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拉哈緊鄰泰爾梅茲帶河,是裏沃領土中最靠近多姆奧伊的小港城鎮。


    吉爾達·雷成功越過了沙漠緩衝區,在四天前潛入這座城鎮。沙漠是他的故鄉,他在那裏成長至十七歲,對地形與沙漠中的生存方式了若指掌,才因此得以順利避開裏沃軍的巡邏網。


    盡管如此,經曆過連續幾天僅靠最少量的水分度過,白天承受炙熱豔陽焚烤,晚上又露宿在酷寒下,這名騎士的身體已經消瘦憔悴了許多,騎來的馬也在一到達拉哈時就暴斃而死。外表改變甚大的吉爾達·雷於是把劍藏在行李中,扮成一名貧窮農夫。盡管鎮上也有裏沃軍駐紮,但因為這裏是河港城市,往來人口稠密,所以他才能不引人懷疑地變賣馬鞍與馬肉,來換取河岸旅館的住宿費用。


    拉哈港內有定期向東開往奧拉的河船。吉爾達·雷變賣了授勳時阿爾多哥王賜他的翠玉指環,付清了船資。他原本就不太執著於這一類的紀念品上,而為了避免他人由指環上的刻紋得知他的身分,他先磨去刻紋後才賣掉。雖然他也想賣了切爾克西的劍另外換一把,但前往有士兵出入的武器店太過冒險,也就隻好作罷。


    當定期船隻在上下貨物的期間,吉爾達·雷就在住宿處休息,同時觀察港口動向。帶河約有幾十公裏寬,是種像聯絡網一樣流經各國領土的鹹水河。既是連接全世界貨物流通的大動脈,也就經常變成紛爭的原因。帶河沿岸的小國家,幾乎都已經將河岸使用權賣給裏沃或奧拉,成為他們的附屬。


    既是軍事大國、有擅長經商的裏沃國,在曆史上最早注意到帶河的利益權,並且搶先在奧拉之前獨占了水運事業。急起直追的奧拉則靠著生命魔法創造了疾風船,如今在航空運輸上則比裏沃更具優勢。在帶河上航行的船隻,必須支付通行費給擁有利益權的國家,表麵上和平地進行交易。雖然戰爭時期河運交通會被迫中斷,但並不會維持太久,畢竟那樣對兩個大國而言都沒有好處。因此也可以說無論沿岸是屬於哪一方的屬國,依照慣例帶河都算公有。


    往東的定期船隻是裏沃籍的船,比起奧拉的西行船隻還要小型而雅致,船速也較快。船體原本隻利用船帆依靠風力,並打造成利於航行的細長形狀,吃水也較淺。自從加裝了生命魔法驅動裝置並不斷進行改良之後,更將水的阻力降至最低。船身也跟疾風船不同,三根高高的帆柱在甲板的中心線上排成一列,最高的那根帆柱立於正中央,張開雙翼揚起風帆的船影,令人聯想到身形纖細的貴婦。


    等吉爾達·雷買好票的那艘定期船終於要出發的那天,他計算好出航的時間,在最後一刻才登船。三等船艙內大通鋪的乘客,都會盡可能早一點上船占床位,但時間若太充裕,行李往往會受到更詳細的檢查,這對吉爾達·雷而言可不是什麽好事。不想拖延出發時間的船員隻瞥了衣衫襤褸的他一眼,將他身上的劍視為防身工具,輕易地便放行了。


    出航的汽笛聲響起,吉爾達·雷也伸展一下他故意彎曲的背脊。


    「喂——等等!那艘船先等等!」碼頭上有人這麽高呼。


    吉爾達·雷不由得警戒了起來,但出聲的人既非士兵也非軍官,而是個穿著華麗俗氣的紅色衣服與黃色鞋子、肥胖臃腫的老頭。光禿的腦袋因為奔跑流汗而變得光亮,肚子上的肉就像堆成一疊的大餅般抖動。


    「我店裏的女人被帶上這艘船了!快把她還我!」


    老頭是拉哈鎮上赫赫有名的娼館老板,因為店裏的娼妓逃跑而大呼小叫。


    「我可是付過贖身費了喔!」


    乘客中有人出聲說道。一名年輕男子以及挽著他手臂的瘦女人走上甲板。男人似乎喝醉了,盡管黃銅色的頭發亂翹,臉上都是胡碴,長相卻還是深具魅力。


    老頭兩頰下垂的胖臉脹得通紅,怒喝道:「大爺您別說笑了,就那麽一點兒錢,還不夠付一半的贖身費啊!喂,費佳娜!你再不快點下船,我就去叫軍隊把你抓下來!」


    名叫費佳娜的女子,搖了搖戴著廉價玉石發飾的頭,神態輕佻地喊了回去。


    「你別那麽小氣了!我真的隻打算暫時回一趟故鄉而已嘛!我媽快死了,等我回去見到她,就一定會回來!」


    「鬼才信你!聽你滿口胡言亂語的,誰知道你媽是不是真的還活著!」


    「說那什麽話?你這肥豬真不是人!」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互相叫罵,老頭叫來了船長要他重新架好梯板。乘客紛紛吵著快點開船,碼頭上則逐漸聚集起好奇圍觀的人們。瞪著潮汐表的船員要求女子下船,但同行的男人卻不善罷甘休。


    「那這麽辦好了。不夠的錢我們用賭的如何?」


    男人的打扮比其他乘客還要體麵一些,身穿皮革上衣與長褲,罩著一件麻製披風。身高比吉爾達·雷高上一些,有著寬闊的肩膀與結實的體格。


    「我把所有財產都拿出來賭。如果還不夠,也請跟我搭同一艘船,與我有誌一同的朋友們合資吧。」男人大聲地提出條件,同時緩緩地回過頭拍了拍離他不遠處的其他乘客們的肩膀,還抓住吉爾達·雷的手臂將他拉上前。


    「這位兄弟,你說是吧!」


    「喔!不錯嘛,賭了賭了!」


    吉爾達·雷打算拒絕的聲音,被其他乘客因事情發展而勾起興趣的鼓噪聲蓋過。而事件的女主角也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煽動乘客與圍觀的人群。


    「要怎麽賭?」


    在老頭不情不願的怒問下,男人將一把弓交到女人手上。


    「我要從這裏射穿那裏的旗子。隻要三根箭全部射空,就是老爺子你贏了。」


    男人所指的方向,是碼頭另一側並排的倉庫屋頂上豎立的船商旗幟。從甲板上看過去不過指尖大小,光是要將箭射出這樣的距離就很難了。更何況那不是硬的目標,而是柔軟會飄動的旗子。


    老頭這下一臉愉快地笑了,肥胖的雙手交握在胸前。


    「好啊。如果你輸了,女人跟錢全都歸我。」


    「我贏的話,就立刻啟航!」男人自信滿滿地向船員與乘客們揮動手臂。


    可是在吉爾達·雷看來,男人並不擅長使用弓箭。那把弓的弦似乎非常強韌,男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箭搭了上去,但光是如此他的手臂就搖晃不穩了。射出去的箭沒有朝著目標飛出去,而是刺進了倉庫的牆壁,惹來路上看守倉庫的人驚叫不已。


    「糟糕……」


    男子抱頭懊惱著,船上與碼頭上紛紛傳來嘲笑聲。那名女子也可憐兮兮地不安了起來。


    「啊,怎麽會這樣……」


    「喂喂喂,你怎麽光是嘴上說得好聽啊。讓我來吧。」


    乘客中有一名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說話了。他自稱是從南方河岸來的捕鳥人,動作熟練地拿起自己背上所背的弓箭,瞄準了目標。


    隨著眾人佩服的讚歎聲,箭在空中輕輕地畫出一道弧線到達旗子所在之處,隻是箭碰到旗布之後便直接擦了過去,因為那支箭太過輕巧了。落下的箭並沒有刺進屋頂,而是彈跳幾下後落地。


    老頭看見這個狀況,確信自己一定會贏地說道:


    「費佳娜!準備下船了!先把賭金給我收起來!」


    可是到了這個節骨眼,甲板上本來興致勃勃的乘客們突然裹足不前,沒人要交出他們的錢包。女子氣得大罵道:「怎麽回事,你們這些膽小鬼!難道沒人能射下那麵旗子了嗎?」


    吉爾達·雷看著倉庫下方吵鬧的看守人,以及正聽取看守人說明狀況的一隊士兵。那些士兵看起來似乎立刻就要過來察看騷動的原因了。


    「讓我來試試。」


    吉爾達·雷一說完,男子與女子


    便互看了一眼。大概是他穿著破爛且手臂細瘦看起來很不可靠,連周遭的乘客都議論紛紛。


    「如果射不中,大家都會恨你喔。」


    吉爾達·雷一語不發地將錢包交給聳了聳肩膀的男子。男子則將手上的弓箭遞了過來。


    不出他所料,那把弓非常堅硬。箭也像短刀一樣,是把帶有箭鏃的沉重粗箭。從它能刺進牆壁的威力來看,如果射中了應該也能貫穿輕薄的布匹。


    吉爾達·雷拉緊弓弦到幾乎要斷開的程度,然後瞄準旗幟與旗杆之間射了出去。箭幾乎以直線軌跡朝著目標而去,旗杆受到震蕩因而劇烈搖擺著。


    「喔喔喔!」


    觀看的人們爆出了如雷般的喝采聲。垂下交疊的旗幟正中央,插著一支箭。吉爾達·雷旋即在船員的耳邊大吼:「快點開船!」


    「那當然!」


    在已經等不及的水手們奔忙下,河船漸漸遠離了碼頭。因勝利而興奮不已的乘客們紛紛圍著吉爾達·雷,大聲讚美他。盡管他不喜歡出風頭,但躲在人牆之中對他較為有利。


    此刻,站在碼頭上的娼館老板正氣急敗壞地向軍隊說明來龍去脈,然而船隻早就已經駛上帶河,而且碼頭上的人也都能證明這場賭局,就算士兵們問出吉爾達·雷的長相,應該也不會聯想到多姆奧伊的騎士。


    「嘿,英雄!」


    有人拍了拍吉爾達·雷的肩膀,他回過頭,隻見剛才的男人一副熟稔的笑容,將吉爾達·雷的錢包遞還他。「你真是幫了大忙。我很想好好回報你,但事實上我身上都是替別人做買賣的錢。能用的一點零頭也用完了。」


    「我心領了。」


    「我也要報答你!」


    女子勾住吉爾達·雷的脖子,重重地給了他一記響吻。


    「到下一個港口之前,我的床都是你專用的喔。」


    「喂,費佳娜,幫你買船票的人可是我,那張床要算是我轉送給這個人才行。」


    「怎麽,你嫉妒呀,奎裏德?」


    「謝謝你們的好意,但我喜歡一個人睡。」


    「什麽呀,難道你有老婆了嗎?真是頑固的男人呢。」


    吉爾達·雷正打算否認,腦海卻突然浮起一個少女的身影。那是人在奧拉,名為雪芙兒·阿爾各,像他妹妹般的女孩。如果他有妹妹,肯定也會討厭他跟娼妓糾纏不清。


    盡管吉爾達·雷斷然拒絕,兩人卻都不死心,最後奎裏德索性邀他去二等船艙內共宿。


    「你別理會費佳娜。在她到達故鄉前,得去賺足給家人的禮物費,所以她應該還是會四處敲別人的門吧。」


    正如奎裏德所說,費佳娜似乎很快就跟剛才那名捕鳥人談妥,兩人一起離開了甲板。雖然奎裏德幫她贖了身,但好像並沒有對她特別執著。或許他隻是天生喜歡照顧人,真是個嗜好奇怪的男人。


    「我叫奎裏德·曼斯頓。正打算去伊歐西卡爾參觀博覽會,你也是嗎?」


    「我要去拜訪人在學都的妹妹。我是吉爾·歐塔斯。」吉爾達·雷將他在檢查處謊報的姓名與目的再說了一遍。歐塔斯是他成為雷攝政宮養子前的舊姓。


    盡管奎裏德一副毫無心機的態度,但低垂的眼瞼深處,金銅色的雙眼正打量著他。吉爾達·雷發現他的左眼並沒有動作,那是義眼。大概因為如此,看起來總像是在給人使眼色,讓他更添了些獨特的魅力,也令人感受到他高大的身材所散發的威儀。


    「我可以請問你妹妹是在學都的哪裏嗎?」


    看對方一副萬事通的樣子,吉爾達·雷便試探地說道:「她在聖德基尼家工作。我是第一次來拜訪她。」


    對方稍稍停頓了一下才隨聲附和。「喔,是那個望族啊。就算是我也沒跟皇爵做過生意,但倒是可以帶你到城裏參觀。旅行嘛,總得有個伴啊。」


    奎裏德熟絡地搭著吉爾達·雷的肩膀,大聲地對甲板上所有乘客宣布要請他們喝一杯。


    2


    「米莉蒂安,你改變發型了呢。」


    在雪芙兒的讚美下,米莉蒂安開心地絞弄著垂在肩膀上的發絲。就算兩人都穿著樸素的製服,米莉蒂安也非常漂亮。


    「今天沒有上課嘛。全班受招待的隻有我們兩個唷。」


    兩人利用薩亞雷送給她們的招待券,來到魔法實務局主辦的生命魔法萬國博覽會。


    會場是伊歐西卡爾的都市會議中心,與學都其他建築物相同,是座像個大型箱子的石造冰冷建築。而且今天是正式開放一般民眾參觀的前一天,進場的都是學都招待的來賓,戴著金環的魔法師還有市內的公務員興致高昂地彼此握手打招呼。這裏無論是公務員還是魔法師都以男性居多,女性人數很少。何況像雪芙兒兩人這種小孩,會場上更看不到。


    可是博覽會很有趣。展覽內容不隻有目前在奧拉蓬勃發展的生命魔法,也有將世界各地的土著魔法進行比較展示,使人更清楚魔法的曆史。雪芙兒很想慢慢走走看看,但米莉蒂安卻隻想找到薩亞雷,不斷四處張望。


    「我們得去謝謝薩亞雷大人的招待,他一定在裏麵的會議廳。」


    「米莉蒂安,既然你來過這個會議中心,那麽你要不要自己去找找?我就在這裏等你。」


    雪芙兒開口後,米莉蒂安似乎也覺得獨自去找薩亞雷的提案不錯,稍微再整了整自己的頭發與衣服後就沒入人群中了。


    雪芙兒依序參觀了展覽,其中引起她興趣的是裏沃的除魔刀,許多把鐵製的刀劍並列在一個透明箱子裏展示。


    雪芙兒在鍛冶工匠村長大,所以從小就對鑄鐵技術了若指掌。曾擔任生爐火工匠的涅烏特司教會她金屬材料的選擇及鍛冶方式,也對她說過裏沃的鍛鐵技術非常傑出。


    一看見透明箱中散發金屬光芒的刀紋,她就好希望能夠摸摸看。雪芙兒隻要碰過,就能知道那把鐵器的性質,以及該如何鍛冶才好。涅烏特司也很讚賞這種直覺,還說如果沒有這樣的直覺,就算鍛冶能力再好,也鑄不出一把真正的劍。


    想起來到奧拉之後便幾乎忘記的感受,雪芙兒不由得伸手撫摸衣服下方掛在脖子上的守護刀,這把雪芙兒自己打造的刀。一邊觸碰著守護刀,她繼續閱讀展示的說明文字,卻讀到更有趣的事。


    說明文字上寫著裏沃的除魔刀會增強擁有者的魂源。舉例而言,當受到咒術師下咒時,除魔刀會感受到主人靈魂所受到的影響,並增強可以抵抗的魂源。她在多姆奧伊的村子裏就曾聽說過鋼鐵擁有反彈魔力的力量。雪芙兒想起前陣子她頭暈的時候,腦子裏想著鑄劍的事就讓她舒服了一些。或許這之間真的有些關連也說不定。


    接著雪芙兒又去找尋有沒有「藥王樹之石」的展覽,發現那就位於展場最裏麵的小房間內,跟其他的展覽有所區隔。房間的入口有警備兵站哨,懷疑地瞪著雪芙兒。雪芙兒亮出她的招待券,自然而然地放輕腳步走進屋內。屋內並沒有其他參觀的人。


    房間正中央一個很厚的箱子裏,放著一顆約小指頭般的細長石頭,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箱子放在約有雪芙兒肩膀高的台座上,所以她得稍微踮起腳尖才能看得仔細。


    那石頭果然跟埃梅給她的護符石不一樣。「藥王樹之石」的藍色,是帶點黃色、由石頭內散發光芒的神奇藍色。淡藍色的部分中混入了些微的深藍紋路。如果從圓形的切麵來看,深藍色的紋路就變成細小的斑點,她這才知道那就像管子一樣通過石頭的內部。既然這是樹的化石,那麽紋路肯定就是小樹枝了。一旁的說明文章內寫著「藥王樹之石」在切成薄片後,會鑲在魔法師的金環上,也寫了米莉蒂安告訴過她的魔法師傳說。雪芙兒下意識地出聲朗讀道:「『藥王


    樹之石』會與擁有人的魂源產生共鳴。因為其魔力也是魂源,所以能夠將魔法師的魔力提升至極限……」


    如果拿來當成護符,會擁有什麽樣的力量呢。她來來回回讀了好幾遢,文字上卻沒有說明具體的使用方式,或許那是隻有魔法師才能知道的方法。埃梅大概知道吧?這禮拜薩亞雷並沒有找她,所以從上次之後,她也沒辦法再跟埃梅見麵了。


    雪芙兒從眼角察覺房間裏似乎有什麽動靜,還以為是其他人進來參觀,卻發現並非如此:與出入口相反方向的深處,有個將房間區隔開的屏風,屏風後方有個人。雪芙兒剛剛專注於研究石頭,直到現在才發現對方。透過屏風下方的小縫隙,可以看見被磨得發亮的石頭地板映出了對方的身影。那是某人的腳。


    「什麽事?」那雙腳的主人說話了。似乎是因為發覺雪芙兒一直盯著自己看,而那聲音正如雪芙兒所預料的一般。


    「我、我……前陣子,我在研究大樓迷路跑進了你的房間……」


    雪芙兒小心翼翼地窺探著屏風的另一邊。那名美麗的少年,正坐在有扶手的椅子上。雪芙兒還記得少年穿的白色鞋子,因為那雙鞋子的扣環上鑲著非常美麗的寶石。少年今天穿著及膝的長外衣,看上去比她上次見到時還成熟。


    「上次謝謝你了。沒想到我們還會再見麵,真巧。」


    少年瞥了雪芙兒一眼。雖然跟上次一樣看起來不太友善,但似乎想起雪芙兒了。


    「呃……你能不能跟我說說『藥王樹之石』的事?因為這裏沒有其他參觀的人……」


    「那才是你的目的嗎?」


    「咦?」


    少年的聲音一沉,第一次正眼看著雪芙兒,臉上浮現出譏諷的笑容。


    「是誰告訴你我是聖德基尼家族的人?」


    「聖德基尼家族是什……」雪芙兒感覺到少年的憤怒,不禁嚇了一跳。


    「我沒空觀賞你那種三流演技。」少年手一揮示意雪芙兒離開,就好像在驅趕小狗一樣。


    雪芙兒也生起氣來,反唇相譏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這麽生氣,但跟你說話真是抱歉啊。我隻是覺得以魔法師而言,你人還算親切,所以才想請教你。真不好意思,是我太一廂情願了!」


    雪芙兒正打算轉身拂袖而去,卻當場呆住了。


    「雪芙兒,你想請教什麽事?」


    薩亞雷進到房內,似乎也聽見了雪芙兒說的話。雪芙兒蹙起眉,但薩亞雷不太在意。而少年就算見了薩亞雷,態度也像麵對雪芙兒一樣不客氣。


    「您好,聖德基尼皇爵。為您介紹我負責照顧的人,這是擁有多姆奧伊王室血緣的女孩,雪芙兒·阿爾各。」


    或許因為少年的身分是皇爵,所以薩亞雷顯得比較禮貌客氣。連雪芙兒也開始後悔自己竟用對等的口氣跟對方說話。


    「你是多姆奧伊的王族?」


    「並不是!」


    少年稍微看了她幾眼,雪芙兒迅速地否認。但薩亞雷卻多事地在一旁補充說明。


    「比血緣還深刻,她是接收了已過世的梅比多爾杜王子靈魂的平民女孩。換句話說,她在不久的將來會成為皇爵您的親戚。」


    雪芙兒聽不懂他的話後半段是什麽意思。


    「雪芙兒,你沒聽說嗎?即將與王子的妹妹訂婚的阿修拉夫皇子殿下,正是皇爵的外甥。」


    這些事她全是第一次聽說。自從雪芙兒來到奧拉之後,就很少聽說多姆奧伊國內發生的事情。就算她有寫信給涅烏特司,眼盲的他也不可能給她回信。


    隻是,雪芙兒相信多姆奧伊裏沒有人會認為她是與王室有關係的女孩。所以對於希妲王女訂婚一事,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比較好。


    「抱歉……我得去找米莉蒂安了……」


    無論如何,雪芙兒打算先逃離這個房間。


    「稍等一下,你到底想要問什麽呢?」


    薩亞雷突然捉住雪芙兒的手腕,嚇得她不敢輕舉妄動。薩亞雷的魂源從手腕流入,引發她的手臂一陣顫栗。她的手腕上有埃梅給她的護符,薩亞雷自然也察覺到了。


    「哎呀,這是……」薩亞雷卷起她的袖子看著那隻手圈。


    「是皇爵送你的禮物嗎?不會吧。」


    盡管薩亞雷問話的口氣一派輕鬆,但他的眼裏卻沒有笑意。這個魔法師暗灰色的眼睛裏,絕對不可能有笑容。雪芙兒慌了起來,她得回答手圈是誰送的才行。


    「沒錯,正是我賞的。」


    少年說道。雪芙兒聞言嚇了一跳,連薩亞雷也不由得輕蹙了一下眉頭。


    「看起來這麽廉價的護符,是皇爵您送的?」


    「才不廉價……」


    盡管雪芙兒想替埃梅辯駁,卻沒辦法再說下去。她的腦袋一片混亂,不知道那名少年——皇爵為什麽要說謊。


    「我騙她的。她似乎相信那就是『藥王樹之石』,以為那會有效。」少年皇爵一副瞧不起人的樣子看著雪芙兒。


    「我讓你見見藥王樹吧,你現在跟我回我家。」


    「咦……?為什麽要去你家?」出乎意料的邀約,讓雪芙兒不自覺地提高了聲量。知道薩亞雷一樣很驚訝的皇爵,似乎很享受目前的狀況。


    「身為魔法實務局的女學生,你還真是無知。聖德基尼皇爵家族可是藥王樹的守護者喔。」


    少年並非看著雪芙兒,而是看著薩亞雷這麽說道。


    「你不介意吧?既然她即將要跟我外甥成為親戚,那我就來招待她。」


    薩亞雷緊抿著唇,禮貌地道了謝。也不問雪芙兒的意見,皇爵便一路催著她來到門口。穿過會場的時候,所有人都讓路給皇爵與薩亞雷。魔法師與公務員們似乎都認得少年的臉。就算他很年輕,但既然是藥王樹的守護者,那麽大家認得他也就理所當然了。


    「雪芙兒,我正在找你呢……」


    米莉蒂安發現了她,輕聲對她說道。薩亞雷於是從皇爵身後開口提議:


    「請讓監督生米莉蒂安跟著去……」


    「不必,我會讓人送她回到宿舍。」


    雪芙兒搭上皇爵的雪橇後,忍不住回頭去看,隻見神情肅殺的薩亞雷與一臉不安的米莉蒂安正離她越來越遠。


    3


    吉爾達·雷所搭乘的定期船經過八天的航行之後,抵達了奧拉的伊歐西卡爾。


    費佳娜帶著在船上所賺到的錢,在拉哈的下一個港口下船了。接下來六天,奎裏德·曼斯頓把吉爾達·雷當成老朋友般對待。他比吉爾達·雷年長七歲,似乎很習慣在全世界到處旅行。


    如果想在目的地之外的港口下船,還得接受檢查,所以吉爾達·雷都待在船上,但奎裏德一定會到港口去找尋好東西。而且一回到船上就會說些鬧區的光景與女孩禮物的逸話給吉爾達·雷聽。對吉爾達·雷而言,光從船上眺望港口,也足夠他覽遍各地的風景文物了。


    帶河流過強風吹拂的荒蕪「大沙漠」北方,進入奧拉的領地之後,天空也變為屬於北國的嚴峻灰色。印有黑獅前爪的旗幟,就在港口飄揚。風停後取而代之的是寒冷,吉爾達·雷光靠在拉哈買的披風已經不夠禦寒了。隨著越接近伊歐西卡爾,航線有一半都結冰,船隻隻能沿著破冰船所開出的水路前進。遠方一眼望去的街道都被冰雪蓋住,仿佛像座冰塊建造的城市般。


    「如果你還沒決定到了學都要住哪,我就幫你介紹。」


    吉爾達·雷本以為奎裏德會帶他去的地方,會不會是娼館一類的場所,但奎裏德帶他去了裏沃的商館。商館是由裏沃商人所經營的信托公司。裏沃原本並不是軍事大國,而是擅長貿易的國家。這種被稱為「古裏沃」的


    體製,因為大地震而消失,剩餘的資產則全部收歸國有才得以重新建國。裏沃以遍布世界各國的商館為據點,利用大量資本整頓軍備強化國力。


    現今裏沃所展開的外交模式是以軍事力量使小國服從,讓小國將交易獨占權委托給裏沃。而保管這些信托財產的商館雖然名義上是民間公司,性質上卻擁有相當於裏沃領事館的功能。


    「我不是來做生意的人,來商館接受招待不太妥……」


    吉爾達·雷憂心被調查身家,奎裏德卻對他保證道:「隻要說你是我的同伴就沒問題啦。我的麵子可不小。」


    港口內還並列著其他鄰國的商館,但裏沃商館是最大的建築。裏沃知道靠軍事力量不足以對抗生命魔法,因此表麵上並不會與奧拉為敵。不過像這樣直接在奧拉首都建立大型據點,也是為了積極侵略奧拉的經濟。吉爾達·雷感受到裏沃的戰略並非一味地依賴軍事力量。


    「接下來要去跟總督打個招呼,你也跟我來。」


    奎裏德說完,兩人把行李放在宿舍之後便去拜會商館主人。


    總督的名字叫做瓦拉克,是名臉上掛著商業式微笑,約五十歲左右的男人,雖然身材矮小卻體格結實。他穿著應該是產自裏沃,編織精細的寬鬆大袍,坐在設計簡單精致的工作桌旁,看起來有著不輸王公貴族的威儀。


    「好久不見了,曼斯頓。」


    瓦拉克站起來跟奎裏德握手,幾乎是以對等的態度相待,這讓吉爾達·雷吃了一驚。他曾想過奎裏德這麽年輕便能直接見到總督,應該是擁有一定地位了,但事實上似乎還不止如此。


    「總督,這是吉爾·歐塔斯。曾在拉哈港幫助過我。」


    瓦拉克細小的眼睛,打量著吉爾達·雷。


    「喔?那還真是稀奇,曼斯頓竟然需要幫助。既然如此,非常歡迎你。」


    「謝謝。」


    「歐塔斯是來探望在聖德基尼皇爵家工作的妹妹的。」


    聽奎裏德說完,瓦拉克便重新看向吉爾達·雷。他的反應就跟奎裏德當時聽見皇爵名號時的反應完全一致。


    「我還沒有通知妹妹我會來找她。因為我是匆忙出門……」吉爾達·雷沒有再說得更詳細,言外之意是希望對方不要太好奇過問。


    瓦拉克說道:「聖德基尼皇爵是出了名的排斥他人。能出入他們家的商人,也都是從好幾代前就已經固定下來,所以根本沒有裏沃商品介入的空間。就算你是他們家工作人員的親人,也沒那麽簡單就能進屋拜訪喔。因為他們是奧拉貴族中最重要的家係,某程度上也算非常特別。」


    這項情報令吉爾達·雷頗感興趣。奧拉國內共有皇、公、侯、伯、子、男六種爵位。這個國家擁有冰封的廣大國土,因此並不是沿襲上古時代以來的君主專製,而是施行由各地領主共和統治的體製。自公爵以下的五種爵位順序,受到領主們的共和議會所承認,奧拉國徽上黑獅子的五根紅色鉤爪,就是代表這五級的爵位。


    而在此之中,隻有「皇爵」這個頭銜是由後代新增設的,據說也僅有一個家族擁有這個稱號。換句話說,這是個很特殊的地位,隻有擁有生命魔法發現者血脈的人才能擁有。


    聖德基尼皇爵家的祖先發現了藥王樹,成為有史以來第一位魔法師。但是魔法師並不在共和體製下進行統治,盡管人民尊崇他們家族,認為他們是奧拉現今發展的功臣與力量的泉源,他們卻代代都遠離政治,僅處於生命魔法的象征性地位。因此就算多姆奧伊有了阿修拉夫皇子當王女的夫婿,也隻能加深與奧拉的友好關係,而無法幹涉奧拉內政,這也是卡莎大使促成這樁婚事時的盤算。


    吉爾達·雷說道:「是這樣嗎?那我隻好算準廚師們走出廚房門口的時間,請他們為我傳話給妹妹了。」


    這個理由正適合來打聽皇爵家。


    「與其這麽做,還有更好的一件事。萬國博覽會的招待日當天,皇爵一定會出現。我們也都會參加,你要不要一起來?傳話給你妹妹這件事,也可以拜托皇爵家的雪橇駕駛。」


    「可是,我這種人跟總督同行……」


    「不必客氣。我會告訴別人你是我的書記。」


    「不去參觀博覽會很可惜喔,難得你都來到學都了。」


    連奎裏德也叫他一定要去看,再拒絕下去就太不自然了。


    吉爾達·雷在準備好的房間內洗去一身塵土之後,商館也替他備好了外出用的商館工作服。隻要穿著裏沃國的服飾、包上頭巾,並將頭發全收在頭巾裏,他的臉部給人的印象也不會相同,這讓吉爾達·雷感到很慶幸。奎裏德也做了相同的打扮,以瓦拉克同伴的身份一同前往博覽會場。


    盡管如此,先不管要他假扮成裏沃人。吉爾達·雷所獲得的厚待還是出乎他自己的預料。瓦拉克既是個商人,也是個政治家。這兩種身分其實很相似。會這麽輕易接受吉爾達·雷,一定是思考過未來應該對他有所幫助吧。吉爾達·雷認為自己似乎也必須仔細想想,現在的自己還擁有什麽樣的利用價值。


    伊歐西卡爾這座城市非常壯觀,多姆奧伊的首都根本無法與之相比。無論是建築物或是穿梭其間的道路都反映著奧拉國力,既寬闊又氣派。可是裏沃的商館,卻有著奧拉建築物所沒有的雅致。相對於線條筆挺又剛毅的奧拉,顯得較為柔和且纖細。兩國之間風土及氣質上的差異,或許也展現在外交手腕上了。而多姆奧伊又是如何呢?吉爾達·雷既是雷攝政官的繼承人,也就代表著他在身為一名騎士的同時,也必須要跟卡莎或瓦拉克這些老練的政客勾心鬥角。


    但這是他自己選擇的道路,事到如今他也沒打算後悔。


    「我們先去向魔法實務局的局長打招呼吧。」


    瓦拉克穿過會場的人潮,朝一群穿黑衣的人走近。吉爾達·雷認出這群人的額頭上都戴著魔法師的頭環,於是提高了戒備。盡管在生命魔法的大本營看到魔法師並不稀奇,但會場內這群人更是引人注目。而站在這群人中心的局長,是一名有著藍色頭發,臉色蒼白的魔法師。


    「總大魔法師薩亞雷大人,恭喜您將博覽會舉辦得如此成功。」


    瓦拉克優雅地彎腰。聽見薩亞雷這個名字,吉爾達·雷馬上想起卡莎大使的愛鳥。這是對他而言幾乎等於忌諱的名字。這名魔法師很有可能與卡莎認識。


    「瓦拉克總督,您的同伴是?」


    薩亞雷魔法師以非常懷疑的眼神看著吉爾達·雷與奎裏德。


    「這兩位是我的書記,奎裏德與歐塔斯。」


    或許是兩人的體格以書記而書都太過突出,薩亞雷的目光仍存著懷疑。吉爾達·雷感到魔法師幽暗的視線在他身上遊移,不僅令他感到非常不快,也覺得似乎比他看奎裏德的時間還要久,這讓他心下一凜。可是,就算多姆奧伊的越獄犯畫像已經來到奧拉,吉爾達·雷畢竟穿著裏沃的服裝,身分還是總督書記,應該不至於遭到懷疑。


    「請各位盡情參觀吧。」


    薩亞雷朝瓦拉克點了點頭後,視線又回到包圍他的那群人中,小聲地跟其他魔法師說話。這時來了一名披垂著一頭豐厚波浪銀發的少女。少女執起質料顯得太硬的灰色裙子微微曲膝,以緊張得稍嫌太大的聲音對薩亞雷說話。


    「薩亞雷大人您好,我跟雪芙兒一起來了。想來跟您道個謝……」


    吉爾達·雷聽見雪芙兒的名字時嚇了一跳。奎裏德發現後看向他,他隻好裝作若無其事地小聲對瓦拉克說道:「總督,我可以前往上下車的地方嗎?我想找找皇爵家的駕駛。」


    瓦拉克點了點頭。雖然這麽要求有點唐突,但這本來就是吉爾達·雷一開始的目的,於是他便委婉地告退。


    盡管薩亞雷在觀察他,但他沒有太過在意。因為有其他的事占據了他的心神。


    他相信剛才少女口中的雪芙兒,指的就是雪芙兒·阿爾各。原來卡莎大使將雪芙兒交給魔法實務局了。所以烏鴉與薩亞雷同名也不是湊巧。他有想過來到伊歐西卡爾或許能見到那名少女,但直接從局長身邊聽到雪芙兒的名字卻出乎他的意料。喬貝爾施在雪芙兒身上的咒術竟然那麽嚴重嗎?


    那名少女曾奮不顧身地拯救多姆奧伊脫離險境,卻仍必須離鄉背井。雖然她從沒自奧拉給他捎來消息,但他因為自己身邊遭逢重大變故,而且少女是跟埃梅·巴吉爾一起來到學都,所以吉爾達·雷也沒有太擔心。這兩人如果見了吉爾達·雷,一定會大吃一驚。自己目前是逃犯身分,他不打算將兩人給卷進來。


    吉爾達·雷走出展場來到上下車處,就立刻找到皇爵家的雪橇。


    細長的楔形珍珠白雪橇,在橇尾平行的兩個三角形風切裝飾,似乎是鐵鑄的。刻有藥王樹圖樣的家徽,呈現在尖銳的橇首。家徽圖騰是精致美麗的樹木上疊著手掌的形狀,跟阿修拉夫皇子肩章上的圖案相同。駕駛坐在駕駛座上,一見到吉爾達·雷走近他,便將帽緣更往下拉。似乎不隻是這家族的主人,連工作人員都討厭與人接觸。


    「聖德基尼皇爵什麽時候回家呢?」


    就算隔著淺灰色帽簷,他也能想見對方的表情。駕駛很明顯地皺起眉。


    「你找皇爵有什麽事?」


    「我的主人想跟他談談生意上的事。」吉爾達·雷語意含糊地說道。


    「皇爵不跟人談那種事情。」


    「我的主人也想跟阿修拉夫皇子打個招呼。」


    「皇子目前不在奧拉國內。」


    對方無意與他多說,拉上了窗簾。吉爾達·雷本來就不期待會有什麽好結果,如今也隻是證實瓦拉克所說的話不假而已。他總覺得駕駛有點麵熟,於是努力回想著。那是一張平板且麵無表情,不太看得出年齡的臉。


    這時他想起來了:那個人就跟阿修拉夫皇子身邊四個守護人很相像。他們四個人自皇子出生起便服侍皇子了。這麽說來,或許他們家族連工作人員都是代代相傳的。以封閉的貴族而言,這個可能性的確很高。


    為了等待皇爵出來,吉爾達·雷走到大門圓環旁,隱身在擋雨棚的大柱子後方。此時大廳突然嘈雜了起來,人群像帷帳般左右分開,而由人群中央走出來的兩個人,令吉爾達·雷瞠目結舌。


    走出來的是雪芙兒·阿爾各與阿修拉夫皇子。正確來說,那是一名比阿修拉夫皇子年長七、八歲的少年,但兩人長相卻幾乎如出一轍。雪芙兒穿著跟剛剛的少女一樣的灰色裙裝,神情無措地走在少年身旁。


    一種懷念之情湧了上來,讓他幾乎想要趨前擁抱少女,這衝動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少女雖然長高了些,但那透露著頑固意誌的下巴,珍珠般閃耀的雙眸,還有四處亂翹的金棕色頭發,都跟分別當時沒有兩樣,也和當時一樣散發著雖無助卻堅強的不可思議魅力。皇爵家的雪橇無聲地滑到那兩人麵前。薩亞雷追在他們後麵,走出來要目送兩人離開。四周圍的人則紛紛討論起皇爵,被少年美麗的外貌所吸引。看到少年與雪芙兒坐進雪橇,吉爾達·雷總算確定那名少年就是聖德基尼皇爵本人。


    差點就要跟雪芙兒四目交接的吉爾達·雷趕忙躲了起來。雪橇很快地便消失在大馬路的盡頭。


    4


    「聖德基尼魔法師說道:


    『父親因寒病而倒下,我為尋覓柴薪,進入白色森林。


    走入森林,迷失了三百晝夜,偶遇一隻小鳥,正啄起樹枝。


    凝眼相望,小鳥的魂源一覽無遺。


    鳥兒受到驚嚇,掉落了樹枝。魂源旋即無法得見。


    我拾起樹枝觀望我的手,我體內的波動與靈魂盡收眼底。』


    「這是我們家族祖先八百年前的故事。」聖德基尼皇爵簡單地說道。


    雪芙兒與皇爵所搭乘的雪橇最後到達了郊外。皇爵宅邸似乎坐落於都城的西郊,在西斜的太陽籠罩下,可以見到城牆下陰暗的去路。伊歐西卡爾過去是個要塞城市,因此所有街道都被城牆所包圍。可是因為這個城市比多姆奧伊的首都還要大十倍,所以住在市中心的雪芙兒,平日看不到城牆。


    雪芙兒從沒來過這麽遠的地方,因此感到很不安。總是跟她在一起的米莉蒂安不在,身邊隻有不太認識的少年,還有一句話都不說的駕駛。


    少年身上已經沒有在薩亞雷麵前時的高傲態度,恢複了雪芙兒第一次見到他時那種不高興又陰鬱的樣子,似乎越來越後悔帶雪芙兒出來。身分高貴的人,都是這麽隨心所欲的嗎?


    「皇爵,請問……」


    「叫我阿修拉夫就行了。我是前往多姆奧伊的外甥的教父。」


    雪芙兒想要趁少年還沒改變心意之前,向他打聽有關藥王樹的事。


    「阿修拉夫殿下。那個樹枝就是藥王樹吧?您的祖先成為魔法師,治好他父親的病了嗎?」


    少年的眼眸中的綠色閃閃發光。


    「……沒錯。我的祖先將樹枝帶回家,看見他父親混亂的魂源。那是由『木魂』引發的疾病。他將『木魂』弄暖,用樹枝去撫摸,過沒多久他父親就能夠下床了。」


    這就是雪芙兒想要的結果。


    「那根樹枝現在也還在皇爵家嗎?」


    少年慢條斯理地瞥了她一眼。「故事還沒說完。我的祖先能拯救將死的病人這件事很快便傳了開來,許多像你一樣想得到樹枝的人紛紛到來,當中也有打算偷走樹枝的人。所以祖先一家人逃進了白色森林。」


    雪芙兒脹紅了臉,原來她一臉很貪心的樣子嗎?她總算知道當她開口問『藥王樹之石』的時候皇爵會那麽生氣,是因為他經常見到這樣的人。


    「對不起,我其實不是……」


    少年半眯起眼,沒有理會雪芙兒。看起來就像說著傳說故事,美麗情景浮現眼前時的說書人。


    「白色森林是個任何人都無法進入的迷蹤森林。可是祖先因為發現了樹枝,得以看透樹木們的魂源。植物的魂源會反映日光,告訴人們正確的方位,因此祖先才能從迷途中脫困返家,並且帶著家人再度進入森林。


    「森林中樹木的魂源,都由根部相連,通往森林中心。祖先順著這些來到了位於中心的樹木下,那就是藥王樹。祖先與他的父親及兄弟同心協力挖出藥王樹,並將它帶回家。他們將它種在院子裏,一一拯救了所有來尋求幫助的人。」


    「那……那棵樹現在還在您的家裏……?」


    盡管雪芙兒滿心期待,但她還是低下頭,希望自己看起來不要太過厚臉皮。


    「你可以用自己的眼睛去確認。」


    雪橇通過的那扇大門,比雪芙兒成長的家還大。鐵鑄的高聳拱門上,掛著皇爵家的家徽。道路穿過左右兩側並排的杉樹,像條銀色緞帶般蜿蜒前進。無論是杉樹林,還是延續並排開著白色雪花的樹木,似乎都屬於皇爵宅邸的範圍。


    通過修剪成兩隻麵對麵的獅子形狀的樹木後,眼前的視野就變寬了。入眼所及是一大片被草皮所覆蓋的起伏斜坡,草坪中央有一潭泉水,泉水旁則聳立著一棵銀色發光的大樹。淡藍色的粗大樹幹得要三人才能合抱住。


    雪芙兒屏氣凝神,甚至沒察覺雪橇已在泉水旁停了下來。駕駛恭恭敬敬打開車門,讓皇爵下橇。


    「你的感想如何?」


    雪芙兒笨拙地走下雪橇,抬頭望向如天花板般籠罩在泉水上方的粗大樹枝,目瞪口呆地凝視著映在泉水上的莊嚴樹影。開始暗下來的短暫日光.將無數的銀色葉片照得


    無比燦爛,令人不敢相信這是現實的光景。


    「可是……這是……人造的……」


    雖然樹幹與樹枝的顏色與展覽室裏陳列的「藥王樹之石」很像,卻擁有跟銀葉相同的金屬光澤。見慣了金屬礦的雪芙兒,一眼就看出葉子是銀製,而樹幹與樹枝都是含銀的礦石。泉水雖然也像是自然形成的水源,但在大樹的樹根處,卻有很像湧泉的噴水設備。她走近一看,清澈得幾乎不自然的水底,鋪著與樹木相同的淡青色礦石,鑲嵌於其中的銀色樹葉清楚可見。


    「這是來到伊歐西卡爾的庭園造景師在兩百年前所打造的『皇爵家的藥王樹』。」


    皇爵臉上露出了嘲弄的笑容,似乎已經預料到雪芙兒的失望,為了捉弄她才會特地帶她來看。雪芙兒因這過分的惡作劇而難過了起來。她努力讓自己開朗地說道:


    「非常漂亮呢。」


    跟少年不相上下,既美麗,又冰冷。他的魔法師祖先拯救了所有的人,但這名少年卻不一樣。


    「這座宅邸會成為聖德基尼家的宅邸,也是不久前的事情。」少年視線的前方,是有著如屏風般弧線的白色大宅。


    「真正的藥王樹,在移植後沒多久便枯死了,而白色森林中與藥王樹魂源相連的所有樹木也全都枯死。盡管藥王樹的力量並沒有因此消失,但因為逐漸將樹枝分出去導致數量也越來越少。祖先研究了魂源與靈魂,創造了生命魔法的體係。而獲得樹枝的人們之中,來到祖先身邊幫助他研究的人也變多了,人們於是開始稱呼他為使用魔法的專家——魔法師。


    「魔法師將生命魔法應用在許多的地方。他從所有生物中取出魂源,找出能夠幫助人們的方法。無論是花的魂源、鳥的魂源、蟲的魂源,沒有什麽是不能利用的。」


    有關生命魔法的起源,雪芙兒也曾在課堂上學過。


    「所以『藥王樹之石』就是枯萎的藥王樹嗎?」


    「傳說中是如此。現今我們所保管的藥王樹,怎麽檢查都隻是石頭,至於活生生的樹木要如何變成石頭,沒有人知道。樹枝在這八百年中一點一滴地被切下,現在已經完全沒有樹木的外形了。」


    因為少年緊盯著雪芙兒,讓雪芙兒不由得避開了他的視線,以免自己忍不住求他賜她一段樹枝。


    「那個迷蹤森林裏,說不定還留有藥王樹的種子呢?在很久很久以前從藥王樹上落下後發芽,現在可能已經長成大樹了……」


    「你聽不懂嗎?白色森林已經消失了,因為它失去了森林之王藥王樹啊。現在這片森林已經成了一片人類無法踏入的荒地了。」


    皇爵的眼眸荒涼得宛如那片荒野一樣。雪芙兒想起了鳳旅團曾說過的話—大國奧拉已經失去了他們的神,所以才渴望奪取還擁有神明力量的多姆奧伊。原來奧拉所失去的神,就是藥王樹。


    「『藥王樹之石』的力量,跟樹本身相同嗎?」


    「不,它的力量仍然逐漸在減弱中。就像枯死的樹木所殘存的魂源一樣。魔法師們就是成群掠奪這些魂源的禿鷹。畢竟生命魔法本身,就是奪取死去生物的魂源的一種做法。」


    雪芙兒大吃一驚。因為她沒有聽過有人這麽形容生命魔法。


    「……生命魔法,應該是分享生命的法術吧。」


    「是你希望這麽認定吧。畢竟你奪走了死去王子的魂源……」


    雪芙兒不由得瞪著少年。少年閉上嘴,臉上出現有些愧疚的表情。雪芙兒見狀原諒了他。


    「我常常聽人這麽說,習慣了。我自己也曾這麽想……」


    雪芙兒說到這裏便打住。皇爵的神情變得認真,靠近雪芙兒低頭看著她。


    「你難道不會因此就不想活下去嗎?」


    雪芙兒蹙起眉,難道他想說她沒有活下去的資格嗎?為了壓抑自己的怒氣,雪芙兒拚命告訴自己,這個男孩肯定沒見過有人在他麵前死去,也不曾忍受過長時間惡心想吐還有頭疼的苦難,因此隻會覺得,外表看起來沒事的人一定是真的沒事。


    「……不會。」


    「你的眼睛,果然很特別。」


    皇爵突然改變話題,抬起不知所措的雪芙兒的下巴。當雪芙兒回過神時,皇爵已經吻了她。雪芙兒奮力推開皇爵。


    「你做什麽!」


    雪橇與駕駛不知何時早已不見蹤影,留下皇爵與雪芙兒兩人獨處。雪芙兒挺直了背脊,想讓自己冷靜點。


    「我要回去了。」她不等對方回答,便朝樹林的方向邁開腳步。


    「你辦不到。隻要天一黑,森休裏就會出現吸血梟。」


    「那麽請您命人準備雪橇。」


    「你難道不想要『藥王樹之石』嗎?」


    雪芙兒大怒。她厭惡會利用他人弱點的人。


    「您就是這樣讓所有來這裏的人都不敢違抗您嗎?那我瞧不起您!」


    皇爵笑了。「那我就告訴你吧,所有的『藥王樹之石』都在議會與魔法實務局的管理之下,這裏並沒有。你被我耍了。」


    雪芙兒揚手一巴掌打向少年,少年毫不訝異地反手擒住她的手腕。雪芙兒打算踢他的小腿,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兩邊的太陽穴也抽痛了起來。


    皇爵嘴裏詠唱著咒文,放開雪芙兒的手腕。可是,雪芙兒仍無法自由行動。她隻能僵硬地站著,任由少年撫過她的頭發與頸項。事到如今她才想到少年也是一名魔法師。


    「你一生氣,魂源就會越來越亂喔。」


    皇爵冰冷的手指,撫上雪芙兒的眼瞼。雪芙兒一凜,以為眼睛就要被他合上了。少年的眼神就是那麽的毫無感情且冰冷。她越想要掙紮,頭痛就越嚴重。


    然而就在下一瞬間,少年飛快地離開了雪芙兒身邊。雪芙兒身上的魔法突然被解除,讓她膝蓋一軟跪倒在草地上。


    「什麽人?」


    皇爵尖聲怒喝。一道高大的人影從獅子形狀的樹木後方走了出來,對方頭上纏著白色頭巾,穿著裏沃國的服裝。


    「前來迎接雪芙兒·阿爾各的人。」


    聽見對方穩重又有磁性的聲音,雪芙兒大吃一驚。但她暈眩的視線,卻看不清朝她走過來的那道身影。盡管如此,雪芙兒的心跳還是越來越快。


    那總是披著鎧甲的身體,現在穿著橫紋織錦的長上衣,寬大的腰帶上也沒有佩帶任何長劍。穿著束口長褲的雙腿,比雪芙兒記憶中的還要瘦;黑色的頭發也被頭巾完全蓋住了。但是那雙仿佛洞悉一切的藍色雙眸,卻仍是不容錯認。


    雪芙兒總是祈禱能夠見到的「那個人」——吉爾達·雷,就在她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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