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為什麽這麽衝動?一點都不像你。”


    這個男人——老爸口中的粕穀問我。我們正在“拷問室”隔壁的房間,牆邊擺滿了錄像機、錄音機和不知有何用途的分析儀器。


    魔術鏡另一側擺了一張長沙發,麵向鏡子,一支麥克風從天花板懸吊而下。


    粕穀坐在沙發上抽著雪茄,抬頭看著眼前的我。


    “我受夠了被人指使。”


    我說道。他還是一副令人討厭的瀟灑模樣,穿著一套有光澤的深綠色西裝,係著淡黃色針織領帶。


    “該不會是歇斯底裏發作吧?”


    “眼前的情況,即使我歇斯底裏也沒什麽好驚訝的。”


    “別讓我失望,你是這個城市最受期待的rookie。”


    我聳聳肩。


    “就算是職棒的選秀也有拒絕的權利,跑單幫客一點都不好玩。”


    “幹偵探就很有趣嗎?”


    “我隻是在幫我老爸。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你昏過去的時候嗎?”


    我點點頭。如果把這個做作大叔的潔白門牙打斷,心情應該會很暢快。當然,他不好對付。


    “你還記得那場槍戰嗎?”


    “嗯……,老爸想打你。”


    “沒錯。這時,又出現另一組人馬,那群人想要我的命。冴木一開始以為是我的保鏢,也因此救了我一命。你被那輛車撞到,滾到我腳邊。我立刻拿你當擋箭牌,阻止冴木繼續對我開槍。不要覺得我卑鄙,是冴木先開槍的。”


    我緊咬著唇。他說的對,老爸想殺他。


    “我們把你帶上車,冴木果然沒有再開槍,他擔心誤傷到你。我們離開現場,襲擊我的那票人馬潰散,冴木也受傷了。”


    “他的傷勢怎麽樣?”


    “你擔心嗎?”


    “好歹是我老爸。”


    粕穀斂起下巴注視著我,眼神很冷漠。


    “我勸你趕快丟掉這種無聊的人情,冴木並不是你的親生父親。”


    “我知道,他還是個痞子、色胚、懶蟲和爛人。”


    粕穀嘴角泛笑。


    “但是,他比你值得信賴。”


    笑容消失了。


    “他是個喪家犬。”


    “是嗎?你不也是自身難保,所以才會向島津先生求助?”


    “當時你也在場?”


    我露出微笑。


    “隻有國家公權力來找過我老爸,老爸他可從沒向國家公權力求助過。遇到不想接的案子就直接嗆回去,而且他從不帶保鏢。”


    粕穀露出苦笑。


    “你們這對父子真奇怪,你雖然在罵冴木,但看得出來你很喜歡他。”


    “是嗎?那我是不是該考慮刷點腮紅?”


    粕穀搖搖頭說:


    “冴木沒死,後來在醫院失蹤了,目前下落不明。”


    老爸一定在找我。想到這裏,心情輕鬆了不少。粕穀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


    “沒錯,他現在一定拚了老命四處找你,但他不可能找到這裏的。你被注射藥物,沉睡期間被帶來這裏。”


    “結果害我腦漿融掉一半,差點就和妹妹發展出‘禁忌之愛’。”


    “看來你很喜歡泉美。”


    “聽說在這個城市很難建立穩定的關係,隻好近水樓台嘍。”


    粕穀吃吃笑了起來。


    “好吧,那就讓泉美跟著你。”


    “兩人從此在這裏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我聳聳肩。


    “不是這個意思,我要你們兩個協助我。”


    “……”


    我盯著粕穀。


    “阿隆,這就是你來這裏的第二個理由。目前這個城市正麵臨危機,但危機並不是來自外界,而是存在於內部。有人正在這裏大開殺戒。”


    “可以打一一〇報警。”


    “我不是在開玩笑。”


    “我沒打過一一〇惡作劇電話,倒是捉弄過老處女英文老師。”


    我吐出舌頭哈哈哈地喘氣。粕穀的眼神第一次顯露怒氣。


    “你這種態度似乎是來自冴木的不良影響。我把話說清楚,你隻有兩條路可走。協助我,或是在這裏接受嚴格的再教育。如果無法獲得令人滿意的成績,我會讓你忘記這個世界上還有自由這兩個字。”


    他拐彎抹角地威脅我。


    “那樣的話,也不能和泉美展開‘禁忌之愛’了?”


    “那當然。”


    “你到底要我做什麽?”


    “逮到殺人凶手。”


    “殺人魔傑森?還是《猛鬼逛街》的佛萊迪?”


    “什麽意思?”


    “聽不懂就算了。為什麽找上我?”


    “你是從外麵來的,沒有殺人動機,可以斷定你是清白的,其它居民都信不過。而且你好像知道凶手的情況,不是嗎?”


    沒錯。他的思路直截了當,並沒有拐彎抹角。


    我緩緩地吸了一口氣。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在這裏當偵探?我這個業餘的,要在一個都是退休行家的城市裏當偵探?”


    粕穀點點頭。


    “答對了。或許我高估了你,但我認為你能夠勝任。你是這個城市唯一業餘的,反而會有什麽新發現。”


    “專家看不到,反而是業餘的看得到?”


    “內行人往往容易陷入既定模式的盲點,這次的敵人並沒有依循固定模式犯案。”


    “搞不好他隻是抓狂,想見血而已。”


    粕穀搖搖頭。


    “沒那麽簡單。你也看過屍體,應該知道不是瘋子所為。”


    “不要再讓我回想起當時的事,我快要吐了。”


    “是血讓你想吐嗎?”


    “不是。”


    “是手法利落?”


    我點點頭。


    “我就說吧!那種手法絕對不是瘋子幹的,是專家有目的地執行計劃。”


    沒錯。正因為這樣,我才想吐。


    “我和專家對決,不可能有勝算。”


    “我不是要求你跟凶手對決,我會派保安部的高手支援你。”


    開什麽玩笑。我目擊的凶手穿著保安部製服,如果對方不是喬裝,那給我保安部的保鏢不正等於引狼入室嗎?!


    “我、我不需要保鏢。”


    我慌忙說道。粕穀瞇起眼睛。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我看到凶手了,雖然隻是影子。”


    “真的嗎?”


    “對方穿著保安部製服。”


    粕穀倒抽一口氣,似乎相當意外。


    “真的是保安部的人?”


    “不知道,我隻知道安全帽和製服是真的。”


    “這件事你告訴過其它人嗎?有沒有和泉美提過?”


    我搖搖頭。


    粕穀重重地歎了口氣,望向半空中。


    “對方也看到你了嗎?”


    “如果被看到,我現在應該是一具屍體了。”


    我嗆了一句。粕穀微微點頭。


    “好,那給我一點時間。”


    “你會釋放我嗎?”


    粕穀看著我。


    “你不能離開這座城市,但我們不會把你關起來。要不要吃早餐?”


    我露出冷笑說:“我一個人沒胃口。”


    “好,那就讓泉美陪你。”


    我點點頭,贏了一局。我能不能離開這裏,全在粕穀的一念之間。


    我被帶到樓下的咖啡廳,自助式餐廳內提供咖啡和三明治之


    類的輕食。


    咖啡廳有大約二十個座位,三名穿製服的男人坐在角落喝咖啡。他們都是上了年紀的白種人。看來,還真有不少人從那一行退休。


    我坐在另一端喝咖啡吃著熱狗,泉美被一個白袍歐巴桑帶進來。那個歐巴桑是東方人,但不是日本人。搞不好這裏沒幾個日本人。


    泉美無力地坐到我對麵,歐巴桑丟下我們便走了出去。


    我環視四周,那幾個製服男人不時瞥向這裏,但他們聽不見我們的交談。或許是時段的關係,咖啡廳內沒有其它客人。


    這一層樓與剛才的樓層可能都在地下室,四周沒有窗戶。


    我把另一份咖啡和熱狗推到泉美麵前。


    “吃吧。”


    泉美輕輕搖頭,看到我大口吃熱狗,她無力地說:


    “這種時候,你還吃得下。”


    “我正在發育。”


    “你的臉都腫起來了。”


    “沒事,皮肉傷而已。”


    泉美受不了地睜大眼睛。


    “我隻是在打腫臉充胖子,其實很想哭。”我說道。


    “到底哪一個才是真的?”


    “不知道,可能是我在自暴自棄。”


    “為什麽你這麽看得開?”


    “這是天生的。往壞處想又沒辦法解決問題。”


    “我們會被怎麽對待?”


    泉美雙手捧著紙杯,擔心地問道。


    “去當殺人魔的誘餌。”


    她驚訝地看著我。


    “真的嗎?”


    我點點頭。


    “妳認識粕穀嗎?”


    “粕穀……”


    “長得很帥,但很做作的大叔。”


    “校長嗎?”


    泉美恍然大悟地說道。


    “原來他是校長。”


    “你真的不知道?”


    泉美難以置信地皺眉,我雙手一攤。


    “我真的對這個城市一無所知。”


    “原來你真的是rookie。”


    “如果妳指的是新來的菜鳥,我的確是。當然,我很想馬上離開這裏。”


    “這麽說,你早上在我房裏說的那些話不是騙人的。”


    “我又不打算把妳,為什麽一大早要在女生床上說謊?”


    “我原本以為你也在接受考驗。但我還是對你說了實話,所以得接受再教育……”


    “開什麽玩笑,自從上次期末考之後,我還沒考過試呢!我的數學不及格……”


    “他是這裏的學校校長,負責教育管理部門,在保安部也很有權力,是打造這座城市的成員之一。”


    “帶妳來這裏的也是他吧。”


    “嗯,聽說他現在還是頂尖的自由特務。”


    “自由的另一層意思,就是失業中。”


    泉美搖搖頭。


    “他很厲害,據說能夠和美、蘇的情報機構平等交易。年輕時,人稱天才特務。”


    老爸該不會是因為嫉妒,才想取他性命吧。我這才想起,粕穀完全沒提到老爸是他“弟弟”。


    “我想跟校長做一筆交易。”


    “交換什麽?”


    “妳和我的自由。”


    “自由……”


    泉美喃喃自語,好像第一次聽到這個字眼。看到她的反應,我知道粕穀沒騙人,不禁怒不可遏。


    我不知道他有多了不起,但是打造這種城市,把背叛、陷害等等跑單幫客的伎倆傳授給十幾歲的青少年,實在太過分了。


    “妳的真名叫什麽?”


    我問了早上來不及問的問題。


    “泉美·簡·坎貝爾。”


    “原來泉美是妳的真名。”


    “對,但我一直沒用……”


    “妳幾歲?”


    “十七。”


    我伸出右手,泉美納悶地看著我的手。


    “我們同年紀,握個手吧。”


    泉美戰戰兢兢地和我握手。


    “妳做的烤肉太讚了。”


    “不恨我嗎?我騙了你。”


    “怎麽可能恨妳。”


    “我還聽從校長的命令監視你。”


    我聳聳肩。


    “妳沒辦法違抗他的命令。”


    泉美的嘴角終於浮現笑容。


    “隆是你的真名嗎?”


    “是我本名,我叫冴木隆。”


    泉美笑得更開心了。


    “太好了,那天烤肉我也很開心。雖然是校長命令我帶你出門,但我第一次那麽開心。因為,這裏沒有和我同年紀的人。”


    “學校裏也沒有嗎?”


    “沒有。全校總共才八個學生,而且從小學生到高中生都有。”


    “所以,學園祭根本是胡扯的嗎?”


    “對,但學校放假是真的。”


    “能不能告訴我,我被帶來這裏時,上麵要求妳怎麽做?”


    “校長說是考試,那個演媽媽的女人和我被選上了,我們奉命把你當成家人一起生活。校長的目的是想觀察你對這個城市和我們有什麽反應,看你適不適合當特務,同時也要考驗我們能不能扮演好變身的角色。”


    “變身?”


    “就是偽裝的身分。一旦當上特務,被送到其它國家時,必須與陌生人扮演夫妻或家人。比起單身男女,攜家帶眷比較不會被懷疑。”


    “以前也過過這種事嗎?”


    “我沒去過其它國家,但每隔三個月,就要與不同的人過家庭生活。在這段期間,必須觀察其它成員並寫報告,看對方有沒有扮演好家人的角色……”


    “每隔三個月?這麽說,住家、爸爸、媽媽每一次都不一樣嗎?”


    “教育生都是這樣。”


    “太誇張了。”


    我驚訝不已。成天在這種虛偽的家庭中生活,性格絕對會扭曲的。


    “這種非人道的教育方式是誰想出來的?”


    泉美正想回答,看了我身後一眼,立刻閉嘴。


    “是我。”


    我回頭一看,粕穀就站在身後。


    我瞪著他。


    “你的教育隻會培養出無法相信別人的扭曲心靈。”


    “特務除了自己,不會相信任何人。”


    粕穀大言不慚地說道。


    “那不想當特務的人呢?”


    我忿然咆哮,終於能體會老爸不想讓這種人活在世上的原因了。


    “這個城市不需要這種人。”


    “不需要的時候,會怎麽處置?”


    我從粕穀話中感受到一股不寒而栗的冷酷,忍不住問道。


    “這和你無關。你們跟我來,到我辦公室再談。”


    粕穀麵不改色地答道,泉美表情僵硬地起身。


    我強忍怒氣,也站了起來。


    2


    他的辦公室位在咖啡廳往上三層樓處,也就是這棟兩層建築的頂樓。


    我知道我目前正在昨晚“散步”時看到的那棟很像倉庫的橫長形房子裏。換句話說,這裏是“總部”。


    從這間位在角落的辦公室,看得到沿著上坡道而建的城市。


    辦公室裏有張巨大的辦公桌,桌上放著傳真機和對講機,以及計算機屏幕。


    我和泉美坐在辦公桌對麵的沙發,沙發與辦公桌之間放了一個直徑約一公尺的巨大地球儀。


    粕穀在桌旁交抱雙臂,直視著我們。


    “你們好像對彼此很了解。”


    “這不是考試吧?”


    泉美小聲地問道。


    “這不是考試,這位冴木隆是真正的ro


    okie,對town一無所知。所以,隻要妳不告訴他,他甚至不知道哪裏有什麽。”


    泉美看著我,然後將目光移向粕穀。


    “校長,我該怎麽做?”


    “聽從阿隆的要求,當他的助理。”


    泉美半信半疑地凝視著粕穀。


    “這個房間裏沒有竊聽器,即使妳把內心的想法說出來,也不會影響妳的成績,放心吧!”


    “你想讓他做什麽?”


    粕穀輪流看著我和泉美。


    “協助我逮捕連續殺人犯。”


    “等一下,”不等泉美開口,我插嘴道,“如果我揪出凶手,麻煩讓我和她恢複自由身。”


    “什麽意思?”


    “就是你聽到的意思。我要離開這裏,至於她願不願意離開,由她自己決定。”


    “泉美除了這個城市以外,沒有故鄉可回去。”


    粕穀冷冷地說道。


    “這得由她決定,不需要現在回答。”


    泉美正想說什麽,我接著又說:


    “等抓到凶手之後,再由她自己決定。”


    粕穀苦笑了起來。


    “你沒有資格跟我談條件。”


    “是嗎?你剛才不是說了嗎?在這個城市,我是你唯一值得信賴的人。”


    粕穀倒抽一口氣。


    “我考慮一下。”


    “我相信你已經考慮夠了。我才不要被綁架,還得被訓練成間諜。”


    “我知道你會提出這種條件。”


    “那就更簡單了。”


    “你好像很有把握逮到凶手。”


    “完全沒有。”我搖搖頭,“但我見過凶手,凶手可能也察覺自己被看到了。”


    如果凶手真的是保安部的人,當然會這麽想。


    “你想讓自己當誘餌嗎?”


    “如果沒有其它方法的話——”


    “真有膽量,對方也是你認同的行家。”


    “所以,我才需要她的協助。”


    我看著泉美,泉美詫異地看著我。


    “泉美隻是教育生。”


    “但她是未來的行家。”


    “你想讓她保護你嗎?”


    我點點頭。


    “看來,你很中意泉美。”


    粕穀語帶嘲諷地說道。


    “不,她是我在這個城市裏唯一信任的人。”


    我直視粕穀說道。


    “我說錯了嗎?”


    我的視線從他身上移開。


    “好,你喜歡就好。”


    “你真的認為我能保護你嗎?”


    我們搭保安部的越野車回到“我家”,泉美問我。“老媽”不在,她的戲分結束了,或許就下台一鞠躬了吧。“我家”隻剩下我們倆,顯得格外空蕩。


    我們在一樓飯廳的餐桌旁,對坐著喝咖啡。


    我聳聳肩。


    “凶手是行家,你也看到了。”


    “被幹掉的不也是嗎?”


    泉美咬著嘴唇。


    我打開那份剛離開“總部”時,粕穀交給我們的被害人名單。


    第一名被害者是人稱“天使彼得森”的格奧魯格·萊恩哈多爾,六十五歲的東德人,年紀小他三十歲的太太和兩歲的兒子也被殺了。萊恩哈多爾是由東德“投奔”到西德,最後被送去美國當間諜。之後,他在美國認識了他太太,厭倦了間諜工作,背叛祖國並投靠美國。在協助cia之後,擔心遭到夥伴報複,於是來到town,尋求安全的避風港。


    計算機上的數據是這麽介紹的。


    我看完才意識到這下慘了,默默地把第一張名單交給泉美。不出所料,她看了之後臉色發白。


    “校長為什麽把這份數據……?”


    “他不想讓我們離開這裏。在這座城市,居民的背景是最高機密吧!”


    “對啊,大家不會互相打探,總是佯裝不知情。即使是鄰居,也不能主動打聽對方自我介紹內容以外的信息。”


    她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盯著彼得森的數據。


    “我完全不知道彼得森先生原來是德國人。”


    我繼續看其它數據。


    “第二名遇害者也是德國人。這位八十歲的爺爺名叫凱尼希,是個虐殺猶太人的納粹分子,也是國際通緝的戰犯。”


    泉美默默地點點頭,我繼續讀下去。


    她口中那個叫格德諾布的人名叫亞曆克斯·格德諾布,是從美國被送去波蘭從事反蘇運動的成員,真實身分是間諜,六十三歲。一九五〇年代,在波蘭從事破壞活動,身分差點曝光,詐死之後逃離波蘭。在以色列住了一段時間(他不喜歡美國),但適應不了當地的氣候,便離開了以色列來到town。


    最後一名遇害者是被我發現的李,本名格安·吉村,越籍日裔,五十八歲。越戰爆發時,他同時向南越及北越提供情報,並中飽私囊。恢複自由身之後,在東南亞地區活躍。擅長毒殺,喜歡從自己栽培的植物中萃取毒素提煉,目前因涉嫌殺人被東南亞四國通緝。


    “這四人都有轟轟烈烈的經曆,一旦踏出這個城市一步,隨時都有可能被幹掉。”


    我驚訝地說道。反間諜、納粹戰犯和專門從事破壞活動的間諜,還有自由殺手,除了像泉美這種教育生以外,這個城市的每個人都曾經與人結仇。


    “不然他們怎麽可能來這裏?”


    泉美小聲地說道。


    我看著她,叼了一根煙。總算可以光明正大地抽煙了。


    “妳怎麽會來這裏?”


    “我原本待在夏威夷的孤兒院。那裏雖然是碧海藍天的天堂,但我對未來沒有夢想,比起住在美國,我更希望在日本生活,因為我父母至少有一個是日本人。但我沒錢,一直以為沒機會了。此時,剛好遇到校長,他收留了我。校長說,他是我死去爸爸的朋友,又是日本人……”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一年半前。”


    泉美看著我說道。


    “這個城市有多久曆史了?”


    “不知道……,應該有十年了吧。”


    “除了校長,還有誰有權力掌控這座城市?”


    “不知道。每次都是校長以負責人身分出現。”


    “建造這座城市的經費從哪來的?”


    “由最初來這裏的人提供。現在,世界各國都有金援。比方說,有些國家需要間諜,本身卻沒有間諜學校;有些國家想使用這裏的畢業生:也有些人把國家或組織裏的錢偷偷挪過來,為日後移民來這個城市做準備。”


    “還有這種人?”


    “都是一些信不過別人的人。在這裏,隻要有錢,完全不受法律和愛國心的束縛。”


    愛國心!聽到這個與我同齡的女生說出這種話,我不禁大驚。


    長這麽大,我還沒講過“愛國心”這個字眼。


    “那要如何與外界聯絡?”


    “原則上,這裏的居民被禁止與本地事業無關的外界聯絡。這裏的電話隻能在市內互打,如果想和外界聯絡,必須打到總部,由總部轉接,而且必須由總部核準。”


    “交通呢?”


    “有機場和港口。不過,教育生在‘畢業’之前,是沒辦法知道這個城市位在地球的哪裏,所以我也不清楚。”


    “你們在學校裏都學些什麽?”


    “跟蹤方式、甩開跟蹤的方法,解讀密碼、外文、喬裝成外國人的方法、組裝和分解對講機,以及在海上、山上和沙漠裏的求生術……”


    “難怪妳在生火烤肉時,手腳那麽利落。”


    泉美哀傷地笑了笑


    。


    “還有射擊、使用刀械、徒手或用毒……殺、人、的方法……”


    她越說越小聲。那所學校簡直就是間諜養成中心:我也沒辦法開玩笑說,這些課程比日本史和數學有趣多了。


    這些都不是能向別人誇耀或有助於大學聯考的科目,泉美在這裏所學的,都是離開這裏之後必須付諸實踐的技術。


    沒有人發自內心樂於學習殺人的方法。我背脊發涼。即使學了,也不想實際運用。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人想成為殺手。


    “一個女生學這些東西,是不是很可怕……”


    泉美快哭出來了。我猛然驚覺,即使在這裏是“常識”,但要向來自外界的人啟齒,而且還是個男生,對泉美來說,也是莫大的痛苦。


    “妳也是無可奈何啊。”我說道。


    “謝謝!”


    泉美噙著淚水露出微笑。


    看到她的模樣,我不由得想抱住她,但還是克製住了。


    還不是時候。


    接下來,我和泉美必須與兩個敵人——這個城市和殺人魔——奮戰。


    “——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我默默喝著咖啡,泉美擦了擦眼淚問道。


    “保安部的人應該都知道我們被釋放了吧?”


    “對啊……”


    我抬起頭。


    要求我們協助的粕穀,為什麽要放了我們,讓我們回到這個家?


    隻有一個理由,就是讓我們成為誘餌。然而,此刻並沒有埋伏在四周、等候凶手上門的土兵。


    “要不要去外麵透透氣?整天窩在家裏無聊死了。”


    我說道。


    泉美露出納悶的表情,但聽到我堅定的語氣,便站了起來。


    我們拿著咖啡杯走出家門,坐在玄關前麵的草皮上。


    夕陽西下,房子拉長的影子投射在井然有序的馬路上。


    我又點了一根煙,四處張望。


    並沒有像是在監視我們的車輛或人。


    泉美坐在我旁邊抱著雙膝,下巴抵著膝蓋,茫然地盯著草皮。


    “……應該有人在監視。”


    她小聲地說道。


    有沒有受過訓練果然有差,她看穿了我的擔心。


    “應該吧。”


    我沒有看向泉美,舉起咖啡杯說道。


    “我想也是,家裏有竊聽器和監視器。”


    “妳找到了嗎?”


    我看著對麵房子的後院問道。


    “沒找到,不過我知道有。”


    泉美拔著草皮上的草尖說道。


    對麵住戶的後院裏有一輛腳踏車不見了,窗簾也拉上了。


    “不可能隻有這樣吧?”


    窗簾晃了一下。


    “還有,人可能躲在鄰居家裏,正透過望遠鏡監視我們。”


    “可是校長不是說他不相信任何人?”


    “他有保鏢,其中一個是日本人,另一個是波多黎各人,兩人都是這裏的畢業生,和我一樣都是被校長收養的。他們應該會效忠校長。”


    一定是粕穀帶去青山“女王”俱樂部的那兩個人。


    “妳的意思是,他派那兩個人監視我們……?”


    泉美默默地點頭。


    夕陽突然加速西下,房屋拉長的影子蒙上了暮色。


    “有點冷了。”


    泉美小聲說道。


    “進去嗎?”


    “我還想坐一下。”


    我點點頭,脫下連帽上衣,披到泉美肩上。


    “哥,謝了!”


    泉美嫣然一笑。


    我也還以微笑,點了一根煙。


    “日本的高中生都抽煙嗎?”


    我被煙嗆了一下。


    “沒有。”


    “這麽說,你是不良高中生嘍?”


    “一點點啦,但現在流行戒煙,為了健康。”


    “酒呢?”


    “偶爾喝啦,比起可樂,我更喜歡啤酒。”


    “高中生可以喝酒嗎?”


    “不。法律禁止未成年抽煙喝酒,但我家……”


    “你家是什麽樣子?”


    “稱不上家啦,隻有老爸和我兩個。”


    “你爸是怎樣的人?很溫柔嗎?還是很凶?”


    “一言以蔽之,就是很隨便。和世人眼中的父親形象相比,他根本不稱職。”


    “為什麽?”


    “他好吃懶做,成天玩樂,賭博、女色樣樣來,沒有一點上進心。”


    “你討厭你爸?”


    我搖搖頭。


    “該怎麽說呢?這麽說自己老爸有點怪,不過,有些人就是沒辦法討厭。”


    “是喔。”


    “妳的日語跟妳父母學的嗎?”


    “嗯,還有看電視。”


    “電視?”


    “我看了很多日本的電視節目,因為我最容易喬裝成日本人。在學校,首先學習如何扮成日本女生,也學會一些熱門歌曲和原宿的流行元素……”


    “原宿……”


    我想起了在地球彼端的街頭。


    “好想去原宿。”她說。


    “原宿?”


    “一到星期天,總是有很多年輕人聚集在原宿吧?然後在步行者天國上頭唱歌、演奏、跳舞……,大家看表演,逛街買衣服,吃冰淇淋和可麗餅……。這些都是我在錄像帶裏看到的,很多年紀跟我差不多的女孩子都這麽做,所以我很想去。”


    “去吧。”


    我看著泉美說道。


    “我騎車載妳去。”


    泉美雙眼發亮。


    “騎車?”


    “我打工買了一輛四的摩托車,假日經常騎去海邊。”


    “好棒喔……”


    “妳可以坐在後麵,我帶妳去兜風。”


    “一言為定哦。”


    我點點頭。我們想勾小指約定,但不需要替那些監視者提供這種服務。當然,或許他們期待還有更養眼的畫麵。


    阿隆最喜歡搞這種有意無意的小動作了,盡量看啊!日後就算又有這種卿卿我我的機會,在這棟屋子裏是絕對不會有進一步發展的。


    我們起身拍拍屁股。


    “超餓的。”


    我嘀咕著,泉美回頭看著我。


    “我也餓了,那我來煮點東西。”


    “好。”


    “吃完飯,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陪我去吧?”


    “好啊!”


    我點點頭,泉美衝進家裏。


    我看著對麵的房子。天色已暗,那棟房子卻沒開燈。


    顯然,屋內有人。


    我以食指和大拇指比出手槍,瞄準方才窗簾晃動的那扇窗戶。


    “砰!”


    我朝著看不見的監視者胸口開了一槍,轉頭走進家門。


    3


    泉美做了烤排骨和色拉。冰箱裏的食材足夠我們吃一個星期。


    我喝著久違的啤酒,啃著泉美做的烤排骨。


    “太讚了。”


    “我對這道烤排骨很有自信。”


    泉美親自調製的烤肉醬堪稱一絕,我們吮著手指,把晚餐吃個精光。


    吃飽後,泉美洗碗,我拿著自己泡的咖啡在沙發坐下。


    老爸如果找不到這個地方,我們逃出去的機會很渺茫。粕穀把那份被害者名單交給我,顯然不想輕易放過我們。


    難道沒有其它方法聯絡老爸嗎?一定要找出線索,查出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再透過島津先生或“麻呂宇”通知老爸。


    根據我的直覺,這裏離日


    本並不遠,至少不是在南半球。


    我為什麽知道?因為我在洗臉和衝澡時,看到了水流的方向。


    當我拔掉洗臉槽的塞子時,水流入排水孔時朝右旋轉。如果在南半球,漩渦會往左轉。至於我為什麽會知道這些事,當然是具備一大堆派不上用場的雜學知識、自稱人肉百科全書的退休跑單幫客——涼介老爸告訴我的。


    另外,也可以從氣候分析。即使在北半球,如果與日本相比,離赤道更近或更遠,氣候就會更熱或更冷。這裏的氣候與日本相同,緯度應該和日本差不多。


    至於經度,就無從判斷了。他們把我送來時,拿走了我的手表,就是不想讓我知道這裏的時差。


    因為從時差能夠判斷這裏離日本有多遠。


    我還沒本事從植物和星座判斷自己的位置。


    我歎了一口氣。


    隻有想辦法潛入港口或機場,還有總部尋找線索了。


    “碗洗好了。”


    泉美一邊解開圍裙,一邊從廚房走出來,拿起自己的杯子。


    我看了時鍾,晚上八點三十分。


    泉美說要帶我去一個地方,但此刻已經是禁止外出的時段了。


    “看錄像帶吧。”


    泉美說著,把mtv的錄像帶放進錄放機裏。


    那是“手鐲合唱團”的專輯。


    泉美拿著杯子,在我旁邊坐了下來。我拿遙控器調大了電視音量。


    這麽一來,竊聽器就不管用了。雖然還有監視器,但拍不到我們的交談內容。


    “妳要帶我去哪裏?”


    我看著電視畫麵輕聲問道。


    “學校。”


    “怎麽去?”


    “看完錄像帶,我先去洗澡。二樓浴室的窗戶可以通到外麵,等我進去三十分鍾後,你再過來。”


    “知道了。”


    “你進浴室時,記得把一樓的燈全部關掉,讓監視者以為我們洗好澡就上床睡覺了……”


    “ok!”


    我們又看了一會兒錄像帶。


    泉美對於音樂的知識和我比起來並沒有太大的落差。一定是之前在學校裏惡補的,


    以利於將來到外麵出任務時,身分不易曝光。


    mtv接近尾聲時,泉美站了起來。


    “我先去洗澡,然後就要睡了。”


    我點點頭。


    “晚安。”


    “記得關門窗。”


    “好。”


    聽到我的回答,泉美上了樓。


    她甚至沒向我使眼色,簡直是超完美演技。


    我為了強調真實性,又從冰箱拿出一罐新的啤酒,坐回沙發上。看完了mtv,接下來還要看f1賽車的錄像帶。


    打開罐裝啤酒的拉環,我隻沾了幾口,等待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時間一到,我打著飽嗝站了起來,鎖好門,關了燈。


    還差幾分鍾就十點了。


    上了樓,我解開襯衫的扣子,走向浴室。


    浴室裏傳來淋浴的水聲,一定是泉美為了掩飾越窗所弄出的聲響。


    我打開浴室門,毛玻璃窗戶向外敞開,蓮蓬頭朝著牆壁衝熱水。


    我走到窗邊,避免被水濺到。


    接著我將浴袍腰帶綁成的繩子固定在蓮蓬頭的把手上,往窗外垂落。為了避免鬆脫,打結處已經衝濕了。


    我往下一看。


    泉美坐在協力車上,抬起頭朝我揮手,肩上還背著登山包。


    我發現自己忘了把鞋子拿上來,但現在又不能回去拿。


    我將上半身采出窗外,轉身,抓住繩子。


    那條繩子不到三公尺,顯然不夠長,但隻要抓著繩子,離地麵不會太遠。


    我輕鬆降落在草地上。


    “上車吧。”


    泉美小聲說道。


    我坐上後座,光著腳踩動踏板。


    泉美騎向後院外麵的那條馬路。


    來到馬路上,她立刻靠左邊。我們使盡全力騎,協力車轉眼間飛馳了起來。


    “在前麵右轉。”


    “那裏左轉。”


    “直走一陣子。”


    騎車時,泉美不說廢話。


    協力車在夜色中的街道上疾馳,剎車也上了油,沒發出半點聲響。


    泉美的馬尾被夜風吹了起來,拂著我的鼻尖。我用力嗅聞她的發香,專心騎車。


    “到了。”


    泉美停了下來,靠近海邊有一棟以鐵絲網圍起的建築物。


    建築物雖不大,但整個校區都以鐵絲網圍起,大門纏繞著鐵鏈,還上了一把大鎖。


    在一片像是操場的空地後方,有一棟貌似兵營的魚板狀建築物。


    “這裏就是學校?”


    “對啊。”


    泉美下車,放下登山包,從裏麵拿出一支好像耳挖子的金屬棒,插入大鎖。


    幾秒鍾後,喀地一聲,鎖打開了。


    泉美打開門,我移到前座踩動踏板。


    “等一下。”


    泉美阻止了我。


    “這道門隻是幌子,裏麵還有紅外線感應器。”


    “太誇張了。”


    泉美利落地從背包拿出一副像墨鏡的眼鏡。


    我戴上眼鏡,發現建築物和圍籬之間有一條條略微泛白的激光光。


    “隻要碰到那些光,警鈴就會大作。”


    我聳聳肩。以外表而論,令人懷念的都立k高中固然氣派得多,但警備係統就小巫見大巫了。


    “搞不好還有地雷。”


    “可能埋了幾個上課用的地雷吧。”


    我張大了嘴,泉美一臉嚴肅。


    “我先進去把紅外線的開關關掉。”


    泉美戴上看得見紅外線的眼鏡走進校園。我把協力車藏在一棟房子附近的樹叢後方,以免被巡邏車發現。那棟房子不知是空屋還是住戶已經睡了,窗內黑漆漆的。


    我躲在樹叢旁邊看著泉美。


    從圍籬的入口處到那棟房子有一段約兩百公尺寬的水泥路,泉美無法順利往前走,


    路上可能布有密密麻麻的紅外線吧。其它地方一半是草皮,另一半是泥土地。


    一想到泉美可能誤踩地雷,我不禁背脊冒汗。


    她謹慎地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得很慢,感受得到她渾身緊張。


    如果在這所學校考試不及格,好像會立刻掛點。不管我喜不喜歡,泉美應該是優等生。


    她為什麽要費這麽大的力氣帶我來參觀學校?


    看著她張開雙腿,鑽過肉眼看不見的光帶,腳步輕盈地繞過紅外線,我不禁這麽想。


    泉美已經走了一半。


    此時,傳來汽車的引擎聲。我屏住呼吸。


    那聲音從我躲藏的那棟房子後方的馬路上傳來。


    是巡邏吧?


    泉美停下腳步回頭看我。月光下,她的臉色格外蒼白。


    我向她揮了揮手,示意她繼續往前走。


    我從樹叢裏跑了出去,再度拿鐵鏈繞住圍籬的大門。然後,以大鎖固定在看起來有鎖,但其實沒鎖的位置。


    引擎聲越來越大。


    我看著泉美。


    泉美努力走完剩餘的路。


    拜托,千萬要來得及。


    我一回頭,發現裝了聚光燈的越野車正準備轉入這條路。果然是巡邏。


    我決定了,萬一來不及就衝出去,分散他們的注意力,免得泉美被發現。


    泉美離建築物隻剩下十幾公尺。


    我衝進樹叢。


    越野車駛進麵向圍籬的那條


    路。


    車頭燈照在路麵上,聚光燈朝向操場的方向。


    快,動作快。


    聚光燈已經照到了大門,燈光停留片刻,似乎正在確認鐵鏈是否如常。


    就在這時候,泉美躲進了建築物內。


    下一瞬間,燈光就照到了操場上。


    我才剛鬆了一口氣,聚光燈突然轉向,往我藏身的樹叢照過來。


    我立刻趴在地上。口幹舌燥,手心狂冒汗。


    越野車慢慢靠近樹叢。


    我幾乎把臉埋進落葉堆,動都不敢動。


    越野車開了過去,燈光掠過我的頭頂。


    我悄悄抬起頭。


    越野車上隻有一名隊員。不知是原本就一個人,還是因為某種原因少了一名同伴。


    那個人一邊開車,一邊轉動聚光燈。


    這樣反而幫了大忙。如果對方有兩個人,很可能會發現我們。


    越野車駛到圍籬盡頭,便左轉離開了。


    我目送紅色車尾燈遠去,站了起來。


    滿身大汗,喉嚨卻幹得冒火。


    我走向圍籬,泉美從建築物後方采出頭,她揮動雪白的手臂示意我過去。


    我打開大門上的鐵鏈走進圍籬內側,泉美已經關掉了紅外線警報裝置。


    她站在水泥路上等著我。


    “剛才好危險。”


    “幸好你先把鐵鏈掛好。”


    “業餘的也派得上用場?”


    泉美輕輕地笑了。


    “你比我專業多了。”


    “走吧。”


    泉美點點頭,轉身走了進去。


    水泥路的盡頭有一扇對開的玻璃門。泉美蹲在玻璃門前,再度使用那根金屬棒開鎖。


    開鎖應該是必修科目。泉美泰然自若,動作沒有一絲慌亂。


    門打開以後,泉美從登山包裏拿出一支細長的手電筒。


    “進來吧!”


    那裏好像是大廳,天花板挑高,有三條呈放射狀的走廊通往深處,籠罩在黑暗中的空氣冷冰冰。


    “走這裏。”


    泉美率先走向最左側的走廊。我赤足感受到油地氈的地板很冰涼。


    走廊上有幾個小房間,分別掛著寫有各國文字的牌子,走廊側完全沒有窗戶,看不到小房間裏麵的狀況。


    走廊盡頭有一道往下的樓梯,泉美沿著樓梯走下去。


    “又要去地下室嗎?”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我快得幽閉恐懼症了。”


    在樓梯盡頭有一道門,不同於之前的房間,那是一道厚實的鋼板門。


    泉美把手電筒咬在嘴裏,在鋼板門前麵蹲了下來。


    這道門的門鎖似乎不好應付,她花了比剛才多一倍的時間,終於打開了鎖。


    門板發出嘎吱聲響朝內側打開。


    鋼板門的厚度有二十多公分。我們一走進去,泉美就從內側關上了門。


    她打開牆上的開關。


    裝在天花板內側的日光燈啪嗒啪嗒地亮了起來。


    小房間的四麵都是玻璃,好似一個大魚缸,還有一道嵌了玻璃的門,這是一間往深處延伸的細長形房間。


    房間靠近這一側有一個高度及腰的櫃台,後方許多隔板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以每隔一公尺的距離隔成十個隔間。


    當我看著這些隔間時,泉美走向嵌在牆麵上的置物櫃。


    她打開櫃門。


    我倒抽了一口氣。


    裏麵擺了一整排種類不同的槍枝。


    4


    “這是貝雷塔的m92f,美軍取代colt gover所使用的製式手槍,口徑九毫米,填彈數十五發,采用雙動式轉輪設計,算是速射性十分優良的手槍。”


    泉美把一副掛在隔間內像耳機的耳罩遞給我。


    “戴上吧。”


    我戴上後,泉美從另一個隔間拿起另一副耳罩戴上。


    泉美按下手邊的開關,人形標靶紙迅速滑向細長形射擊區域深處。


    標靶紙後退了十五公尺,停了下來。


    泉美微微吸了一口氣,雙手舉起很有分量的自動手槍瞄準。


    砰砰砰——即使戴著耳罩,仍舊聽得到沉悶的槍聲。自動手槍的槍栓後退,亮閃閃的彈殼在空中飛舞。短短數秒鍾,十五發子彈就打完了。


    射擊結束後,泉美仍然處於瞄準姿勢,接著,才緩緩地放下槍,按了開關。


    在標靶紙滑過來之前,我已經知道她有多厲害了。


    所有子彈都命中人形標靶紙的胸部,泉美麵無表情地看著那張紙。


    “太神了。”


    她露出淡淡的微笑。


    “接下來是這個。”


    泉美從腳下拿起一把小型衝鋒槍放在櫃台上。


    “這是黑克勒·科赫mp5s,這把衝鋒槍用的是和剛才的貝雷塔一樣的九毫米子彈,具有半自動及全自動的功能,並可安裝滅音器。這把衝鋒槍可裝填三十發子彈,一分鍾可發射七百五十發子彈。也就是說,如果一直扣扳機,隻要兩秒多,即可把所有子彈打完。”


    泉美的語氣很平淡。她又裝上另一張標靶紙,再次按下開關,標靶紙再度滑向遠方。


    “戴上耳罩。”


    說完,泉美把衝鋒槍舉至腰際。


    隨著電鑽般的達達聲響,槍口噴出火焰。


    泉美靈活地控製扳機,分三次把子彈射完。


    根本不用把標靶紙拉回來看也知道結果了,人形標靶紙的胸口位置裂成了兩半。


    “裝上滅音器後,就安靜多了。”


    泉美說著吐了一口氣,把槍放回櫃台上。地上散亂著許多閃亮的空彈殼,幾乎沒有立足的空間。


    “這東西怎麽辦?”


    “帶回家啊,凶手絕對有武器,對吧!”


    我點點頭。


    “妳覺得凶手真的是保安部的人嗎?”


    “很有可能。在這個城市,除了教育生以外,幾乎所有人都持有槍械。這些人都有過一、兩次殺人或差點被幹掉的經驗。”


    我想起本名叫格安·吉村的鄰居大叔。


    大叔掛點時穿著睡衣,但附近並沒有刀槍。


    “李先生死亡時並沒有打鬥痕跡,我覺得他是被熟人殺害的。”


    泉美點點頭。


    “遇害的四個人都有足以被殺害的過去,但有可能同時與同一個人結怨嗎?”


    “凶手搞不好是受人之托。”


    我說道。


    “這代表雇用殺手的人同時與這四人結怨。”


    “對喔……”


    我陷入沉思。這四個人有什麽共同點。


    背叛祖國的東德間諜。


    虐殺猶太人的前納粹分子。


    在波蘭搞破壞的俄裔美國人。


    從為錢賣命的雙麵間諜變成職業殺手的越南人。


    除了都不是什麽善類,在他們身上似乎找不到共同點。


    “兩個德國人,一個俄羅斯人,一個越南人……”


    我納悶地偏起頭思考。


    “難道凶手想殺光這個城市的居民嗎?”


    “如果想殺光所有人,應該會使用炸彈或更有效率的方法,也可以在水塔裏下毒。”


    不愧是未來的專家,泉美語出驚人。


    但是,從拿到的被害者數據來看,很難想象有人想同時幹掉這四個人。


    “凶手住在這裏,這一點錯不了。因為,如果有人從外麵潛入,並不會曉得下手目標在在哪裏。”


    “難道是移居到這裏,萌生了想殺掉那四個人


    的念頭嗎?”


    “嗯。不是因為搬過來之前,而是之後產生了殺機。”


    “但這裏的居民彼此並沒有交流。”


    “難道這四人之中,還有人退而不休嗎?”


    彼得遜,也就是萊恩哈多爾,六十五歲。


    前納粹凱尼希,八十歲,年紀未免太大了。


    格德諾布,六十三歲。


    李先生;也就是格安·吉村,五十八歲。


    “不知道。”


    唯一有可能的就是格安·吉村了。


    “校長可能知道……”


    對,粕穀應該知道這四人的共同點。


    “差不多該走了。”我說道。


    泉美點點頭,把彈匣、手槍和衝鋒槍放進登山包。


    “我來拿。”


    登山包看起來很重,我對泉美說道。


    泉美看著我。


    “遇到緊急狀況時,你會用槍嗎?”


    “不知道。可以的話,我不想用。”


    我坦誠說道。


    “我也是。我最討厭射擊訓練,成績倒是不錯。但如果是為了保護我們倆的性命,我會毫不猶豫。”


    泉美看著我,以認真的語氣說道。我點點頭。


    “好,那妳拿吧。”


    泉美等我走出圍籬,啟動了紅外線警報裝置,再度鑽過肉眼看不見的光束,來到校門外。


    她以大鎖鎖上鐵鏈,我們再度騎上協力車。


    全速騎向“我家”,沿途小心翼翼,避免遇到巡邏車。


    隻要轉過眼前的街角,就是“我家”後院前方的那條馬路。


    泉美突然剎車。


    原本低頭騎車的我忍不住抬頭。


    “怎麽了?”


    泉美沒回答,直視著前方。


    我順著她的視線望去。


    一輛車停在房舍前方,車燈未開,車上似乎沒有人。


    那是一輛普通轎車——老舊的bmw。


    “剛才沒有這輛車,而且這棟房子沒人住。”


    泉美小聲告訴我,把登山包拿了下來。


    她悄悄地拿出衝鋒槍,裝上彈匣。


    監視者藏身的那棟房子在另一條路上,所以想回“我家”,隻能經過這輛bmw。


    否則,就要從那棟有監視者的房子前麵走過。


    “怎麽辦?”


    我竊聲問道。


    如果從那棟房子前麵經過,監視者就會知道我們偷溜出來。當然,也知道我們帶了槍防身。


    但如果那輛bmw是凶手的車,而凶手正在這裏埋伏呢?


    “全速衝過那輛車。”


    我說道。泉美點點頭。


    “那麽你騎前麵。”


    泉美舉起那把衝鋒槍。如果有人躲在車內或車後狙擊我們,她打算開槍還擊。


    我和泉美換位置,我坐上前麵的座椅。


    握著車把的手再度冒汗。


    如果可以騎著這輛協力車直接回東京,不知該有多好。


    要不是有泉美在,我真想大叫:“我不想過這種生活!”


    “走吧!”


    我小聲說道。疲憊不堪、陣陣刺痛的腳底再度用力踩動踏板。


    泉美配合我一起踩,踏板稍稍變輕了。我更使勁踩踏。


    踏板變得更輕了。


    夜風在耳邊呼嘯。


    bmw就在一百公尺前方的右側。


    我低頭繼續騎。


    bmw越來越近。


    踏板變重了。泉美已經舉起槍,將注意力集中在bmw上。我以兩人份的力量繼續用力踩。


    氣喘如牛。膝蓋以下幾乎失去知覺。


    距離bmw隻剩幾公尺。


    騎到它旁邊了。


    我忍不住看了bmw一眼,車內一片漆黑,車窗緊閉。


    裏麵沒有人。


    就在此時——


    前方突然射出一道刺眼的光。


    我看向前方。


    不知何時,一輛越野車橫向停下,擋在我們前麵。


    那輛車原本停在別處住戶的庭院裏,卻突然衝了出來。


    車頂的聚光燈發出刺眼的光照向我。


    我差點撞上越野車,急忙剎車。


    由於剎得太急,協力車頓時重心不穩,倒了下來。


    我和泉美摔向地麵。


    砰——發出一聲巨響。


    我們重重摔落,在地上翻滾。


    巨大的衝擊和窒息,讓我差點昏過去。


    但我還是努力張開眼睛。泉美倒在我前麵,那把衝鋒槍被甩了出去,離泉美有一段距離。


    我咬著嘴唇。


    那輛bmw是個陷阱。


    越野車的車門打開了,露出一雙穿軍靴的腳。


    一名頭戴安全帽、身穿保安部製服的男人默默地俯視著我。


    我看不清楚戴著安全帽的那張臉有什麽表情。


    男人慢慢撿起掉在地上的衝鋒槍。


    我睜大了眼,凝視著看不見裏麵的安全帽。


    是凶手嗎?


    還是普通的保安部隊員?


    車上沒有其它人。這麽說,他就是剛才在學校附近巡邏的家夥嘍?


    衝鋒槍的槍口對準我的胸口。


    完了!我隻能束手就擒。太妙了,原本為了自保的武器竟然成了幹掉自己的凶器。


    槍口輕輕從我胸口移開。


    “你還是這麽冒失啊!”


    男人說著,拿下安全帽。


    這聲音……,該不會……,不可能吧!


    安全帽底下的那張臉正是如假包換的涼介老爸。


    “老爸!”


    我忍不住叫了出來。


    老爸不懷好意地笑了,又回頭看著泉美。


    “即使被綁架,該把的馬子還是沒放過嘛!”


    “別……別鬧了。”


    我連忙起身,撫摸摔痛的大腿,走向泉美。老爸搶先走到她身邊蹲下,摸著她的額頭。泉美一邊呻吟,一邊睜開眼睛。


    她一看到老爸,立刻驚訝地跳了起來,右手伸向登山包。


    “小姐,放心,我不會傷害妳的。”


    老爸立刻說道。泉美停手,仰望著站在一旁的我。


    我又痛又高興,所以笑得很不自然,泉美納悶地看著我。


    “哥,怎麽了?”


    “哥?”


    這次輪到老爸露出訝異的表情,我終於忍不住笑道:


    “容我介紹一下,這位大叔就是我傳聞中的老爸。”


    “咦?”


    泉美睜大了眼,驚訝地比較老爸和我。


    “但是……為什麽……?”


    “說來話長,妳站得起來嗎?”


    老奸巨猾的老爸向她伸出右手,當她拉著老爸的手站起來時,老爸仔細端詳她的臉蛋說:


    “嗯,是個美女,不過跟你一點都不像,你媽有沒有說什麽?”


    “現在不是聊這些的時候,在這裏磨磨蹭蹭的,當心被真的保安部隊員撞見。”


    “如果你是指這套製服的主人,他正在後座呼呼大睡呢!”


    “可能還會有其它人出來巡邏。”


    泉美說道。


    “ok,那就先進屋裏再說。老爸,那輛bmw是你的嗎?”


    “不,我來的時候就停在這裏了。”


    “你怎麽知道我們會經過這裏……?”


    我問道。老爸豎起大拇指,指著隔壁的馬路說:


    “那條路上有一棟奇怪的房子,裏麵有人卻不開燈,一直在監視外麵。我在


    城裏巡邏時發現的。心想他們為什麽要監視?到底在監視誰?調查誰?結果就想到可能是你。”


    “答對了。‘我家’就在那棟房子對麵。”


    老爸聳聳肩。


    “運氣還不壞。”


    “所以,你看到我們騎腳踏車過來,就跑出來了嗎?”


    “你東張西望地衝過來,我還以為你加入了飆車族呢。”


    泉美驚訝地聽著我和老爸的對話。


    “廢話少說,先離開這裏。”


    “好,越野車就先留在這兒吧。”


    老爸說著,準備扶起那輛協力車。


    他扶到一半,手停了下來。


    “怎麽了?”


    “噓,前麵有動靜。”


    我們急忙推著協力車,衝到bmw旁的那棟空屋後方。


    三人屏氣凝神地看著馬路。


    前麵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我和泉美互看了一眼。


    腳步聲經過住宅區,來到bmw和越野車停放的這條路上。


    那是一名頭戴安全帽、身穿製服的保安部隊員。


    他發現停在馬路中央的那輛越野車,驚訝地停下腳步。


    然後一動也不動地看著越野車。


    接著,慢慢靠近,朝車門內張望。


    “你封住對方的嘴了嗎?”


    我小聲問老爸。老爸點點頭。他的表情似乎在說,大事不妙了。


    如果那個保安部隊員看到同事一絲不掛地被綁在車上,事情肯定會鬧大,因為很顯然有外人搶走了保安部製服。


    那名隊員打開了車門。


    一個僅穿內褲、被五花大綁的白種男人滾了出來。隊員瞪大了眼,看著對方。


    隻見他把手伸進製服內側,右手一亮。是刀子。他想割斷對方身上的繩子嗎?


    泉美抓著我的手臂。男子的右手一閃。


    半裸男被割了喉,在地上激烈滾動,鮮血噴濺出來。


    我倒抽了一口氣。


    最後現身的男子,殺了他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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