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鍾之前。


    薛景行看著天黑下來,紅月升起,不放心家裏,就趁著向牟俊英複命的時候,問他能不能讓自己先送景悅回家,“小人兄妹都不在家,恐怕弟弟們夜裏害怕。”


    “好啊,去吧。不過剛剛老七找你來著,好像是去營帳那邊了。”牟俊英說完,又歎息一聲,“有些事,他確實毫不知情,你別怪他。”


    薛景行說了聲不敢,就告退往營帳那邊走,途中經過天鑒,他下意識抬頭,見天鑒筆直豎立,正好將剛升起的巨大紅月一分為二。這畫麵過於震撼,薛景行不由停住腳步,凝目注視。


    便在此時,一道人影忽然貼著天鑒自半空飄落,薛景行開始修煉不久,目力有限,隻看出那人像是在自上而下對著天鑒石麵畫符,卻看不清畫的什麽。


    奇怪的是,隨著那人落到地麵,停下手勢,天鑒表麵忽然泛起一層紅光,畫符那人驚喜不已,手舞足蹈的歡呼:“亮了亮了!”


    這聲音不算陌生,很像最先來到枕霞山、還給了景悅兩瓶丹藥的那人。薛景行看著天鑒越來越紅,想問問發生何事,地麵卻突然劇烈搖晃,他擔心景悅,原本想奔向營帳,然而轉頭之前,卻見先前還手舞足蹈的人不知為何雙手捂臉,痛苦倒地。


    薛景行不及細想,衝過去扶起人來,連聲問:“真人?你怎麽了?”又轉頭四顧,想叫人來幫忙,世界卻在這一瞬間忽然黑的伸手不見五指,不論是紅月還是泛紅光的天鑒,都消失不見了。


    周遭安靜無比,除了風聲,隻有紫清宮真人在痛苦呻/吟,薛景行緊緊抓住真人的手臂,大著膽子喊了一聲:“有人在嗎?”


    沒人答應,連山間喊話該有的回音都無,這太不對勁了,之前五公子明明就站在距離他們二裏之外的地方,怎麽可能這麽大聲喊話都聽不見?


    “你是誰?”之前無力靠在薛景行身上的人,忽然反手攥住他手腕,聲音嘶啞的質問。


    薛景行感覺手腕被攥的生疼,忙說:“真人,小人是守霞露泉的!您去過我們家,見過我妹妹的,記得嗎?”


    那人手微微一鬆:“霞露泉?”


    “正是,您還給了我妹妹兩瓶丹藥,小人一直沒機會拜謝……您怎麽了?哪裏受傷了嗎?”


    那人深吸口氣:“嗯,我方才強行打開天鑒封印,受到反噬。”他說著鬆開手,摸摸索索的不知做什麽。


    薛景行感覺到這位真人不信任自己,就悄悄往後挪了挪,不料那人又一把拉住他,問:“你去哪?”


    “我不去哪。真人,您說您打開了天鑒封印,那為何天鑒不見了?”


    “不見了?什麽叫不見了?那麽大的天鑒怎會不見?”


    “剛剛地動之後就不見了。不光是天鑒,連紅月都看不見了,真人轉頭看看就知道了。”


    紫清宮真人沉默片刻,才說:“我眼睛被天鑒的光灼傷了,看不見。我手上有一瓶藥水,煩你幫我清洗一下眼睛。”


    薛景行答應一聲,沒立即去拿藥水,而是先自懷中摸出火石,打出火來點燃火絨,真人就問:“怎麽?天很黑嗎?”


    “嗯,方才伸手不見五指。”薛景行借著火絨的亮光看了看四周,描述給真人聽,“我們在一片綠草地上,前方十步之外有條河,奇怪,方才明明沒有水聲……”


    真人點點頭:“你打過火石後,我才聽見水聲,水那邊還有蟲鳴蛙叫。身後有什麽?”


    “有個山坡,坡上有星星點點的光,像是流螢。坡那邊就看不見了。”


    真人便拿出一個精致燭台遞給他,薛景行接過來,見真人手指輕拂,燭台上素白的蠟燭點著,周圍一下亮起來,他把燭台固定在旁邊草地上,“真人,我先給你清洗眼睛吧。”


    “我姓藍,道號治長,小友怎麽稱呼?”


    “小人薛景行。”


    藍治長拿出藥水遞給薛景行,歎道:“景行,難得你父母還能對你有這樣的期望。”


    薛景行想起父母死的不明不白,還沒來得及找曾舜英詢問,妹妹也不知道安不安全,還有家裏三個小的是否受到天鑒影響亦未可知,便十分煩惱的問:“藍真人,您覺得我們這是在哪?五公子他們又去了哪裏?”


    “大概是天鑒所設的幻境吧。你不用擔心,天鑒本就是上神為了賜予我等諭示才現世的,隻要我們順利找到上神留下的線索,應當就能出去了。至於其他人,應當也在這幻境裏,隻是被傳送到了不同位置,我們慢慢找他們吧。”


    他是紫清宮高人,又打開了天鑒封印,薛景行對藍治長的話便有幾分信服,當下幫他仔細清洗了眼睛,又描述患處情況:“真人,您眼底出了好多血……”


    “血是鮮紅還是暗紅?凝結了嗎?”


    “鮮紅,流到眼角的凝結了,眼底的還沒有。”


    藍治長又問了幾句細節,然後找出一盒藥膏給薛景行,讓他幫自己點到眼睛裏,點完藥,他又拿了一條幹淨發帶,蒙著眼睛綁好。


    “還好,傷得不重,敷上藥,過得兩日就好了。你扶我到山坡上,看看那邊還有什麽。”


    薛景行答應一聲,一手拿起燭台,一手扶著藍治長,剛走了兩步,山坡那邊就有人從天而降,質問他們:“何人夜闖問劍穀?”


    ***


    景悅見牟舜英臉都嚇白了,也回頭看一眼身後,道:“看來我們別無選擇,隻能進這道門。”


    牟舜英拉著景悅和小白往前走了兩步,才說:“幻境試煉一般都會有幾條不同路徑,隨人自選,這裏倒是奇怪。”


    他沒貿然去敲那門,繼續分析說:“地動生變之前,有人喊了一聲‘亮了’,聽起來十分激動,想必不是普通的星月之類亮了……”


    “嗯,很可能是天鑒。”景悅接話,“那聲音也有點耳熟,很像是最先來到枕霞山的那位紫清宮真人。”


    牟舜英道:“你認得他的聲音?”見景悅點頭,他轉過頭看向那兩扇半掩的門,“那是紫清宮廣崇台大弟子藍治長,廣崇台就是紫清宮的觀星台。如果是他的話,那我們很可能被納進了天鑒的幻境裏。”


    “天鑒到底是什麽?”


    “在天鑒出世之前,沒人知道它會是什麽。最近這一年來,海內五洲各大世家宗門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於夢中或是修煉至物我兩忘之時得到上神諭示,說到天鑒出世,還有什麽孽星。”


    牟舜英抬頭看看星辰寥落的夜空,“城主府有擅觀星的修士,報稱近日天象有變,天頂正中的北極星被一顆很小卻很亮的星子取而代之,大概修真界要有大劫數。之後忽然地動,天鑒就出世了。”


    “也就是說,不論是天鑒還是什麽星,都不是好兆頭。”景悅總結道。


    牟舜英沉著臉點點頭,又說:“不過既然叫天鑒,也許上神希望我們能從中看到什麽指引,免除這場劫數。”


    對所謂上神充滿猜疑的景悅可沒這麽樂觀,“誰知道呢?也許隻是像貓抓老鼠一樣,弄死之前,先放它可勁兒跑,樂子找夠了再下口。”


    這離奇的比喻讓牟舜英驚異的看了景悅好半天,景悅攤攤手,繼續說道:“其實我是想說,七公子,走進這扇門,會有什麽後果都不好說,我和小白不曾修煉,也許根本走不出幻境,你能不能讓我做個明白鬼,告訴我到底是誰把我父母陷進大公子與你的爭鬥之中?”


    “我現在真的不能確定。”


    “那就告訴我你的猜測。”


    “我也沒有什麽猜測,是我五哥猜測說,大概與大司空府胡小姐有關。”牟舜英見景悅似乎沒聽說過這個人,解釋道,“她……一直想嫁給我,但無論是我還是我祖父,都並無此意,所以我離開雁都回風棲城,也沒跟她提過,她後來得知消息,自己追了來。”


    景悅聽的糊裏糊塗:“她喜歡你,求而不得,就遷怒我們家?邏輯在哪裏?”


    牟舜英有點尷尬:“他們大概誤會了……”


    “誤會什麽?”景悅想了半天,才突然瞪大眼睛,“不會是誤會你跟我哥……這也太荒唐了吧?”


    牟舜英:“……”


    景悅見他也瞪大眼睛,似乎被自己的話驚住了,就問:“不是嗎?那還有什麽?”


    “……”牟舜英轉開目光,看著指尖那簇火苗,略有些艱難的說,“是你。”


    景悅:“我怎麽了?”話問出口,她就想明白了,“是我?我……這個胡小姐腦子有毛病嗎?兩年以前我才十四歲!而且我一共也沒和你說過幾句話啊!”


    “我也覺得這種猜測太過荒唐,但是五哥說,他查到越北——越北是我大哥的長子——越北身邊的親信將假靈藥摻雜進了薛大叔上交的藥草之中,而越北這麽做,就是為了討好胡緗。”


    這個因由,景悅無論如何想象不到,因此她這一刻感覺又荒謬又悲憤,花了好大力氣才勉強維持冷靜,追問:“你大哥的兒子為何要討好你的愛慕者?”


    “他想娶胡緗,借胡家的勢,鞏固他自己在府內的地位。”


    “這又是什麽思路?想娶胡緗,卻幫她除去假想的情敵?”


    “也許他知道這是胡緗的誤會,或者他幹脆這麽誤導了胡緗,讓我憎惡她、絕不肯娶她。反過來在胡緗那裏,他卻是幫她的好人。”


    景悅冷笑兩聲:“您真有個好侄子,那麽現在,這二位怎麽樣了?”


    牟舜英看著她的眼睛,正色道:“我說了,這隻是五哥根據他目前查到的消息做的推測,實情到底如何,等我們出去,我一定查清楚,到時若真與他們二人有關,我一定叫他們付出代價。還有,隻要我在,我就一定會護得你們周全!”


    他這番話說的鏗鏘有力,景悅沒有出聲,牟舜英接著向前走了幾步,一邊說:“走吧,先進去看看。”一邊敲響了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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