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好的官僚,應該要檢驗下屬有沒有確切執行自己的命令。所以,李休光詢問了別駕黃從翰,傳喚的那個仙人如今下落如何。被問及此事,黃從翰雖然也嚇了一大跳,不過,他覺得目前應該已算是風平浪靜了才是。


    他向上司報告,那個仙人已隨王滔之子不知所蹤。


    「不知所蹤是什麽意思?這是什麽報告?」


    「實在是很抱歉,雖被傳為是仙人,但大概也隻是個神出鬼沒的怪人而已吧。」


    李休光可是在官僚界曆經了千錘百鏈而嶄露頭角的,自己部下說的話有幾分真假,他大致能推敲出來。當然,有些狀況會因為當事人自行略加斟酌估量,而使真實變偽造。像這種時候,也不能說就懷有惡意什麽的。事實上,李休光隻是不喜歡自己摸不清所謂的仙人,到底是什麽來曆罷了。


    「王滔的兒子是你的外甥吧?你看起來不怎麽擔心。」


    某些時候,有能力的部下與有能力的敵人是一樣的。對他而言,黃從翰就等於這樣的威脅。但他握有黃從翰的弱點,也能充分地指揮他,所以從不擔心黃從翰能夠趕過自己。


    「他們是上個月才消失的,時間還不算太久……」


    黃從翰確實在王滔的宅邸見識到不可思議的法術。雖然他不像上司那樣極端,但基本上,他也不信怪力亂神。然而,那個老頭子就在他眼前展現「坐亡立存」1的精義。要說那是障眼法或是什麽都可以,但對黃從翰來說,仍相當有說服力。而按照王滔的說法,仙人是因為不想引起世間紛擾,因此遠遁。


    無論如何,外甥跟著這一號人物,也沒什麽好擔心的。沒料想到自己會被逼問到這種地步,黃從翰隻好拚命控製住自己。


    「算了。比起這件事來……」


    欺負部下也要有個程度,李休光把從中央來的一摑書信遞到黃從翰眼前。


    「完全沒有條理可言,隻是徒增我們的工作量而已。」


    這位別駕現才領悟過來,上司今天最主要的目的,不是糾舉彈劾自己與自己的親屬。他鬆了一口氣,終於放下心來。


    「尚書省似乎也頗為頭痛。」


    從開元以前開始,唐王朝在經濟體製上就陸續出現各種失誤。但整個國家的政治還沒有太大的混亂。太宗李世民、武則天都是相當優秀的政治家。也因為如此,唐王朝除邊境以外的地區,都顯得平穩許多。特別是像淮南這樣的地區,經濟也在此時開始起飛。不隻是米、鹽、鐵、茶、酒,甚至是工藝品之類的產品,產量也都急劇大增,遍布整個國家。而這些產品得以遍布到整個大唐國土,也必須歸功於唐帝國整體購買力的提升。金錢與商品也以爆發之勢開始流通。


    而在此之前,掌管整個大唐國土經濟活動的是尚書省。雖說尚書省原來就有直接命令負責實行詔敕之六部的權力,整管經濟也理所當然。但到了開元之時,尚書省已經無法管理這麽大規模的經濟。


    「那麽,我們要怎麽做呢?」


    「把光州的物產、數量、金額整理好,匯報中央。」


    對李休光來說,這個工作實在很多餘。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能夠從中脫身。黃從翰很明白,李休光會把一部分的工作強壓到自己身上;同時也很清楚,連帶他舅子的不快,也都在李休光的算計內。


    「原來如此。大人您如此戮力從公,令在下不勝佩服。就交給在下吧。」


    聽見部下這麽說,刺史的臉上也露出笑容。


    尚書省所管理的各項經濟要職,後來陸續被轉移分散到轉運使、租庸使、鹽鐵租庸使身上。不過那是之後的事情了。總之,可以把長安方麵指示的事項當中,與數字有關的部分都交給部下,這也讓李休光多少鬆了一口氣。


    *


    「渾沌是什麽啊……」


    坐在吉良背上搖搖晃晃的王弁,若無其事地問道。雖然吉良似乎通曉人語,卻沒有開口「說」什麽。看吉良的耳朵啪噠啪噠地動來動去,王弁知道吉良聽得懂。但它都不會輕取妄動,讓王弁抓到任何蛛絲馬跡。


    「渾沌。開天辟地以前的模樣。所有的一切都混在一起,不知所以……」


    這一點王弁是知道的。但是他畢竟對渾沌一無所知,似乎也無從小心起。


    「該不會是說餛飩吧,這裏餛飩很難吃之類的。」


    聽見王弁的自言自語,吉良笑了起來,像是覺得王弁很愚蠢。


    「你啊,隻有在這種時候才會清楚地表達你的想法。」


    王弁拉扯了一下吉良的鬃毛,好似在懲罰它的不遜。吉良卻突然嘎地一聲向前倒,把王弁扔到丘陵的緩坡麵上。草地就像是鋪上了絨毯,也多虧了柔軟的草皮緩和衝擊,不然他也許會挫傷也說不定。


    「喂,你會不會太過分啊?」


    王弁拍掉了身上的草層,逼近吉良。不過他馬上注意到愛馬身上有什麽不對勁……吉良的頸項繃得很緊,王弁立即慌張地伸出手,想加以安撫。但緊接著,吉良就幾乎要被一個不知何時出現在地上的黑洞所吞沒。


    「前腳!對,把前腳拔出來!」


    王弁道。那個黑洞不知道是什麽樣的陷阱,吉良巨大的軀體,正慢慢被那個洞給整個吞食進去,王弁甚至已經看不見它的四條腿了。吉良隻要一個踩踏,就可以周遊整個世界,如今它卻得拚命地用四條腿掙紮。王弁伸出手,努力想抓住吉良的鬃毛與耳朵。


    黑黑的洞穴裏頭沒有水,也沒有無底深淵般的泥淖,就隻有混濁的黑色。那黑色與吉良的眼瞳完全不同。天馬已逐漸被這個大開的洞穴吸入其中。


    「吉良!」


    它的嘶鳴化作虛無,耳朵的尖端也消失在洞穴之中。對於這個突如其來的狀況,王弁隻能呆站在原處。然而,眼前的草原,沿著平緩的丘陵綿延不絕,青草隨風搖曳,像是配合在天上嬉戲的太陽而動。剛剛發生的事情,似乎也與他們完全無關。


    「對、對了!去找先生!」


    終於回過神來,王弁馬上轉過身。就在這一刹那,他聽見了一陣令他感到不甚愉快的爆笑聲。對方哈哈大笑,聽起來相當不懷好意,充滿侮蔑。王弁回過頭,剛剛那個吞噬了吉良的黑洞,此時已化作了人形。看著王弁慌張地要跑離此處,他指著王弁的背,一邊大笑。


    與帝江不同。眼前的這個黑洞,雖然有臉,但沒有眼睛或鼻子等五官。這家夥的臉上完全不見一般用以對外交流的器官,不過王弁卻能清楚察覺到,眼前的這個家夥在笑。


    「你要去哪裏啊?去哪裏啊?」


    這家夥,該不會就是渾沌吧?王弁加強了警戒。


    「我要回到先生那裏去。」


    「什麽啊,真是個冷淡的男人啊。你的馬啊,哪,在我的肚子裏喔?」


    應該是渾沌吧。眼前的黑影敲了敲相當於自己肚腹的部位,不過沒發出任何聲音。


    「先生總會有辦法的。」


    「嘻哈哈哈!先生總會有辦法的!總會有辦法的!」


    王弁無視於渾沌的存在,直接跑了出去。那可是連吉良那樣的天馬都直接吞吃入腹的妖怪,自己就算生氣也無濟於事。最重要的是,他太恐懼了,根本想不出辦法來。


    「你啊啊,你你你啊!」


    一陣令人不舒服的叫喊聲傳來。有時是從背後,有時是從頭上,並在耳邊一再重複。


    「你生氣了吧?覺得很煩吧!」


    原來如此。


    王弁注意到了,這個黑影就是要讓自己覺得煩……他盡量不要去意識到黑影的存在,一路跑過好幾個丘陵。渾沌不斷嘲笑戲弄,但意外的是,其實沒有太誇張的舉動。比起渾沌來,遲遲無法找到仆仆與帝


    江,反而更令王弁感到焦躁。


    「在哪裏呢?還沒找到嗎?」


    難怪帝江會要他小心,看來渾沌似乎能輕易看穿人心。


    「把心關起來也沒用喔。我的心啊,聯係了所有的渾沌。沒有人的心是毫無渾沌的。」


    沒有理會渾沌在說什麽,王弁隻管往前跑。他抬頭看向天空,想要借此確認方位,但是這個世界的太陽都隨便移動……所以也徒勞無功。王弁環顧著四周,也沒有可以做目標的山頭。王弁跑著跑著,也開始覺得疲憊了。


    「你累了吧?累了吧?」


    王弁把手撐在膝蓋上喘氣。但不論他怎麽吸氣,都無法恢複體力。渾沌沒完沒了的揶揄,更是拖慢了他恢複的速度。


    「對了。」


    渾沌突然停止揶揄,王弁不假思索地往他的方向看過去。


    「為什麽你會呼吸咧?」


    渾沌的用字遺辭很不穩定,有時候很有禮貌,有時候又很粗魯;有時聽起來,又像是哪裏的方言。


    「你說為什麽……人隻要活著就會呼吸吧?」


    渾沌像是發覺到哪裏不對,頓時便彎下腰哈哈大笑起來。同樣都是被笑,眼前的感覺似乎又與剛才不太一樣。這讓他超級的不舒服!


    「你、你是普通的人類吧?」


    渾沌笑了一陣之後,對王弁如此間道。


    「是沒錯。」


    王弁小心翼翼地回答。他沒辦法想像,渾沌接下來還會使出什麽樣的手段。


    「所以你會呼吸是嗎?這裏明明不是人類可以生存的地方啊。你的師父也真是一個壞人啊。這麽重要的事情也不說,是認為弟子不論變得怎麽樣都無所謂吧。」


    的確,他乘坐吉良來到這個世界時,沒有人告訴他,這個世界跟他之前所在的世界一樣可以呼吸空氣。因為誰都沒有特別提起,王弁也就不覺得會有不同。


    「這裏很難呼吸喔!人類會很辛苦、很辛苦喔!」


    騙人——王弁雖然是這麽想,但就在一瞬間,他感覺到喉際一陣痛苦。痛苦沒有馬上消失,王弁頓時便無法呼吸。他因為奔跑而感到疲憊,需要新鮮空氣的五髒六腑也為之一緊。他覺得很難受,眼前天旋地轉。那個指著他笑的黑影模樣,深深烙入他的腦海中。


    「不、不行了……」


    眼前一片空白。那個黑色的人影,就在那一片空白當中。


    「我最喜歡絕望啦!」


    渾沌開朗地說。王弁就眼睜睜看著他一邊說話,一邊把自己吞食入腹。


    *


    就一般的人情世故,即便是一點用都沒有的人,出門遠遊去,還是會讓人感到寂寞。而王滔這個等著兒子回家的父親,更是連情人的宅邸都沒再去。


    「已經一個月啦。」


    光是看自家舅子在這一個月內老得這麽快,黃從翰便覺得十分驚訝。他在這一個月內,被眾多工作夾擊下,時間幾乎是轉瞬即過。所以他也無法立即會意過來,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


    「好歹也捎個信回家吧。」


    「……他不是跟仙人什麽的在一起嗎?」


    因為被上司挖苦過,慣重起見,黃從翰還是來看看舅子的情況。仙人與王滔的兒子雖然都還沒有回來,不過王酒要是再憔悴下去,可就非同小可了。


    「說不定他就快回來啦。」


    他也隻能這樣安慰舅子了。


    「但、但是我聽說有那種會誘拐小孩子的妖怪!」


    「舅子,弁都已經二十多歲了,是個堂堂正正的大人啦。」


    然而,王滔卻像是個昏了頭的老頭子,隻知道在房間裏走來走去,也不知道有沒有把話聽進去。


    (這個人絕對沒辦法長生不老的……)


    連安慰都聽不進去,黃從翰決定沉默下來。


    (明明提到兒子時都沒什麽好話,結果現在還不是變成這個樣子啦……)


    不過,黃從翰反倒是鬆了一口氣。


    淮南的時序已經進入初夏,櫻花與桃花等等的春季花朵大致散去。遍植在王滔宅邸內的樹木沐浴在陽光下,誇張地伸展開大片鮮綠。王滔雖然也拿出了酒杯,但是他沒有舉杯的心情。主人既是如此,黃從翰也沒有喝醉的道理。


    「嗯,妹婿,你是為了探望我們而來的嗎?」


    黃從翰頓時瞠目結舌,幾乎要打跌。王滔看似年老昏瞶,但該注意的事還是會注意。雖然他隻做到縣令,畢竟是從宦海中全身而退的人。所謂為官之道,他似乎沒完全忘掉。


    「唉,就算是說了實話,我也隻會被認為是在誇大其詞而已吧。」


    「誇大其詞?」


    黃從翰說了光州城內所發生的事情。


    「那可是一大難題啊,刺史大人也很頭疼吧。」


    「最令人不快的,莫過於之前簡簡單單就能處理過去的事,現在都得要一件一件拿出來核對才行。受到這件事的牽連,舅子您的事情也被李大人提出來了。」


    「我的狀況,就如妹婿你所見啦。」


    如果剛剛那些哀歎也是演出來的,那王滔還真是寶刀未老。不過,黃從翰還是決定,他隻要把眼前所見向長官報告就好。隻要他不做多餘的解釋,就不會加深上司的疑慮。


    「那麽,祝舅子您身體健康,弁能夠平安歸回,幹杯。」


    黃從翰舉杯,王滔則是在這個時候,才總算也同樣舉杯回應。


    *


    自己其實已經死了吧——那時,王弁其實已經死心了。


    呼吸不過來,自己像是被黑黑的什麽東西給吞噬。渾沌的動作與帝江類似,但感覺卻與帝江完全相反,令人極端不快。吉良也被他吞進去了,要是進到那家夥的肚子裏,大概就是死路一條吧。然而,王弁卻緊接著發現,自己正漂浮在這片黑暗之中。他的頭可以動,手腳也可以動,他應該還沒有死吧。


    一般來說,不論是身處在怎樣的黑暗當中,隻要經過一定的時間,應該都能適應眼前的黑暗,看清周遭的情況。不論是怎樣的黑暗,都不會是完全的黑暗。不過,王弁很快就發現到了,自己身處在真正的黑暗當中。他能夠意識到自己的身體,也可以摸到自己的臉,但是他連自己的手掌都看不到。


    (這是在渾沌之中……)


    他想起來了。幼時,自己曾在《史記》、《莊子》當中讀過有關於渾沌的記載。所謂的渾沌,應該就是治理古代世界的其中一位皇帝。甚至,渾沌應該是治理世界的中心,地位最高的神隻。但為什麽會做出這種孩子氣的惡作劇?王弁完全無法理解。


    『渾沌曾經就是世界。』


    王弁的腦海當中,響起了一個他毫無印象的聲音。他想轉向聲音的來源,但是在這片沒有光也沒有立足之地的黑暗當中,他完全無法靈活地活動自己的身體。他就像是浮在油裏一樣,很不安定。


    而在這片黑暗當中,王弁感覺到了,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碰觸自己。


    『耶……』


    五感當中,似乎隻剩觸覺和知覺。這裏沒有聲音,王弁也聞不到任何味道。這就像是把手伸進不知道裝了什麽東西的箱子裏,不論觸摸到什麽,感覺上都像是碰觸到怪物一樣,未知的恐懼。王弁也因此更加難受。


    『不要緊,是我。』


    聲音直接在王弁的腦海當中響起,就像先前帝江對他說話時一樣。雖然王弁對這個聲音一點印象都沒有,但總覺得很熟悉。


    『……是吉良嗎?』


    『答對了。』


    『那你在外頭怎麽不跟我說話?』


    『事情沒有這麽簡單。』王弁感覺吉良似乎搖了搖頭。


    『這裏,你聽得見聲


    音?』


    『如果你想的話就可以傳達給我。因為我們是主從,接近家人、兄弟的關係。』


    『是、是這樣嗎?』


    在眼前這片完全的黑暗當中,吉良把它的馬體靠向王弁,讓王弁知曉它的位置,然後催促王弁坐到它的背上。王弁在此之前是完全失去上下左右的方向感,但一跨上吉良的背,他馬上就能分清上下。


    「要在渾沌之中使五感能夠運作,需要相當的修練與力量。連我都要花費一番功夫,才能夠站穩並踏定天地。」


    吉良兀自向前,連足音都沒有。它說以前也曾經被吞入這樣的黑暗當中。就在某次的戰役時,他讓犬封國的戰士坐在它的背上,與渾沌所率領的黑暗軍團戰鬥。就在那時,它被渾沌吞食入腹,徘徊了數百年之久。


    『數、數百年?』


    不是兩萬年就是數百年,這些時間單位也太亂來了吧?


    『對你們來說或者是很亂來,但是對我們來說,這點時間根本就沒什麽。那個時候我領悟過來了,沒有什麽比被放逐進毫無時間與終點的世界更加恐怖的了。』


    『那跟你一起被吞吃的人呢?』


    『即便是在犬封國之中少有的戰士,我也對他相當景仰,但是他的精神終究耐受不住渾沌世界。渾沌最喜歡的,就是絕望。當絕望充滿了他的身心,他就融於渾沌之中了。』


    聽了吉良的話,王弁雖然感覺到了那令人心驚膽戰的恐怖,但是他還能夠保持清醒。


    『那,有沒有辦法出去?』


    王弁往前探出,開口問吉良。


    『渾沌曾經有幾個朋友。』


    當渾沌是世界中心時,曾經有一段繁盛的時光。吉良說,所有的一切都是以渾沌為基準,連時間都在渾沌的支配之下;世界也在渾沌的調和下成形。


    『而在那個時候,司掌時間與空間的幾位帝王說要接待渾沌。這有沒有政治上的意圖,如今已經不得而知。不過,據說對生活於那個世界的人而言,他們所謂的政治也不是什麽不好的東西。』


    執掌時間,名為「忽」的帝王在宴饗中,看到渾沌倦極而眠,突然起了好意。渾沌沒有眼睛,也沒有嘴巴、鼻子、耳朵。人體所必須具備的七竅,渾沌完全沒有。也因此,即使是在宴會當中,隻有渾沌不能飲酒,也不能享受佳肴。


    那實在是太可憐了,所以忽拔出了自己的寶劍,想替渾沌開竅。其他四個帝王也同意忽的看法,決議要實行這個計劃。掌管時間的神隻拔出劍,轉眼就在渾沌的臉上開竅。仿照人臉,渾沌的臉上被開出兩個眼睛,兩隻耳朵,兩個鼻孔,一個嘴巴。而在這些竅穴的彼端,則是與渾沌的漆黑大不相同、帶著些許光亮的世界。這樣就可以了。就在四位帝王相視點頭的那一刹那,包覆在渾沌身體裏的氣,從那七個竅口當中流出,其他四個帝王隨即被吞沒,這個世界也被覆蓋。


    『空間與時間,起始時是混在一起的。元始天尊也是自此而生。然後就是創出你們世界的諸神誕生,你剛剛見到的帝江也是其中一人。』


    吉良知道的很多,王弁隻有一邊點頭、一邊嘖嘖稱是的份而已。


    『渾沌說,你們的身體裏都有渾沌的存在,這是再正確不過的說法。包含我在內,我們之所以能夠誕生存在,完全是這個世界給予我們血與肉。而這個世界本身就是以渾沌為原料所構成的,所以我們當然也是渾沌的一部分。』


    說到底,把王弁與吉良吞吃入腹的,就是飛散到這個世界各處的渾沌的中心,中心的中心,相當於核心的部分。


    『渾沌勉強留下來的一點碎片感到非常憤怒,非常地憎恨。他的目的,就是把這個恒處於陰陽漩渦的世界,完全變回過去處於平衡狀態的渾沌世界。帝江,就是帝鴻,也就是曾經總括這個世界的黃帝。他在造出世界以後,就隱居在這裏,鎖住渾沌,不讓他飛出去為惡。』


    這個事件規模實在是太大了!對王弁而言,眼前發生的種種沒有絲毫現實感。他隻能一邊讓自己習慣這類天馬行空的內容,一邊把世界是如何開始之類的話題當作是童話看待。不過,他覺得渾沌的遭遇很可憐,也對渾沌感到同情。


    『真難得啊,居然會有人這樣說。』


    吉良歎息了一聲,讚美起王弁的人品優越善良。


    『我也有很差勁的時候啊。』


    雖然狀況很不相同,但說起來,王弁的母親很早就過世了,而他的父親很快便迎進年輕的繼室,在那之後,王弁也就變得相當荒誕。不過,他的荒誕又顯得相當平穩。因為他害怕自己失控,也怕還沒反抗,自己就崩潰了。


    『渾沌那家夥聽見了,應該也會很高興吧。』


    真是個奇怪的人啊——吉良笑了笑,又加了一句話。對吉良來說,會幫在曆史上已經被視為完全的反派,甚至是把他們自己都吞食入腹的存在辯護,本身就是一件相當奇妙的事。


    『他不知道聽不聽得到。』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被吞吃入腹的人,與那家夥本身的關係會變得如何。總之,我們得想想要怎麽出去才行。』


    吉良上次被渾沌吞下肚子的時候,帝江是傋劑嘶脬緄目障凍沒而入,切開渾沌的腹部,把那些雖然被吞下,但是還沒有失去希望的夥伴救出來。


    『所以乖乖在這裏等比較好嗎?』


    『渾沌雖然多少也會有所疏漏,不過這可不是簡單的人物。有前一次的教訓,他應該會避開帝江的視線,一直持續躲下去。』


    王弁頓時低頭喪氣起來。雖說屁股底下坐的是熟悉的馬鞍,手伸出去,就可以觸摸到叢生的馬鬃,但是黑暗之中,總會令人感到膽怯。王弁也感覺到痛苦,再這樣下去,自己還能保持清醒多久,也是一個問題。


    (要是先生可以來救我們就好了……)


    他想要大聲叫喊看看。但即便他的嘴形是做出來了,耳朵還是聽不見自己的聲音。被閉鎖入這樣摩訶不思議2的世界當中,即便是國內首屈一指的勇者,也有可能會發瘋。


    (吹吹嗩呐吧,可以排解心情,吉良也會高興。)


    他從懷裏取出了那個喇叭試著吹奏,果然,沒有聲音。如果沒辦法發出音色,就沒有用了。但是……


    『你吹的嗩呐果然好。』


    吉良對他說道。王弁聽了大吃一驚。


    『你聽得到?』


    『聲音雖然聽不見,但是曲調可以傳達。這是因為你的心思描繪出了曲調吧。』


    王弁把氣息吹入嗩呐當中,他是想要演奏歡樂的樂曲。吉良似乎可以體會到這一點,王弁透過自己的大腿內側感覺到,吉良正配合曲調,歡快地動著腳步。但這也是極限了,王弁知道的曲調並不多。


    『不要勉強。要是在這個時候感到焦急,反而輸了。』


    吉良的話聽起來是要安慰他。


    『說是這麽說……嗯。』


    被這樣的黑暗包圍,會不安也是很自然的。


    『我曾經聽說過,如果無法從外部切割,那麽就要從內部,用足以突破渾沌的速度來前進。但是速度要多快,要奔馳到什麽程度,我也不曉得。』


    如果沒辦法達到可以衝破渾沌包攏的速度,那就像是在水車裏持續走動的人,隻在同一個地方不斷地繞圈子而已——吉良如此說道,並歎息著。


    『對了,主人,你可以吹奏你所知道的,最歡快的曲調嗎?我想盡全力跑看看。』


    『不要緊嗎?』


    『不試試看的話,也不知道吧。』


    試試看也比待在這裏好。所以王弁把嘴靠近嗩呐,他吹奏的是西域酒樓時常吹奏的軍樂隊進行曲。一開始,因為困難度太高,有點難以著手


    。不過之前已經吹慣了,所以接下來意外地相當順利。至於是不是因為自己的耳朵聽不見才能夠正確地吹出曲調,則不得而知。


    『嗯。可以了。』


    吉良精神抖擻地抬起前腳,接著,它氣勢高昂地狂奔出去。王弁的耳邊聽不見風聲,甚至沒有感覺到吉良在疾速奔馳。但他知道,吉良的肌肉正躍動著,極具美感,與他們跳躍到這個世界時的感覺無法相提並論。王弁伏低了身體,持續吹奏。他相信,他吹奏出的旋律可以推動天馬持續前進。


    『不行啊……』


    就在王弁的疲憊到達頂點時,吉良放緩了腳步。


    『雖說渾沌沒有界限,但實際並非如此。失去力量的渾沌,會將自己與帝江的世界分隔開來。雖然不是不能飛越過去,不過憑我的力量,還做不到這一點。』


    吉良低著頭,像是覺得很抱歉。王弁輕拍吉良的頸項,突然他想到了——飛越,這個詞給了王弁一個線索。在長安,除了嗩呐以外,他還從司馬承禎手上得到一樣不可思議的寶物。


    『你知道禺疆翅嗎?』


    王弁問道。或者吉良會知道使用的方法也說不定?原先還低著頭的馬兒,此時抬起頭來,略為思忖了一下。『啊啊,我知道。』吉良回應道,但聽起來不是非常肯定。


    『禺疆是承繼帝江血脈的神,他掌管風與海。』


    《山海經》與《列子》裏都有禺疆的紀錄,他是天帝的嫡孫,負責統治守護北海。書裏所描寫的禺疆形象為可怖的人麵鳥身,耳朵上掛著巨大的蛇,腳上則是纏著青蛇。當他在海裏行動時,他就會化身為長數千裏的鯨魚。當他在空中時,就會化身為翼長數千裏的大鵬鳥,翱翔在空中。


    『他隻要拍擊海麵一下,就會激起三千裏的海浪。他一個振翅,就能瞬時飛出九萬裏。不過他的翅膀所掮出來的風有瘴癘之氣,普通人要是被吹到了,身上會起腫瘤,終至病死。』


    王弁把手伸入懷裏撥弄,他用指尖撫弄著那個用黑曜石雕成的小箱。


    『也就是說,那個對人體不好吧?』


    『對人體來說,那是毒藥。服用那個東西,可以在一時之間得到禺疆的力量。不過,服用者會損失壽命,即便是可以長生不老,也不能再保持原有的姿態。』


    隻要想到自己的身體會變成人麵鳥身的樣子,王弁就覺得全身發冷。來自犬封國,擁有犬頭人身的商人雖然也是怪模怪樣的,但那畢竟是與生俱來的模樣,當然沒有關係。


    『如果我吃下這個,或者我們可以從這裏出去。』


    『有這個可能,不過你也可能就此失去人類的型態。』


    吉良說道。聽它的口氣,是從否定麵去領會王弁的想法。王弁雖是這麽說,但是聽見自己的外表可能會因此有所改變,他當然也會有所遲疑迷惑。


    『不用這麽著急,仆仆先生與帝江或許也會找到我們。』


    吉良提議要等,但王弁一時之間無法下決定。吉良停下腳步,等待他的回應。雖然王弁也不知道渾沌到底有什麽企圖,但是當他將王弁吞吃入腹的時候,他說『我最喜歡絕望啦』。


    他先暗示王弁,人類在這裏無法呼吸,然後才將放棄希望的王弁吞吃入腹。王弁想,如果他們隻是留在這裏,等待根本看不到盡頭的救助,或者自己的心神也會因此先崩潰了也說不定。


    就算是變成人麵鳥身的妖怪,仆仆也不會輕蔑恐懼自己,也仍會待在自己身邊吧。想到這裏,他就覺得還好自己沒有妻子和孩子,也沒有特別要好的友人。自己如果離開人類的世界,與吉良、仆仆一起遨遊於天空說不定也不錯。他唯一擔心的,是自己身體的情況惡化,在外表產生變化以前,自己就已經命盡於此。


    『這個嘛,隻有這個,我也不曉得。』


    王弁開口詢問吉良自己病倒的可能性。不過,就連天馬也隻能歪著腦袋,無法預測。


    『總之,不會馬上就死的。』


    『這就要看個人造化了。』


    王弁下定了決心。他不喜歡這一片黑暗的感覺。


    他慎重地取出指尖觸碰到的那個小箱子,輕輕地打開,確定裏麵的東西。在眼前這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當中,那片小小的羽毛碎片,隻要掉了,就再也無可挽回。


    『可以嗎?』


    『如果我變成異類,吉良會輕視我嗎?』


    『怎麽可能啊。』


    『那就好。』


    王弁壯士斷腕般地吞下了自己捏在指尖的,那兩片像是紙片一樣的物體。無法形容的苫味,一瞬間在嘴裏散開。他差點就要把嘴裏的東西給吐出來,但如果他吐了出來,就沒辦法從這裏出去了,他拚命壓住自己的胃,想抗拒那種感覺。重複幾次之後,才終於把那兩枚碎片吞進肚子裏。


    他馬上感覺到,以腰部為中心,自己身體的深處開始急劇地發熱,那道熱氣往上衝到他的背上。


    『嗚……噢噢噢!』


    王弁可以感覺到,自己正發出不成聲的叫喊。雖然並不感到思心,卻另外有一股搔癢感,就像是有什麽要突破皮膚而出一樣。


    『想像自己飛起來!』


    吉良叫道。


    王弁的腦海忽然閃現自己在黃土山上看見的,故鄉的模樣。父親那個小氣的小官僚,就住在那裏。在那個被道術所籠罩的宅鄙周圍,是日複一日耕田的農民,從那裏再走數十裏,才是光州城裏的熱鬧街道。


    王弁也想過,如果自己可以變成鳥,就能一眼望盡那樣的景色吧;還有那位不可思議的少女,她像是許久許久以前就已經與王弁熟稔,但其實他們是今年初春才認識。即使她總是隨意地戲弄王弁,也依然能扯動王弁的心弦。王弁還不想離開她。就算自己的情感已經涉及情欲,王弁也仍然堅定。


    如果自己有翅膀……


    『好!我也把我的力量借你!』


    吉良鞭策自己疲憊的軀體,再次全力跑出。王弁感覺到了,自己的背上正有什麽東西要突破出來。那是一種不調和的感覺,他的體內充滿力量,但感覺上,卻又像是有什麽不對勁,似有若無。


    『飛了!』


    『噢!』


    王弁拚命地想著故鄉與仆仆。接著,他聽見了耳邊有微弱的風聲——剛才還沒聽見。他的周圍原先是完全的黑暗,此時卻慢慢地有了變化。


    『再一下,再一下子就好!』


    聽見吉良的聲音,王弁抬起頭來。他感覺到了,仆仆的臉似乎就在眼前。再一點點,就可以碰到了。他坐在吉良的背上,挺起身體,他對著眼前端整卻又飄逸的童稚側臉伸出手。耳邊的風聲越來越大聲,他甚至可以感覺到空氣在流動,正在高速衝擊自己的皮膚。王弁也開始聽見自己發出來的呐喊聲。


    身旁的色彩從黑色轉變回灰色,最後開始發出白色的光輝。一陣低沉、像是地鳴一樣的苦悶聲響重疊而出,蓋住王弁的喊聲。


    『渾沌感覺到痛苦了,再加把勁!』


    就在遙遠的前方,可以看見孤零零的一點光點。吉良提高了速度。那個光點忽而變大,忽而縮小。


    『主人!』


    王弁背上的巨大雙翼大幅度地揚動,但是他們的速度,仍追不過那個洞變小的速度。


    『不能絕望!前進!』


    『我知道!』


    王弁喊了回去。他繼續拍動翅膀,朝著那小小的一點光芒飛過去。然而,那個小小的光點,終於從他們的視界當中消失了。


    『還是不行嗎……』


    就在吉良緩下自己奔馳的腳步時,王弁在他的耳邊叫喊了起來,吉良立即急忙地加快自己的步伐。王弁他非常確定自己聽見了那個聲音——


    『是先生!』


    他的腦海當中浮出了仆仆的模樣,鮮明無比;那一襲鬆鬆地裹在仆仆身上的藍色道袍,是他現在最想看到的,藍天的色彩;少女仙人那難得一見的笑臉,也是王弁現在最想看到的。王弁感覺到了仆仆的聲音,他的情感也隨之爆發。


    「抓住餘!」


    這一次,他清楚地聽見了少女的聲音。


    一度消失的光點,如今急速擴張,一隻纖細白皙的手腕,透過那個光點向他伸出。王弁與吉良屏除雜念,全力往手腕的方向飛去。


    就在那裏而已!但卻怎樣也接近不了。然而,自己對仆仆的想念,斥責著他背上的翅膀,不能輕易力竭。不是吉良的力量,也不是禺疆的力量,他想要靠自己的力量,朝那個方向飛去。


    當王弁幾乎是猶豫地,用自己年輕、不牢靠的指尖,去碰觸那美麗且遙遠的人所伸出的指尖時,就在那一瞬間,他的意識被閃光包圍,燒盡之後落下。


    當王弁回過神來,他與吉良已經不是被渾沌吞噬入腹時的模樣。此時,他的頭就枕在仆仆格外柔軟的膝蓋上。


    「我得救了嗎?」


    「不然再讓你回去好了?」


    王弁張大鼻孔,拚命地嗅吸著那令人懷念的清香,使之充滿自己的胸腔。那聞起來像是杏花、清澄且嫵媚的香氣,充滿他的五髒六腑。


    「真是個討人厭的家夥哪。」


    仆仆皺了皺鼻子,她繃起了臉,看起來很可愛。接著,她伸出手,捏住了王弁的鼻子。


    「你先把這個吃下去吧,得先要中和禺疆翅的毒才行。」


    仆仆說著,便將一顆藍色的藥丸放在王弁嘴裏。混合苦味與甜味,感覺起來很不可思議的味道在王弁的嘴裏擴散、消失。那些在他體內各處打轉的疼痛與搔癢也隨即無影無蹤,少女膝上的溫暖與柔軟療愈了王弁的全部身心。


    「我剛剛吸入了很多渾沌的濁氣,這一點小事就饒了我吧。」


    王弁抬頭看向仆仆,她一下就笑了出來,要把王弁的頭給挪開。不過王弁也使了力氣,與仆仆對抗。對手可是活了數千年、不,或許活得更長也說不定。也許她奐正的麵貌,就和她之前說的一樣,是個老人也說不定。但是當王弁身處於渾沌之中,讓他拚命地去思念的,無疑是眼前這個少女。


    「你年紀也不小了,別做那些不體麵的事啦。」


    仆仆聳了聳肩,像是覺得夠了。


    王弁沒有回話,而是伸出手,把手貼到那個放在自己額頭的手上。他知道自己的手心都是汗水,不過他沒有收回的意思。


    「……你有這種膽量?」


    「我心裏想的事情,是錯的嗎?」


    他並不在意自己被看透——一開始,他也覺得難為情,需要壓抑那樣情感的勇氣,心裏也天人交戰了。但即便是被認為不成熟,即便是少女就在自己的眼前變成老人,他也不在意了。王弁靜靜等著對方發話。


    仆仆沒有撥開他的手,而是看著王弁,看起來是在思忖著些什麽。那雙眼瞳的顏色很深,王弁無法從中讀取到任何情感。


    「沒有什麽不對。但是餘不同於你,餘不是普通的人類。餘沒辦法產下子嗣。」


    「那我也不要當普通的人類了。而且,我也吃了禺疆翅啊。」


    「這樣嘛,你果然也是個怪家夥。」


    仙人的言語很平靜。然而,也就是因為很平靜,所以很難聽出來她的真心話是什麽。王弁毫不猶豫地起身,但緊接著,他的身體卻緩緩地向身為自己師父的少女壓靠過去。


    「……耶?」


    王弁原本還滿湓的勇氣與氣力,此時卻像是腹部被刺破的渾沌一樣,泄得幹幹淨淨。


    「禺疆翅已經被你的身體所吸收,餘的神丹也解了其中的毒性。如今,你的肉體已經透支、超越極限,也不是什麽不可思議的事。」


    那雙溫暖的小手,雖然撫摸著自己的臉頰,她的聲音聽起來卻是那麽遙遠。仔細一看,少女的身影在眼前漫無邊際地飄蕩。跟著,王弁就倒在仆仆的懷裏。


    身體很重,沒辦法憑自己的意識移動。當他身處渾沌之中時,他隻有嗅覺能起作用。但是現在,他卻連嗅覺都派不上用場。隻能靠迷蒙的視覺,還有像是被堵塞住一半的聽覺,捕捉眼前自己從來沒看見過的景象。


    (耶?先生在做什麽呢?)


    芳香的氣息穿過鼻腔。王弁意識朦朧,每當他呼吸時,那令人心蕩神馳的香氣就會飄逸在他的意識當中,這讓王弁覺得,仆仆就近在咫尺而已。


    真令人焦急。


    眼前的一切,都朦朦朧朧的。他的皮膚對她的存在無所感,但他卻又能夠感受到她的氣息。那是杏花的香氣。就像是那時,帝江包覆住他的全身,王弁感覺到一股暖意從他體內湧出一樣。


    「啊……」


    到這個時候,王弁才終於意識過來。他的身體,是被一個徐緩的力量緊緊抱擁著。仆仆第一次在自己麵前展現的這個模樣,無法用自己的肌膚去感覺,真的很可惜,自己也無法回應什麽。但是,這肌膚的香氣,以及溫柔的氣息,在在傳達著那萌芽初始的情感。


    (這是、先生嗎?)


    纖細的小小身軀,帶著王弁像是知悉卻又毫無所知的柔軟。雖然完全沒有接觸的感覺,卻知道連自己的心都一起包覆了。即使如此……


    (好浪費啊……)


    王弁不自覺地這麽想。麵對這樣的王弁,仆仆則是在他的耳邊細語:


    「不要緊,我們現在才開始呢。」


    在王弁尚未完全理解這句話的意思時,他便落進了沉睡之中。好像被賜予了一股安心感般,他深深地如此感受著。


    1坐亡立存:出自《正統道藏》,「坐亡」有坐化之意。「坐亡立存」則為如高僧坐化之意。此處應是指仆仆的來去無蹤。


    2摩訶不思議:出自佛典,「摩訶」為梵語「廣大」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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