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四日星期四。這一天是第三天直接對談,天空下著雨。


    幸宏穿著雨衣,向大家道早。黎明開始下起的陣陣細雨很冷,配合宛若冬季的早晨空氣,讓幸宏身子有如寒冰侵骨。但是因為從宿舍前來的學生當中,有些人和他熟識起來,所以他並不想因為畏寒而休息。


    (……我必須要找出反敗為勝的機會才行。)


    幸宏一邊撐著雨傘等待學生到來,一邊心想。目前對談的主權還是在禦神樂手上,他覺得再這樣下去,等到對談結束,還不到最終演講,就等於已經輸了選舉。倘若整體局勢都對禦神樂有利,那麽除非自己能在最終演講讓大家跌破眼鏡,不然根本不可能反敗為勝。然而,幸宏並不認為自己有本事能讓大家跌破眼鏡。


    就算知道隻能不斷努力,前途也還是困難重重啊……


    籠罩一片灰白色的天空和冷冽的寒風吹著。幸宏看著遠方的黑色雨傘,吐出白色的氣息。


    井筒在徹夜未眠的情況背誦演講稿。


    盡管他接下了擔任神庭推薦人的工作,到目前為止做過的也隻有道早問候,而且次數僅有一次。雖然他可以很早起床,可是總因為忍不住睡回籠覺的關係,至今尚未準時過。


    (我絕不能讓他一個人吃苦。)


    井筒死命熟記徹夜構思的演講稿,從早上開始就不斷反覆振奮自己的精神。


    刈穀在教室沉思。


    目前局勢是禦神樂占上風,神庭仍然給人處於弱勢的印象。整體氛圍無疑是對禦神樂有利,再這樣下去,三年級生的選票會流動到禦神樂那邊。學生會幹部對三年級生來說,根本無關緊要。因為下一任學生會正式上任是第三學期之後,那時大半的三年級生都會準備考試請假,所以下任幹部對他們而言,隻是可有可無的存在。對於選舉不感興趣的學生,會依照當時的氛圍隨便投票。那樣一來,大部分的票數都會流到禦神樂那邊。


    (我們是有在動作,可是……)


    就算刈穀再怎麽為神庭聲援,如果他自己不能抓住反敗為勝的機會,那就不可能得到決定性的成果。不過,他也差不多該有些表現了。


    ……再來就是看運氣吧?遊佐說神庭有「力量」,如果真有這回事,那就快抓住機會。


    刈穀在不知不覺中,緊緊閉上眼。


    九重興高采烈的奔過教室前的走廊。


    到了午休時間,第三次的直接對談開始,這次對談的主導權也是在禦神樂手上。幸宏雖然覺得抓到了竅門,卻還無法找到對手的漏洞加以攻擊。他甚至覺得,禦神樂似乎能隨心所欲操縱主持人加藤。


    「下一個問題。」


    加藤念出新的問題,那是來自現任風紀委員長的提問。


    「『目前的學生會,各幹部之間的聯係與配合狀況不佳。請告訴我你們要如何記取現在該反省的地方,並且在下一任學生會改善幹部之間的聯係呢?』這可以說是內部告發啊,請問你們怎麽想呢──禦神樂同學,請說。」


    又被禦神樂搶先一步。這是幸宏早就想過的問題,所以他很想先回答。對兩人共同的問題,答案大多都是大同小異。這樣一來,後回答的人就會顯得表現平平,不夠搶眼。幸宏雖然清楚這點,但就是無法搶在禦神樂之前答題。


    「雖然難以啟齒,可是我聽說目前學生會的狀況很糟。」


    禦神樂刻意低聲說道:


    「據說本來應該配合議決事項召開的幹部會議一直停擺,由學生會長擅自蓋章決議事項,我認為這等同是背叛學生信賴的行為。而且就連隻要各委員會配合好,就可以確保足夠人手的風紀檢查,都要請執行部加派人手協助,我對此事實相當不滿。我一再重申,現狀就是有這些多餘的事物造成學生不必要的負擔。」


    幸宏不禁咬牙。他並不清楚學生會的現狀,所以無法一針見血的反駁禦神樂的答案。可是,禦神樂正在批評遊佐,他對此感到有些莫名的不悅。他並非感謝遊佐,隻是他對遊佐也沒有負麵的印象。


    「我當上學生會長之後,會強製所有幹部出席會議。讓幹部有機會互相討論,為學生會的工作盡力。隻要钜細靡遺的清楚討論過所有議決事項,在分擔工作給各班級幹部時,就可以將負擔減至最小。我──」


    幸宏忍不住舉手,他想要盡可能提出反論。本來打算在禦神樂換氣時舉手,可是速度遲了一些。不過,禦神樂卻停止說話,對加藤使眼色。


    「啊,神庭同學,請說。」


    幸宏不得不承認自己舉手的時機很不合時宜,他努力讓自己冷靜問道:


    「你說要強製幹部出席幹部會議,請問有什麽具體方法嗎?」


    並看向禦神樂。她不急不徐的點頭,再度侃侃而談:


    「首先,無正當事由一律禁止缺席會議。無可奈何必須缺席時,一律需請人代理參加。幹部會議每次都會記下會議紀錄,我們會一並記下出席者的姓名,公布在校內的公布欄。


    如果有人隨意缺席,那麽名字就會公布於全校,同時我也會加以叮嚀。如果屢勸不聽,那我也有請對方辭去職位的覺悟。所以,請各位在最終演講的時候選賢與能,思量到底哪位候選人才會認真處理學生會的工作。就算隻是信任投票,也請不要馬虎決定。


    這樣的回答你滿意嗎?」


    禦神樂微微歪過頭,理所當然般的答道。她的用詞雖是在詢問,但其實是確認的意味比較濃厚吧。幸宏覺得沒有地方可以挑毛病,可是也不想就此了事,刻意再追問:


    「謝謝你。不過,可以請你具體的告訴我何謂正當的理由嗎?」


    「好的。」


    禦神樂露出笑容回答,絲毫不改自信滿滿的神色。難道說不管怎麽提問,也都無法攻擊到她的要害嗎?


    「首先是因病請假,或是早退的情形。這種情況下要找代理人也不方便,所以會由我們請副委員長代理。


    其次,如果被師長傳喚,那麽遲到也沒關係。若事前就知悉,要找人代理應該也不難。


    另外,我想偶爾也會有不得不認可的例外事由,但是有急事之類的一概不予承認。一個月一次的幹部會議是慣例,而且日期早在兩個月前就決定了。決定時也確認過各委員長的時間,所以絕不允許之後的行程優先於會議。」


    「如果是社團活動呢?比方說突然決定要舉辦練習比賽之類的。」


    「我不允許,請他們以學生會的會議優先。」


    禦神樂毫不猶豫的回答問題。幸宏不禁暗暗乍舌,她對幹部真的是毫不留情。不對,難道是因為她預計各個委員長都會由自己的人馬當選,所以打從一開始就不擔心幹部之間的問題?這樣一想,就能理解為什麽她的態度如此強勢。


    「可是,也有學生希望可以社團和學生會兩者並進吧?為了他們著想──」


    「我不允許。想要為社團活動努力,就請專心留在社團,不需要勉強自己來參加學生會。」


    幸宏才說到一半,禦神樂就強勢且斬釘截鐵的插話,她大概已經沒有興趣繼續這個話題了吧。雖然才第三天,可是幸宏已經可以感覺出她言行舉止的意涵。幸宏認為再問下去也沒有意義,於是吸口氣打算結束話題。


    就在這時,禦神樂突然露出壞心的笑容說道:


    「啊啊,對不起,你是擔心你的朋友吧?」


    「什麽?」


    出其不意的答案讓幸宏呆住,他不了解禦神樂的話中含意。


    「你跟健美社那位參選體育委員長的同學是好朋友對吧?我看你們每天都站在一起跟同學道早呢。」


    幸宏全身漸漸發熱,他的確每天都和那位巨人一起對學


    生道早。可是,那單純是因為其他候選人都和幸宏等人保持距離的關係,他並沒有與巨人刻意共事的感覺。


    「我想,為了鍛煉肌肉而忙得無法出席幹部會議,這不能算是理由啊。抱歉囉。」


    禦神樂故意俏皮的說道,她的說話聲很明顯是輕視健美社,一旁的加藤也低下頭忍笑。從幸宏的位置雖然看不見,不過控製室的學生大概也在笑吧。


    幸宏很憤怒。


    他跟健美社的人關係並不算要好。


    卻跟他們有些緣分。


    而且還被他們(單方麵的)稱為同誌。


    第一學期時也曾受過他們的幫助。


    在運動會時,雖然是受到強迫,但也跟他們一起演出應援團比賽。


    或許就是因為如此,幸宏不能忍受禦神樂輕視他們。


    他挺身而出,對麥克風叫道:


    「不要取笑肌肉啊!!」


    一刹那間,加藤「噗哧」一聲失笑,急忙別過頭。


    禦神樂瞠大眼睛,收起臉上遊刃有餘的笑容。


    然後身後的控製室也變得鴉雀無聲,原本嘲笑健美社的氛圍消失無蹤。


    「…………啊。」


    播音室一片寂靜。


    幸宏思索一會兒後,勉強說道:


    「……我覺得你這樣對肌肉太失禮了。」


    加藤笑得四腳朝天,亂了陣腳的幸宏回看背後的控製室,可是室內的學生也都在哈哈大笑。他不知如何是好,改為看向禦神樂。幸宏以為她應該會保持冷靜,但是至今一臉心有餘力的禦神樂,如今卻閉口不語,憤怒的直發抖。幸宏狼狽的提問:「你覺得如何?」結果連她也轉過頭去,不做回應。


    「……啊,呃──」


    幸宏遲疑了一下,決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結束節目,轉而對攝影機說道:


    「那麽我們明天再見……請各位收看……敬請期待。」


    節目就這樣草草完結。


    幸宏帶著一片懊悔走出廣播室,快步返回教室。禦神樂似乎想和幸宏保持距離,刻意往反方向走去。他感覺正在度過剩餘午休時間的學生們的視線很刺人,不,與其說刺人,不如說是很不舒服。總覺得每個擦肩而過的人都用溫暖的眼光在看他。


    「啊!你這家夥!」


    當他走在第二校舍的走廊,有位男學生從教室奔出,站在門前對他怒吼。幸宏緊張的停下腳步。


    「你剛剛害我笑得牛奶都噴出來啦!你要怎麽賠我啊!」


    男子喊叫的同時,教室內傳出一陣爆笑。看來剛剛的節目逗到了他們的笑點,讓他們跟加藤一樣哈哈大笑。幸宏立刻低頭道歉:


    「對、對不起!我很自然的就說出肌肉……」


    開口之後,幸宏又覺得自己說錯話了。可是,站在門前的男學生卻喊道:「你胡說什麽。」這回不隻教室,連走廊上的學生都笑個不停。幸宏以為對方在發怒,但是抬起頭一看,他卻露出一臉笑容。


    「加油啦,你滿有趣的耶。」


    說罷輕拍幸宏的後背。當幸宏還反應不過來,他已經返回教室,和同學笑成一片。


    「謝、謝謝你。」


    幸宏再一次深深低下頭,心中帶著無比的感謝。然後也對走廊上的學生們點頭致意,臉上自然而然的露出笑容。接著──


    「同誌,神庭幸宏同──────學!」


    他看到巨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來。


    「我們一直都相信你啊!」


    巨人擋在幸宏麵前,不給他逃走的機會。隨後展現出宛若寄宿著從地層湧出般的怒吼的雙臂肌纖維群:「呼哦哦哦哦!」一股熱氣從巨人的嘴唇吐出。


    「我、我心髒的躍動跟上臂二頭肌連成了一體!正在呼應朋友熱烈的呼喚啊!來吧,盡情傾聽我、感受我。享受我燃燒的肱三頭肌的吐氣!!以及肱橈肌的呼吸!!還有淺指屈肌的肌肉線條吧!!我今天熱烈的歡迎你啊!!」


    巨人隨著怒吼脫去製服外套。連解開襯衫的扣子都嫌煩,在解開兩顆扣子之後,就直接使力撕破衣服。拋開身上的襯衫,隨心所欲的揮舞上肢。空氣發出陣陣聲響,名為熱氣的厚實牆壁在巨人的雙臂形成,然後馬不停蹄的做出正麵雙手二頭肌。熱氣豪邁的放射出去,強力隆起的上臂二頭肌的岩山浮現靜脈的道路。巨人的肌纖維孔武有力,欣喜的震動。然後外腹斜肌為了浮現倒三角形的形狀,暗自開始展現身手。展翅翱翔吧,廣背肌!為了刻劃出你雄偉的羽翼,將我的側腹縮緊至極限吧!


    「爆發啦!那是前所未聞的倒三角形肌肉爆發啊!」


    「內角一百八十度!?那是超越人類智慧的正三角形啊!」


    「使勁再使勁、使勁再使勁,將肱三頭肌提升到登峰造極的地步!他的肌肉無懈可擊啊!」


    突然間,無數肌肉男從周圍的教室飛奔而出。甚至有人懶得從門出入,直接從窗戶飛跳。不但如此,還有數位強者打開走廊上的窗戶,一躍而入。


    「在這裏!這裏的肌肉猛男們正在燃燒啊!」


    「可惡,我的僧帽肌按捺不住啦!我興奮發抖的想要和你一較高下啊!」


    猛男們的小腿三頭肌受到背麵背闊肌伸展突如其來的強襲,頓時失去力量,一個不穩,膝蓋著地。可是,巨人沒有就此落敗。他立刻舉起雙手做出回轉動作,向前踏出一步,也就是做出所謂的側麵胸大肌。雄雄鼓起的大胸肌、三角肌、上臂二頭肌、股四頭肌,仿佛像是要眾人注視其厚實度般的高歌。熱情、有力、雄壯。現在,巨人的肉體重新降臨在灼熱的大地。


    「人體炎夏警報!?那個肌肉厚實度簡直是犯規啊!」


    「快爆裂了啊!大胸肌炸彈就快完成啦!」


    「再往上衝!再將肌肉往上衝啊!」


    「他現在好猛啊!那個三角肌根本是無敵狀態耶!」


    「再使力、使力!連錘狀肌都不要放過啊!」


    猛男們的競演即將達到最高潮。圍繞巨人的猛男們散發出一股緊張的氛圍,隻要有一人疏忽,陣勢就會瓦解。眾人不禁要對如此危險的肌纖維收縮倒吸一口氣。


    然後,那個人出現了。


    「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空氣在震動。猛男們的視線集中在一點,瞠目而視。


    「開創新世代的肌肉都聚集於此了嗎!那我也不得不全力以赴了。就算我會在此筋疲力盡,肌肉也沒有一絲後悔!」


    猶如光頭的岩石。跟他壓倒性的存在感比起來,連巨人都隻能算是「弱不禁風」。他逼退猛男們,一步一步接近。地板,不,整個校舍都在搖晃。或許是錯覺,可是光頭猛男似乎讓足以撼動校舍的壓力充斥於內部,隻要一釋放,弱小的人大概會立刻被擊倒吧。


    「你是……前任社長合田……你應該已經淡出了啊。」


    一位平頭猛男背對巨人,擋在光頭猛男的麵前說道。光頭猛男露出狂妄的笑容回答:


    「我想看看你們是否真的擁有足以開創新時代的肌肉。」


    「……有意思,請不要以為我會一直追逐你的廣背肌啊!」


    平頭猛男以怒濤之勢做出背麵背闊肌伸展。僧帽肌被陽光映射的冷冷發亮,大圓肌和廣背肌的擴張讓人感覺後背比平常更寬上許多,豎脊肌向上伸展的模樣也相當美妙。刻劃細致的肌肉曲線,傳導微微浮起的汗珠,宛若是潛藏在危險山脈的一道瀑布。


    「好遼闊!好遼闊,太遼闊啦!那是涵蓋一切的悠久大地啊!」


    「我們會被無限浩瀚的大地所吞食啊!」


    「振翅啊!就此高飛吧!」


    驚歎聲此起彼落,平頭猛男將帶有絕對自信的背麵背闊肌伸展轉為背麵雙手二頭肌。原本讓人以為是恒久不變的浩瀚肌肉大地,驟然轉變相貌為陡峭的山嶽地帶。大圓肌的纖維隨著雙臂揮起,沸騰的呻吟、扭動、最後逼出肌肉。至今信奉為永恒真理的事物,輕而易舉的被粉碎。那裏浮現的是從來無人抵達,即便是千軍萬馬也不容侵犯的山脈群──廣背肌所描繪出的肌肉危險地帶。


    「肌肉曲線好犀利!犀利曲線革命就要爆發啦!」


    「一夜之間改變姿態,難道這是奇跡般的大陸移動嗎!?」


    「肌肉在憤怒!肌肉真的在憤怒啊!已經沒有人可以阻止了!!」


    眾人的驚歎聲轉為驚恐,平頭猛男的健美動作讓周圍猛男不得不跪下。他們的大腿股四頭肌搖晃不已,股二頭肌和內收肌群逐漸化為無力。能夠承受住這波衝擊的隻有一個人。


    「很好,你又更上一層樓啦!」


    光頭猛男一邊展現腹直肌,一邊向眼輪肌使力。他的目光內帶有驚訝,也帶有疼惜。


    「那你接下吧!這就是我最後要告訴你的話!!」


    岩山飛動。


    在場所有人都陷入這種錯覺,然後被氣壓爆射的奔流拍打。岩石將雙臂擊於腹前,讓全身的肌纖維,不,全身的肌細胞覺醒。前頭肌、顳肌、頰肌、眼輪肌、口輪肌、胸鎖乳突肌、僧帽肌、大胸肌、腹直肌、前鋸肌、廣背肌、上臂二頭肌、肱三頭肌、肱橈肌、橈側屈腕肌、側屈腕肌、內轉肌、縫匠肌、髂腰肌、大臀肌、股四頭肌、股二頭肌、半腱肌、半膜肌、腓腸肌、前脛肌、長指伸肌直到小腿三頭肌為止,讓各種肌肉展現爆縮反應,做出一個最真實的自選動作。光頭猛男綻放最耀眼的光輝,作為對後輩的餞別禮。


    「……啊啊,好美。」


    「是藝術,藝術展現在世間啊。」


    「…………社長。」


    在一片讚歎聲中,平頭猛男淚如雨下。光頭猛男用力點頭說道:


    「之後就拜托你了。放心吧,又不是再也碰不到麵。隻要你們繼續走在肌肉之路,就總有一天會再相會。我很期待那時的到來!」


    光頭猛男舉起手,高聲宣告:


    「願肌肉榮光永存!」


    「榮光永存──!」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猛男們怒吼。光頭猛男靠近平頭猛男,兩人熱情擁抱。


    然後請神庭和自己握手。


    「神庭幸宏同學,我們都支持你!」


    「啊,謝謝……」


    幸宏忍受著足以捏碎他的握力,的邊和肌肉的誌士熱烈的握手。


    不知為何,周圍響起了溫暖的掌聲。


    來了,他真的掌握了機會!


    刈穀在爆笑餘韻猶存的教室內,咽下一口口水。


    這隻是單純的偶然。禦神樂不過是故意調侃幸宏,而健美社被拿來開玩笑的事,在本校也可說是司空見慣。事實上,學生雖然覺得禦神樂說的話有違禮儀,可是還是露出了帶有嘲諷意味的笑容。平時話題大概會就此結束,神庭應該會在嘲諷的氛圍中,狼狽的找藉口推辭,眾人也隨之失笑,一邊接受他的推托之詞。照理說應該是這樣的。


    可是,現實卻讓人跌破眼鏡。神庭在大家都會退步的場麵,刻意挺身而出。嘲笑健美社的行為本來就有問題,大多數學生對此也有所理解,因此他們在為禦神樂的說詞失笑時,一定也有在內心某處抱持罪惡感。


    這時,神庭鼓起勇氣說出一句話。即是他說的不是什麽有趣的發言,卻也讓人可以不必暗自嘲笑,而是開懷笑出聲。他應該完全沒有計算到這點,可是其行為讓他在大家的內心裏站上了「好人」的位置……這是個機會。


    隻要在此讓眾人對幸宏身為學生會長的手腕也有好評價,局勢就有可能大幅傾向幸宏。


    開始行動吧。


    刈穀微微一笑。突然間,他看到九重快活的奔過走廊。


    放學後,九重在新校舍特別大樓一樓的走廊上奔跑。


    九重並不是在進行階梯賽跑。她於某間教室門前停下,豎起耳朵聆聽。確認室內有人之後,拉開教室的門。


    「你好你好你──好!」


    九重大力拉開門,得意的衝進教室。坐在對麵看書的兩位學生聽到聲音,訝異的轉過頭看向九重。


    「你、你想幹什麽!?」


    室內共有一男一女。從製服上的襟章和領結看來,他們倆都是二年級生。九重無視男學生的問話,快速的走到兩人身旁。


    「請你們協助連署活動!」


    「什麽?」


    「我是『守護冷門社團、同好會協會』的會長九重優子,請多多指教。」


    自我介紹的同時,遞出一本筆記本。九重輕快的翻頁,打開空白的頁麵。


    「你們是天文社吧?」


    九重問道,然後男學生依然訝異的回答:「是的……」


    「你們就是社員隻有兩人的天文社對吧?」


    男學生的臉頰抽搐一下,小聲回答:「嗯。」九重歡欣的將筆記本推到他麵前說道:


    「麻煩天文社的各位在此簽名,讓我們一起來抵製對冷門社團、同好會的差別待遇吧。」


    「……抱歉,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男學生歪過頭,偷偷打量女學生的神色。她抬頭回望男學生,同樣是一頭霧水。


    「天啊!」


    九重裝出很吃驚的模樣。


    「你們竟然不知道?現在我們冷門社團的社員正遭受逼迫啊。」


    說罷,九重拍桌示威。男學生聽不下去九重的話反駁道:


    「請不要說我們冷門,天文社是曆史悠久的社團。」


    「這樣啊──」


    可是九重對這種反論早已司空見慣。因為這幾天已經有許多學生都跟她抱怨過同樣的話,而九重至今未嚐敗果。


    「那真是不好意思啊──這樣啊──原來你們不是冷門社團──可是,說不定你們會被化學社吸收合並呢……」


    九重說出事前調查到的傳言,兩位社員臉色驟變。


    「『化學社的社員眾多,又經常在做有趣的研究。相對的天文社隻有兩個人,活動內容也就隻有學習天文知識,應該沒有必要單獨成立一個社團吧?』坊間有不少這類意見呢──」


    九重看向遠處說道,男同學開始發抖。


    「也有很多人說:『直接讓他們跟化學社合並就好啦。』耶──」


    九重轉過身,麵對反方向繼續說道。原本冷靜的女學生也開始坐立不安。


    「話說回來,處於同樣狀況的物理社倒是承認自己是冷門社團啦。」


    還若無其事的翻到物理社眾人連署的頁麵。


    「唉,真可惜。不過沒辦法,因為本人都說不是冷門社團啦,我也不能強迫。要是天文社就此消失,那也無可奈何啊。沒錯、沒錯,無可奈何啊。」


    九重刻意悲愴,寂寞的說道,同時一邊向後退。當她走到開啟的門前,男學生表情苦澀的叫道:


    「等、等等!不,請你等一下!!」


    九重臉上頓時露出賊笑。


    「……總之,可以先請你告訴我們是發生了什麽事嗎?」


    男學生謙卑的問道。九重故意裝模作樣一會兒,再朝兩人走近,小聲問道:「你們想知道嗎?」


    「請、請告訴我。」


    兩人一同點頭,九重笑著打開筆記本說:


    「目前冷門社團正麵臨存亡的危機啊。」


    然後突然露出嚴肅的表情,一口氣說道:


    「現在學生會正在舉行選舉對吧!有個叫禦神樂綾女的學生會長候選人,她在午休的廣播節目表示,要棄冷門的社團和同好會於不顧啊!她的語調雖然不是如此,可是意義就是這樣!換句話說,現在正是天文社的存亡關頭。冷門的社團應該要聯合起來才對!」


    「……啊,是這樣啊。」


    然而對方的反應卻非常遲鈍,九重打量他們兩人問道:


    「這間教室是天文社借來當社辦使用的吧?」


    且露出惡棍般的表情威嚇兩人。男學生挺身保護女學生。


    「是這樣沒錯……」


    「啊啊,好可憐啊。」


    九重搖搖晃晃的後退幾步,跪倒在地上。


    「再這樣下去,這裏會被沒收吧。天文社被化學社吸收之後,失去社團的立場,重要的活動場所也會被奪走啊。」


    「你說什麽?」


    男學生焦急的走向九重。


    「那是什麽意思!?」


    「……我說過啦,那個叫禦神樂的人打算消滅冷門社團啊。她要壓榨冷門社團手上微薄的資源,造福某些大勢力的社團。真是暴虐無道。」


    九重說的話有許多加油添醋的地方,可是男學生無法正確判斷,隻能錯愕的低頭看著九重。然後看著事態發展的女學生視線,也開始在九重跟男學生之間不斷轉移。


    「所以,我們一定要團結啊。我『守護冷門社團、同好會協會』會長九重優子,現在正在召集大家連署簽名抗議!請你在此簽名,一起保護我們的權利吧!」


    「保、保護我們的權利吧!」


    男學生跟著叫道。「來。」九重笑容滿麵,遞出筆記本,同時也不忘給他簽字筆。


    就這樣,又有一個社團加入了「守護冷門社團、同好會協會」。


    「再見──」


    九重向天文社的兩人揮手告別,離開教室。她再度於走廊奔跑,臉上不禁露出笑容。


    九重的閃電攻勢持續已久。從將棋社開始,圍棋社、物理社、英語辯論社、帆船社、探險社、合氣道社、冰壺社、卡片遊戲同好會、桌上遊戲愛好會、鐵道研究同好會、奇幻社、推理俱樂部、射箭同好會、飛盤同好會、雜技愛好會、卡拉ok研究會、影音研究同好會、天栗浜高校玉石會、演劇鑒賞同好會、布娃娃俱樂部、懷念老歌同好會,以及剛剛的天文社。她已經收集了總計二十三個社團和同好會的連署簽名。


    「好,接下來去男子網球社吧──」


    連署人數其實已經將近七十人,若是提交給廣播社,應該會有相當的效果。甚至還有人聽九重說過選舉的事之後,答應要投稿提出相關疑問。「守護冷門社團、同好會協會」的同伴確實的在增加。


    「我們要準備反擊啦!一定要讓瓶蓋獲勝!」


    九重喜洋洋的衝上階梯。


    三枝正在電腦教室。


    眼前的村上露出笑容。三枝聳聳肩,轉過身打算離去。


    「等一下,臉色別那麽凶嘛。」


    村上笑著挽留三枝。三枝歎口氣,重新麵對同班同學。


    「我沒有打算跟你交易。」


    「我是開玩笑的啦,你先坐下來。」


    三枝被村上叫住,無可奈何的於椅子就坐。環顧四周,大半的二年級社員都聚集於此。


    「所以說,你是來為神庭拉票的囉。」


    村上確認般的說道。三枝調整眼鏡位置,回答:「對。」


    三枝知道這樣做不合自己個性,但是,他想要盡可能幫助神庭。所以拿出所有的勇氣,向電腦研究會低頭,拜托他們在選擇學生會長時投神庭幸宏一票。


    可是,他到此之後,首先得知的卻是木村等三年級生淡出社團,由村上接任會長的消息。村上聽完他的話之後說:「如果你回來社團,那我們就投他一票。」而三枝根本不打算接受這項交易。


    「真想不到你會為神庭低頭啊。」


    朝井興趣盎然的說道,一旁的堤也笑了出來。


    「……我沒打算強迫你們,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三枝打算離席,係山立刻按住他的肩膀,讓他坐下。


    「我叫你臉色別那麽凶嘛──我們是感到高興啊,三枝。」


    「?」


    三枝的神色似乎相當可怖。周圍的二年級生裝模作樣的一同退後,村上輕輕揮手解釋:


    「就算是同社團的後輩,說穿了也是外人。可是你竟然會為外人行動,這讓我們很吃驚啊。你真的變了,真難想像你和以前那個總是冷眼又不近人情的三枝是同一個人。」


    「……那可真是抱歉啊。」


    三枝突然覺得無所適從,瞪視村上說道。村上再度露出微笑說:


    「我們是采個人主義,所以不能跟你保證大家都會把票投給神庭。不過,我覺得跟禦神樂同學比起來,神庭應該比較有趣。」


    二年級生點頭附和這句話。三枝鬆了口氣回答:


    「受不了你們……我不該來這裏的。」


    「別這麽說嘛。啊,既然你都過來了,要不要幫我們一個忙啊?我們正在寫新的程式呢。」


    三枝被態度輕浮的村上等人纏上,協助電腦研究會的活動良久。


    天崎在教室和同班同學聊天。


    「神庭同學是怎麽樣的人呢?」


    話題當然是學生會長的選舉事宜,不過今天大家都猛對她發問。似乎是因為午休時的廣播節目內容讓人跌破眼鏡,所以大家突然對他起了興趣。天崎把握機會,向大家推薦幸宏。原本隻是好奇發問的同學,聽著聽著臉色也變得正經起來。


    「這樣說起來,禦神樂同學雖然說要排除多餘的部分,可是沒有說具體的方向啊?我明年想要當運動會的總幹事長,所以不希望她提出反對意見呢。」


    「我也一樣,我明年想當實行委員呢──而且那些活動其實都要自掏腰包耶,大家都知道經費根本不夠,我們今年也是讓前輩破費啊。」


    「我覺得活動還是要有那種有點隨隨便便又輕鬆的感覺才有趣啊。雖然人家會說我們小家子氣,不過那也沒辦法啊。」


    不知不覺中同學們開始說出真心話。天崎感覺有所斬獲,更加熱心的推舉神庭。


    同一時刻,井筒正在一年四組的教室發表生涯唯一一次的偉大演講。


    「──因此,懇請各位惠賜神庭一票。」


    最後猛力低頭,結束演講。盡管不知道效果如何,可是同班同學至少都聽到了最後。


    井筒說完話,好幾個學生「喀蹬喀蹬」地一起推開椅子站起身,離開教室。其他學生也紛紛離席,拿起書包準備離去。其中也有人對井筒說:「辛苦你啦。」不過幾乎沒有人對演講有反應。


    (……就是這樣吧。)


    井筒本來熱血沸騰,想試試可以說動多少人。可是他現在看到現實的結果,不禁垂頭喪氣,茫茫然的目送三三兩兩離去的同學。


    「……井筒同學。」


    眾人離開教室。雖然有幾位學生聚在一起聊天,但是他們談論的話題,則跟演講一點都扯不上關係。


    「……井筒同學。」


    自己還是老樣子,總是白忙一場。隻顧著自己一頭熱,不管三七二十一亂搞一通,這樣下去真的能幫神庭發表聲援演講嗎?井筒不禁有些害怕。


    「井、井筒同學!」


    這時,井筒總算發現有人在叫他。轉頭一看,有一位矮個子的戴眼鏡少女站在那裏。她抬頭看著井筒,可是井筒在看到她之後,又低下頭來說:


    「……是凪原啊,有事嗎?」


    她叫凪原千繪。雖然個性內向


    多愁,頭也總是低低的,不過其實有張可愛的臉蛋。她被選為一年級生的美少女前三名,甚至被稱為「月之女神」。


    「你那是什麽態度啊,應該客氣一點吧?」


    一位體格健壯的少女從凪原背後走出,緊盯著井筒。她是山田翔子,氛圍和凪原相反的美少女,擁有「太陽女神」的稱號。


    「……我哪裏不對啊?沒道理我要拉票就得要低聲下氣吧。不然你是什麽意思?難道我下跪你就會把票投給神庭嗎?」


    「好啊,你有本事就跪下磕頭求我。」


    井筒開口挑釁,山田也不甘示弱。「快跪啊──」山田刻意後退一步空出位置,身旁的同學見狀都笑了出來。


    「…………你說話要算話。」


    井筒喃喃說道,「碰」地一聲就跪了下來。如果這樣就能得到票數,根本不算什麽。


    「等、等、等一下,請等一下!」


    可是,凪原突然插進兩人中間阻止井筒。她難得用憤怒的口吻對山田說道:


    「山田同學,有些話不能亂說。」


    雖然說話聲不大,可是她的氣魄甚至震懾了井筒。山田露出有些困窘又不悅的表情,說道:「你幹嘛當真啊。」接著撇過頭,快步離開。


    「…………」


    井筒看著她的背影。突然間,凪原滿臉通紅的說道:


    「我、我會──」


    「嗚喔?」


    井筒被出人意表的說話聲嚇了一跳,坐倒下來;這下變成他要抬頭仰望平時總是低頭看著的凪原。


    「我會投票給神庭同學的,你剛剛的演講很棒喔。」


    她說罷轉身跑走,可是她的腳程不快,溫吞的離開教室。


    「…………」


    井筒覺得好像有很多事情該去思考,不過似乎現在得到了一票。


    他一邊想,一邊站起身──


    「這樣啊。女神要投票給神庭的話,我也投給他好了。」


    「那我也投吧。」


    出乎意料的人物說出出乎意料的詞語。


    「富田、金森,你們在這啊?」


    「廢話,我是這一班的啊。」


    「不,我還以為你們早就回家了哩。對了,你們剛剛說的是真的嗎?」


    井筒詢問兩人。他們兩位學生會執行部員,平時跟階梯社水火不容,井筒根本不認為他們肯賜票。


    「因為女神說要投給神庭啊。」


    「……你們該不會是加入了什麽守護隊吧?」


    「是啊,我是最近才入隊的。果然女孩子還是要溫柔可愛才對啊。」


    「沒錯沒錯。臉上露出惡魔的表情,然後對後輩大呼小叫的人實在叫人敬謝不敏。」


    兩人開始發抖。井筒隱約知道他們在說誰,但刻意不加以吐槽。


    總而言之,至少拿下了三票。


    井筒開始有了些自信。


    隔天,直接對談第四天。


    節目開始前,幸宏就感覺周遭的氣氛有些變化。今天早上道早時,學生的反應熱烈許多。上午也有不少人主動和他打招呼。


    說不定是局勢開始對自己有利了。好,要掌握機會進攻。


    麵對一如往常的禦神樂,幸宏重新振奮自己的精神。


    「投稿數量突然增加許多呢。因為無法回答所有的來函,所以我們隻選出其中幾個問題,還請各位海涵。」


    節目一開始,加藤就神采奕奕的侃侃而談,然後拿出將近十張的投稿。


    「首先,由於有十三封類似的問題來函,所以我打算第一題就從這個問題開始,請問兩位可以接受嗎?」


    不知道為什麽,加藤刻意麵對禦神樂問道。她有些訝異,但還是回答:「好的,沒關係。」隨後加藤點頭,念出提問信函的內容:


    「『我們是小型的同好會,社員隻有三個人,但還是很認真的在進行活動。聽說禦神樂同學的公約內容會讓小型的社團或同好會消滅,請問傳言屬實嗎?』『我覺得禦神樂同學的公約內容隻對大型社團有利,難道學生會隻知道重視經費,要對協助學生的各項活動一事視若無睹嗎?』『我是男子網球社的社員。雖然男網至今沒有什麽特別的活動紀錄,可是有五位社員,也有參加全國大賽。我希望學生會可以協助我們解決和女子網球社之間的差別待遇,但是候選人竟說小團體要自己對自己負責,這會不會太沒有擔當了呢?』等等,還有許多類似問題來函。這一切都是針對禦神樂同學的第二條公約內容所提出的問題,請問你有什麽看法?」


    加藤將寫有公約的白板展示於桌上。「真意外──」幸宏小聲說道,看來大家已經開始思考他在星期一所說的事。


    禦神樂會怎麽回答呢?幸宏看向禦神樂,與她四目交會,而且感覺到她好像也在瞪視這邊。或許她有意識到攝影機,所以表現得並不明顯,可是幸宏跟她相處這幾天下來,已經可以感覺得到了。


    (奇怪?她在氣什麽?)


    當幸宏百思不得其解時,禦神樂已經開始回答問題:


    「很抱歉,因為我說得不夠清楚,還導致各位有所誤會。可是,請各位不要擔心,問題上提到的事絕對不會發生。我沒有打算刻意偏袒、或是漠視任何一個社團。


    學生會協助學生的各項活動本來就是理所當然。所謂的自己對自己負責,基本上是每個社團都應該要遵守的原則。而且我也相信,來函的各位都是很認真的在參與各自的社團活動。我一定會鄭重看待此事,再三思量。」


    幸宏做勢舉手,然後又在途中放下。加藤朝他看過一眼,但並沒有提問。


    總覺得她回答的有些簡陋啊。


    幸宏微微歪頭,覺得現在的禦神樂不同於平常。雖然她回答的謙恭有禮,可是內容卻像是在轉移焦點。本想舉手加以指正,但是因為有些遲疑,手舉得不夠高。


    「原來如此。老實說,今天早上廣播社收到了這樣東西。」


    事情在幸宏煩惱的同時不斷進展。禦神樂回答結束後,加藤將一本筆記本出示在桌上。觀察封麵,可以看到本子上用黑色麥克筆大大的寫著「守護冷門社團、同好會協會」。


    (這個字體好像似曾相識……)


    加藤似乎看透幸宏的心思,故意立起筆記本,讓攝影機拍攝,說出它的名字:


    「這是由三年六班的九重優子同學擔任會長的『守護冷門社團、同好會協會』連署簽名筆記本。」


    「!?」


    幸宏忍住不叫出聲,認真的注視筆記本。


    「內容是這樣,每一頁都寫上了各社團或同好會所屬學生的名字。嗚哇──我的天啊,竟然還有『懷念老歌同好會』,這種興趣不適合高中生吧。」


    加藤興趣盎然的翻頁。冷門兩字名符其實,各個團體的人數都寥寥無幾,不過社團和會的數目倒是不算少。


    「連署的主旨,似乎是懇請兩位次期學生會長候選人,不要消滅他們所屬的社團或同好會呢。啊,也有階梯社,但是沒有神庭同學的署名。畢竟候選人本人不方便簽名吧。」


    最後一頁寫著除了幸宏之外的五位階梯社員姓名,不知道這連署是幾時完成的。接著幸宏想起星期一的對談,當時九重似乎就有什麽計劃要實行。


    幸宏對麵的座椅「喀蹬」地發出聲響。轉頭一看,禦神樂正從椅子上緩緩起身。她在幸宏和加藤的注視下,慢慢離席站起。


    「怎麽了,禦神樂同學?」


    加藤問道。幾乎同時,禦神樂用宛若要貫穿一切的目光瞪視幸宏怒道:


    「果然……這是什麽鬧劇啊!」


    禦神樂大聲一吼。撥開垂掛在肩上的


    頭發,向前挺身而出說:


    「突然有許多類似的提問信函寄來,同時又有連署活動出現,我覺得這太不合常理了!三年級的九重學姊是階梯社的社長對吧?神庭同學,那是你所參加的階梯社。我不反對社員為你加油,可是這種做法不對吧?那本署名筆記本會不會也是偽造的呢?」


    禦神樂手指筆記本說道,加藤被這番話嚇得呆住。她繼續用火冒三丈的表情看著幸宏,追問:「你有什麽要解釋的嗎?」


    「…………」


    另一方麵,幸宏則是突然變得非常鎮定。


    他冷靜的注視說個不停的禦神樂。禦神樂見到幸宏沉默不語,更是多指責了幾句,不過內容相差無幾。


    (……禦神樂同學是故意裝出憤怒的模樣。)


    幸宏不知該如何解釋,但是他感覺禦神樂氣急敗壞的態度並非真的在發怒,讓幸宏思索了一會兒。對,這是她的演講技巧。她故意裝出生氣的樣子,藉此讓我緊張犯錯。


    我絕對不能上當。


    幸宏忍著不生氣,在心底盤算對策。


    「不要一味保持沉默,說說你的看法如何?」


    禦神挑釁一直閉口不言的幸宏。幸宏確認她的話到一個段落後請她坐下,接著回答:


    「我可以說說我的想法嗎?」


    「請說,讓我聽聽你有什麽理由吧。」


    禦神樂一邊在椅子就坐,一邊將雙手叉於胸前,表示出不信任感。不過,這也是她演技的一部分吧。幸宏盡可能展現出神色自若的態度,開始說道:


    「現在我說什麽都沒有意義,所以我不想多說,而且也沒有那麽多時間。」


    「沒有意義!?你的意思是說,你承認那是偽造的囉。」


    禦神樂的唇槍舌劍立刻襲來,幸宏淡淡的回答:「不。」


    「你說不出理由吧?那就跟承認沒兩樣嘛!」


    「禦神樂同學。」


    幸宏刻意明確的對變本加厲叫罵的禦神樂說:


    「請你不要假裝生氣了,這不像你啊。」


    「!」


    這句反擊似乎奏效,禦神樂緩緩的坐下椅子。


    「我現在就解釋為什麽沒有意義。理由很簡單,因為我們無法在這裏證明真假。提問信函也好,連署名簽名筆記本也罷,除非我們直接去問每一個人,不然根本沒有確實的證明方法,至少我認為其他方法是不會讓你滿意的。這樣一來,就算我在此否定,結果也隻是沒完沒了的爭論而已。關於那本筆記本和問題來函到底是不是偽造,請你在之後自己去確認。我也會提供幫助,不過──」


    幸宏特地在此加重語氣。這句話,他非得在此講清楚不可。


    「九重學姊,也就是本社的社長,的確是位調皮搗蛋的人,但是她絕對不會做偽造連署簽名這種事,這點我敢保證。那些署名,一定是她在這幾天四處奔走收集得來的!」


    「…………」


    禦神樂露出憤恨的表情,沉默了好一陣子。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幸宏也沒有開口。加藤苦惱著該如何進行節目,卻想不出好的台詞。


    「我明白了。」


    經過幾乎要令人窒息的寂靜之後,禦神樂總算發難。她「呼」地歎出一口氣,鬆開叉起的雙臂說道:


    「那麽這件事的追查就先延後,我們來議論問題本身。我想我剛剛說的答案有些艱澀難懂,可是,那是因為我真的很認真在思考這個問題。我第一天也說過,學校的資金跟人力都有限。老實說,想要憑現在的預算支援所有社團根本是癡人說夢。要不要我拿出實際的數字給你看?經營私立學校可沒有你想像的那麽輕鬆啊,我們學生應該要對此有所自覺才對。」


    禦神樂掠過加藤一眼,從他手上拿過問題來函抽出一張,展示到幸宏麵前說道:


    「『希望學生會一視同仁,協助人數稀少的社團各項活動』這種要求可以說是合情合理。但是,學校的能力也有限。我反而認為,隨口說出『不分大小,協助所有社團和同好會各項事務』的人,才是根本不值得信任呢。神庭同學,請你具體的回答我。像這個關於男子網球社的問題,倘若是你,要用什麽方法解決?」


    幸宏麵前的紙張,撰有男子網球社員請求處理和女子網球社之間差別待遇的心願。據他以前聽說,男子網球社甚至沒有權限使用球場,平常隻能在運動場內對四處的牆壁做擊球練習。


    「……的確,資金跟人力都是有限的。可是──」


    幸宏抓住紙張,從禦神樂手上一把搶走,繼續說道:


    「我認為還有很多解決方法!男子網球社沒有球場可以使用對吧?那我們就建一個球場。這所學校校地不是很大嗎?開拓一個地方,設立一個新球場就好啦。」


    「設立球場!?你以為你可以這樣為所欲為嗎?」


    「我並非為所欲為,而是要得到允許之後再設立!學生會不就是為此存在的嗎?跟教師等人交涉也正是學生會長的職務啊!」


    「你說的太不切實際了。」


    「我說的都是可行的!對了,我想禦神樂同學大概不知道,其實在今年暑假,遊佐學長,也就是現任的學生會長曾經提議共同集訓的計劃,也得了老師的許可。本校是可以做到這種事的學校,我相信這些問題也都一定有辦法解決。」


    「喔──」


    加藤打算回應,可是又急忙用手捂住嘴。


    禦神樂側眼用悔恨的目光瞪視加藤,說道:「那你看這題。」一邊伸出手,意圖再從加藤手上搶走來函。可是,加藤卻舉起雙手叫道:


    「對不起!雖然情況越演越烈,但是節目時間已經到尾聲了,今天就到此為止。辛苦各位啦!」


    加藤強硬的收尾,節目也到此落幕。


    「這是怎麽回事啊?」


    放學後,禦神樂和同伴聚集在小會議室,喃喃說道。她盡可能壓低聲音,不過怒氣可能還是有表露出來吧。


    「那個……我……」


    如她所料,周圍的女同學都露出垂頭喪氣的神情。禦神樂一度緊緊閉上眼,整理心情。


    「我剛剛說得太過分了。對不起,我無意責備你們,我隻是想知道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


    她說罷,環視眾人。大家的麵色變得比較輕鬆,可是氣氛還是很僵。正當她盤算著該怎麽辦的時候,有一人舉起手問道:


    「……那本連署簽名筆記本是真的嗎?」


    「對啊,那是什麽嘛?好卑鄙喔。」


    「那樣算是違規吧?我們應該去跟監察委員會申訴……」


    眾人開始謾罵連署簽名筆記本一事。禦神樂忍著不發脾氣,先讓她們發言。


    禦神樂不認為那本筆記本是偽造的。以偽造來說,筆記本的品質太隨便了,而且筆跡和筆壓參差不齊,根本不像是一個人寫出來的字。她在節目中大發脾氣,不過是故意演出。一開始,加藤說有許多類似的問題來函時,她的確有些困擾。可是,當聽到連署簽名筆記本是階梯社發起時,就認為那是逆轉情勢的機會。


    就算神庭本身與筆記本無關,隻要讓人知道他和同社團的人有所牽連,形象就會惡化。而禦神樂企圖再將事情擴大,讓人誤以為問題來函也全部都是偽造品。所以她才刻意怒斥此事到連自己都覺得誇張的地步,質疑筆記本是否偽造。照理說,如此一來情勢就會逆轉。不管神庭再怎麽否認,都絕對無法在當場消除大家的疑惑。隻要神庭因此多多少少亂了陣腳,她就可以硬是把白的說成黑的。禦神樂當時就是如此打算。


    (……可是,他卻看穿了我的計劃……不,應該不至於吧。)


    神庭不但高明的回避禦神樂


    的攻擊,還加以反擊。他為社團前輩辯護的態度,勢必會予人正麵的印象。相對的,如果禦神樂加以刁難,就會使自己的印象變差。雖然很不甘心,但是禦神樂隻能更改作戰。


    但是,即使如此,還是被他占盡了甜頭……


    禦神樂質詢幸宏男子網球社的問題,她打算一步一步具體粉碎幸宏的理想,可是一點效果也沒有。盡管時間不夠也是問題,但當時就算繼續爭論下去,大概也很難找到機會攻擊他。


    ……為什麽?為什麽局勢會順著他?還有,雖然不想承認,但是他這幾天的成長非常快速,我的一舉一動好像都被他看穿了。


    禦神樂忍不住咬牙。原本以為他是隻可愛的小狗,想不到卻是隻惡狼。而且還不隻一隻,而是成群結隊。因為他們每個人都懂得自行思考和行動,所以才更難對付。


    「沒錯,他有懂得靠自己意誌行動的人撐腰,可是我這邊卻……」


    禦神樂無意讓大家聽到這句話,她隻是不小心說溜嘴罷了。然而對在她周遭縮起身子的女學生來說,這句話似乎傷透了她們的心。


    「對、對不起。」


    一位女孩眼眶溢出淚水。糟糕。禦神樂急忙站起身──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你們怎麽啦?」


    教務主任突然闖入室內,使她錯失了安撫女孩的機會。


    「學生會長選舉的狀況看起來很混亂啊。禦神樂同學,你不要緊吧?聽說你被那個叫神庭的同學占了上風呢。」


    (放心吧,隻要你不來攪局,就一點問題都沒有。)


    禦神樂忍住想要破口大罵的念頭。教務主任在最壞的時機,說出最不適當的發言。禦神樂根本不希望主任為她擔心。


    結果,禦神樂隨便應答,打發掉教務主任,卻無法消除「同伴」們的不安。眾人在心情沉重的狀態下,各自返家。


    星期一,一定要在星期一扳回局勢才行……


    禦神樂獨自一人在小會議室的椅子就坐,開始思考。


    不安的神情,以及「你不要緊吧?」這句話不斷在腦海裏重現,讓她更加不悅。那雙眼,那聲音,都是禦神樂最厭惡的。


    為什麽我非得要被擔心不可呢?


    你們的擔心,對我來說都是多餘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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