷為了戰勝恐怖與疼痛,拚命捉住這一線思考。


    將那個咒印施展在王子身上的人,就是鳳旅團的同夥,而喬貝爾讓騎士團去追逐遊擊隊,也是為了使吉爾達·雷


    一行人遠離多姆奧伊……


    ◎


    雪芙兒覺得吉爾達·雷隊長全身的血液就要流盡了。她聲嘶力竭地出聲製止,拚命地掙紮,但埃梅卻牢牢捉緊她,讓她動彈不得。


    騎士的血液,滲進了刻在黑石地板上白色的魔法陣線條,將七芒星染得鮮紅。當紅色線條到達措那與艾雀的身體時,喬貝爾所詠唱的咒文曲調也改變了。


    突然,措那體內的唐吉發出了令人血液凍結的慘叫聲。接著艾雀的身體向上拱起,肩膀噴出血液,那傷口是她與寨亞軍作戰時留下的。刻在兩人脖子上的黑色咒文釋放出火焰般的光芒,溶解了他們的皮膚。艾雀的血與雷隊長的血混在一起,接著,七芒星開始燃燒,艾雀彷佛被放在燒燙的石頭上一樣,發出了痛苦的哀嚎。當雷隊長的血液到達措那頸部時,措那的身體也同樣開始扭動。措那與艾雀兩人的身體皆向上拱起,隻有頭跟腳貼在地麵上,翻起的白眼麵對著雪芙兒。那恐怖的姿態宛如地獄的亡靈。


    .


    喬貝爾見狀也蹙眉看向埃梅。埃梅解釋道:


    「看來靈魂似乎無法承受第二次的『禁咒』。我看就此罷手比較好吧?」


    「這是他們的願望。」


    喬貝爾繼續詠唱咒文。就算措那等人已經命懸一線,對喬貝爾而言,這也不過是一場實驗罷了。


    「你們不是人!」雪芙兒痛罵喬貝爾與埃梅。然而,埃梅盡管擰著眉頭,仍沒有放開雪芙兒。


    這時雪芙兒看見了:艾雀的背部與地板之間,似乎有什麽正在竄出來。那個東西突破了艾雀的皮膚,自身體內向外壯大。它的外層包覆一層肉色薄膜,透過薄膜可見藍黑色血管,表麵光滑的硬塊,剌穿兩側背脊生長出來,將艾雀往上抬。艾雀的上半身一抬起,兩個硬便更進一步膨脹化成蝴蝶翅膀的形狀。彷佛要配合肉色的翅膀一般,她臉上與手腳的皮膚也開始布滿了血管。看到曾經那麽美麗的艾雀變成一頭怪物,雪芙兒哭叫道:「你做了什麽!埃梅,你到底做了什麽!」


    埃梅的雙眼也恐懼地大睜,額頭上沁出了冷汗。


    「那女人的體內有兩人份的水魂。我本來打算將它們分開的,但那早已融合了。那個樣子,是靈魂為了抵抗魔力而膨脹的後果。」


    措那身上也開始發生變異。他脖子上的咒文流出黑色的膿,皮膚從頸部開始皺縮,彷佛生命自行想脫離措那身體一樣。察覺他變化的艾雀,撲到措那身上。


    「老爸!把身體還我!」


    艾雀體內的措那大叫,一口咬住措那的脖子,姿態就像個名副其實的怪物。


    從措那身上流出的膿,流到魔法陣裏混入雷隊長的血液中。接著,火花自該處飛散,黑色的膿被壓製似的直往後退。膿液最後纏住艾雀,流進艾雀口中。


    「嗚嘎!」


    艾雀吠叫著,鮮血再度自肩膀噴出。不僅如此,浮現在她全身的血管膨脹起來,末端破裂,鮮血開始滴落。艾雀的血液跟雷隊長的血液也同樣相互排斥,噴濺出火花。


    雪芙兒發現措那睜開了雙眼。他的脖子以下隻剩相連的皮膚與骨頭,但那張臉卻還是原先的那名少年,少年用雪芙兒熟悉的灰色雙眸,求救似的看著她。


    「雪、芙兒……」


    「措那……?」


    正當雪芙兒回他話的時候,措那的臉開始痛苦地扭曲,奮力將艾雀撞開,雙手抱著頭。彷佛要將他雙手手指擠開似的,他的發旋綻開了。染滿鮮血的藍黑色角開始從裂開處長出,雪芙兒害怕得發不出聲音來。


    艾雀再度撲向措那。措那用剛長出來的角刺進艾雀胸前。艾雀翻了一圈,滾出魔法陣外,道時,七芒星的火焰消失,喬貝爾的咒文停了下來。


    變成怪物的措那與艾雀開始自相殘殺,喬貝爾嘖了一聲,打開通往艦橋的門命令道:


    「把其他遊擊隊叫來,讓他們處理掉這兩個家夥。」


    埃梅追到喬貝爾後頭,從他身後奮力一撞。就在雪芙兒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麽事的時候,埃梅已經把喬貝爾推了出去,並關上房門。


    「快點!把那個混蛋騎士拉出魔法陣!」


    埃梅大吼,同時將護符貼在門上,詠唱起封印咒文。門外傳來喬貝爾與鳥人們的怒吼聲。


    雪芙兒在埃梅一放開她的時候,便立刻飛奔到雷隊長身邊。雷隊長雖然渾身是血,不過心髒仍在跳動。雪芙兒按照埃梅的指示行動,同時叫道:


    「埃梅!埃梅,你改變心意了嗎?」


    「誰改變心意了!我一開始就沒打算加入那些鳥人!」


    埃梅粗魯地回答。這段時間,措那與艾雀已經展開了令人寒毛直豎的打鬥。雪芙兒與埃梅兩人合力抬起騎士的身體,將他移到櫃子後方,以免被卷入殺戮戰場。


    「埃梅,雷隊長得救了嗎?」


    埃梅摸了摸騎士的脈搏,檢查了他的脖子。黑色的咒文散發熱氣變得紅腫,劇烈地搏動。


    「應該是吧。我在這家夥脖子上寫的並不是『禁咒』的咒式,而是它的原型——能加速魂源波動的咒式。」


    劇烈搏動的還不隻是騎士脖子上的那一圈,他身上仍汩汩流出血液的傷口此刻也紅腫且搏動著。雪芙兒感到極為恐懼,怕那些部位會不會像艾雀或措那一樣,也長出恐怖的東西。


    「怎麽會這樣?是魔法師的咒文害的嗎?」


    「應該吧。我雖然用那家夥的魔力施展其他咒文,但力量還是太強了。雖然讓這家夥的魂源得以加速流動並推回遊擊隊員的魂源這樣很好,但後果似乎比我預期的還要不穩定。」


    埃梅將手伸進雷隊長的鎖子甲內,按住他的心窩快速地詠唱咒文。


    「波動啊,靜下來吧!火魂啊,傾聽水魂的波動。木魂啊,傾聽土魂的波動。金魂啊,傾聽日魂的波動。月魂啊,傾聽七魂的波動……欸!可惡!」


    雷隊長脖子上的皮膚,隨著咒文開始融解,雪芙兒不假思索地用雙手去壓住,那釋放出來的熱度連雪芙兒的手都要燙熟,但雪芙兒卻沒有放手。


    「雪芙兒!快讓開!」


    埃梅大叫著,櫃子倒了下來。櫃子擦過雪芙兒身邊,倒在雷隊長的腳上。被艾雀甩飛的措那,正跨在櫃子上方。雖然兩人都在啃食彼此的身體,但措那的傷勢似乎比較嚴重。盡管如此,措那仍再度撲向艾雀。


    雪芙兒將雷隊長拉出櫃子下方,碰觸他脖子的手,已經覺得不燙了。其他傷口的血全部凝固,異常的搏動也停了下來。騎士的眼皮緩緩地抬了起來。


    「吉爾達·雷隊長!」


    那雙青玉般的雙眸回望著雪芙兒。


    「多姆奧伊……得快回多姆奧伊……」


    聽起來像胡言亂語的內容,讓雪芙兒幾乎要陷入絕望。


    「雷隊長,你振作一點!是我!埃梅也在!」


    「我知道,雪芙兒·阿爾各。扶我站起來一下。」


    騎士用令人吃驚的冷靜聲調說話。雪芙兒慌忙抹去淚水,撐住騎士。騎士將體重靠到雪芙兒的肩上,那股溫暖讓雪芙兒再度流下眼淚。


    「覺得如何呀,騎士隊長?你還在戰場上喔。」


    埃梅檢查了雷隊長的傷勢。雷隊長一撿起自己那柄掉在地上的劍,措那與艾雀便發現了。雷隊長將雪芙兒拉到自己身後,舉起劍備戰。


    「還不錯,埃梅·巴吉爾。看來你似乎救了我一命。」


    「那是因為你太頑強了。不過,這份人情我會討回來的。」


    「在那之前,再幫我一個忙吧。」


    「我就知道。」埃梅聳聳肩,「要做什麽?」


    「把救生艇搶回來。」


    艾雀揮動翅膀飛向天花板,從高處


    襲擊而來。雷隊長一劍剌向上方,艾雀便用像熊一般長長的腳爪將它踢回來。措那自她身後捉住那隻腳,用力一扯想將她拉下來。艾雀的身體失速,朝門口撞了過去。封印因她的撞擊而脫落,艦橋的入口順勢開啟。


    擠在門口的鳥人們看見艾雀,不由得紛紛退後。艾雀反射性地伸出手,一爪劈開靠她最近的黃綠色鳥人。喬貝爾正站在後方詠唱束縛的咒文。艾雀將黃綠色鳥人扔向喬貝爾,咒文因而戛然中斷。


    「喬貝爾!」


    雷隊長跳到艦橋上,一劍砍向魔法師。喬貝爾為了詠唱阻擋咒文而伸出的一隻手,手腕以下被直接砍飛。埃梅接著把灑了咒藥的護符一手塞進仍持續唱誦咒文的喬貝爾嘴裏。喬貝爾的大叫聲突然中斷,彷佛被雷擊中一般,全身僵硬動彈不得。埃梅還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說道:


    「誰叫你要給我這麽強的咒藥。」


    其他的鳥人正忙著詠唱咒文,以阻止發狂的艾雀與措那。這兩隻怪物,已經將艦橋的牆壁與天花板撞出大洞了。被船打散的雲朵與風一起灌了進來。雷隊長與埃梅拉著僵硬的喬貝爾,將他從牆上的大洞扔到甲板上。


    甲板上,鳥人們與被施了「禁咒」的三名遊擊隊隊員破壞了救生艇的艙門,騎士們已經出來應戰。雪芙兒等三人跳到甲板上,鳥人們一見喬貝爾落入雷隊長手中,驚慌地往船尾撤退。但遊擊隊隊員們並沒有停止攻擊,措那更從後方追了上來。


    「你們這些怪物!」


    其中一名騎士朝措那砍了過去。措那伸出見骨的手,將騎士打飛至船舷。雷隊長朝著正與遊擊隊陷入苦戰的騎士們大喊:


    「砍他們脖子上的黑色文字!那是要害!」


    雷隊長千鈞一發地閃過遊擊隊隊員朝他揮來的刀,彎身靠到那名遊擊隊隊員胸前將劍往上一剌。當頸上那圈黑色文字遭受破壞之際,原本像擁有不死之身的那個人頸部立即迸裂。剩下的遊擊隊隊員們眼中則浮現了恐懼。


    這時,措那發出了憤怒的嗥叫,猛然衝向雷隊長。都藍騎士從旁砍了過去,措那的手指卻像把劍般穿過了甲胄,剌進都藍胸口。雷隊長伸手接住都藍騎士倒下的身體,眼見就要躲不開措那。雪芙兒迅速奔至雷隊長身前。


    「措那!住手!」


    措那伸出尖銳的指尖,一口氣就要刺穿雪芙兒。然而就在即將碰到雪芙兒的眉心時,措那停下了動作。雪芙兒怕得連眼睛都無法閉上,一眨也不眨地越過他的手指,凝視措那的臉。


    「雪、芙兒……咕……」


    措那用野獸般的低吟聲叫道。隻剩皮與骨頭的全身不住地顫抖,前後搖晃得吱嘎作響。似乎是措那體內想要殺害雪芙兒的力量,與拚了命想阻止的力量正在角力著。雪芙兒握住那隻恐怖的手喊著:


    「措那!你是措那吧!」


    「殺了……唐吉……在我體內……」


    在措那拚命擠出這幾個字的時候,他喉嚨上那圈黑色咒文流出了膿。那些膿融解了措那的皮膚,冒出惡心發臭的黑煙。措那的臉一陣不祥的痙攣,他的犬齒像獠牙般伸長後暴露出來。雪芙兒握住的那隻手,像鉗子般攫住雪芙兒,將她拉近自己。雪芙兒以為自己會被獠牙咬成碎片。


    一把劍自雪芙兒身後刺出,貫穿了措那的喉嚨。膿液像噴泉般濺了雪芙兒一身,措那頹然倒下。


    「措那!」


    雪芙兒抱住措那。措那灰色的眼中,映著雪芙兒的身影。


    「你的……像綠苔的……」


    最後的低喃盡管微弱,也的確是那名少年的聲音。


    「措那……」


    雪芙兒的淚水,落入了那雙失去光芒的灰色眼中,但那雙眼睛已經不再眨動了。


    「雪芙兒!吉爾達·雷!」


    埃梅急迫的聲音,讓雪芙兒抬起頭。她身後的雷隊長,也將都藍騎士頹倒的身軀放在措那身旁,而後站了起來。都藍騎士已經沒有呼吸了。雷隊長扔掉手中滿是膿液的劍,拿起弟弟的那一把。


    埃梅用那個咒藥消除了束縛救生艇的魔法陣。大概是因為如此,剛剛還感覺不到的高空中的刺骨寒風,正在甲板上吹襲著。


    「趁鳥人還沒回來,快上船!」


    騎士們打倒了遊擊隊,將喬貝爾抬進救生艇。雪芙兒與雷隊長也跟著埃梅登船。


    救生艇自咒縛之網解脫,緩緩地離開鳥船的甲板。雪芙兒與雷隊長,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凝視措那與都藍騎士兩人越來越小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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