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棒槌學堂


    掃描:零時雨


    ocr/校對:歐陽杼


    1


    你愛不愛夏天?


    那要看你有多青春。


    都立k高中二年級的冴木隆同學,當然是酷愛夏天的年輕人。


    首先是暑假——光明正大的把妹季節,山邊、海洋也好,鬧區、街頭也罷,都是渴望邂逅與發泄精力的場所。就算荷包瘦了點,夏天到了,總會有辦法。要是真的不行,丟下一句“抱歉”就落跑。夏天嘛,女生也會笑著原諒。


    八月初,在整座城市熱到無力的酷暑中,我帶康子去遊泳。


    我才不屑那種開車到王子飯店、新大穀飯店裝模作樣的笨蛋,我騎上ns400r,載著康子駛向惠比壽的區民遊泳池。


    可不能小看這地方,小鬼是多了點,除此之外,這裏可以讓我們盡情玩水。


    同樣都是小孩,這裏的小鬼渾身曬得黝黑,生龍活虎,跟那種被虛榮歐巴桑帶到一流飯店遊泳池的小鬼不一樣。


    有些小學生看到康子大膽的比基尼泳裝,還停下腳步放肆地說:


    “好大的奶子!”


    阿隆我當然得負起責任,把他們一一丟進遊泳池。


    不過,我也有同樣的想法。別看康子滿口粗話不輸男人,她的身材豐滿得很,讓我感動無比。


    “隆要不要也來冷卻一下?”


    康子嗲聲對著若無其事把眼睛瞟向她乳溝與大腿的我說道。


    “好冷漠啊!我們難得獨處。”


    小鬼浮上水麵看好戲,我伸手又把他們壓下去。


    這陣子,康子和我的進展有點不順。初春時,康子積極接近我,但涼介老爸在破案時挨了槍,住院住了半個月。這段期間,她和麻裏姐的卡位戰好像造成了不良影響。


    我很怕麻裏姐為了照顧老爸走得太近,康子似乎看穿了,對我投以冷淡的眼神。


    平常,若要讓老爸和麻裏姐保持距離,就是請媽媽桑圭子出場。但媽媽桑有店要顧,不能時時刻刻陪著老爸,於是老爸趁她不在的時候,把麻裏姐叫去醫院。


    經過了這些風風雨雨,康子到現在還是對我有好感,這一點我很清楚,但是這陣子她就盯我盯得特別緊。


    老爸平安出院,“冴木偵探事務所”再度開張。這段期間,可憐的冴木隆同學得以逃過流落街頭的命運,全都要感謝咖啡店“麻呂宇”與國家公權力的協助。


    至於受傷的老爸有沒有稍微收斂一點?完全沒有。不知什麽緣故,挨了子彈以後,他的賭運就見鬼的好,每天都泡在麻將館、賽馬場、小鋼珠店,過著不識輸是什麽滋味的日子。


    阿隆我因此憂心忡忡,再這樣下去,“冴木偵探事務所”在不久的將來會關門大吉,不良老爸不知是第七次還是第八次,改行當賭徒去也。


    “要不要上冷凍貨櫃車坐坐,還是讓飆車族照顧一下呀,保證你透心涼!隻不過我不奉陪。”康子冷漠地說道。


    “那當然要一起去呀,不然一個人豈不是太寂寞了。”


    “想得美,笨蛋!”


    真無情。


    熱得受不了就泡進泳池裏,上岸就曬曬太陽。我喜歡這裏的原因之一,是這裏不像飯店的遊泳池,池水不會被大哥大姐的防曬油弄髒。


    過了下午五點,小鬼的人數開始減少,顯然是餓了,大家紛紛趕回那個有晚飯和學校作業的甜蜜的家。


    我翻了翻曬得發燙的身體。


    “差不多該走了吧?”


    星期五,是溫柔天使麻裏姐的上班日,她會過來幫我解決像山堆一樣的暑假作業。


    “對喔,今天是星期五嘛。”


    康子好像故意這麽說。星期五有家教,她當然知道。


    “我本來還想去夜店跳舞呢!”


    康子說著,拋給我一個媚眼。


    “別這麽壞心眼。要是男朋友高中三年還念不完,你這個大姐頭也沒麵子吧!”


    康子念的j學園是頗負盛名的藝人學校,暑假作業形同虛設。想繼續升學的學生,還有附屬短大可供選擇。


    “還是你想返出江湖?”


    “開玩笑,那不如把男人休掉。”


    康子反擊,但朝我嫣然一笑。


    “沒辦法,那就回去吧。萬一你留級,鬥輸你的那些人一定會拿我當笑柄。”


    “多謝你的寬容。”


    我們在更衣室前分手,我望著那個過門而去的渾圓臀部看呆了。


    我歎了一口氣,走進淋浴間。


    是我不好,太優柔寡斷了。


    要麻裏姐,還是康子?當我用溫水淋浴時,身上的重要部位因歹念抬起了頭,於是我怒斥它。


    等一下!不久,時機就成熟囉。


    我頂著一頭濕發,跨坐在ns400r上,等康子從更衣室出來。騎車來的時候也就罷了,回去時我可不想戴安全帽,迎麵而來的風,就是最強勁的吹風機。不說別的,頭發才洗過又戴上安全帽,在這種天氣會悶死。


    果不其然,康子也沒把頭發吹幹,推門走了出來。


    “我們走小路,避開派出所。”


    聽我這麽說,她笑了笑,從背後抱住我。小背心底下的豐滿肉體貼了上來,讓我忍不住想表演翹孤輪特技。


    從遊泳池到廣尾聖特雷沙公寓的後門,騎車不到十分鍾。由於我們都沒戴安全帽,所以我稍微繞了一點路,避開警察。


    即使如此,五點四十分便回到了公寓。離麻裏姐上課的下午六點,還有一點時間。


    “要不要喝點涼的再走?”


    我撥弄幹透的發絲問康子。從後門望進去,“麻呂宇”沒半個客人,大概是那些女大生常客都放暑假去了吧。


    始終沉默的康子搖搖頭,拎住我的耳垂說:


    “當心一點,要是你敢跟那個女大生亂來,我就用剃刀把你那個剃掉。”


    聽到這句差點讓人失禁的威脅,我發抖地點點頭。


    “很好,那我再打給你。走囉!”


    康子恢複笑容,揮揮手。


    她背起布包,朝地鐵車站的方向走去。


    (我向你保證,康子!)


    我在內心說:


    (如果要亂來,我不會偏心的,我會好好對待你們倆。)


    反正,涼介老爸一定又出門賭博去了。


    我決定在“麻呂宇”等麻裏姐,所以繞到廣尾聖特雷沙公寓前。這時候,我才發現——


    麻裏姐就在裏麵。她坐在吧台最邊緣的位子,正在看一本厚厚的書,從後門看進來正好是死角。


    我一想到康子剛才如果同意進來,“麻呂宇”會發生什麽狀況,我不禁打了一個冷顫:


    現任大姐頭vs.前飆車女


    冴木家附近可怕的美女太多了。


    對,我忘了另一個。就在這一刻,媽媽桑圭子以不是滋味的眼神凝視著麻裏姐。她是聖特雷沙的房東,也是阿隆我重要的食物供貨商。


    冴木家的百慕達三角洲,是以老爸為中心加上媽媽桑圭子與麻裏姐,以及以我為中心加上麻裏姐與康子,複雜而脆異地糾結在一起。


    不過,要是老爸收起私家偵探這塊招牌,酷愛冷硬派推理的圭子,其熱度大概會大幅度減退。


    “啊,阿隆,回來啦。”


    聽到媽媽桑這麽說,麻裏姐一邊托腮,一邊從書本中抬起視線。


    今天,麻裏姐穿著緊身了恤搭配黃色迷你裙,還有她最愛的綁帶式羅馬涼鞋,沒穿胸罩。


    沒品的我一看到了恤上的激凸,立刻將康子的威脅拋諸腦後。


    麻裏姐與康子的身材誰比較好,實在難分軒輊。


    年齡雖然沒得比,但媽媽桑圭子也十足冶豔。再怎麽說,她一天當中大部分的時間,都用在研究化妝與不符年齡的時髦穿著。


    要是沒有廣尾的德古拉伯爵:也就是酒保星野先生,“麻呂宇”早就倒閉了吧。


    媽媽桑圭子穿著白色麻料連身洋裝,大膽的低領,朝我揮手的手指指甲塗得五顏六色。看來,今夏流行在指甲上做文章。


    “幹嘛?我家又沒鎖,進去等不就得了。”


    “不是啦,涼介有客人。”


    麻裏姐闔上書本回答。


    “那是什麽書?”


    “刑法。”


    “哇咧,那種不良大叔的客人,還不都是來討債的。”


    “不是耶。”


    麻裏姐搖搖頭。


    “難不成是難得上門的委托人?”


    “不知道。不過檢察官來委托私家偵探,確實讓人難以置信。”


    “檢察官?”


    “對,錯不了。我在電視上看過那個人,是地檢特捜部的檢察官。”


    麻裏姐記得這麽清楚一點也不奇怪。她以前雖然混過飆車族,眼下可是堂堂國立大學法學院的學生。


    “老爸……終於被逮了嗎?”


    “感覺不像耶。不過,我待在那裏還挺怪的,所以就出來了。”麻裏姐說道。


    吧台內的媽媽桑圭子一邊晾幹指甲油,一邊專心聆聽。


    “地檢特捜部,究竟是……”


    “舉發貪瀆或巨額企業犯罪的菁英單位。”


    “那就不可能來抓老爸。會抓老爸的,頂多是管區的小警員。”


    我向麻裏姐要了一根涼煙,點著後這麽說道。此話一出,就聽到有人回嗆:


    “我聽到了,你這個不肖子!看扁老子,你會後悔的。”


    老爸從後門走進來,後麵還跟著一名年近四十、闊額、看起來很聰明的深色西裝大叔。


    “涼介!”


    圭子和麻裏姐同時站起來。老爸回頭對西裝男子說:


    “森脅先生,關於這件事,我準備派這名不良少年去處理。就像你看到的,他是個小鬼,不過身手還挺靈活的。”


    “沒問題!島津先生也表示冴木先生值得信賴,可安心托付。”


    嘴上是這麽說,那個檢察官還是目光銳利地看了我一眼。


    “令郎看起來似乎很活潑。”


    “是個不成材的小鬼。不過,什麽人養什麽兒子。”


    我同意,但心裏不太爽。


    “那麽,萬事拜托了。”


    檢察官行了一禮,推開“麻呂宇”的店門。他以銳利的眼神掃視了一圈,然後走了出去。


    “工作?”


    老爸對我的問題點點頭。


    “是你求之不得的工作——看守輕井澤的別墅,附三餐。”


    我吹了一聲口哨。


    “有陷阱?”


    “你先交作業,等麻裏看完再跟你說。”


    老爸說完,走向“麻呂宇”的門口,腳步挺輕快的。我突然想到……


    “那老爸呢?”


    “傍晚有家小鋼珠店重新開幕,我得去賺你的家教費。”


    2


    被麻裏姐荼毒了兩個小時,老爸找我開會,麻裏姐也留下來旁聽。


    “你知道米澤產業案嗎?”


    老爸問道。


    “不知道。”


    我搖搖頭。


    “我想也是。麻裏呢?”


    “這個……好像前陣子上過報?”


    “對。一代致富的紡織商米清,也就是米澤清六,死後涉及迷你康采恩(注1)貪瀆案。清六的長男——米澤產業社長紘一因涉嫌行賄被捕,執政黨也有兩名後座議員(注2)被拖下水。米澤產業好像從上一代就長期接受政府的非法融資,而給他們方便的,就是被拖下水的議員。不過,他們是以什麽方式取得融資,那些資金又流向哪裏,檢方怎麽查都查不出來。可能是社長私吞了,現在也懷疑是流到層級更高的閣員手裏。照理說應該知道內情的米澤紘一卻推說不知情,其餘被扯出來的重要幹部,也紛紛表示那些錢的去向隻有社長知道。”


    注1:德文konzem的音譯,原意為多種企業集團。這是一種規模廳大且複雜的資本主義壟斷組繊形式。


    注2:在政黨中,不居領導地位、於下院坐在後座的一般議員。


    “到底有多少錢?”


    我問道。


    “聽說有十億,也有人說是五十億。”


    “以後就算出人頭地,我也不要繳稅。”


    “現在最急的,就是抓了米澤和那些後座議員的地檢處。而知道金錢流向的,可能隻有清六的遺孀米澤梅,但她已經高齡八十二歲了,檢方硬要偵訊,可能會刺激到老太婆,搞不好一命嗚呼。不過,檢察官確信若要挖下去,一定會挖出大人物。”


    “原來如此。”


    “所以他們現在又擔心證人會被滅口。照這種情況來看,那些大人物可能會想盡辦法堵住米澤梅的嘴。不過,要是做得不夠漂亮,紘一也有可能因為害怕就招了。”


    “對檢察官來說,那樣也沒差吧?”


    “那可不行。眼睜睜看著重要證人被殺,檢方將會顏麵掃地。不能抓老太婆,又不能讓她被殺,所以陷入兩難。”


    “然後呢……”


    “檢調單位想派人保護老太婆,但老太婆說什麽都不肯。聽說她非常討厭警察。再說,她也不想欠警方這份人情吧。”


    “所以就交給冴木偵探事務所?”


    “苦思不得良策,剛才那位森脅檢察官就去找國家公權力商量,問說有沒有看起來不像保鐮,老太婆也肯接納的人選。”


    “所以才會提到副室長島津先生啊。”


    “對啊!島津有很多那方麵的專家,不過再怎麽說都屬於國家組織,與政治家有瓜葛的工作他們不方便接。所以,那家夥就推薦我。”


    “可是,還不知道老太婆會不會喜歡我們啊!”


    “所以才要帶你一起去。米澤清六有兩個兒子,老大紘一被捕,老二叫朋二,他們都沒有兒子,紘一隻有一個女兒,朋二還沒結婚,老太婆好像急著抱孫子。”


    “這一招太下流!”我叫道。


    “這是為了揭發大奸大惡。”


    老爸聳聳肩。麻裏姐也露出無法接受的表情。


    “這麽說,特捜部是要涼介去當間諜囉?”


    “不是,這我一口回絕了。”


    老爸搖搖頭。


    “我和隆要做的,就是保護米澤梅和她兒子朋二。萬一有人來要索討他們的性命,就依線索倒查回去,找出幕後唆使者,並不是當間諜。”


    “那看守別墅呢?”我問道。


    “每年的七月中旬起,米澤梅和朋二會到輕井澤的別墅度假,保鑣也得隨行。”


    “我也想去!”麻裏姐說道。


    “不太好吧。人太多,搞不好老太婆會不高興。”


    “那棟別墅有人負責煮飯嗎?”


    “沒有,聽說平常隻有他們母子倆。”


    “那就需要我啦!還是涼介和阿隆要自己做飯?”


    我和老爸對望。我們完全不信任彼此在這方麵的才能。


    “真拿你沒辦法。”


    老爸歎了一口氣。


    “要是老太婆把我們轟出來,檢察官也不能抱怨吧。”


    “對了,費用誰付?米澤家?還是檢察廳?”我問道。


    “老太婆看我們順眼就會付錢。不過,聽說她


    這個人很古怪。”


    “什麽時候出發?”麻裏姐問道。


    “老太婆他們已經在輕井澤了,現在暫時由刑警充當貼身護衛,老太婆三不五時叫他們滾,所以越早越好吧,明天怎麽樣?”


    “不得了!我得趕緊回家準備。”


    “我送你。”我擋住了老爸。“不然會來不及準備。我送麻裏姐。”


    我不顧老爸投以凶狠的視線,朝麻裏姐伸出了手。


    *


    第二天早上十點,我們從聖特雷沙公寓出發。老爸和麻裏姐開著休旅車,我騎著ns400r。這一路上讓他們獨處雖然教人擔心,但那裏說不定會需要我的機動力。


    東京都閃現著炙熱的陽光,大樓和馬路彷佛隨時都會融化,我遙遙領先休旅車,穿越都心到練馬,開車就得花一個小時。


    我在練馬交流道上了關越公路。關越這地方,不小心超速就會被抓,一定是設有測速雷達裝置。


    阿隆我在確定安全之前,決定當個模範騎士。過了花園交流道之後再加速,超越慢吞吞的四輪,一口氣衝到前橋交流道。


    在高崎交流道下高速公路再穿越高崎市相當耗時,不如一路騎到前橋,繞過高崎市,這是涼介老爸教我的。


    從國道十八號西行,過了安中,來到碓冰頂。碓冰外環道對騎士來說,是最有趣的連續彎道。


    我與車身合而為一,左右大幅度傾斜,征服了九彎十八拐的上下坡。半路上有輛黑色保時捷來尬車,我輕鬆閃過。


    下了碓冰頂就是輕井澤了。


    我和老爸他們約好下午一點在輕井澤車站會台。我提早一個多小時抵達。


    我把車停在舊輕井澤的輕井澤銀座之外,決定到市區逛逛。


    小小的商店街熱鬧非凡,簡直就是東京的步行者天國的翻版,勉強容納兩輛車會車的馬路上擠滿了人。


    就算天氣再涼爽,光是看到那些人潮就很無力,附近還有一些開著土氣車款的老兄忙著把妹。


    即使想喝點涼飮解解渴,那些洋名餐廳、露天咖啡座也都擠滿了人。


    我到酒行買了淡啤酒,在路邊坐下來,點了一根煙。


    市區就像舉辦一場盛會,每個人都顯得興致高昂。年輕人不用說了,連老大不小的大叔大嬸也穿著高爾夫球裝、網球裝,一臉興奮地到處晃,模樣滑稽可笑。


    我在輕井澤銀座待了約三十分鍾,回到停車的地方。騎著五〇西西輕型機車的姐姐們在路上恣意奔馳,對於有良心的騎士來說,這裏不是騎車的好地方。


    我盡可能避免發出太大的噪音(越是鄉下的騎士,越喜歡在人多的地方大鳴排氣管),騎過別墅區。


    那棟別墅位於茂密的森林與生苔的土地上,確實有沉靜的味道。有些別墅則擠滿了開車前來的年輕人,不知道那些人打算做什麽。


    總之,安靜是很安靜,但感覺不搭調的年輕人太多,我八成也是其中之一。


    在輕井澤銀座深處,當我緩緩地騎過沿上坡而建的舊輕井澤別墅區時,突然有人對我按喇叭。


    回頭一看,是我在碓冰外環道遙遙領先的那輛保時捷。車窗貼著深色隔熱紙,看不見裏麵,但車頭緊貼著我的車尾。


    我靠邊停車。對方想嗆聲嗎?那我理當奉陪。


    我把全罩式安全帽拿下,保時捷也在坡路上停了下來。


    車門一開,一雙姣好的美腿伸了出來。


    我愣住了。以對方在碓冰外環道的駕駛技術,我還以為是個男人。


    然而下車的,是一個穿著黑色麻質連身洋裝,身材超棒的大姐姐。


    年約二十八、九歲吧。一頭略長的黑發、黑洋裝、黑皮帶、黑絲襪與黑色高跟鞋,連車子都是黑的,還戴著一副黑色太陽眼鏡哩。


    女子拿下太陽眼鏡,撥了一下頭發。一雙化著利落眼妝的丹鳳眼顯得相當性感,是個冰山美人。


    塗著珍珠粉紅色唇彩的嘴唇,露出了嘲諷的笑容。


    “哎呀,原來是個小弟弟呀。飆得那麽猛,我還以為是什麽樣的人呢……”


    我聳聳肩。


    “哎呀,原來是個歐巴桑呀。開得這麽嗆,我還以為是什麽樣的人呢……|


    女人眼裏燃起怒火。


    “虧你長得這麽可愛,講話真不中聽。”


    “生氣會長皺紋哦。”


    “取笑大人會受傷哦。”


    “好怕好怕。”


    “小孩子就要有小孩樣,你應該去迪斯尼樂園玩。”


    “你肯陪我去嗎?”


    女人笑了。


    “你太嫩了。”


    “我也擔心這個問題。”


    “你會在輕井澤待上一陣子嗎?”


    “大概吧。”


    “是嗎?哪天到萬平飯店找我吧!我請你吃飯。”


    “真是謝了。我叫隆,是某都立高中的壞學生。”


    “我是真紀。你到飯店這麽說就行了。”


    女人裝模作樣地說完,再度坐進保時捷。我笑容滿麵地喊著:


    “我會選禿驢不在的日子去的!”


    女人氣得回嗆:


    “哪來的禿驢?!我才不是那種女人!”


    保時捷從我身邊以極速駛過。速度之快,風壓差點把機車吹倒。


    遠離的車子彷佛被濃綠的葉影吸進去般,我聳聳肩。


    這世上真是什麽人都有。


    3


    老爸的休旅車駛進輕井澤車站圓環時,比約定的下午一點晚了三十分鍾以上。


    “你繞去哪裏啦,等得好累喔。”


    對於我的抱怨,老爸悠哉以對。


    “我可是為你著想,讓你有時間把妹呀。”


    我看著麻裏姐。


    “麻裏姐沒事吧?沒被這個不良大叔怎樣吧?!”


    麻裏姐笑著點點頭。


    “沒事,涼介不是那種人。”


    我故意歎了一口氣。


    “麻裏姐當不了優秀的偵探。”


    “為何?”


    “因為你沒有看清事實的眼光。”


    “閉嘴。吃飽後就要去米澤家了。”


    老爸這麽說道,我跨上機車。


    “去哪裏?”


    “你別管,跟來就是了。”


    休旅車駛出車站的圓環左轉,沿著信越本線前行。


    看樣子,是要朝中輕井澤方向走。對向車道往舊輕井澤方向目前正在塞車。


    不久,休旅車朝星野溫泉的方向右轉,行駛了一陣子,在一家清幽的木造餐廳前麵停下。比起舊輕井澤,這裏的人潮驟減,有一種閑靜的氣氛。


    老爸下車,指指餐廳入口。


    “這裏小歸小,菜色相當不錯喔。”


    仔細一看,餐廳的建築很講究。


    “很好啊,可是老爸付得起嗎?在輕井澤洗盤子一點也不好玩。”


    “我怎麽會讓可愛的兒子做粗活呢!來,麻裏,走吧!”


    我半信半疑地跟著他們走進餐廳。


    室內的冷氣開得很強。難怪,因為正麵的壁爐架正燃著真正的柴火,幾個舉止優雅的五、六十歲老人,正在一旁的吧台喝著雪莉酒或啤酒。


    一進門,一名身穿黑色禮服、體格魁梧的大叔殷勤地迎接我們。


    “歡迎光臨。”


    他微微行了一禮,抬起頭時,驚聲說:


    “涼哥!這不是涼哥嗎”


    “近來可好?山形兄。”


    看來是老爸的老友。


    “多久不見啦!你一點都沒變……”


    “哪有,窮困潦倒啊!”


    “那麽,已經收手了?”


    老爸點點頭。


    “真是太好了。”


    禮服大叔笑盈盈地點頭。


    “山形兄,我從東京過來。可以讓我們吃頓飯嗎?”


    “什麽話,這還用說嗎!那麽,這雨位是?”


    大叔看著我和麻裏姐。


    “隆和麻裏小姐。我兒子和他的家教。”


    “兒子?”


    大叔眼睛為之一亮。


    “是啊,山形兄,我兒子。”


    “是嗎……。這樣啊。敝姓山形,是這家餐廳的老板,麻煩這邊請!地方不大,不過我相信端出來的肉料理不輸東京的大餐廳喔。”


    大叔舉起右手輕輕一揮,一名白衣服務生立刻趕過來,把我們帶到裏麵視野極佳的座位。


    “沒想到老爸竟然認識高級餐廳的老板,嚇我一跳。”


    涼介老爸得意地笑了。山形先生隨即來到桌邊。


    “涼哥,餐點由我安排好嗎?”


    老爸看看我和麻裏姐,我們紛紛點頭。


    “我們很餓。那就麻煩你了!”


    “沒問題!”


    山形先生低聲吩咐恭候一旁的服務生。待服務生走開後,他征求我們的同意,在旁邊的空位坐了下來。


    “那麽,涼哥,來度假的?”


    “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窮困潦倒,是來工作的。我現在是個沒前途的私家偵探。”


    山形先生似乎很吃驚,看看我和麻裏。


    “這麽說,這兩位是……”


    “算是助理吧。其實我來這裏,也是想借重山形兄。”


    “盡管吩咐。我山形富雄雖然不幹金庫大盜了,但對於輕井澤和這裏的居民可是了如指掌。”


    山形先生挺起胸膛。


    “金庫大盜?”


    我和麻裏姐異口同聲說道。山形先生笑了,點點頭。


    “是啊,兩位。”


    “他以前可是日本第一金庫大盜。”


    老爸補充說明。


    “難怪。”


    我對老爸點點頭。既然對方以前也在道上混,那麽是老爸的老友就不足為奇了:


    “對了,山形兄,我這次的工作是來保護米澤清六的遺孀。”


    老爸說道。


    “那個古怪的老太婆?!”


    “對啊。委托者我不便透露,不過老太婆本人好像表示不需要保鑣。”


    “也是。那個老太婆大概也殺不死吧。”


    “好像有不少人想把老太婆藏在這裏,清除她對亡夫不法情事的記憶吧?”


    老爸指指腦袋。


    “是啊,兒子被抓了,一定有很多壞人擔心老太婆抖出真相,整晚都睡不著吧。”


    “所以,我想知道有哪些人想幹掉老太婆。”


    老爸說道。


    “這個嘛,首先是政治家……”


    山形先生扳著手指,開始列舉名單,其中甚至有我聽過的名字。


    “這些不都是閣員級的官員嗎?”


    山形先生一說完,麻裏姐驚訝地說道。山形點點頭。


    “沒錯!這些政治家分別在各方麵受過米澤清六的關照。就連現任首相,年輕時應該也很倚賴他。”


    “難怪島津先生不方便出手。”


    我喃喃自語。


    “還沒完。還有很多建商透過米澤清六承接政府的工程來拉抬業績,其中包括一些現在已經是一流企業的建商。這些建商付給米澤清六介紹費,透過米澤清六向政治家和官員行賄。萬一米澤梅把這些抖出來,以前的肮髒事就會全部泄底。當中有些時效大概過了,但頂著一流建設公司的招牌一定很難堪。”


    “這些人到現在竟然還沒幹掉米澤梅,真是不可思議。”


    老爸沉吟。


    “這就證明了米澤梅對她老公生前的惡行了如指掌,搞不好還寫在日記裏。萬一滅口不成,反而激怒她公開真相,事情就大條了。”


    “日記啊……”


    上菜了。我們一開始用餐,山形先生便識相地離席了。


    一開始是清湯,接著是蒜味色拉,然後才是主菜沙朗牛排,約有十五盎司吧,肉質軟嫩無比,簡直是入口即化。


    “我沒自信做飯給你們吃了。”


    麻裏姐幸福地歎著氣說道。


    “我第一次吃到這麽好吃的菜……”


    三個人把牛肉一掃而空,餐盤一撤走,義式濃縮咖啡和雪酪隨後上桌。


    “怎麽樣?小哥、小姐。”


    山形先生出現了,瞇起眼睛問道。


    “太棒了!”


    “太好了。對了,涼哥,我剛才去打聽過了。”


    “有什麽消息嗎?”


    “好像有人雇了殺手。有人看到一個綽號‘黑貓’的職業殺手從國道十八號往這邊過來。”


    “黑貓?”


    “聽說很厲害。沒人看過他的長相,不過他總是開著一輛黑色保時捷。”


    “啊——啊——”


    我嘴裏的東西差點沒吐出來。


    “隆,怎麽了?”


    “黑色保時捷?”


    “是啊,小哥。”


    “那個殺手該不會是女的吧?:”


    “這我就不清楚了,因為沒人看過本人。見過的,隻有“黑貓”的獵殺目標。”


    “我見過了,那個開黑色保時捷的女人!”


    我把真紀的事說了出來。老爸和山形先生聽了,彼此對望一眼。


    “很難判斷……”


    “搞不好是。如果真的是她,我們就得加快腳步了,到米澤家去吧。”


    我們站起來。老爸想付賬,山形先生堅持不收。


    最後,老爸簡直就是被推出門外,我們一一道謝後,各自坐上機車和休旅車:


    “米澤家在山腰上,從這裏朝舊輕井澤方向往回走一段。我先走,你跟好,別跟丟了。”


    老爸搖下車窗大叫,發動休旅車。


    他手邊大概有地圖吧,一路上盡是上坡下坡的山路,還經過零星的別墅區。


    連續九彎十八拐的陡坡,路麵幾乎沒鋪柏油,路邊也沒有裝設反射鏡。


    簡單地說,這裏就是鄉下。


    路況異常顛簸,對重型機車來說實在寸步難行,我騎的可不是越野車。


    好幾次差點摔車,最後終於抵達了米澤家的別墅。


    那是一幢占地寬廣的別墅,位於斜坡別墅區的最頂端。歐式雙層樓木造建築,銳角形屋頂,一樓的麵積相當大。鬱鬱蒼蒼的綠林樹影籠罩著整棟建築物,地麵上布滿青苔,充滿了沁涼寧靜的氣氛。


    院子裏停著一輛掛有長野車牌的車。


    外圍有一圈白色柵攔,捕蚊燈在大白天散發出幽微的青光,勉強算是大門的柵欄缺口,圍繞著好幾圈鐵鏈。


    老爸把車停妥,一下車,麻裏姐也跟著下來。


    “這裏的氣氛好可怕。”


    麻裏姐交抱著雙臂,好像很冷似地低聲說道。不知從哪裏傳來一陣刺耳的鳥叫聲。


    “好像會鬧鬼。”


    我說完,摘下安全帽,尋找門鈴。看樣子,這裏好像沒裝這種東西。


    老爸按著車上的喇叭,連續按了好幾次,二樓的窗戶開了。


    “我們是東京冴木偵探事務所的人。”


    探頭出來的,是個年約五十、死氣沉沉的中年男子。不知道他聽懂了沒,玻璃窗又關上了。


    不久,玄關大門開了。一個身穿polo衫、年約四十歲的壯漢走了出來。那張臉一看就是刑警。


    “你好


    你好,辛苦了。”


    刑警打開鐵鏈上的鎖,低頭行了一禮。


    “我是長野縣縣警鬆田。不好意思,要你們大老遠跑一趟……”


    對於私家偵探的介入,他絲毫沒有怒意,不如說那表情像是總算能交棒,打從心底鬆了一口氣。


    鬆田帶我們到一樓的大廳。


    另一個比鬆田年輕一輪的刑警在那裏等候。


    “米澤夫人馬上下來。”


    自稱木浦的年輕刑警說道。或許他也想早點離開別墅吧,一臉按捺不住的興奮表情環視四周,視線隻在麻裏姐那高聳的胸部停留。


    大廳右後方有一座螺旋梯,扶手上裝了輪椅用的升降梯。


    一陣機器運作聲傳來,我們抬頭往樓梯上方看去,連接二樓的部分是打通的,天花板掛著一具大型的水晶吊燈,由於沒開燈,室內相當昏暗。


    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老太婆沿著扶手滑下來。由於光線不足,看起來簡直像是飄浮在半空中。


    輪椅一落地,老太婆便站起來,碎步走了過來。她穿著長及腳踝的白色連身洋裝,頭發挽成一個緊實的發髻。


    長相精明幹練,看不出有八十歲,眼神異常銳利。


    老太婆走到涼介老爸麵前,雙手背在身後,仰脖瞪視老爸的臉。


    老爸似乎很尷尬,一臉老實地俯視著老太婆。這麽一來,老太婆便不屑地轉臉看向我。


    她對我投以不客氣的視線。


    “您好。”


    阿隆我露出百萬級的笑容,無效。


    接著,老太婆走近麻裏姐。瘦骨嶙峋、像衣架的老太婆和麻裏姐,就算一個是“使用前”,另一個是“使用後”,也差太多了。


    老太婆凝視著麻裏姐一陣子,突然舉起右手。我以為她想幹嘛,沒想到她竟然伸出食指往麻裏姐的胸部一戳。


    麻裏姐頓時杏眼圓睜。同樣的舉動換作是我,臉上一定會多出一個清晰的手印。


    “奶子長得好。”


    老太婆張開缺牙的金口,麵無表情地說道。


    一轉身,盯著我們。


    “看起來不太可靠。不過,我受夠了那些肮髒的公差。好吧,準你們待在屋裏。但是,不準踏進我和朋二的房間。另外,這裏不管三餐,你們自己看著辦。還有,小鬼!”


    老太婆指著我。


    “你看起來沒什麽用。我命令你明天到院子裏除草,要是不服氣,馬上滾!”


    她一講完,就坐回輪椅上,下巴一縮,炯炯有神地操作手邊的按鈕,輪椅再度緩緩爬升。


    老太婆從視野中消失後,過了一會兒,二樓傳來碰的一聲關門聲。


    “誰說男孩子可以討她歡心的?”


    我擺出臭臉瞪著老爸。


    “我趕來這裏可不是為了除草。”


    “唉,別這麽氣嘛。這老太婆比傳聞中更厲害。”


    老爸賊兮兮地笑著搖搖頭。


    “嚇我一跳。”麻裏姐低頭看著自己的胸部說道。


    鬆田默默地看在眼裏,上前一步說:


    “她是個很古怪的老太婆……”


    “這房子的格局是什麽樣子?”


    老爸重振精神後問道,木浦連忙把記事本翻出來。


    “呃,首先是門口,隻有玄關這個地方。房子後麵是懸崖,無法出入。一樓包括這裏有五個房間,另外還有廚房、浴室和廊所。五個房間分別是餐廳、遊戲室、兩間客房和這裏。二樓有朋二的書房和老太婆的寢室,再加上書庫,總共三個房間,另有浴室和


    廊所。平常兩人幾乎都在二樓活動,隻有吃飯時會下樓,但幾乎不與我們打照麵,也不外出。食物都是靠有交情的店家外送。”


    “原來如此。電話呢?”


    “二樓的朋二房間好像有電話,不過我們沒看過。這裏和遊戲室也有。”


    “你們還注意到什麽嗎?”


    木浦和鬆田對看一眼,好像有話要說。


    “有嗎?”


    “其實不太清楚,不過……”


    鬆田吞吞吐吐地說道。


    “屋裏除了他們兩個,好像還有其他人。”


    “你的意思是——”


    “我們沒有親眼看過,有時候半夜會聽到一些聲響,像是遊戲室傳出打撞球的聲音,走過去一看也沒人……”


    “經常聽到腳步聲。”木浦補充說道。


    “問過老太婆嗎?”


    “問過,她說是過世的清六不放心,所以跑出來了。”


    “討厭,這裏鬧鬼喔?”麻裏姐不舒服地說道。


    “不知道。反正,這棟房子讓人覺得很疲倦。除此之外,並沒有發生什麽可疑的事。”


    刑警可能不想嚇跑我們,怕我們拒絕交接,正準備結束談話。


    “總之,接下來就麻煩你們了。要是有什麽事,隻要聯絡縣警,我們馬上就趕來……”


    他們逃也似地走出別墅,迅速上車。總覺得他們在這裏一定待得很不愉快。


    目送刑警的座車下坡離去後,我們麵麵相覷。


    4


    麻裏姐開車出去買食材,我和老爸就在別墅一樓四處察看。


    房間的配置一如刑警所說的,進門後大廳的右邊是餐廳,左邊是遊戲室,右後方是廚房和衛浴間,左後方有兩間雙人客房。


    遊戲室裏有撞球台、老舊的電視機、音響和吧台。


    通往二樓的樓梯間掛著一幅應該有一百號的巨大肖像畫,那個一臉奸相的老頭子大概就是米澤清六了。


    蓄胡、陰險的小眼,一副很了不起的模樣,讓我想起曆史課教過的《女工哀史》(注)。


    注:一九二五年,細井和喜藏所著之紀賓文學,記錄了當時女工在紡織廠工作的辛酸史。


    二樓靜悄悄的,沒有半點聲音。


    我們抵達時,在窗口露臉的應該是朋二,五十幾歲還不結婚,和八十二歲的老母親住在一起,光想就讓人不舒服。


    他要是早點認識涼介老爸,反正自己又不缺錢,一定能盡情體驗人生的種種樂趣。


    隻是,跟那個老爸混,對他來說可能太刺激了。


    我和老爸晃了一圈以後,在遊戲室落腳。


    比起擺著軟綿綿沙發和古董台燈的大客廳,待在遊樂器材眾多的遊戲室比較安心。


    從這一點來看,我們是父子,個性倒是像得令人悲哀。


    老爸就著球鞋抬起雙腳,擱在撞球桌上,身體埋進小小的扶手椅裏。


    我坐在老爸腳邊,把玩著撞球。


    “要不要我去萬平飯店巴結那個‘大姐姐’?”


    “別急。”老爸說著,搔抓著下巴。


    “如果你遇到的那個女人是‘黑貓’,對方很快就會接近這棟房子。”


    “挺辣的哦!”


    “比麻裏還辣?”


    真是不要臉。


    “不同類型,是熟女型的,不過有點凶。”


    “就算對睡過的男人也毫不留情?”


    我點點頭。


    “真想見見她。”


    不知老爸是不是神經有毛病,他還說得很高興。


    “剛才山形先生提到的日記,你覺得呢?”


    “有可能。”


    老爸從夏威夷衫口袋裏掏出寶馬煙,叼了一根。洋煙配夏威夷花襯衫,像極了剛從夏威夷回來的皮條客。


    “老太婆能活到現在,可能要感謝那本日記。”


    “就像上次那個大勒索專家?”


    康子的老爸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勒索專家,之前還引發一場遺產爭奪戰,“冴木偵探事務所”後來


    接下這個case,我和康子就是那時候認識的。


    “這跟那時候的情況不一樣,沒有人想趁機大撈一筆,登場人物都不想出現死人。”


    “說到死人……”


    老爸這些無意義的廢話讓我想起來了。


    “這裏真的有鬼嗎?”


    “季節和舞台都對了,卻請錯人飾演偵探,應該帶星野先生過來才對吧!”


    老爸說完,忍住一個嗬欠。


    “反正,枯等實在難熬。”


    聽我這麽說,老爸睜開一隻半閉的眼說:


    “你明天不是有重要工作嗎?米澤夫人欽點的,除草。”


    麻裏姐回來了,我幫忙準備晚餐。


    她的刀工不怎麽樣,不過,就這幾年的女大生來說,她對烹飪的熱情不是蓋的。


    “因為中午吃得比較油膩嘛!”


    晚餐是清爽的燙青菜、雞肉色拉及涼拌豆腐。


    麻裏姐試探性地把菜端上二樓,老太婆把門打開了一條細縫,說:


    “沒叫你們做就別多事。”


    說完就碰的一聲把門關上。


    朋二不知是睡是醒、是死是活,連個回應也沒有。


    即使如此,我們還是配了啤酒,把晚餐吃完。


    麻裏姐洗碗時,老爸嗬欠連連地說:


    “白天開車有點累。隆,你去寫暑假作業吧。我先睡了……十二點再叫我。”


    說完就迅速躲進前麵的客房。於是,後麵那間客房自然留給了麻裏姐。


    麻裏姐在大客廳寫報告,我在遊戲室看職棒轉播。這種日子要是繼續下去,腦袋不發黴才怪。


    看著看著,我忍不住打起瞌睡。有人搖我的肩膀,一醒來,麻裏姐站在我身旁。


    “阿隆,我也要去洗澡睡覺了。”


    “現在幾點?”


    “十點半。”


    “二樓的呢?”


    “剛才老太婆下來一趟,端了兩人份的餐點上去,就沒再下樓了。”


    麻裏姐聳聳肩。


    “這樣啊!有沒有看到朋二?”


    “還沒。”


    “好,去休息吧。”


    “你不能睡著喔,會感冒的。”


    這話真令人高興。於是,我試探性地問:


    “來個睡前之吻……”


    鼻頭頓時被她的食指彈了一下。


    被麻裏姐的彈指神功彈醒之後,我重新坐好。節目很難看,我把電視關了,寂靜從四麵八方席卷而來。


    東京的夜生活,晚上十點半才開始,這裏感覺卻像半夜,氣溫也下降許多,我加了件連帽運動外套。


    從椅子上起身,走到客廳。麵向院子的窗外,除了捕蚊燈的青光,一片漆黑。


    我豎耳聆聽,二樓沒有半點聲響。


    這哪叫度假,根本是與世隔絕。


    我拿了一根老爸放在餐廳的寶馬煙,點了火。


    可能是麻裏姐洗好澡了吧,我聽到客房的房門開關聲。


    要不是老爸在,我肯定會大膽夜襲,既然在工作就沒辦法了。


    青煙從紗窗飄散出去,聚集而來的大小蟲子亂飛。


    如果那個真紀就是“黑貓”,她會采取什麽手段襲擊?


    因為是女人,對方就掉以輕心——就算這個方法對刑警或涼介老爸管用,對那個梅老太婆可行不通。或者,她會抬起堅挺的胸部——盡管比不上麻裏姐雄偉,讓老太婆戳嗎?


    我正想到這裏,突然覺得頭好暈:啤酒的醉意早就退了,空氣應該隨著夜裏新鮮的寒氣不斷地從窗戶灌進來。


    可是不知為何,我雙腿無力,連站都站不穩。


    我甩甩頭、睜開眼睛,大吃一驚。


    二樓樓梯間那幅畫裏的燕尾服老頭,竟然從畫中走了出來,沿著樓梯下樓。


    混賬!我想叫卻發不出聲音。


    老頭子看到我,那雙細長的眼睛突然睜開。我的膝蓋開始打顫。


    他的眼睛沒有瞳孔,眼球鮮紅如血。


    接著,樓梯像水中倒影般扭曲,連我站立的地板也變形了。


    老頭子來到大客廳,一步步地走近我。


    背景都扭曲變形了,隻有紅眼老頭的身影異常清晰,真教人心頭發毛。


    “別……別過來。”


    我好像說了這幾個字,卻連嘴巴到底動了沒都不知道。


    老頭子越來越靠近。好可怕的眼睛,接著,他張開嘴巴。嘴裏也一樣——牙齒、舌頭、牙齦,全都像血一樣鮮紅。


    留著超長指甲的手指朝我脖子伸過來,纏了上來。


    “老爸、麻裏姐……”


    我想舉手揮開,但動彈不得。他掐住我,那血盆大口朝我的臉逼近。


    接著,我昏過去了。


    5


    “隆!振作點,起來!”


    有人打我的臉頼,我睜開眼睛。


    “老爸!”


    “噓!別那麽大聲,你會把所有人吵醒。”


    我抓住蹲在一旁的老爸的手,頭痛欲裂。


    “那老頭呢?”


    “老頭?”


    “老頭從畫裏跑出來,眼睛和嘴巴都是鮮紅色的。”


    “你睡昏頭啦!”


    “是真的!他從樓梯間那幅畫跑出來,要害我。”


    我撐起上半身。客廳裏沒有異狀,那幅畫也和當初一模一樣。


    “現在幾點?”


    “快兩點了。”


    “我昏了三個小時以上啊!”


    我咬咬嘴唇。


    “發生了什麽事?”


    “我也不知道,隻是……”


    我把情況告訴老爸。果然,他搖搖頭低聲說:


    “很難相信。”


    “我去樓上看看有沒有異狀。你要不要去洗把臉還是睡一下?”


    老爸朝樓梯走去。我撐著膝蓋站起來,還站不太穩。


    究竟是怎麽回事?我揉揉眼睛,抬頭看著那幅與老爸背影重迭的畫。


    那是一幅普通的畫。


    我低頭看著剛才昏倒的地方,是窗邊最通風的位置。就算是中毒,又沒有謂暖爐或燒炭。


    食物中毒嗎?


    可是仔細想想,老爸和麻裏姐也吃了同樣的東西。


    於是我想到,昏倒之前,我應該正在抽老爸的寶馬煙,一定會留下什麽燒焦的痕跡。


    我在老舊的厚重地毯上尋找。


    找不到燒焦的痕跡,連煙灰都沒有。


    “喂!”


    我朝老爸的聲音看過去,他一臉嚴肅地站在二樓樓梯間。


    他把頭一偏,叫我過去。


    我上了樓。


    到了二樓,左邊是書庫和朋二的書房,右邊是米澤梅的我是。老爸站在左邊房間的門前。


    我走過來,老爸一語不發地朝房門踢了一腳,門沒關,輕輕往裏麵開了。


    裏麵擺著巨大的書桌、計算機、傳真機等等機器,有個男人趴在桌上。


    老爸走過去,用手背觸碰對方的脖頸部位。


    “死了嗎?”


    我好渴,連聲音都啞了。


    老爸點點頭,看了我一眼。


    “這樣子沒人還活得了吧!”


    我走進房間,小心翼翼避免碰到旁邊的物品。地板上堆滿了傳真機吐出來的文件紙張,沒有落腳處。


    男人雙眼微睜,臉頼貼在桌麵上,身上穿著毛巾料襯衫和灰色長褲,赤腳穿著皮拖鞋,胸口處深深地插著一把銅製拆信刀。


    “隆,該不會是你幹的吧?!”


    老爸以嚇人的聲音問道。


    “唉——”


    老爸躺靠在遊戲室的椅子上,大大地歎了一口氣。我們剛才把整間屋子捜過一遍,別說紅眼老頭了,連隻老鼠都沒找到。


    “天亮就有得瞧了。天亮以後,老太婆起床遲早會發現屍體。這麽一來,你我就是嫌疑犯了。”


    老爸說道。


    “開什麽玩笑!有哪個偵探當保鏢還殺人的?”


    “不是殺人犯,就是史上最無能的保鑣。”


    老爸正在找煙。


    “在餐廳的桌上。”


    老爸點著了煙,我一直盯著他。


    “煙有沒有怪味?”


    “沒啊,怎麽這麽問?”


    我說剛才在窗邊抽煙,不久便開始覺得身體有異狀,然後我提到找不到煙蒂時,老爸的眼神突然銳利了起來。


    “外麵,隆,過來。”


    老爸起身往玄關走。我們走出去,老爸先到車上拿了手電筒。


    “你站在哪一扇紗窗旁?”


    我指指客廳的窗戶。老爸慎重地照亮吸飽夜露的濕軟地麵,走了過去。


    他蹲下來看了一下四周,隨即咂舌站了起來。


    “隆,你馬上去萬平飯店一趟,看那個開保時捷的女人還在不在,找車子應該就知道了。”


    “老爸呢?”


    “我再調查一下就聯絡警察,現在還不能讓老太婆發現。”


    “要是那女人還在呢?”


    “你什麽都別做,默默回來就好。”


    “知道了。”


    “不要在這裏發動引擎,推到遠一點的地方去。”


    “了解。”


    我握緊ns400r的把手,把車子推到門口,打開鐵鏈上的鎖。


    走到別墅外,在漆黑冰冷的夜裏往前走了好幾公尺。烏雲密布,沒有一絲月光。


    我把ns400r推到離別墅較遠的地方,發動引擎。


    不知老爸從香煙一事想到了什麽,不過,在朋二胸口插進那把拆信刀的凶手,肯定不是我看到的那個老頭鬼魂。


    鬼魂殺人,用那種手法不太高明。


    我一邊騎著ns400r在漆黑的山路上奔馳,一邊絞盡腦汁思考。這麽一來,是誰殺了朋二?


    若要殺人滅口,應該殺梅老太婆,而不是朋二。再加上那間書房裎塞滿了計算機和堆積如山的文件,已經完全超越計算機迷的程度了。


    不知騎到第幾個彎道,我發現黑暗中有車燈正往上而來,低檔的引擎聲,努力爬上崎嶇的山路。


    這個時間造訪別墅,不太合理。


    我關掉車燈。光線在彎道盡頭很容易被發現,這時候先藏身才是上策。


    我把機車拖進下坡的一條岔路,躲在濃密的樹叢裏。


    引擎聲緩緩靠近。如果是警車,可憐的阿隆同學就要以殺人罪嫌被捕了。如果是警察,也未免來得太快了。


    上來的不是警車,是一輛深色轎車,在通往米澤別墅的路上小心翼翼地行駛。


    如果車上的乘客打算拜訪米澤家,不得不說來訪的人實在很奇怪。


    轎車從我身邊經過,朝米澤家唯一的山路前進,我正在考慮要不要折返。車上有兩個人影,看不清楚長相。


    那輛車繼續往上爬,不久引擎聲停止了。


    那裏離別墅還很遠。但遠歸遠,再過去除了米澤家的別墅就沒有其他建築物了。


    這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訪客不希望別墅主人發現自己來訪。


    意即,他們是不速之客。


    我猶豫了一下,應該回別墅對付訪客嗎?


    但是,書房裏的屍體也是一個問題。接下來可能會出現的屍體,和已經出現的屍體,對我來說,究竟哪一個比較嚴重?


    答案很清楚。現在上山的人不太可能是殺害朋二的凶手,就算“凶手會返回現場”是推理的理論,動作也未免太快了。


    於是,我把機車從樹叢裏推出來。無論如何,以確認保時捷姐姐在不在為優先。


    接下來,我一直騎到山腳下,並未遇見任何人。我在不見尺影的夜路上,朝舊輕井澤狂奔。


    過了幾分鍾,我已抵達萬平飯店的停車場了。我停好車,摘下安全帽,在車陣中尋找那輛黑色保時捷。


    不知是地區還是季節的關係,奔馳、bmw之類的高級進口車特別多,其中也有保時捷,但不是那位大姐的。


    我啐了一聲,果然被她跑了嗎?


    但是,萬一真的是那個大姐殺死朋二,還是有不合理的地方。老太婆呢?老爸已經確認過老太婆還活著。


    “黑貓”的目標不是老太婆嗎?


    我戴上安全帽,離開萬平飯店的停車場,往米澤家的山路回去。


    騎到別墅區的山腳下時,我先停下來,豎耳傾聽。


    沒聽到上空傳來聲響或叫聲。總之,先回到別墅附近,再觀察情況。


    我發動ns400r的引擎,開始爬坡。


    一開始是直線坡道,接下來就遇到岔路,然後是一連串彎道。


    轉過第一個彎道的一瞬間,前方突然出現一輛黑車。


    那輛車沒開頭燈,嚇得我心臓差點從嘴裏跳出來。


    我緊急煞車,ns400r差一寸就撞上來車。


    這輛車一定是躲在彎道埋伏,阻撓人車通過。


    當我稍稍回神時,才發現那輛車是黑色保時捷。


    靠近我這邊的駕駛座車窗緩緩搖下。


    “嗨,又見麵了。”


    自稱真紀的那位大姐姐朝我微微一笑,戴著皮手套的右手還握著一把裝了滅音器的手槍。


    “小弟弟,把安全帽摘下來。”


    逃不掉了。我跨座在機車上,脫掉安全帽。


    真紀打開保時捷的車燈。


    “把機車的引擎和燈關掉。”


    阿隆同學百依百順。


    “這下可好了。”


    真紀握槍的那隻手靠在方向盤上,擺出輕鬆的姿勢,槍口朝著我。


    “你叫什麽名字來著?”


    “隆,冴木隆。”


    “ok,阿隆。你剛才在幹嘛?”


    “在回答這話之前……”我說,“你什麽時候在這裏的?”


    “我才剛到。”


    “那麽,上去的那輛車跟你是一夥的?”


    真紀皺眉。


    “想唬我?!”


    “no、no。我下來沒多久,就看到一輛車上山,不過我躲起來了。”


    真紀瞇起眼。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就是我的競爭對手了。”


    “搶老太婆的日記?”


    “知道得可真多,你是什麽人?”


    “微不足道的打工偵探。”


    “人家請你來當米澤老太婆的保鐮?”


    “對。”


    “哦——那,半夜到處亂跑的原因呢?”


    “你不知道?老太婆的二兒子被捅了一刀。”


    真紀的表情變得嚴肅。


    “那,是活著,還是死了?”


    “人都涼了。”


    “誰下的手?”


    “根據傳聞,是一個綽號‘黑貓’的殺手。”


    那一瞬間,我還以為真紀會扣扳機。


    她咬著唇,做了一個深呼吸,握槍的右手放鬆了。


    “你的腦筋太好了,不小心一點會短命的。”


    “如果不是‘黑貓’下的手,那會是誰?”


    “我也想知道。”


    “想知道日記的去向?”


    “阿隆,這世界是很殘酷的。事


    情做不好的人,就得付出代價,我可不想付……”


    “那你最好快一點。搶先一步的人可能已經拿到日記了。”


    “別急。就算他們拿到了,也會走這條路回來。到時候我再接手就好啦。”


    真紀露出了一個令人打寒顫的冷笑。


    “倒是你老實告訴我,是誰殺了朋二?”


    “我不知道,那是我輪班打瞌睡時發生的。”


    “真是個靠不住的保鑣。”


    這句話真是說到我的痛處。


    “現在屋裏還有誰?”


    “我爸和米澤老太婆,還有剛才上去的人。”


    “幾個?”


    “兩個,我想。不過因為很暗,我不確定。”


    我決定不提麻裏姐。這可能是一張王牌。


    “是嗎……”


    真紀露出思考的眼神。不難想象,隻要她有那個意思,絕對會毫不猶豫地賞我一顆子彈。


    “要殺你很簡單……”


    “但情況會變得很複雜。”


    “我不喜歡麻煩。好吧,你會開車嗎?”


    我點點頭。隻要不必吃子彈,叫我開戰車都沒問題。


    “那,你來開車。別搞怪,我可不想殺小孩。”


    “不敢不敢。”


    我依照真紀的指示,把機車藏在樹叢,坐進保時捷的駕駛座,握住方向盤。真紀移到副駕駛座,拿著槍。


    我決定不去想趁隙逃脫這碼子事。既然朋二不是她殺的,在這邊亂來也沒有用。


    不說別的,真紀怎麽看都是職業級的,赤手空拳對付一個拿槍的職業殺手,我還沒這麽厭世。


    “大姐在這裏做什麽?”


    我轉動方向盤,等車子開始爬坡時發問。


    “來看看情況,因為我剛到。‘黑貓’的事你是從哪裏聽來的?”


    “非說不可?”


    冰冷的槍口觸碰我的臉頰,輕輕滑過。


    “要我轟掉一隻耳朵嗎?沒問題。”


    “是以前在道上混的,我老爸的老朋友。”


    “在這裏,還是東京?”


    我不能給山形先生添麻煩。


    “從東京打電話來的。”


    “好。待會兒我也跟你爸確認一下,要是你說謊,那就當心了。”


    我開始發汗。


    “在這裏停車。”


    我一開過那輛轎車,真紀就喊停車。


    “把車燈和引擎關掉。別想亂來,我視力不錯,再暗也不會失手。”


    真紀穿著黑色緊身褲和黑色上衣。看樣子,她喜歡黑色的原因有部分是基於職業上的需求。


    “手舉起來,你先走。別發出聲音,也不準回頭,隻要有一點沒做到,就讓你死。”


    “了解。”


    我也想早點知道別墅裏的狀況。如果米澤朋二不是她殺的,那會是誰?


    看樣子,無論結果怎麽樣,天亮之前就會了結。


    我把雙手舉到肩膀的高度,走上坡道。


    6


    我們回到剛才經過的那輛車停放位置。


    “停。”


    我聽到一聲低語,一道細微的光線隨著喀嚓聲亮起,感覺像是在查看車牌。


    “哪裏的車牌?”


    我的問題沒有得到回答,我慢慢轉過頭去。


    真紀蹲在車牌那裏,剛才的燈光飛快地往我這邊照過來。


    “叫你不要回頭的。”


    我連忙回頭。那是練馬的車牌,我聽見真紀站起來,歎了一口氣。


    “看樣子就像你說的,被對手搶先了。”


    兩組殺手和一具屍體。如果哪邊願意接手,阿隆我的立場就輕鬆多了。


    “小心往前走。要是被發現,不管是誰,我都會對你開槍。”


    我閉嘴,爬坡。


    總算看到別墅了。一樓的燈還亮著,但窗簾是放下來的。看來第一組客人成功入侵了。


    門柱上的鎖還維持著我打開時的狀況。


    真紀從後麵抓住我的肩膀,有個硬硬的東西抵住我的後腦勺。


    “房子裏麵是什麽樣子?”她低聲問我。


    “隻有這個入口。”我悄聲回答。


    “是嗎?那你壓低身體往前走,別發出聲音。”


    我和真紀爬過潮濕的青苔,朝大客廳的窗戶前進。那裏的窗簾雖然放下了,但由於是紗窗,裏麵的說話聲傳了出來。


    “這老太婆真倔強。如果不把日記交出來,休想活命!”


    我們聽到的是陳腔濫調的威脅。


    我雙手著地,趴在地麵上,從窗簾下襬空隙探看室內的狀況。


    米澤梅老太婆被迫坐在大客廳中央的一張椅子上,兩個沒什麽特色的黑道兄弟正在威脅她。


    一頭短發、粗大的脖頸、肥肚腩,屬於黑道隨處可見的量產類型。


    成套的白色長褲和網眼夾克,連漆皮皮鞋都是白的。


    客廳裏隻有這三個人,沒看到老爸和麻裏姐的影子。


    老爸大概是發現苗頭不對就先溜了。


    真紀拉拉我的領子。我們返到從屋裏聽不見我們交談的位置。


    “怎麽樣?”


    “我爸不見了,老太婆好像在裝死,兩個流氓正在對付她。”


    我話還沒說完——


    “修理你哦!老太婆!”


    低沉的吼叫聲從客廳響起。


    “真沒品,欺負老人家。”


    我聳聳肩。


    坐在椅子上的老太婆穿著睡衣,閉著眼睛,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那兩個大哥不知道有沒有發現二樓的屍體,正在專心對付老太婆。


    真紀搖搖頭。


    “那兩個流氓隻會那樣吆喝,想讓老太婆開口是不可能的,倒是……”


    真紀伸出左手抓住我的下巴。


    “你爸跑去哪裏了?”


    “不知道。大概落跑了吧?他很討厭流氓。”


    “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會落跑的人當得了保鑣?”


    “不然,可能被打昏了。”


    “要是那樣,你倒是一點都不擔心嘛。”


    真紀說完,咬著嘴唇,皺起眉頭。


    “好吧,先收拾他們再說。你是誘餌。”


    這下子慘了。真紀指指玄關,命令我去引起流氓的注意。


    “他們會開槍的。”


    “那又怎樣?要我現在打你也行。”


    槍口壓著我的鼻頭。


    無奈之餘,我朝玄關方向走去。真紀握著槍,靠近紗窗。


    我大大地歎了一口氣,敲門。那敲門聲響徹了整個院子。


    裏麵的人似乎吃了一驚,話聲停頓。


    “誰!”


    好大的嗓門。我豁出去了,大喊:


    “是奶奶可愛的孫子!”


    客廳窗戶的窗簾倏地被掀開。真紀迅速緊貼著牆。


    “是個小鬼。”


    窗邊的流氓一號啐出這句傷我自尊心的話。


    真紀撇了撇頭,向我打暗號,大概是叫我再引起他們的注意。


    “奶奶,我來除草了!”


    我大叫。半夜三點,探出頭來的流氓一號睜大了眼。


    “瘋子,大概是嗑藥……”


    他回頭對同伴這麽說的那一瞬間,隻聽“噗”的一聲悶響,他翻個筋鬥向後倒下。


    是真紀隔窗開槍。下一秒鍾,真紀從黑暗中跳出來,又開了一槍。


    二號看著倒地的同伴嚇傻了,踉蹌了幾步,左肩的血漬轉眼間擴大。


    “你……”


    話還沒說完就


    翻起白眼,右手還來不及從夾克裏抽出來,就倒在地上。


    真紀緩緩地打開紗窗,梅老太婆仍然坐在椅子上,動也不動。


    我也跟著進屋。此時,老太婆總算睜開眼睛。


    “又來了新的亡命之徒嗎?”


    老太婆挑釁般地說道。真紀迅速拿走中槍倒地的兩個流氓的槍。


    那兩人都沒被打中要害,但如果放任不管,恐怕會失血過多而死。


    老太婆看著真紀的行動,等真紀拿著手槍在她身旁站定,她又閉上眼睛。


    “老太婆,我不想多說什麽威脅你,把日記交出來吧!不然我就讓這個小鬼死在你麵前。”


    這時候,我才明白真紀為何不馬上幹掉我的原因。原來是打算拿我要挾。


    不過,她好像找錯人了。


    “你要殺就殺,這小鬼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我就知道。


    真紀用力咬著下唇。


    “一個年輕人因你而死,你晚上不會睡不著嗎?”


    “真是狗眼看人低。就算上了年紀,我還是米清的老婆,區區一、兩條人命就想嚇倒我?”


    老太婆咧嘴而笑。


    “你動手啊,挺有趣的。”


    阿隆我何止慘,而是悲慘至極。真紀伸長了右手,將槍口對準我。


    “真紀小姐,這樣會不會太狠了?”


    真紀微微一笑。


    “對不起喔。不過,既然你知道我是‘黑貓’,就不能讓你活著。”


    真紀這麽一說,老太婆的表情立刻大變,看來老爸已經告訴她了。


    “是你!殺死朋二的就是你!”


    她站起來,朝真紀撲過去。真紀吃了一驚,差點開槍。


    “把我兒子還給我!你這個殺人凶手!”


    她激動得頭發都亂了,還咬住真紀的手。


    “放開我!好痛,臭老太婆!”


    真紀總算把老太婆推倒在地,摩挲著被咬的手臂。


    “殺死你兒子的不是我!”


    “不然是誰?”


    “我哪知道。大概是這小鬼的老爸吧?”


    “開什麽玩笑……”


    “不許動!”


    我往前踏上一步,胸口就被真紀指住。


    “你實在不討人喜歡。明明年紀還小,卻那麽冷靜。你爸到底在哪裏?”


    我聳聳肩。


    “你到這邊來。”


    真紀揮揮手槍。


    “坐在老太婆旁邊。”


    我隻能照做。


    “反正,我要你交出日記。不交的話,就往你雙手雙腳各打一槍。”


    真紀站在我們麵前這麽說。


    “沒有日記。”老太婆憤恨地說道。


    “不可能。你大兒子被抓之後,金錢流向還是沒查出來,一定有那些紀錄。”


    “就算有,憑你這輩子也找不到。”


    老太婆氣得一臉猙獰。


    “那麽,隻要把你除掉,就能守住秘密了。”


    真紀露出帶著狠勁的笑容,把槍口對準老太婆。


    那一瞬間,別墅的燈光突然熄滅。


    真紀吃了一驚,倒吸一口氣。


    “給我滾……”


    一個活像來自地獄的聲音這麽說道。


    “給我滾……”


    隻剩下庭院裏的捕蚊燈還亮著,在這微弱的燈光下,我看到真紀拿著槍到處瞄準的模樣。


    “給我滾……誰都不準弄髒米清家……”


    “別給我演這種下流戲碼!不然我轟掉這孩子的頭。”


    真紀尖叫著把槍口指向我。那聲音停了,接著聽到啪嚓啪嚓聲,燈光再度亮起。


    大客廳與螺旋梯之間的木質地板發出嘎嘰聲,並凸起了一塊。


    真紀拿著槍對準,灰頭土臉的老爸從那裏探出頭來。


    他環視四周,與真紀的視線一對上,便笑了。原來他躲在地下室。


    “老爸!”


    “你總算出現了。要是敢亂來,別怪我不客氣。”


    真紀把槍口對準老爸。


    “結果還是不行啊。我還以為再強悍的女殺手也怕鬼。”


    老爸爬到地板上,關好地下室的蓋子。我沒看到麻裏姐。


    老爸一點也沒有愧疚的樣子,衝著真紀直笑。


    “原來如此,我兒子沒說錯,是個美人。”


    真紀以一副受不了的表情看著老爸。


    “真的是什麽人養什麽兒子。你在胡說什麽?!”


    “不見得是胡說。隆就在屋子裏看到鬼了,對不對?”


    我點點頭。


    “他說看到一個眼睛和嘴巴都是血的老頭子。要是你在這裏殺生,搞不好會被詛咒。”


    “你再開玩笑,我就打爛你的嘴。”


    “是真的,真紀小姐。”


    “是嗎?那好,我相信你們。不過,我還是要你們死。”


    “那你不要米清的日記啦?”


    “有嗎?”


    真紀的眼睛為之一亮。


    “當然有。別說日記了,米澤產業的一切都在這裏。”


    老爸一點頭,原本一直不吭聲的梅老太婆便尖叫:


    “住口!”


    真紀可能察覺她的舉動不尋常,瞇起了眼。


    “如果真有那些東西,我可以饒你們倆一命。”


    老爸攤開滿是灰塵的手臂。


    “這話能信嗎?再怎麽說,我們可是看到了‘黑貓’的真麵目啊。就算逃得了一時,事後又來索命,那我們怎麽受得了。”


    “總比現在死在這裏好。”


    “來場交易怎麽樣?你把客戶的名字告訴我,我們從那人身上撈到一大筆封口費,然後搬到國外。這麽一來,你也不必擔心有人會抖出‘黑貓’的底細了。”


    “泄露客戶資料在殺手界是違規的,我會惹來殺身之禍。”


    “所以才叫做交易啊!反正你的客戶也是個無恥的政客吧?拿到米清的日記,在打擊對手方麵也有很大的用處。要是不能透露名字,那麽付一億現金也行。”


    真紀露出思考的表情。


    “我要打電話跟客戶商量一下。電話在哪裏?”


    “二樓朋二的房間,裏麵有一具屍體。”


    “不準碰!”


    梅老太婆大叫。老爸望著真紀點點頭。


    “好吧。”


    真紀一答應,老爸就看看我。


    “隆,要是老太婆趁我們打電話時逃走就不妙了。很抱歉,你去把老太婆綁起來,


    嘴巴塞住。”


    “是是是!”


    我到廚房拿繩索和棉紗毛巾,照著老爸的吩咐做,老太婆氣得拚命扭動。


    “那麽,我們上二樓吧。反正那兩個流氓受傷,跑不掉的。”


    老爸說完,便率先上樓,接著是我,拿槍的真紀殿後。


    我們進了朋二的書房。屍體仍維持原狀。


    真紀環視房間內,皺起眉頭。


    “是誰幹的?是你嗎?”


    “不,朋二不是被殺的。”


    “不是被殺?這麽說……”


    老爸點點頭。


    “對,他是自殺的。順便問你,你覺得這裏一大堆計算機、傳真機是用來幹什麽的?”


    “……”


    “朋二才是米澤產業的經營者。難怪檢警再怎麽逼問長男紘一,都問不出個所以然,因為紘一是朋二的傀儡。朋二從這裏或東京的住處對紘一下達經營方麵的指令,而米清在經營方麵的know-how,也全部由朋二繼承,不是紘一。朋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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