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換三島主動和幸宏攀談。


    「我問你,昨天你們社團發生了什麽事啊?」


    「咦?嗯,是有點事。」


    「管樂社的人跟我說,你們和山上的學生打架哩。」


    「管樂社?他們大概是看到了吧……」


    幸宏想起昨天的事。從特別教室大樓四樓南側,剛好可以把第一體育館屋頂的情景一覽無遺。或許是在走廊練習的管樂社員,剛好目擊了昨天的事件吧。


    「那你們到底是怎麽啦?」


    三島看起來興味盎然。幸宏環顧教室周遭,吉田等人一直朝這裏偷看。幸宏見狀稍微壓低音量說道:


    「槙島同學昨天有來找我們,那個哥哥又來算帳了。」


    「你說什麽?」


    三島的眼瞳一瞬間睜大,然後她也小聲回答:


    「他是為了槙槙——為了槙島同學而來嗎?」


    「對啊。然後不知道為什麽,最後變成我們要較量階梯賽跑,比賽內容是四對四的接力賽。九重學姊老是出這種鬼主意……」


    幸宏用手撐著下巴,傷腦筋地說道。三島興致似乎更加高昂,接著問道:


    「那井筒同學跟神庭同學也要出賽囉?」


    她看起來似乎很高興。幸宏點頭答是,然後三島愉快地說:「我懂了、我懂了。」


    「怎麽了嗎?」


    「嗯,沒什麽。那你們是何時舉辦比賽呢?」


    「本周星期五。」


    「哇,馬上就要到了耶。」


    「對啊。我們還要一邊忙著準備校慶耶,真是的……」


    幸宏把手從下巴拿開,整個人無力地趴在桌上。相對的三島卻點了點頭說:「我了解啦。」然後走回座位。她很開心地拿出手機,開始操作。


    「你好啊,神庭選手。你看起來心情不錯嘛。」


    吉田壓上趴著的幸宏,用手肘旋轉頂壓他的後背,讓他苦不堪言。「你幹什麽啊?」幸宏挺直身子凶他,但是吉田跟渡邊兩人露出賊笑說:


    「你星期天跟三島去看電影了對吧?」


    「咦?你怎麽知道?」


    幸宏轉頭麵對吉田。吉田露出惡心的笑容更加貼近他說:


    「老實說,你是多餘的啦,我們的重點是凪原同學。因為有傳言『月之女神』和井筒一同出遊,結果這件事震驚『守護隊j他們昨天一整天都在努力收集情報哩。」


    「井筒在近期之內可能會惹上殺身之禍。」


    渡邊認真說道。


    「殺身之禍?怎麽可能啊……」


    「少笨了,神庭!你是因為身處的環境太優秀,所以才沒有察覺『月之女神』的重要性!我告訴你,在現今這種女孩子逐漸強悍起來的世態中,能夠像她那樣讓人湧起保護欲的女孩子已經少之又少了,幾乎可說是絕種動物耶!」


    吉田握緊拳頭,態度強勢地說道。


    「同時,也有一群女孩子對『守護隊』的行為很不滿。」


    渡邊接著說道。


    「她們就是由『太陽女神』率領的女性團隊。啊,她們沒有還特定的稱呼,所以隨時歡迎提供建議。回題,女性團隊正向『守護隊』提出猛烈抗議!凪原同學和井筒的戀愛騷動可說是現在一年級生中最熱門的話題哩。」


    「……這太誇張了吧?」


    「總之事情就是如此,你們要小心一點。凪原同學背後有不少女孩子撐腰,如果你們辜負她,我看——」


    吉田搖了搖頭——


    「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說出相當恐怖的台詞。


    放學後,幸宏感受到事態變得更加混亂。


    「大家看——過來!我們有新戰力了喔!」


    「我是三島真琴!大家好!」


    「…………」


    「來,凪凪你也跟大家打個招呼啊。」


    「……我是凪原千繪。」


    「請多指教——!」


    三島興奮地跟大家道好。凪原在她身旁低著頭,一副畏首畏尾的樣子,並且不時地抬起頭注視這裏。


    「因此!她們兩位這次也要參加階梯賽跑喔,這真是讓人熱血澎湃的發展啊!井筒,你懂我的意思吧。」


    九重豎起大拇指說道。站在幸宏身旁的井筒臉頰不停抽慉,大概是不知該露出什麽表情才好吧。


    在老地方第一體育館屋頂,九重把三島和凪原介紹給階梯社所有人。刈穀、三枝,還有天崎理所當然認識凪原,但是對於三島,他們隻有在第一學期最後與田徑社競賽時稍微見過,所以九重重新介紹她們兩人。


    「……社長,你真的想贏嗎?」


    刈穀手按眉間,相當困擾。的確,憑三島跟凪原的實力不可能取代九重與天崎。可是九重聽到刈穀這樣說,回答:


    「我們的確有可能會輸——但是沒關係!要給對方一點優勢,不然我們會勝得太輕鬆啊。而且我有為她們倆準備技術超強的教練喔!那個人就是——小二妹——妹!」


    「……大家好。」


    九重把一位頭發朝天,體格瘦高的少女推到前頭。少女輕輕點頭跟大家打招呼。她是隸屬女子田徑社的二年級生,二之宮京子。


    「我讓小二來擔任小真和凪凪的教練!雖然練習時間不多,不過你們還是要盡全力喔,小真,凪凪!」


    「好的!請多指教,小二學姊。」


    三島精神百倍地回應九重的激勵﹒並且對二之宮敬禮。


    「三島,我從以前就在想,其實你並不尊敬我對吧?」


    二之宮的表情看起來相當不滿。三島雖然笑著回答:「我很尊敬你啊——」但是她對二之宮的態度的確讓人感覺不到敬意。


    「別這樣別這樣,小二你就放過她吧。」


    九重用手戳二之宮的側腹。二之宮「呀」地叫出聲,然後移動到一旁,與九重保持距離。


    「小優學姊!你這是搞什麽鬼啊!突然把我叫來,然後要我當這兩人的教練,這是什麽意思?」


    「很簡單,因為小二是田徑社員,很清楚跑步的方法,而且又參加過階梯賽跑,可以同時指導關於階梯賽跑的知識。所以請你來當教練可說是一石二鳥之計啊。」


    「重點不是這個啦。」


    「幫個忙有什麽關——係。最近又沒有大型比賽,你應該很有空啊?」


    「……我很忙。要花時間調整跑步姿勢等等,準備下一次的比賽。」


    「你聽好!這是學姊命令!你不準拒絕!」


    「……唉,好吧。」


    三之宮拗不過九重,隻好答應。三島舉起手說:「請多指教。」二之宮無奈地低下頭看著田徑社的學妹。


    「那麽,關於這次的階梯賽跑——」


    「請、請等一下!」


    當九重要高聲宣告時,井筒很難得地插話。


    「井筒,有事嗎?」


    「聽、聽我說,我、我絕對不是討厭或是想排擠凪原,但是,但是該怎麽說呢,關於凪原同學,我覺得我們應該要先確認她是不是真的想參加,等到聽過她的想法以後再做決定。」


    井筒結結巴巴地向九重表達意見。幸宏在內心暗暗佩服井筒所言,但是九重卻驚訝地把眼瞳縮成一個小點,自作主張叫道:


    「這還用說!凪凪當然是要參加啊!」


    井筒搔了搔因為緊張而出汗的頭,喃喃說道:「真是如此?」一旁的幸宏偷偷打量凪原,她完全低著頭不說話。旁邊的三島摟上她的肩——


    「她當然是要參加啊!我剛剛就問過她了。」


    非常肯定地叫道。


    「你看,


    沒問題嘛。井筒,你不用擔心啦。」


    「啊,呃,那個……該怎麽說……」


    九重自信滿滿地說道,可是井筒似乎不能接受這個結果。幸宏與井筒同意見,但是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反駁九重。


    「等一下。」


    對這兩人伸出援手的,是刈穀。


    「你們兩個看起來很興奮,但是我要再當著大家的麵前確認一次凪原的意願,這是我身為階梯社副社長的請求。而且這畢竟是要讓社外成員參加階梯社的活動,得要經過顧問首肯才行吧?」


    刈穀的說話語氣平靜,但是內容卻相當合情理。九重嘟起嘴不滿地說道:「真拿你沒辦法耶——」然後接受刈穀的要求。小夏用一副睡眼惺忪的表情走到三島等人麵前,「唔——」地擺出豎起耳朵聆聽的姿勢。


    「那就從我開始吧,我三島真琴自願參加這次和山上的階梯賽跑比賽。」


    三島首先發難。小夏點頭回應,然後——


    她突然擁抱三島,撫摸她的頭。


    「這是什麽儀式嗎?」


    三枝輕輕歪過頭問道。


    「呃,二之宮京子,到舉行比賽為止,自願擔任三島和凪原……我沒說錯名字吧?的教練。但是活動還是以田徑社為主。」,


    說罷,小夏再度上前擁抱,然後她把視線轉移到凪原身上。


    「……我,我我我——」


    凪原畏畏縮縮,低著頭慢慢向後退。三島抓住她,催促著說:「快講話啊。」


    「來,凪凪你也快點跟大家表態吧,夏夏老師在等你呢。」


    九重興高采烈地敦促凪原,可是她依然縮著身子,相當緊張。


    「快說話啊,凪凪。」


    「怎麽啦?為什麽不說話?」


    三島催促凪原,九重也逼迫她快點表態。小夏磨拳擦掌,似乎是在示威。


    「等一下。」


    刈穀再度插嘴。他抓住九重的領口,將她往後拉說道:


    「你們不要逼她,我是要聽她的真心話,井筒的意思也是如此,我們沒有必要強迫她。凪原,如果你真的不想參加,盡管說沒關係。」


    「啊啊,健吾你幹什嗚嗚嗚嗚……」


    刈穀把無理取鬧的九重下巴往上推,使她想說話卻說不出口,痛苦地掙紮著。


    「……那麽,凪原,你意下如何?我說真的,如果你不想參加直說無妨,我不會生氣的,好嗎?」


    井筒用近乎不可思議的溫柔語氣詢問凪原。三島雖然不滿,但是她也不便在刈穀麵前繼續追問凪原。在場所有人都等著凪原開口。


    「…………我——」


    「嗯。」


    過了一會兒,凪原總算開口說話。微弱的聲音傳出。


    「……我、我——」


    「你、你慢慢來,說吧?」


    井筒靠近凪原聽她說話,他大概希望凪原拒絕吧。幸宏也如此期望。因為如果凪原繼續跟階梯社有瓜葛,井筒就真的會被逼上絕路。幸宏在內心祈禱她出口拒絕,井筒八成也在內心許著相同的願望。


    「我要參加,請讓我參加階梯賽跑比賽!」


    可是,凪原喊出的答案卻明確地打破了他們的願望。


    「好啊!凪凪你說得太好了,真不愧是我看上的人。」


    九重撥開刈穀的手,高聲喝采。原本非常擔心的三島也高興地拍手叫道:


    「凪凪,做得好!就是要這樣才對。刈穀學長,這樣你沒意見了吧?」


    「健吾真是太愛操心了。你不要小看凪凪好不好。」


    她們兩人十分驕傲地說著,幸宏轉過頭看向刈穀。刈穀雖然一臉平靜地看著凪原,但是他並沒有再多說什麽,隻回答:「那就好。」然後點頭繼續說道:


    「這樣的話,我也無話可說。」


    「…………」


    小夏也靜靜地退到後方。九重神采奕奕地宣告:


    「那事情就這樣決定啦!星期五階梯賽跑的選手就是井筒、瓶蓋,還有小真和凪凪。你們一年級生四人組去痛宰山上吧!」


    「好——!」


    三島喊話回應。九重怒罵:「你們太沒勁了啦——」幸宏跟井筒隻好無奈地舉手朝天高喊,二之宮則是露出相當不敢置信的表情配合九重的要求。


    然後三島與凪原就在二之宮的指導下,開始階梯社員往常的訓練課程。田徑社的三島似乎頗有天才,再加上她在第一學期末就有參加過階梯賽跑,所以很快就能適應練習,但是凪原就是一個難題。她的運動經驗隻局限於體育課,又沒有運動細胞,因此二之宮必須從跑步姿勢開始從頭指導她才行。


    「你看!你的手臂又朝左右擺動了!你要我說幾次才會懂啊?」


    「頭抬起來!你一直看地麵是要怎麽跑步啊?」


    「不——要——彎——腰——駝——背——給我抬頭挺胸,挺胸。」


    二之宮對凪原說的話大概不外乎這三種。凪原看起來雖然很努力,但是她長年累積的習慣並沒有那麽容易改善。而且她很快就會喘不過氣,不時需要休息,不然就會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幸宏看到束手無策的二之宮後,對九重進言:


    「九重學姊,我看這樣不行啦。加上今天我們也隻有二天的時間,怎麽可能有辦法讓凪原大幅增強實力呢?」


    幸宏在內心期待自己的說話能讓九重回心轉意。可是,她卻露出笑容回答幸宏:「太完美了。」


    「我已經決定好這次比賽的出賽順序了。首先第一棒是小真,第二棒是瓶蓋。你們要先在前半段跟對手拉開差距,不然起碼也要跟對方跑成平手。然後第三棒是凪凪,最後交給井筒,這樣你們就能跑出一場完美的比賽。」


    九重充滿自信的言論讓幸宏不解地歪頭。九重一邊露出賊笑,一邊解釋:


    「你想想,你最差也會在平手的情況下交棒給凪凪,但是凪凪實力不足,所以可想而知她再怎麽努力還是會被超前,然後會在大幅落後的情況下交棒給井筒。凪凪這時一定會很沮喪,可是這時井筒就會對她說:『包在我身上。』然後瘋狂衝刺!接著華麗地超越對方抵達終點!最後他們就會說:『井筒同學,你好厲害。』『凪原,為了你,我可以死!』來個熱情相擁!」


    九重緊抱自己,露出一臉陶醉的表情。


    「真是完美。這樣一來井筒就可以跟凪凪邁向愛情長跑的終點,同時階梯社也會有女社員加入!不會有比這更完美的計劃啦。」


    ……我覺得這計劃根本破綻百出啊。


    幸宏背著九重偷偷歎了一口氣看向凪原,她正努力地在階梯上奔跑。


    「井筒研……同學。」


    幸宏跟井筒結束社團活動之後,前往腳踏車停車場,在這裏再度遭到男同學集團包圍。集團中一位像領導的人大聲叫住井筒。


    「嗚哇,又是你們啊?」


    井筒很厭煩的說道,並且停下腳步。幸宏的想法與井筒相同。


    「請你等一下。」


    可是他們今天卻讓人感覺不到一絲霸氣。


    「「「請你稍等一下。」」」


    整齊一致的說話聲中帶有幾分哀愁。兩人被包圍之後先站在原地靜觀其變,這時「守護隊」的人突然掉起眼淚了。


    「嗚喔?你們搞什麽鬼啊?真惡心……」


    井筒說道。接著一位男同學朝他走近,一邊哭一邊宣告:


    「我們深愛『月之女神』!」


    「……我、我知道。」


    「所以,所以我們下了決心!雖然這是一個讓人痛切心骨的決定,但是我們最期望的,就是女神可以獲得幸福。」


    「


    這、這樣子啊……那很好啊。」


    井筒被他們詭異的氣勢壓倒,邊輕拭頭上冒出的冷汗,邊陪笑臉。男同學繼續大叫:


    「井筒研!同學。請你,請你一定要讓女神幸福!」


    「「「拜托你了!」」」


    「守護隊」所有人都一同用力低頭請求井筒。


    「…………」


    「…………你們等一下好不好?」


    井筒看起來十分慎重。他似乎在心中已經有所盤算,點了一下頭,反問「守護隊」:


    「憑什麽我一定要讓凪原幸福不可?」


    「什麽!你的意思是說你要丟下她不管嗎!?」


    「你說什麽!」


    「我絕不饒你!」


    「天罰,你這個人該遭天罰啊!」


    「少囉唆啦!」


    井筒對提出不滿的集團大喝一聲,繼續說道:


    「我的意思不是那樣。我是說,為什麽你們要放棄啊?」


    「那、那是因為……」


    男同學集團沮喪地垂下頭,站在他們前方的領導者抬起頭,濕著淚眶大叫:


    「因為女神她說了!她說她要跟你一起奔跑啊啊!」


    「一起奔跑!這正意味著要跟你一起共度人生!」


    「她自願要成為你人生的伴侶!想不到你們已經進展到那種地步了……」


    「太殘酷了啊……」


    有一位男同學跪了下來。好幾位同學跟著也一同跪下,潸潸落淚。


    「……這些家夥到底是怎麽啦?」


    「我想他們有許多誤解。」


    井筒跟幸宏無奈地搖搖頭說道,看來階梯比賽的事情被他們解讀成錯誤的意思。


    「因此——」


    「守護隊」突然奮起向前邁進一步。包圍網更加縮小,威壓感變得更強烈。


    「井筒同學,如果你讓女神流淚,我們是絕對不會放過你的喔?」


    「我們會圍毆你,一定會痛打你一頓。」


    「你最好記住這件事。」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守護隊」傳出頹廢的笑聲,爽快地離去,消失在黑夜之中。


    「……我真搞不懂那群人。」


    幸宏喃喃說道。可是——


    「神庭,打我一拳。」


    井筒的回答出人意表。


    「什麽?你現在就要舍棄凪原啊?」


    「去你的!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要你給我一點激勵啊……」


    井筒的神情相當認真,讓幸宏不得不詢問起理由。


    「我覺得我差不多該做個了斷了。」


    井筒如此回答。幸宏倒吸一口氣道:


    「……這樣啊,我懂了。但是我沒必要因此打你吧?」


    「不,打我一拳!給我一些激勵。這種時候就是要借由拳頭灌輸氣力啊!」


    「是這樣嗎……」


    「沒錯!所以你快點打我吧!」


    幸宏雖然不太能認同井筒的說法,但是他拗不過井筒要求,隻好選擇毆打。


    「那我要打囉。」


    「來啊!」


    幸宏用力揮拳——


    碰。


    幸宏盡全力毆打井筒,井筒踉蹌幾步坐倒下來後,又立刻站起大聲怒罵:


    「你這混帳,怎麽可以突然出全力啊!」


    「咦?是你叫我打你的啊……」


    「你怎麽那麽呆啊。這種時候要先手下留情啊!然後我就會要你出全力啊!」


    「啊!沒錯、沒錯,這種劇情很常見耶。」


    「你不要現在才理解好不好!」


    井筒躺了下來,無奈地說道。幸宏除了道歉以外,也不知該說什麽。


    不要緊嗎……


    井筒說他明天就要跟凪原道歉,他說話時的神情看起來非常認真。


    「我回來了。」


    幸宏回到家。他原本以為希春會一如往常地撲過來,可是今天卻沒有任何人從客廳出來迎接。他隱約聽見說話聲,所以心想或許是希春沒有察覺到。雖然幸宏覺得希春撲上來很煩人,但是沒有希春迎接也讓他感到有些落寞。他看了一下客廳,打算在回房間之前再告知一次:「我回來了。」


    「是。關於那件事,我已經處理好了…………啊,是這樣嗎?您說的馬淵家就是那個……是,與其說是女兒,不如說是我父親有幸和她先生交好,可是…………這真麻煩呢,您是指tob(注takeoverbid,指「公開收購」)對吧?如果團隊內已經有分裂情況產生……是的,這當然,我會和我父親連絡看看……是的,您說的對。」


    希春坐在客廳的桌前用手機講電話,並且抄著筆記。似乎是在談論工作上的事。


    插圖065t


    「喔喔!幸宏,你來得正好!」


    一頭短發隨著壓低的說話聲逼近,是三女千秋撲了上來。


    「幸宏!你來幫我忙!」


    「咦?幫什麽忙啊……」


    「來幫小夏姊做衣服啊!我不擅長做這種細膩的工作。」


    幸宏被千秋拉走,看到小夏坐在沙發旁使用針線,正在一塊黑布上刺繡。


    「小夏姊,你在繡什麽啊?」


    幸宏好奇的問道,千秋說:「大概是學生長衣吧。」小夏把正在刺繡的布攤開來。


    眼前的衣物的確就是學生長衣,同時在兩臂上繡有「女神算老幾」等字。


    「小夏姊……這是誰的長衣啊?」


    「是美冬的吧?因為美冬是冰之女神啊?」


    千秋一邊在小夏的對麵就坐,一邊說道。她似乎負責在褲子上刺繡。


    「……看來是如此。」


    幸宏沒來由地轉頭向後看。很湊巧的,這時美冬剛好走下樓。她察覺幸宏與姊姊的視線,停下腳步。


    「嗯?這件褲子給美冬穿也未免太短了吧。」


    千秋舉起褲子說道。美冬見狀猛搖頭,跑回房間。看到美冬這般反應的千秋叫道:「美冬妹——!跟姊姊一起刺繡吧——」可是美冬當然沒有回應。千秋隨後被撲克臉的小夏緊緊抓住,回到裁縫的地獄之中。


    幸宏起身準備回房,電話鈴聲在他要走出客廳時響起。希春還在講手機,於是幸宏代替她接起聽筒。


    「你好。」


    『請問是神庭公館嗎?』


    幸宏聽到熟悉的聲音說著不熟悉的用字遣詞,不禁露出微笑。


    『我是在學校常受到幸宏同學照顧的九重,請問他在家嗎?』


    聽到這句,幸宏忍不住笑出聲。九重大概是聽到他的笑聲,立刻用往常的語氣叫道:


    『啊!你是瓶蓋吧。可惡——不準笑!』


    「對、對不起,因為剛剛的用詞遣字實在太不適合你了。」


    『唔——你太沒禮貌了吧,我要罰你在原地蹲下起立一百次!』


    「對不起,但是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幸宏一邊講電話一邊拿起子機離開客廳,在階梯上坐下。


    『對對對,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說,我們好像有新敵人出現啦。剛剛我接到電話,山上那邊要派女孩子取代小源的位子喔,名字好像是叫——』


    幸宏聽見類似翻紙的聲音。


    『啊,找到了、找到了。她的名字好像是叫水戶野凜,二年級。這應該要讓小泉跟她比一場的,不過這次就先交給小真吧。」


    「這樣子啊,那你是特地打電話跟我說這件事嗎?」


    幸宏回答九重,他覺得這件事沒什麽大不了的,但是在話筒彼端的九重卻突然陷入沉默。


    「九重學姊?」


    『……唔——』


    「九重學姊?你怎麽不說話?」


    『唔——』


    「奇怪,你是在低吟什麽啊?」


    幸宏一邊笑一邊問道。可是九重依然反覆「唔——」地低吟好幾次之後,才突然小聲說:


    『瓶蓋,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暪著我啊?』


    幸宏的心髒猛然一跳。


    「咦?我什麽事都沒有瞞著你啊。」


    幸宏握著話筒的手開始出汗。他把話筒換到右手,然後在褲管上拭去左手手掌的手汗。


    『唔——你說的是真的嗎?真的沒有事瞞著我?尤其是關於井筒和凪凪的事。』


    「沒、沒有啊,真的沒有。是刈穀學長跟你說了什麽嗎?」


    難道是刈穀叫九重注意關於井筒和凪原的事嗎?幸宏想到這裏,不自覺地把想法說出口。


    『什麽?為什麽你會提到健吾啊?你一定是有什麽事瞞著我吧?給我老實說!』


    「不、不是這樣的,我的意思不是刈穀學長有問題,而是覺得九重學姊之所以會懷疑我,是因為刈穀學長叫你注意這些事的關係。」


    幸宏急忙找理由欺騙九重,他的理由順利讓九重上勾。九重怒罵:「你說什麽——!」隔著話筒開始滔滔不絕地叫道:


    『太失禮了吧!你惹火優子小姐了啦!你知道我有多關心社員嗎?我有這——麽關心耶,可是你竟然不能理解!』


    「呃,我根本不能理解你說的程度啊?」


    『就是這——麽關心啊!這種事是講感覺的啊,你懂不懂!要用心去體會啦!』


    「對不起,我做不到。」


    『笨蛋——!』


    之後兩人的對話也照此情形繼續,九重單方麵罵完幸宏後掛掉電話。幸宏無可奈何地放下電話鬆了一口氣,可是也感到有些內疚。如同九重所說,幸宏在欺騙她。他知道井筒是把凪原誤認成九重告白,卻隱瞞事實。原本幸宏隻是「沒說出口」,但是他現在已經變成了「刻意隱瞞」。


    啊啊啊,這下是要怎麽辦啊……


    幸宏往後一坐,把頭部靠上階梯往後一仰,就看到美冬上下顛倒地站在上麵。堂姊穿裙子的模樣盡收眼底,使他嚇得呆住。


    美冬立刻用手按住裙子轉身離開。幸宏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她就已經走回房間,關上門的聲音讓人覺得莫名的可怕。


    ……不,我沒看到,真的沒看到。


    幸宏維持原狀,為自己找借口。一想到這就是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不禁悲從中來。


    隔天早上,幸宏意外的早醒,比往常提早三十分鍾出門。室外的氣溫比他想像中的還寒冷,而且有種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幸宏比往常更早四十分鍾到校。他在人煙稀少的校內步行,前往教室。走廊的轉角與教室的牆外置放著許多校慶用的紙箱與膠合板。後天就是校慶第一天,幸宏等人的班級正忙在製作主題叫「消除疲勞!大家一起打地鼠!」的人力打地鼠遊戲機。


    (人還真少啊。)


    又不是提早一小時到校,校舍內的人卻很少。幸宏的班上空無一人,他一邊為自己的首次搶先到校雀躍,一邊在自己的桌上放下書包。他看了一下窗外,發現底下有好幾位學生,於是心血來潮地想在校內散散步,便離開教室走到走廊上。


    「!?」


    突然間,有人打開隔壁教室的門,一位少女衝了出來。幸宏無意間看到少女的容貌,不禁想要叫出聲。擦身而過的少女正是凪原,而且如果幸宏沒看錯,她大概還掉著眼淚。


    「……咦?該不會是——」


    幸宏說出心中疑問,可是他卻自然地想起昨天與井筒的對話。他盡可能地不發出腳步聲,走近凪原跑出的教室——即是井筒的班級,悄悄從開啟的門中觀察教室內的情況。


    「!」


    如他所料,井筒站在教室內。他低著頭,不發一語地麵朝窗外站著,不知是不是在看窗外風景。


    幸宏迷惘著不知該不該跟井筒打招呼,但是這時井筒突然用頭去撞窗戶,發出「叩」地一聲。接著用頭撞了窗戶好一陣子,最後還「啪」地用力打了自己臉頰一巴掌。


    是嗎……井筒他——


    他已經跟凪原把話說清楚了。


    幸宏轉頭看向凪原跑走的方向,但是已經看不見她的身影。他再轉過頭麵向靜靜站著的井筒,開始煩惱著不知道現在到底該怎麽辦才好。


    「早啊。」


    幸宏呆站著,結果井筒突然回過頭。他看到幸宏後驚訝地打了個哆嗦,但是又立刻回過神,用低沉的聲音跟幸宏打招呼。


    「……我剛剛人在門外,看到……」


    凪原同學。這幾個字幸宏說不出口。


    「啊啊,嗯。沒關係,這樣就好,我應該早點跟她說清楚的,所以沒關係,你的臉色不必那麽難看。我昨天不是說了嗎?這本來就隻是個單純的誤會罷了。凪原她聽了我的話之後也隻不過是驚訝了一會兒而已,我想她很快就會恢複正常的。事情沒那麽糟啦……」


    井筒說話時的表情看起來也相當沮喪。


    「哈哈。她突然哭出來,讓我緊張了一下。但是這樣一來就萬事ok啦,你說對吧?是我自己太猶豫不決了。」


    井筒繼續幹笑。幸宏也配合他露出笑臉,雖然他並不覺得事情有圓滿結束。


    「……老實說,我心中有個很惡劣的想法。」


    井筒的聲音突然變得很陰沉。幸宏收起做作的笑容,認真聽井筒說話。


    「我上次最後不是和凪原約會了嗎?當時我在想是不是幹脆就跟她交往算了。」


    「你說什麽?」


    「你還記得嗎?在公園的時候,發生氣球被卡在樹上這種老套到不行的事情,對吧?那時,當凪原來到公園之後,我突然一陣心血來潮,想讓她看看我帥氣的樣子。但是當我發覺自己有那種想法之後,我突然覺得一陣作嘔。我認為我自己是抱著『總而言之先交往看看』的心情在對待凪原。」


    幸宏這時才知道,原來井筒的心中有這種糾葛。


    「可是當昨天凪原說她要參賽之後,我覺得我也不能再對她敷衍了事。所以我才……」


    「…………」


    井筒對凪原的態度想必是很認真的吧。他不是隨便跟凪原逢場做戲,而是正麵對凪原表達了自己的心情。


    「啊——可是我們班上的女孩子大概又會對我囉哩囉唆吧。還有,我看我會被社長罵得狗血淋頭,真不知該怎麽跟她交待啊?神庭,你要幫忙我想想借口啊。」


    井筒開口自嘲,似乎是看開了。幸宏回答:「我會跟你一起下跪道歉的。」井筒微笑道:


    「你說的可不好笑。」


    但是,當天凪原卻「因故未到校」。導師在午休時打電話到她家,得到的答案是凪原在早上返家,向雙親表明「身體不舒服」之後就把自己關在房間內。九重得知這件事,在放學後召集小夏以外的所有人到第一體育館屋頂,提議大家一起去探病。


    「要去探病嗎?嗯,反正我們也有必要問問她,是否能參加後天的階梯賽跑比賽。這提議不錯啊。」


    三枝首先點頭肯定。接著三島一臉擔心地打趣道:


    「我想探病也是個重要的活動啊。」


    她讚成的理由有點詭異,但是九重卻也很高興地附和道:「就是說嘛——」天崎清點人數後說:


    「我請司機開車吧。我想到凪原同學家,應該大家一同坐車前往比較方便。」


    九重擊掌叫好:「小泉你真有心。」唯獨幸宏與井筒愁眉苦臉。


    「你們兩個是怎麽了?」


    刈穀用周圍皆可聽見的音量大聲問道。幸宏與井筒如同受到驚嚇般地抬起頭,互相對看一眼後,井筒稍微眯細眼瞳當場正座,幸宏亦與他做出相同舉動。


    「你們在幹嘛?」


    九重不解地站在兩人麵前。井筒抬頭看了一會兒九重的臉,接著稍微低下頭,用力深呼吸一次之後叫道:


    「對不起!我不能去探凪原的病!」


    「我也……不能去。」


    幸宏在井筒之後表態。聽到他們的話,以九重為首,除了刈穀之外的所有人都不解地歪過頭。井筒一鼓作氣地說道:


    「因為我想凪原會向學校請假,就是因為我的緣故!就算不是如此,我也暫時不能跟她見麵,因為——」


    井筒的話到此中斷,他的眼神中流露出各種感情。幸宏在他身旁體會到他的掙紮,隨之緊緊握拳。


    「我在今天早上跟凪原說清楚了,我無法跟她交往!」


    現場一陣沉默。


    九重的眼瞳睜的又大又圓。三島與天崎不敢置信地用手捂住嘴巴,就連原本感覺事不關己的二之宮,也在聽到這句話之後凝視井筒。三枝推推眼鏡,刈穀組起手臂,閉上眼不說話。


    「你……」


    首先打破沉默的人是九重。


    「你說什麽——!?井筒,這是怎麽一回事啊?你們感情不是很好嗎?為什麽會突然變成這樣呢?」


    「不突然,這件事一點都不突然!這件事真的、真的是一場誤會!我根本沒有打算要向凪原告白!」


    井筒一邊抱住頭,一邊痛苦地呐喊。九重驚訝地踉蹌幾步問道:


    「那為什麽你最後還會向她告白呢!?井筒跟凪凪告白是千真萬確的吧?你們是發生什麽問題才變成這樣的啊?」


    此疑問對九重來說理所當然。但是就井筒而言,卻是他最害怕的問題。對他來說,在此時此地,遭受九重逼問這件事,隻會是一種煎熬。


    「……井筒,你——」


    三枝開口說道,但是中途遭刈穀阻止。天崎似乎也想說些什麽,可是她察覺刈穀的視線,沒有出聲。


    「那是因為……」


    井筒無言以對。九重雙眼注視著他,但是他沒有回話。


    「井筒,你回答我啊?」


    九重鼓起腮幫子逼迫井筒說出事實。井筒掙紮許久,勉強擠出話:


    「這我不能說,對不起。」


    幸宏也很自然地跟著低下頭,可是三島卻對他的態度起疑。她向前一步,對幸宏問道:


    「神庭同學,你在幹嘛啊?為什麽你要跟著低頭呢?」


    「唔,你說的對。瓶蓋,難道你知道什麽內情嗎?」


    九重對三島的疑問點了點頭,跟著逼問幸宏。幸宏依然低著頭說道:


    「我早就知道這件事。我了解井筒不可能跟凪原同學交往,卻刻意隱瞞大家,所以……」


    「好啊,你果然欺騙我。瓶蓋,昨天我問你的時候,你不是跟我說沒有隱瞞我任何事嗎?你是小偷!說謊是成為小偷的第一步啊!我要把你綁起來遊街示眾啦!」


    九重鼓起腮幫子,不滿地舉起手臂罵道。三島的表情轉為悔恨說:


    「這樣說起來,你以前也跟我說過,你無法協助我湊合井筒同學跟凪凪。可是你為什麽不把理由告訴我呢?有隱瞞的必要嗎?凪凪是我的好朋友耶,有什麽事是不能跟我說的嗎?」


    三島責備幸巨集,幸巨集無言以對。眼前的井筒沒有說話,自己當然更是不能開口,但是他的沉默卻讓九重與三島更加不悅。麵對不斷質問「為什麽」「為什麽」的兩人,井筒和幸宏除了「對不起」以外無話可說,雙方根本搭不上話。


    「可惡啊——我完全不能接受啦!這是個大問題耶。井筒甩掉凪凪的事雖然也很嚴重,但是你們兩人聯手說謊這件事更是不可饒恕啦。這樣的話,我就幹脆——」


    「優子。」


    刈穀走進九重與井筒之間。他承受九重尖銳的視線與三島充滿懷疑的眼神,按摩了一下自己的肩膀。然後先看了別的方向一眼,靜靜地說道:


    「放過他們吧。我可以了解你想得到一個交代,但是,每個人都有不能說清楚的時候,更何況男人本來就是不擅言詞的生物。我知道你不能接受,可是我拜托你,先不要逼問他們。」


    刈穀說罷,出人意表地對九重低頭拜托。九重「唔唔」地吟詠一聲,嘟起嘴注視了一會兒刈穀,然後歎了一口氣,轉頭看向三島問道:


    「小真,你覺得呢?」


    「……我——」


    三島被九重征詢意見,再度看向幸宏。她的視線冷澈且充斥著無言的憤怒,幸宏隻能繼續低著頭賠罪。


    「我擔心凪凪,所以就算隻有我一個人,我也還是要去探病。」


    說罷便邁步離開。九重丟下「是啊,凪凪的事的確令人擔心」這番話後,也跟著三島離去。途中還拉住一臉困惑的天崎手臂,帶她一同前往。


    「小二,一起來吧。」


    九重呼喚二之宮,但二之宮回答﹒


    「……呃,我可以選擇去社團活動嗎?」


    二之宮對不滿地回答「真拿你沒辦法耶」的九重低頭後,也離開了屋頂。這樣一來,第一體育館屋頂就隻剩下四個男生了。


    「這下可真傷腦筋啊。不過也罷,反正這件事本來就是遲早要麵對的。」


    三枝一邊露出苦笑,一邊喃喃說道。刈穀搖了搖頭說﹒


    「別那麽喪氣。在這個世界上,可以完美解決的事本來就很少。」


    「……說的對,不要緊的。這件事完全都是我不好,所以……」


    井筒雖然如此回答,但是他看起來還是相當沮喪。


    「話說回來,我們後天要怎麽辦?凪原的事就算了,你總不會甘願因為一場誤會而跟人家低頭吧?到時我可以代替凪原出場,所以你們可不要疏於準備。」


    「我們同時還要準備校慶哩。那麽,把握時間開始做事吧。」


    「三枝,你跟幸宏一起處理校慶的事宜。井筒,你跟我去練習階梯賽跑。」


    刈穀跟三枝單方麵地做出決定,逼迫幸宏等人起身行動。刈穀強硬地帶走井筒,幸宏見狀小聲地對三枝問道


    「讓現在的井筒去奔跑,不要緊嗎?」


    「正因為是現在這種狀況,才要讓井筒跑啊。動一動身體,應該可以讓他的心情比較舒緩吧。倒是神庭,你看起來也有點沮喪啊?」


    三枝說道,他眼鏡下的眼神看起來變得有些尖銳。幸宏露出微笑回答:


    「老實說,是這樣沒錯。」


    「女人心,海底針啊。」


    三枝說罷露出微笑,然後打開筆記型電腦。


    事發隔天,狀況更加惡化了。


    幸宏一走進教室,吉田跟渡邊就來勢洶洶地接近他,把他逼退到走廊後,勾搭上他的肩膀。吉田還小聲發問:「發生了什麽事?」


    「啥?」


    「我在問你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不是指你,而是指『月之女神』和井筒之間的事。他們倆的事在我們班的女孩子之間鬧得凪凪雨雨的,聽說凪原同學班上更是嚴重哩。剛剛井筒好像被女同學包圍,雙方大吵了一架。」


    「不過,井筒好像在不久前先離開了教室。剛剛他們真的是互罵罵得很大聲哩,連尖叫聲都傳出來了。」


    渡邊也加入對幸宏說道。從他們說話的態度看來,他們是真的擔心這件事。


    「『守護隊』的人也一直在嚷著要行刑,真不知是怎麽搞的。你應該知道一些內情吧?」


    「快告訴我們!我以『女神委員會』會


    員的身分拜托你!請你透露情報!」


    「…………」


    幸宏思索一會兒後,覺得隻透露事實應該沒有關係。況且就算自己不說,吉田等人恐怕也遲早會聽到真相。


    「井筒向凪原收回了告白。他跟凪原說他當時認錯人了,就這樣。」


    「天、天啊!」


    吉田驚訝地踉蹌幾步,渡邊也「喔喔」地嚇得張大嘴巴。接著他們倆同時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來如此,難怪有些『守護隊』隊員的表情看起來像是鬆了一口氣。可是既然如此,為什麽那群女孩子的反應要這麽激烈啊?井筒拒絕凪原的方法有那麽缺德嗎?」


    「我想不是如此。」


    幸宏立刻為井筒說話。


    「我認為是她們自作主張,擅自發怒而已。雖然凪原同學有受到傷害,但是周遭的人太未免太多管閑事了,真叫人受不了。」


    幸宏的口氣有點差。這時,一位元少女進入幸宏的視界內,這個人就是三島;她大概有聽見剛剛幸宏所說的話吧。三島穿過幸宏等人麵前,並在擦身而過時瞪了幸宏一眼。


    「……喂,你跟你女朋友吵架了嗎?」


    渡邊小聲問道。幸宏不高興地搖頭否認:


    「她不是我女朋友。」


    吉田與渡邊似乎被他的語氣嚇到,沒有再多說什麽。


    接著早自習時間開始,直到第一堂課來臨,井筒也沒有回教室。幸宏在下課時間有偷偷跑去觀察井筒班上的情形,他們班上的女同學圍在一起竊竊私語,其餘的男同學全都尷尬地對其視而不見。後來教室內有一位女孩子察覺到幸宏站在走廊,幸宏一看到她回過頭,就立刻慌張地逃回自己班上。


    第二堂課結束,十分鍾的下課時間再度到來,幸宏利用這段時間尋找井筒。他首先前往彼此的老地方——第一體育館屋頂。


    毫不費力地就在那裏發現井筒。


    「啊,找到你了。」


    「……嗨。」


    透過鐵網眺望遠方的井筒,聽到幸宏的說話聲之後,轉過頭向他打招呼。屋頂沒有其他人,幸宏並排站在離井筒稍遠的地方。幾隻鳥兒飛過陰暗的天空。


    「我翹課了。」


    井筒注視著遠方說道。


    「如果我再抽個煙,就完全變成不良少年了吧。」


    「你不抽嗎?」


    幸宏對井筒問了奇怪的問題,使他苦笑著回答:


    「我才不抽哩,你當我是什麽啊。」


    「歹勢、歹勢。」


    「……老實說,我真想知道別人怎麽看我的哩。你應該也知道,我們班的女孩子很囉唆吧。我弄哭凪原的事現在全班都知道了,我看八成是那群成天追著凪原跑的家夥們告的密。然後那個叫山田的女孩子又很神氣地跟我說教,我一時火大,不禁凶了她一句,接著我們就吵得沒完沒了,最後我就很不爽地在這優雅地翹課啦。啊——我真傻。」


    「…………」


    幸宏沒有麵向井筒,默默地眺望著遠方。井筒也沒有看向幸宏,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


    「沒辦法,這件事本來就是我不對,可是那些一提到凪原的事就反應過度的女同學也有錯啊。她們很凶的對我說:『我們在擔心凪原同學,你怎麽可以說這件事跟我們沒關係呢!?』真的是煩死人了,拜托她們別隨便插手管我跟凪原的事好不好。」


    「沒辦法,她們是凪原同學的朋友啊……」


    「朋友嗎?哈哈,原來她們算是朋友啊。」


    井筒突然揚起嘴角笑了出來,態度有點隨便。但是他的眼神卻不帶任何笑意。


    「我以前應該跟你說過,我在班上算是個問題人物。該怎麽說呢?我總是一個人特立獨行吧?隻要有活動我就會一個人興奮過頭,而且隻要看到低調的人就會不高興。簡單來說,我就是那種不管三七二十一,隻想著要炒熱氣氛的人。但是我的做法卻會讓大家越來越沒趣,所以我從小學開始就一直被當成是個傻子。可是,小學的時候還好,到了國中之後,我身邊的同學全都避著我。老實說,我根本不覺得我身邊有朋友。」


    「…………」


    「我也不覺得那樣有什麽不便。反正我在班上還是有可以聊天的對象。隻不過,我在假日時的確沒有可以相約出去玩的死黨,也沒有會在學校以外地方見麵的同學。」


    「…………」


    「正因為如此,我無法理解大家口中所說的朋友到底是什麽樣的感覺。可是啊,在我看來,惡婆娘她們的態度根本就隻是表麵功夫而已。不知道為什麽,她們就是給我那種感覺,隻不過是偽裝成凪原的朋友在找麻煩罷了。」


    「…………」


    幸宏不知該回答什麽才好。當他在思考該如何回應時,校內傳來了上課的預備鈴聲。


    「喔,糟糕,你該回教室上課啦。」


    井筒說罷看向幸宏,可是他並沒有離開。


    「我沒關係。」


    幸宏簡短回答,但是井筒卻搖了搖頭說道:


    「回去吧。你要乖乖去上課,不然會給『階梯社』添麻煩的。我一個人還有辦法辯解,可是如果連你都翹課,大津一定會修理我們的。」


    「…………」


    雖然井筒這麽說,幸宏還是猶豫了一下。井筒用眼神敦促他,幸宏這才點了一下頭說:


    「我等會兒再來找你。」


    說完便走回教室。


    神庭離開後不久,現場變得一片寂靜。不隻屋頂,連井筒周遭都顯得杳無人煙。而且從此地所見,新校舍特別大樓似乎也空無一人。


    「……真叫人懷念。」


    井筒脫口而出。懷念感。對,是一種令人懷念的感覺。與自己相同年紀的少年少女現在大概還在眼前的建築物內上課吧,但是自己卻一侗人待在別的地方。從小學到國中,直到現在自己都沒有翹過課,感覺上過的是日複一日的每一天。


    『你必須加強學習人際協調性。』


    這是我小學導師對我說的話。


    『你識相一點好不好。』


    這是我國中同學對我說的話。


    『你根本不懂啦。』


    這句話是誰說的?這句台詞我聽過太多遍,記不清是誰跟我說的了。或許是我自己對自己講的也說不定。


    「你根本不懂啦。」


    井筒嚐試對自己說道。原來如此,聽起來真熟悉。這次的事也一樣,自己根本就不懂。自己完全不識相,同時也一點都沒有表現出人際協調性。雖然想跟凪原好好溝通,可是失敗了。雖然不想跟山田等人爭論,卻出口怒罵了。如果自己可以更成熟,更低姿態的應對,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但是,自己卻沒有那種冷靜的判斷能力。


    「你根本就不懂啦。」


    井筒坐下來,再一次喃喃說道。


    然後他茫茫然地想起一些往事。他從國中三年級時的冬季開始回想,當想到自己與九重初次見麵的情景時,便開始感覺周遭有人出現,原來是午休時間到了。「神庭會再過來嗎?」井筒這麽想著。這時特別教室大樓的門打開——


    「你在這啊。」


    一年級的學年主任大津出現了。


    「……嗚哇,我真衰。」


    他就被大津帶回教職員辦公室。


    「那麽,告訴我你翹課跑到屋頂去幹什麽吧?」


    井筒位在教職員辦公室的一角。大津讓他站在自己麵前,然後在自己的席位就坐發難。


    「我身體有點不舒服,所以跑去屋頂呼吸新鮮空氣。」


    井筒幹脆地說出自己所想的借口。


    「喔喔?你身體不舒服的


    話,不是該去保健室嗎?」


    「在保健室吸不到新鮮的空氣。」


    「那你也吸太久了吧,你整個上午都待在屋頂耶。」


    「因為我的身體一直不舒服。」


    「……井筒。」


    「是。」


    「什麽叫做新鮮的空氣啊!你少胡說八道了!」


    大津「碰」地用力拍桌。井筒雖然轉開視線逃避大津,但還是忍不住顫抖了一下身子。大津的麵貌相當可怖。


    「今天早上你們好像鬧得很大嘛。」


    接著大津突然冷靜地開始說道,井筒看了大津一眼。大津麵朝旁邊繼續說道:


    「井筒,你知道人際協調性這個詞語嗎?」


    又來了……


    井筒非常不耐煩,他又聽到了這句老話。在這種思維下,不管任何事情,永遠都是多數的一方正確。


    「我啊,不喜歡那句詞語。」


    「?」


    然而,大津接下來所說的話卻出乎井筒的意料之外。


    「正確來說,我是討厭隨隨便便就說出『人際協調性』這句詞語的家夥。所謂的人際協調性,並不是指一概同化,而是指認同彼此的想法差異,並且互相禮讓。如果雙方不懂得互相理解和尊重,人際關係的協調是絕對不可能辦到的。」


    「…………」


    「井筒,你下午給我去上課。我不知道你碰上什麽事,也沒辦法挺你到底。但是身為學年主任,我不可能不去管教翹課的學生。所以你至少不要被貼上『翹課學生』這個標簽,因為那麽做隻會讓你的立場更糟。而且翹課這種事情拖越久,就越難下決心回教室上課。再說,你碰上的真的是那麽不得了的難事嗎?」


    「…………」


    「我要說的就這些,你回去吧。」


    大津說完話,抬頭看向井筒。井筒低頭答謝後走出教職員辦公室,他聽到大津在背後叫道:「l—4的導師在哪兒?」


    「井筒……」


    神庭出現在教職員辦公室門口。他的眼神充滿疑問,但似乎不知該如何開口。井筒看到幸宏,露出賊笑說道:


    「傻——瓜。」


    然後輕輕戳了一下幸宏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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