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睡了好久好久,中途醒來好幾次,然後再度陷入昏睡。


    我搞不清楚自己處於什麽狀態,也不清楚睡在哪裏。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的腦袋好像蒙上一層霧靄。即使醒來的那一刻,我也沒辦法轉頭,好像還在做夢。


    真正清醒以後發現的第一件事,就是我一定睡了快一個世紀。


    肌肉僵硬,好像渾身結了冰,醒來以後過了很久很久,才有活動筋骨的意願。


    我翻了個身。


    背頸和頭部均發出吱吱咯咯的聲響。


    雙眼終於睜開了,我看到白色壁紙,發現自己躺在漿過的幹淨床單上。


    室內很明亮,有一種清新的氣味。


    我抬起頭。


    我在一間四坪大的西式房間裏,躺在床上,旁邊還有一張書桌,桌上放了好幾本書。


    桌旁有張椅子,椅背上掛著一隻登山包。


    書桌對麵的牆角有一個架子,上麵放了cd音響和雜誌,還有一些雜物。


    書桌後方有一扇窗,亮色窗簾是拉上的,光線透過窗簾灑了進來。


    (這裏不是醫院。)


    這是我的第一個念頭。怎麽看都不像,不知道是誰的房間。


    而且,房間主人的年紀應該和我差不多,不是高中生就是大學生。


    床邊放了一張小椅子,上麵擺著鬧鍾、書本和台燈。


    鬧鍾指向三點。從光線來判斷,應該是下午三點。


    我緩緩抬起手臂,左肩隱隱作痛,是跌打損傷造成的疼痛。


    我唯一一套象樣的川久保玲西裝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花貓圖案的睡衣。


    (我為什麽在這裏?)


    既然不是醫院,那就表示在別人家。但我對這個房間完全沒印象,我的朋友都沒人住在這種地方。


    記憶漸漸蘇醒。


    在“女王”門口有一場槍戰。


    我最先想起的是,那輛車的擋風玻璃被打成蜂窩,車子還朝我滑了過來。


    我被車子撞飛,撞到護欄。當我抬頭時,槍口正抵著我。


    在此之前……


    突然想起來了。


    是老爸,老爸出現了。


    老爸先拔槍,朝那個男人叫了一聲“粕穀”。然後,對方的保鏢向他開了一槍,他也還擊了。


    正當他們發生槍戰時,那輛車衝了過來。


    然後……


    他們分別站在馬路兩側,朝那輛車開槍。也就是說,坐在那輛車上的人同時是老爸和“粕穀”的敵人。


    車上的男人以衝鋒槍掃射,他們的目標是“粕穀”。


    老爸的目標也是“粕穀”。


    老爸在那裏的理由隻有一個,就是在等“粕穀”。


    為什麽?


    為了殺他。


    我籲了一口氣,重重地躺下來,望著白色天花板。


    天花板貼著玩伴女郎的照片,而且不是日本版,一刀未剪,也沒有經過馬賽克處理,該有的一樣都沒少,重要部位拍得一清二楚。


    老爸想殺“粕穀”,絕對錯不了。


    我第一次親眼目睹老爸不是為了自保或保護他人而殺人。


    老爸,此人和你有深仇大恨嗎?


    老爸,為什麽這麽恨他?


    我有一種莫名的難過,不想麵對老爸主動殺人這件事。


    我閉上眼睛。


    當時的情景一一浮現在眼前。


    老爸拔槍,正準備瞄準,聽到我的聲音嚇了一跳。這時,他被對方的保鏢擊中了。


    如果我沒有邊喊邊衝出來,老爸早就斃了“粕穀”,自己也不會中槍。


    不知道老爸的傷勢嚴不嚴重。


    我猛然跳了起來,輕柔的羽毛被啪地翻成了對褶。


    我下了床,光腳走在木質地板上,下半身也穿著相同圖案的睡褲。


    門在床腳邊。


    無論如何,一定要趕快離開這裏,聯絡老爸。


    我轉動門把,門無聲無息地開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挑高天花板,還有一盞水晶吊燈。


    這裏是二樓,外麵有扶手走廊,樓下的空間相當寬敞。


    一樓是客廳,四麵有大窗,坐起來很舒適的沙發圍成一圈,旁邊還放了很多抱枕。


    中央有一張藤桌,還鋪著蕾絲桌巾,桌上放了一隻插滿鮮花的大花瓶。


    窗明幾淨,簡直就像是樣品屋。


    我看向右側。


    走廊右側的盡頭有一道牆,我剛才睡在倒數第二個房間裏,前麵還有一扇門。


    盡頭也有一扇門,那裏應該是浴室。


    我看向左側。


    有一道通往樓下的樓梯,前麵也有一扇門。


    一個穿圍裙的女人正走向樓梯。


    女人抬起頭。


    “啊呀……”


    那女人約四十出頭,以那個年紀來說,算是美女。一頭短發,嘴唇僅擦了淡淡的口紅,身穿粉紅色開襟衫和白色圓裙,腰間係著一條圍裙。


    “妳好。”


    我向她鞠了個躬。


    “醒啦。”


    女人說道。


    “對,我好像睡死了。”


    “對啊,我還在擔心你會不會睡到眼珠子融化咧。”


    女人笑著瞪了我一眼。


    “希望沒給妳添麻煩……”


    “你在說什麽啊?是你自己說偶爾星期天別叫你起床的。”


    “啊?”


    星期天。


    我是星期一去“女王”的,絕對沒錯。因為星期天的隔天早上我爬不起來,那天的上課內容還記得很清楚。


    “今天是星期天?”


    “對啊,你有點怪怪的,是不是發燒了?”


    女人大聲笑道。


    這麽說,我整整睡了六天。


    “既然醒了,趕快去換衣服吧。不趕快把車庫整理幹淨,當心挨爸爸的罵哦。”


    “啊……”


    我注視著對方,不知該如何回答。


    “車庫?”


    “對啊,昨天吃過晚飯,你不是答應要把機車的零件清理幹淨嗎?”


    “答應誰?”


    “說什麽傻話啊,當然是答應你爸,媽也聽到了。”


    “……”


    我徹底說不出話來。既想大叫,又想大笑,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奇妙感覺。


    我轉動眼珠,再度審視室內。沒錯,完全陌生的家。


    “媽……,我媽?”


    “你當著親生母親的麵這樣質疑,當心我會生氣哦!”


    女人雙手插腰,抬頭看著我。


    “等、等、等一下,妳好像搞錯對象了。我姓冴木,叫冴木隆,是都立k高中三年級……”


    “別鬧了……”


    女人咋了一下舌。


    “你在說什麽呀,除了是冴木隆還能是誰?你是冴木涼介和我冴木瑞江的兒子。什麽都立高中,你以為這裏是哪裏?”


    “哪裏?”


    “你真的很無聊,懶得理你。快去換衣服,順便洗把臉,泉美快回來了。”


    “泉美?”


    “你連你妹的名字也忘了?!”


    女人跺腳,轉身下樓。


    我慢慢走回房間,一屁股坐到床上。


    不知道哪裏出了錯,而且錯得離譜。


    如果這女人的話屬實,這裏是我家,她是我媽,我還有個妹妹。


    我沒有母親,更不可能有妹妹。


    我住在廣尾的聖特雷沙公寓。


    我起身走到書桌旁。桌上確


    實放著高三的教科書和參考書,而且很陳舊了。


    我拿起掛在椅背上的登山包,表麵是紅布和皮革拚貼而成的,有點髒,感覺每天都在使用。


    我在包包裏摸到一個方形硬物。


    拿出來一看,原來是布質月票夾。


    裏麵有一張學生證。


    高中部三年級 冴木隆


    上麵貼著我的大頭照,還蓋了章。


    我愕然地注視著那張學生證。


    這是怎麽回事?


    學生證上隻寫了“高中”,並沒有寫校名。


    地址呢?


    我懷疑自己的眼睛,學生證上麵找不到校名和學校地址。


    冴木隆 五區七號


    也沒寫區域名,不,甚至沒寫縣市名稱。


    我想不到日本哪個城市是以這種方式書寫地址的。


    這裏到底是哪裏?


    一瞬間,我很認真地懷疑自己是不是誤闖異次元空間。


    這也太誇張了!這種事發生在盧卡斯或斯皮爾伯格的世界裏就夠了,和我這個打工偵探完全沾不上邊。


    我檢查月票夾,如果裏麵有錢,至少能知道是哪一國的錢。


    我鬆了一口氣,裏麵的確是日本紙鈔,有三張千圓鈔,零錢夾裏有兩個一百圓和四個十圓硬幣,總共三千兩百四十圓。


    對於打工偵探阿隆來說,這點錢有點寒酸。這個家的阿隆雖然住在氣派的房子裏,零用錢似乎並不寬裕。


    該不會在唬弄我?我不禁這麽想。比方說,老爸為了擺平上了年紀的老相好,就把我當作人情送了出去。


    果真如此,一切似乎安排得太周到了。況且,從昨天——六天前發生的事情來看,應該不可能。


    冷靜。我這麽告訴自己。


    總之,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一定要搞清楚狀況,然後再來思考。


    我打開抽屜。


    抽屜裏有文具、便條紙和照片——我拿出照片。


    照片上有兩個人騎著腳踏車,背景似乎在某森林裏,兩人笑得很開心。其中一人是我,另一人是個年紀比我小的女生,她的膚色曬得很健康,綁著馬尾辮,看起來很活潑,還算可愛。


    難道是這家的阿隆的女友?或者是還沒打過照麵的妹妹泉美?


    抽屜裏盡是一些破爛——不值錢的玻璃擺設、莫名其妙的布片、舊糖果罐。打開來一看,裏麵有香煙和打火機。


    這家的阿隆似乎瞞著大人抽煙。他抽的煙和我一樣,都是七星淡煙。


    我關上抽屜,打開靠牆的衣櫃。


    裏麵大部分是牛仔褲,沒有一件西裝或夾克。他的品味不夠時尚。


    我隻好挑了一件levis的牛仔褲和連帽衫,襪子和內衣褲都放在衣櫃的小抽屜裏。


    不可思議的是,所有衣物完全符合我的尺寸。衣櫃門的內側有一麵鏡子。


    我戰戰兢兢地看向鏡子。如果裏麵出現一個有八隻眼睛的綠色外星人,我也隻能認了。


    不過,仔細一想,學生證上貼的是我的大頭照,鏡中人當然也是熟悉的阿隆。


    我把找到的香煙放進連帽上衣的口袋裏,再把月票夾塞進牛仔褲口袋。


    一切準備就緒。


    我走出房間,下樓。房間的正下方是開放式廚房,“老媽”正在那裏忙進忙出,廚房裏的大冰箱足夠放全家人吃一周以上的食物。


    “老媽”正在烤箱前,似乎察覺我下了樓,頭也不回地說:


    “衣服換好了嗎?”


    “算是啦……”


    我坐在飯廳的六人座餐桌前。


    “餓了嗎?”


    “老媽”打開烤箱,戴著手套拿出托盤,一股香噴噴的味道頓時飄來。


    我聞到味道,才發現自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餓死了。”


    “剛烤好的肉派,要不要吃?”


    “那我就不客氣了。”


    “老媽”轉身,臉上浮現苦笑。她的笑容很溫柔。


    “講話幹嘛裝模作樣。你盡量吃沒關係,但要留一點給泉美。”


    “好。”


    “老媽”切開剛烤好的派,裝在盤子裏。


    “要不要喝飲料?”


    我原本想說啤酒,又把話吞了回去。也許這家的阿隆不喝酒。


    “如果有可樂……”


    “有啊。”


    “老媽”從冰箱裏拿出罐裝可樂,打開拉環,連同裝了肉派的餐盤一起放到我麵前。


    “很燙,小心別燙到了。”


    我點點頭,用叉子插起肉派。才吃了一口,就因為太燙了,忍不住慘叫。


    “好燙。”


    “不是提醒你了嗎?老是這麽冒失。”


    我慌慌張張把可樂灌進嘴裏,雖然很燙,但味道無可挑剔。


    “好吃嗎?”


    “好吃,很好吃。”


    “太好了。”


    “老媽”笑了。


    “妳常做嗎?”


    “你在說什麽啊!這是泉美最愛吃的,你也不討厭啊。”


    我忍不住歎氣。


    “那,泉美……在哪?”


    “去同學家了,晚飯前應該會回來。”


    “老爸呢?”


    隻有這句話我問得特別自然。


    “上班啊,今天可能會晚一點回來。”


    “上班?”


    “對啊,有什麽好驚訝的?”


    “沒、沒什麽……”


    一眨眼工夫,我就吃掉了剛烤好的半個肉派。


    “我吃飽了。”


    “吃這麽多,晚餐還吃得下嗎?”


    “當然吃得下。”


    說完,我站了起來。


    “去哪裏?”


    “去散步,消化一下。”


    “好吧,但是要記得整理車庫。” “老媽”說道。


    “好!”


    我走向玄關,在好幾雙鞋子中,發現一雙好像隻有我在穿的籃球鞋。


    我穿上鞋,尺寸剛好。


    “阿隆?”


    我正要出門,“老媽”在廚房裏叫住我。


    “是。”


    “天黑之前要回來哦,否則,小命不保。”


    “啊?”


    “老媽”嫣然一笑。


    “傻瓜,開玩笑啦!”


    2


    我走出玄關,反手將門(鑲有彩色玻璃格的大門,很漂亮)關上後,雙手插在連帽上衣的口袋裏,不禁沉思了起來。


    眼前的景象完全陌生。


    一條寬敞的馬路,兩側有許多房屋,房舍之間保持一定的間隔。


    燦爛的陽光照耀在修剪工整的草皮和水泥步道上。


    一棟棟房子寬敞整潔,宛如樣品屋般一塵不染。


    然而,我隻能從停在車庫裏的車子、腳踏車和在草皮上奔跑的狗,證明這些房子有人居住。


    我站在原地良久,看著眼前的情景。


    這裏不可能是東京,如果是東京,那就是超高級住宅區。


    不,這裏是不是日本都還是個問題。


    這裏的街道太漂亮了,簡直就像好萊塢電影裏的美國鄉下小城。


    比方說,男主角和我年紀相仿,踩著滑板去上學;和女友約會時,借老爸或老哥的車去兜風。


    然後,把車子停在郊外的山丘上,仰望夜空,與女友的胸罩扣鉤纏鬥。


    如果是電影,當然不可能到此為止。在全城都陷入沸騰的萬聖節或高中創校紀念日的氣氛中,戴著冰上曲棍球球員麵具的殺人魔單手拿著鏈鋸在街上遊蕩。


    平靜美麗的鄉村小城一夕之間淪為恐懼和血腥的地獄。


    至於壞蛋的角色,既可以是瘋狂科學家,也可以是降落在後山的航天員,或是在指甲上加裝剃刀的瘋子。


    總之,這個小城太美麗、太祥和了。


    而且,毫無真實感。好像有人住在這裏,但完全感受不到這些人靠什麽維生。


    我搖搖頭,難道還在做夢嗎?該不會因為被車撞飛,讓我陷入永遠醒不了的長眠?


    總之,我要動起來,光是站在這裏,根本無法判別是不是夢。


    我踏向對於住宅區來說顯得過寬的人行道。


    街道上以等間隔的距離種植著行道樹。


    我轉身看向剛才走出門口的那棟房子:白牆、磚紅色屋頂的雙層樓建築,窗戶很大,前麵有一間木造車庫。


    隻要看一下車牌,就知道這裏是哪裏。


    我走近車庫門,抓住上掀式卷門的把手。門和車庫都被漆成了白色。


    我緩緩拉起車庫門。


    車庫很大,足以並排停放兩輛車。左側有一個放滿工具的架子,地上散亂著沾有油漬的破布和機車零件。


    停得下兩輛車的車庫內隻有一輛車,旁邊空著。從地麵上的油漬分析,那裏平時還停了另一輛車。


    一旁是一輛被拆了一半的五十c.c機車殘骸。


    車庫裏停的是golf型車,方向盤位於左側。


    我呆然地望著車前保險杆。紅色車體沒有異常,然而找不到該有的東西——車牌。


    這輛golf像荒廢已久的報廢車,既然不是,在路上奔馳時不可能不掛牌。


    想到這裏,我從拉開一半的車庫門走進去。


    如果這座小城的阿隆喜歡騎車(我也喜歡),喜歡自己拚裝交通工具,這輛五十c.c.一定有車牌。


    沒有。


    這輛五十c.c.的機車也沒有車牌。


    我緩緩後退,走出車庫,悄然無聲地拉下卷門。


    (一團糟。)


    腦海中浮現這句話,我完全在狀況外。


    我再度踏上人行道,左右張望。


    住宅沿著角度很小的彎道而建,中途有幾條岔路穿越住宅之間,與眼前這條路幾乎呈直角。


    去哪裏?


    (找公共電話。)


    先找公共電話,打電話到老爸的事務所,或是打給國家公權力島津先生,他們就能反向偵測我目前的所在地。


    我決定往左走。決定之後,我邁開步伐。


    踏出步子,我才發現沒帶手表。


    下午三點醒來,現在應該是四點左右。


    照理說,星期天下午四點,住戶應該在院子裏灑水或帶狗散步,準備烤肉……之類的。


    “嗨,阿隆。”


    我聽到有人叫喚,便拾起頭。


    一個大叔正在離“我家”兩戶遠的前院澆花。


    一些盆栽就擺在雙層裝飾台上。


    大叔一頭花發,留著三七分的發形,一身格子襯衫與牛仔褲。


    當然,我不認識他。


    “午安。”我回應。


    “學校的情況怎麽樣?”


    “馬馬虎虎啦。”


    “你爸呢?”


    “好像……出門了。”


    語畢,才想起我並不知道這裏的“老爸”是個怎樣的人。


    “是嗎?涼介是個工作狂。”


    大叔居然麵帶笑容地說出這句話,涼介本尊聽到這句話,一定會笑掉大牙吧。


    “呃……”


    “什麽事?”


    “這附近有公共電話嗎?”


    “公共電話?”


    大叔停下澆花動作,露出沉思的表情。


    “沒有……,你要打電話回家嗎?”


    我差點回答“對”,但趕緊把話吞了回去,並搖搖頭。


    “不,我要打長途電話。”


    “家裏的電話壞了嗎?”


    “不是……”


    “那就回家打吧。”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大叔無憂無慮的表情。


    如果問他,這裏是哪裏?他會怎麽回答?


    他該不會回答,這裏是白鳥座十號星嘰哩呱啦聯邦,哇哩咧城第幾區……


    大叔認識我,而且以為我是這座城市的冴木隆。


    “對了……,今天是幾號?”


    我問道。


    “今天?我想想,好像是十四號。”


    沒錯,的確過了六天。


    “謝謝你。”


    我向他鞠躬道謝,準備轉身離開。這時,大叔開了口。


    “對了,阿隆……”


    “有!”


    “記得天黑之前回家。”


    他說的話和“老媽”一樣。


    “啊?”


    “最好在天黑之前回家。”


    大叔甩了甩澆水壺,又重複了一遍。


    “為什麽?”


    “這陣子治安不太好。”


    “不太好?”


    “那個殺人魔,今天晚上可能會在這一帶現身。”


    殺人魔!


    我瞠目結舌,盯著大叔。


    “這周又有兩個人被殺了……”


    大叔說完,聳聳肩。


    “你爸不在家,你是男生,必須保護家人。”


    現在是怎樣?這簡直就像電影情節嘛!


    “在……在哪裏被殺的?”


    “在家裏。那些人都是在家裏被殺的,不管老弱婦孺,一律格殺勿論,太可怕了。”


    大叔皺眉。


    “警察呢?”


    “警察?喔,你是說保安部嗎?他們很努力,但一無所獲,凶手可能是從外麵來的。”


    “外麵?”


    我反問,這一瞬間,大叔臉上完全沒有表情。


    “總之要小心。你要保護你媽和泉美,這是你的使命。”


    “等一下,你剛才說的‘外麵’,是指這個城以外的地方嗎?”


    大叔不置可否地搖搖頭,把澆水壺裏的水通通倒進了盆栽。


    他對我的話充耳不聞,把水倒空時,還嘀咕了一句“好嘍”,便轉身往自家方向走去。


    “對不起。”


    我叫住他,但我好像突然成了隱形人。


    “得幫忙張羅晚餐了……”


    大叔自言自語地走回家。


    我隻能目送他的背影。


    差點癱坐在地上。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這裏是哪裏?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沒錯,眼前的我正麵臨這樣的狀況。


    我是誰?這裏是哪裏?


    大叔消失在一棟漂亮的綠色房子裏,我在人行道上緩緩坐下。


    從口袋拿出煙和打火機,點火,吸了一口。


    即使鄰居看到我抽煙去告狀說:“冴木家那個品學兼優的兒子……”我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久違的尼古丁讓我手腳發麻,頭暈目眩。


    “這不是夢。”


    我嘀咕道。雖然沒捏自己的臉,但我深信,眼前這一切不是夢。


    如果是現實,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是誰把昏迷的我送來這裏?


    和這個城的冴木隆調包。


    有這種可能嗎?


    這個世界上還有另一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也叫冴木隆,還附贈了媽媽和妹妹。


    難以想象。


    我搖搖頭。


    這麽說,大家都在騙我。


    為了什麽?


    搞不懂。


    我踩熄變短


    的煙蒂,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總之,信息太少,必須收集更多有關這裏的信息。


    剛才那個大叔提到了“保安部”。


    無論是汽車沒有車牌,或是警察叫“保安部”,都證明了這裏不是日本的一般城市。


    首先,必須了解這裏的規模及構造。


    我深呼吸,快步走了起來。


    這座城應該有盡頭,除了民宅以外,還有商店或公共設施之類的建築物可當作線索。


    隻要到處走走,一定找得到。


    於是,我開始在路上四處觀察。


    我發現腳下這條路沒有盡頭,是一條彎弧幅度很小的環狀道路,一直往前走,遲早會走回原點。


    而且,這條路的兩側隻有一般民宅。


    家家戶戶占地很大,空間相當寬敞。


    我隻看到那個大叔和幾戶人家,有幾棟房子好像是空屋,感覺沒有人住。


    井然有序,卻有一種生疏感。


    從頭到尾,隻有那個大叔向我打招呼。


    我看到的那些人當中,有些不是日本人。


    有人在院子裏烤肉。


    那家人都是白種人,有一對很像雙胞胎的女兒(約七歲),金發母親和棕發父親,


    他們還養了一隻體形出奇大的狗。


    他們以英語大聲交談,即使看到我,也沒有特別引起他們的注意。


    我在路上行走時,有幾輛車經過。那些車都行駛在縱向道上,與我走的這條路交叉,車速不快,時遠大約三十到四十公裏。由此判斷,這座城並不大。


    城裏的道路很平坦,幾乎沒有起伏,但無論望向哪個方向,都看不到遠方的風景。


    由於房舍之間的位置很微妙,遮住了數百公尺以外的視野。


    隻有一個區域完全沒有建築物,從那裏往圓形小城以外張望,可看到遠方有一座漆黑的森林。


    我在路上看到的車子都沒有掛車牌。


    這裏不僅沒有公共電話,更沒有郵筒、廣告、海報,甚至沒有電線杆,沒有任何“公共設施”。


    暮色漸近。


    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堂堂阿隆麵對這種狀況也隻能舉手投降。


    唯一的方法,就是回去試試“家”裏的電話。


    天色昏暗,沿街的住宅紛紛亮起照明,有些住戶在一樓和二樓都亮了燈,有些隻開了一樓的燈,有的沒開燈。


    我環視四周,房子約有幾十棟,顯示生活味道的燈光照亮了庭院的草皮和街道。


    這裏沒有公寓,也沒有華廈,完全都是獨門獨院的洋房,雖然不知道裏麵住了多少人,但房舍十分整齊,好像一開始就是要打造一個這樣的城市。


    那裏離“我家”約有三十分鍾路程。當我知道這是一條環狀路之後,便摸索著走上縱向道,往同心圓狀的城中心方向走去。


    我不擔心迷路,因為這裏的地形很單純。


    我往城中心的方向看去。


    中心應該有“住家”以外的建築物,比方說,商店、餐廳或公共設施。


    背後傳來汽車引擎聲。


    我回頭一看,一輛黑色車子正以慢速駛近。那是一輛四輪驅動的越野車。


    越野車在與我相距數公尺的地方停了下來。


    車燈突然大亮,照在我身上,接著又亮起更多燈,燈光太刺眼,我伸出手遮擋。越野車車頂上的聚光燈也照向我,車子並未熄火。


    “不許動!”


    擴音器傳來聲音,對方說話的語氣很嚴厲,好像在警告我,一旦反抗就會被射殺。


    我站著不動。


    在逆光中,我聽到車門打開的聲音,接著,有人下車。我感覺口幹舌燥。


    一支m16槍瞄準了我的胸口。


    3


    我看不清楚舉槍人的長相。對方戴著全罩式安全帽,穿著厚實的戰鬥服。


    “雙手舉起來。”


    安全帽裏傳來一個模糊的聲音。


    我把手放在額頭上,動都不敢動。即使這個祥和的小城市出現殺人魔,也不可能是他。


    殺人魔不可能在說“不許動”之後才開槍。


    應該是這樣吧。


    戰鬥服男子逼近我,但在我伸手也抓不到他的位置停了下來。那支槍仍然瞄準我。


    “這是真槍嗎?”


    我問了一個蠢問題。


    “你叫什麽名字?”


    戰鬥服男子對我的問話充耳不聞,反問我。


    “如果我不說,你就會開槍嗎?”


    我望向安全帽裏麵問道。對方沒有回答,肩膀卻稍稍使力。


    “冴木隆。”


    我急忙報上姓名。因為我發現對方不像在開玩笑,而是真的想開槍。


    “出示身分證。”


    身分證——我正想反問,想起牛仔褲後口袋裏的月票,正打算伸手掏出。


    “慢慢來!”


    男人厲聲下令道。


    我乖乖遵命,以指尖掏出月票夾,遞到對方麵前。


    男人終於把槍從屑上放下,左手接過月票夾,翻開檢查。


    他比較學生證上的照片和我的臉孔,問:“你在幹嘛?”


    “沒幹嘛……,散步啊!”


    “你不知道已經宣布夜間外出禁令嗎?”


    “……有妖怪嗎?”


    “你再耍嘴皮——”


    男人語帶怒氣。此時,背後傳來另一個人的聲音。


    “喂,他叫什麽名字?”


    “高三生,冴木隆。”


    男人頭也不回地咆哮道。我觀察他,發現他的腰際掛著槍套。他們是真的士兵。


    隻是不知道是哪一國的士兵。


    沉默片刻,車上的另一個人說:


    “他是rookie,送他回家。”


    “rookie?都這種時候了,總部到底在想什麽?”


    男人忿忿不平地說道。


    “rookie是什麽?”


    “別問那麽多,過來!”


    男人抓住我的右臂。


    “我們送你回家,在街上閑晃不會有好事。”


    我歎了一口氣,跟著他們走向越野車。雖然不知道rookie是什麽,但眼下還是服從為妙。


    當我走到越野車旁邊時,男人問車上的同夥。


    “什麽時候接到通知的?”


    與他相同裝扮的同夥正專心地看著副駕駛座上的小型屏幕,旁邊有一個計算機鍵盤。


    “今天。”


    他哢答哢答地以指尖敲著鍵盤說道,屏幕上的數據隨即消失,我還來不及探頭張望。


    “真受不了。上車!”


    拉著我的男人打開後座車門命令道。


    “我可以自己走路回家……”


    男人轉頭,安全帽的麵罩下露出一張黝黑的臉孔和冷酷的眼神。


    “上車?還是死?”


    似乎來真的。


    “我一直想坐坐看這種越野休旅車呢。”


    我利落地爬上後座坐好。後座與前座隔著一道堅固的鐵網,這一側的車門沒有門把。


    “開車!”


    男人坐上駕駛座,關上車門。


    越野車緩緩馭動。


    “呃,叔叔,你們是……保安部……的人嗎?”


    車子發動後,我開口問道。


    無人應答。我覺得這是默認,於是繼續問:


    “保安部的總部在哪裏?”


    沒有回答。


    “像你們這樣的人總共有多少人?”


    依然沒有回答。


    我幹脆隨便問。


    “如果我以後想進保安部,得去哪裏報名?”


    “……”


    “保安部的薪水高嗎?”


    “……”


    “進了保安部,每個人都能領到配槍嗎?”


    “……”


    “我會抽煙,萬一被發現,會不會進不了保安部?”


    越野車突然緊急剎車,阿隆我差點撞到前麵的鐵網。


    男人從駕駛座下來,打開後車門。


    “下車。”


    我看了看副駕駛座上的男人。麵無表情。


    我又看了看這位打開車門的男人,也同樣麵無表情。


    “下車?還是死?”


    我試探地問道,對方依然悶不吭聲。


    沒辦法,我隻好下車。那裏是“家”門口。


    男人一言不發地坐上駕駛座,既沒有對我說教,也沒有任何忠告。當然,對於之前拿槍瞄準我,把我嚇得心髒縮成一團一事,也沒有半句道歉。


    越野車揚長而去,留給我一堆廢氣。


    當紅色車尾燈消失後,我回頭看著“家”


    的確是一棟很棒的房子。


    長方形窗戶透出溫暖的燈光。明亮整潔,是愛家主義者的理想住家。


    不光是這裏,城裏的每棟房子雖然外形、顏色、大小不一,但都是這種理想的家。


    我閉上眼睛。


    索性當成這裏的冴木隆住下去,不知道是怎樣的威覺?


    有溫柔的“老媽”、可愛的“老妹”,還有勤快的老爸!?


    我張開眼睛。


    房子仍在眼前,不是幻想,還隱約聞到了晚餐的香味。


    我緩緩走向被花圃包圍的玄關。


    “回來了。”


    我開門說道,好奇妙的威覺。


    “回來啦,跑去哪裏了?”


    “老媽”正在餐桌上擺盤。


    “這麽晚才回來。”


    “去散步……”


    “真難得。”


    “老媽”這麽說,似乎不太驚訝。


    我走到客廳中央,坐在沙發上,環視室內。


    這裏有兩支電話,一支就在沙發旁的茶幾上,另一支在開放式廚房的牆上。


    “泉美回來了,正在洗澡。”


    “老媽”邊忙邊說道。


    “你要不要也先去洗?”


    “不,不用了。”


    “睡前再洗嗎?”


    “應該吧……”


    我注視著一旁的電話。


    “晚餐吃肉丸和色拉可以嗎?”


    “這樣就夠了。”


    我沒什麽食欲。


    “等泉美洗好就吃飯。”


    “老媽”說完,轉身背對著我走向廚房。


    我伸手拿起電話。細長形的話機,按鍵就在聽筒上。


    我按下按鍵,首先按了03,接著又按了事務所的號碼。


    “老媽”依然背對著我。


    按完號碼,我把聽筒放在耳邊。心跳加速。


    電話彼端一片寂靜。我繼續聽了一會兒,隨後傳來嘟嘟嘟的占線聲。


    我掛斷,又重新撥了一次。


    還是一樣,一陣靜默之後,傳來占線聲。


    我又按了島津先生辦公室的電話。那裏二十四小時都有人待命,而且不可能占線。


    結果也一樣。


    我放下電話。結論很明顯,這裏不是日本,至少不是能夠使用日本電話線路的區域。


    抬頭一看,正麵有一台電視。那是日本品牌的大屏幕電視,電視架裏還有錄像機。


    打開電視,或許可以找到什麽線索。我站起來。


    就在此時——


    “哥!”


    樓上傳來一個聲音,我抬頭一看。


    一個身穿t恤、外罩連帽衫、下身搭牛仔褲的女生站在二樓的走廊上,正以毛巾擦著濕發,低頭看著我。


    她就是照片上的女生,年紀和我差不多,但本人更可愛。她的肌膚光滑,曬得很健康,鼻子高挺,鼻頭微翹。


    “回來啦!”


    見我不說話,她問道。


    “嗯嗯。”


    “要不要洗澡?”


    她問了和“老媽”一樣的問題。我有點暈眩,這簡直就像一般家人的對話。


    我注視著她。她也以一雙大眼睛回望著我。這女孩真的很可愛,雖然可愛,但一點都不像我。


    “怎麽了?”


    她繼續擦著頭發問道。


    “不……,沒事。”


    我說道。


    “哥好奇怪。”


    她說著轉身走開了,似乎打算走回盡頭的浴室。


    “泉美!趕快下來,要吃飯了!”


    “老媽”在廚房抬頭叫了一聲。


    “好——啦。”


    我趁機走近電視,把開關打開,電視頻道設定在第一台。如果這裏是東京,那就是國營電視台的頻道。


    隨著沙沙沙的聲響,出現了空白畫麵。我按了按切換鍵,接連換了好幾個頻道,卻沒看到任何畫麵。


    “阿隆,你在幹什麽?要看錄像帶吃飽再看。”


    “老媽”說道。


    “不是,我想看看有沒有什麽節目……”


    我結結巴巴地說道。


    “你這孩子真奇怪,現在怎麽可能有節目?”


    “現在才六點……”


    “阿隆,你怎麽了?不放錄像帶,怎麽可能有節目?”


    “……連新聞也沒有?”


    “當然啊。趕快來吃飯吧。”


    我關掉電視,慢吞吞地離開電視機。


    “老妹”泉美哼著歌,腳步輕快地從樓上下來。


    “哥,你今天幾點起床?”


    “……三點左右吧。”


    “老媽”把分別裝著肉丸和色拉的大盤子放在餐桌中央,然後把裝了飯和味噌湯的碗放在桌上。隻有三人份。桌上除了那兩道菜,還有燉蔬菜和醬菜。


    我正打算在“老媽”對麵坐下,泉美說:


    “那裏是我的位置,別跟我搶!”


    我移到旁邊的位子。


    “阿隆,還好吧?你起床後好像精神恍惚,是不是發燒了?”


    “老媽”擔心地問道。我默默地搖頭。


    “開動吧。老爸剛才打來說今天沒辦法回家。”


    我看著眼前的筷子。那是一雙白色的南天竹筷子,看起來不像是新的,也不太髒,感覺像是經常使用。


    “呃……”我隻好吃了起來,“爸在做什麽工作?”


    泉美捧腹大笑,“老媽”也一臉受不了地看著我。


    “哥,你在說什麽啊?”


    “對啊,阿隆,你怎麽了?”


    “不,我是認真的,爸在做什麽工作?”


    “別鬧了。”


    “私家偵探嗎?”


    “啥?”


    泉美發出驚訝的叫聲看著我。


    “你是不是錄像帶看太多了?爸為什麽會變成私家偵探?”


    “他不是開一家冴木偵探事務所……”


    “是冴木貿易。”


    “老媽”糾正道。


    “冴木貿易?”


    “爸的公司名字,爸爸在做生意。”


    “跟哪裏做生意?”


    “跟世界各國啊!”


    “比方說呢?”


    我緊追不舍。


    “美國、蘇聯,還有很多國家啊!”


    “一直都是?”


    “嗯,當然啊!”


    我低頭看著飯菜。太奇怪


    了,這是真正的“家常菜”


    “哥,你沒問題吧?”


    泉美大口吃飯,盯著我看。


    “今天是幾年幾月幾號?”


    “你在說什麽啊?”


    “別管那麽多,告訴我今天的日期。”


    泉美和“老媽”麵麵相覷。“老媽”點了點頭,泉美告訴我一個公元的日期。


    沒錯,的確是那天以後又過了六天的日期。


    “這裏是哪裏?”


    “這裏?”


    “這個城市呢?這裏是哪個國家的哪個城市?”


    “真討厭,鬧夠了沒有?”


    “這裏不是我住的地方。”


    “你在胡說什麽啊?”


    “我說了,這裏不是我熟悉的城市,雖然我叫冴木隆,但這裏不是我家。我家住在日本東京都澀穀區廣尾的聖特雷沙公寓,我讀的是都立k高中,我是那裏的高三生,我和我老爸相依為命。老爸的工作——不知能不能稱為工作——他是‘冴木偵探事務所’的老板。聖特雷沙公寓有一家名叫‘麻呂宇’的咖啡店,那裏的老板娘叫圭子,還有一個長得很像吸血鬼伯爵的酒保星野先生。此外,我有一個大學生家教麻裏姊,而我的女朋友是j學院的大姊頭康子。所以,這裏不是我住的地方。”


    一旦開了口,就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我一口氣說完這些話。


    “老媽”和泉美一語不發地注視我。


    我說完一大段話,她們仍然沒有開口,隻是啞然地望著我。


    然後,她們突然狂笑了起來。泉美還差點把湯碗打翻。


    “哥,別再鬧了”


    “對啊,阿隆,瞧你說得一本正經,真是嚇死人了……”


    這次輪到我無語。她們根本不相信。


    “這是什麽?學園祭的戲碼嗎?”


    “學園祭?”


    “對啊,從明天開始,學校不是會停課一周做準備嗎?”


    “學校?”


    泉美用力點點頭。


    “學校在哪裏?”


    “又來了……”


    泉美和“老媽”彼此互望。


    “同樣的笑話一直講就不好笑了。”


    “我是說真的,這裏不是東京吧?”


    “當然不是。”


    “老媽”說道。


    “這裏是哪裏?”


    泉美誇張地歎了一口氣,斜眼看我。


    “哥,你在學校裏沒學到嗎?”


    “我說過了,我不屬於這裏。”


    “阿隆,快吃吧!” “老媽”催促我。


    怎麽會這樣?她們根本不把我的話當一回事。


    我改變戰術。


    “我剛才去散步時,差點挨子彈。”


    “老媽”猛然看我。


    “誰想傷害你?”


    “穿著戰鬥服、拿槍的男人,他們說我rookie。”


    “什麽意思?”


    泉美張大了嘴。


    “我也想知道。rookie是什麽意思?”


    “嗯……,媽也不知道。”


    “他們是誰?”


    “應該是保安部吧?一定是因為最近發生了很多駭人聽聞的事,他們才會采取警戒措施。”


    “他們說,已經發布了夜間外出禁令。”


    “對啊,保安部發出通知,在連續殺人犯被抓到之前……”


    “我根本不知道——”


    “所以我不是叫你在天黑之前回家嗎?”


    “老媽”一臉嚴肅地說道。


    “告訴我,我真的是這個家的孩子嗎?”


    “對啊,你是我和你爸的兒子,你妹妹是泉美。”


    “怎麽會這樣……”


    我仰望天花板。


    “哥,你不吃嗎?那我要吃嘍!”


    泉美把筷子伸了過來。


    “泉美……”


    “好啊,給妳。”


    我有氣無力地說道。食欲全無,隻想大叫。


    “你果然身體不太舒服吧?” “老媽”問道。


    “好像是。”


    才走了這麽一點路,但我覺得好疲倦。


    我耗盡了體力,好像大病初愈的病人。


    “要不要上樓休息?”


    泉美問道。


    我點點頭,緩緩地站了起來。


    “飯菜很好吃,但我沒吃完,真是對不起。”


    母女倆紛紛驚訝地看著我。


    我離開餐桌,緩緩走向通往二樓的樓梯。


    4


    我睡了好久。


    隻記得我穿著外出服躺在床上。疲憊和震驚擊垮了我,整個人都癱了。


    然後,轉眼間陷入沉睡。


    睡夢中,好像有人進來張望,細微的光線透過門縫照了進來,我覺得很刺眼,好像翻了個身,然後聽到了竊竊私語。


    當我醒來時,四周伸手不見五指。


    我撐起僵硬的身體,看向枕邊的時鍾。


    淩晨一點多。


    我雙腳著地,抱著頭。雖然還是搞不清楚狀況,但噩夢並沒有醒來。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我用力呼吸,從口袋掏出壓扁的香煙。


    點燃,慢慢抽了一口,起身走到窗邊。


    打開窗簾,看得到井然有序的街道,家家戶戶早已熄燈。


    這座城市和東京不一樣,這裏的居民過著健康規律的生活。


    我站在窗邊吸煙。


    夜空清朗。在點點星光與皎潔的月光下,很清楚地看得到附近的房子。東京市根本不可能有這種街景。


    在肉眼可見的範圍內毫無動靜。左鄰右舍紛紛進入夢鄉,連貓狗也靜了下來。這裏沒有聽深夜廣播熬夜的考生,也沒有醉醺醺地趕路回家的上班族,更沒有在車上向女生求愛的男學生。


    整座城市屏氣凝神地等待早晨的降臨。


    路上甚至看不見行駛的車輛。


    難道是夜間外出禁令的關係嗎?


    我拉出書桌前的椅子,坐了下來,托腮思考。


    這座城市很美麗,但總有什麽地方不對勁,我講不出來,隱約覺得這裏缺乏人的氣息。


    一般而言,縱使過了半夜,至少還會有一、兩棟房子亮著燈,或者路上有人車的動靜。然而,這裏完全沒有。


    沒有笑鬧聲,也沒有叫囂,更沒有嬰兒的啼哭聲。城市裏應該有這些聲音,如果有很多居民,怎麽可能沒有這些聲音?


    這裏簡直就像一座人工城市。


    我暗想,赫然發現……


    沒錯,這座城市就像電影布景,不知道是誰為了什麽目的這麽做,這裏打一開始就被打造成一座人工城,這裏的生活並不真實,都是演戲。


    我再度頭昏腦脹。


    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這種想法,難道是因為我不屬於這裏,才有這種想法?但是,我沒有任何證據。


    難道——


    一個可怕念頭在我的腦海裏浮現。


    說不定東京的冴木隆是虛構人物,這裏的我才是真實的。


    可能是因為之前撞到了頭,或是承受某種嚴重打擊,以至於產生了錯覺,誤以為根本不存在的“冴木偵探事務所”和廣尾公寓是現實。


    我心跳加速,口幹舌燥,拚命回想自己在這裏生活的回憶。


    經營貿易公司的老爸、溫柔美麗的老媽,還有狂妄但很可愛的老妹。


    家人的回憶、在這裏成長的記憶。兄妹吵架、調皮搗蛋挨罵、同學的長相……


    不,絕對不是,我不是這裏的人,我想起來的都是聖特雷沙公寓


    和以前的生活,我從來不知道我媽長什麽樣子。


    我對於協助老爸的調查工作所遭過到的危險、遇見美央公主,以及和康子、麻裏姊的約會都記得一清二楚,那些絕對不是幻想,而是真實發生過的。


    有人把我送來這裏。


    結論隻有一個。所有人都在唬我。


    他們想讓我以為我住在這裏。


    “老媽”和泉美都是一夥的。


    證據呢?


    “外麵”——沒錯,“外麵”這兩個字是線索。


    我看著相隔兩戶的鄰居院子裏的盆栽這麽想。那個大叔在澆水時不小心說溜了嘴。弄清楚外麵與這裏的關係,才是解開這個謎團的關鍵。


    還有另一個關鍵詞。


    “rookie。”


    rookie是菜鳥的意思。所以,那兩名士兵的意思是說,我是新來的。


    我回想某一名士兵的話。


    ( rookie?都這種時候了,總部到底在想什麽?)


    “這種時候”是什麽意思?不,先搞清楚總部到底是什麽。


    “rookie”、“總部”這兩個字眼一定和這個城市的構造有關。


    “這種時候”是指什麽呢?


    應該是指殺人魔吧?殺人魔的出沒為這個城市帶來某種危機嗎?


    那兩名士兵誇張的裝扮也是這個原因吧。m16和手槍的配備不像是警察的,而是軍人的武裝,與這座寧靜的城市格格不入。


    我站了起來。


    必須好好調查一下,看看這座城市的“外麵”是哪裏,城市中心有什麽。


    那些士兵還在街上巡邏嗎?


    然而,從我醒來到現在,窗外完全沒有動靜。


    即使他們還在巡邏,這次,我應該躲得過他們。


    我悄悄打開房門。


    屋內黑漆漆的,“媽媽”和泉美似乎睡了。


    我躡手躡腳地下樓,走向玄關,輕輕打開門鎖。


    走出屋外,夜晚的空氣出乎意料地冷,我很後悔沒有在衣櫃裏找一件比連帽衫更厚的上衣。


    往哪裏?


    先走到城外,確認這座城市的外麵是哪裏。


    我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但盡可能加快腳步。這座城市呈同心圓狀,我的目標是通往城外的縱向道路。


    我四處觀察,留意有沒有白天遺漏的事物。


    接近正圓的滿月照亮了夜路,即使沒有路燈,眼前的路也看得很清楚。


    我沿著彎道外側走向縱向道路,不一會兒,微風迎麵吹來。


    我從連帽衫口袋裏拿出鬧鍾,因為找不到手表,隻好把它塞進口袋。


    我離家已經四十分鍾了。


    風很潮濕,有海水的氣味。難道離海很近?


    目前還看不到道路前方,縱向道路不是直線,每走一段,就會遇到一條橫向道路,像支彎曲的把手般慢慢地朝外側延伸。


    離家已經一個小時又二十分鍾,我走了將近三公裏的直線距離。


    而且我發現路邊的房舍越來越少。


    走了三百公尺左右的橫向道路,又遇到縱向道路,走了約一百公尺的縱向道路,再度來到與橫向道路交會的t字路口。


    從空中俯瞰,這座城市一定很像一座巨大的迷宮,雖然沒有死巷,但每一條路都無法直線前進。


    當我繞過不知是第幾個t字路口時——


    眼前的視野突然開闊了起來,筆直延伸的縱向道路兩旁完全沒有房子,前方有一處黑漆漆的森林。我的位置與森林之間約有兩百公尺的距離。


    終於來到了城市的外側,我加快腳步。


    此時,背後傳來引擎聲。


    回頭一看,車頭燈光線照在我剛才經過的橫向道路上。


    車子一旦開到我站立的這條道路,我完全沒有藏身之處。


    我猶豫了一下。往回走,躲到最後一棟房子的暗處?還是繼續往前走,衝進前方的森林裏?


    車子已經接近轉角處了,再過幾秒鍾,就會出現在我身後。左右兩側都是整過的平地。


    我往前衝去,背後的引擎聲越來越大聲。


    跑,快跑。我咬緊牙關,不顧一切地拔腿狂奔。


    如果早點遇到那輛車,到處都是藏身處——我在心裏咒罵並全力衝刺。


    黑漆漆的森林越來越近,我威受得到車頭燈正經過轉角處。


    我在千鈞一發之際衝進了森林。強烈的光柱貫穿毫無遮蔽物的道路,照進森林裏。


    密林中有許多巨樹,樹幹之粗,連人也抱不住,腳下踩的柏油路成了潮濕的泥土。車頭燈在林間穿梭,照進了深處。


    我在樹林裏逃竄,跑到一棵大樹後麵,背部緊貼著樹幹。


    口袋裏的鬧鍾不小心掉了出來。


    我想接住,但晚了一步。鬧鍾撞到突出地麵的樹根上,發出聲響摔壞了。


    鍾麵的玻璃裂開,裝電池的後蓋也飛了出去,還掉出一顆四號電池。


    燈光正好照在我藏身的那棵樹幹上,我屏住呼吸,正想伸手卻停住了。


    那輛車有聚光燈,轉來轉去,照亮了樹林。一定和傍晚送我回家的那輛越野車同款。


    鍾麵的玻璃碎片閃閃發亮。


    會被發現嗎?


    我半蹲著不敢呼吸,鬧鍾就在我腳下,鍾麵朝向一旁。


    我一動也不動地看著鬧鍾,現在稍微動一下都很危險。


    此時,我看到從鬧鍾裏摔出來的電池,上麵有印刷字。


    那不是日文,也不是英文,有不少反寫的英文字母r。


    是俄文。


    老爸唯一的專長就是精通外文。可能是在跑單幫時期學的,所以,我家有不少各國的原文書籍。


    其中也有蘇聯發行的雜誌,我曾經在那些雜誌上看過反寫的r。


    鬧鍾裏裝的是蘇聯製的幹電池。


    燈光離開了我躲藏的那棵樹,對方似乎沒發現我。


    我從樹幹後方悄悄探身,往道路的方向張望。


    果然沒猜錯,越野車停在道路盡頭,車頂上的聚光燈正轉動著,照亮了樹林。


    我蹲下身撿起鬧鍾和電池,蓋上後蓋,拂掉泥土,再塞回口袋裏。鍾麵的玻璃碎裂,電池也蹦了出來,但鬧鍾本身並沒有故障。


    越野車在樹林裏照了一陣子,緩緩掉頭,駛向來時路。


    他們似乎不是在找人,隻是例行巡邏。


    我確認越野車駛過縱向道路的轉角後,才從樹幹後麵走出來。


    我打算繼續往深處走去。


    森林裏樹木茂密,光線昏暗,越往裏麵走,越看不到腳下的路。


    我被絆到好幾次,還差一點摔倒,但我還是沒開手電筒。如果在漆黑的樹林裏點燈,應該在遠處就看得到。


    樹林很深,深幅絕對超過一百公尺。我兩手和膝蓋上都是泥巴,連滾帶爬地向前趕路。一度被橫伸的樹枝打到額頭,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好一會兒站不起來。


    終於,樹林的盡頭出現了。


    我走到這裏,停下了腳步。


    樹林的盡頭有一道高達三公尺的鐵網圍籬,圍籬的頂端裝滿了帶刺鐵絲。


    我原本想爬上去,最後還是決定沿著圍籬走。或許某個地方有出口。


    我沿著麵向樹林外側的圍籬走著。而圍籬的外側也是樹林,遮住了前方的視野。


    走著走著,我聽到圍籬外麵傳來聲響。


    嘩啦嘩啦的巨響很像海浪聲。


    我繼續往前走,圍籬外麵的樹林突然消失了,前方變得一片遼闊。


    我把臉靠在


    圍籬上。


    那是一片黑壓壓的海水。前方是斷崖,海浪在遙遠的下方翻騰。


    放眼望去一片海洋。


    我無力地蹲下來。


    這座城市建造在孤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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