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悅三人急匆匆趕到憑霄父母居所時, 那裏出奇的安靜,除了扶桑派掌門周祺和他的大弟子夏為森, 另外隻有兩個景悅不認識的中年模樣修士。


    而此地主人, 已經肩並肩手挽手的躺在葡萄架下一張竹床上。


    景悅乍然看到這一幕, 腳下不由一頓, 隻覺彷佛有什麽東西輕輕撞了一下胸口,不痛,卻很受衝擊。


    小白沒有像她一樣停下, 他急匆匆的衝到竹床跟前,眼見容淵雙目緊閉、麵上含笑, 好像隻是在午睡, 且做著美夢, 口鼻之間卻已沒了呼吸, 整個人也看不到一點生機靈氣。


    “你們來了……”憑霄母親微微抬頭,從小白看到遲疑駐足的景悅,“不用難過, 我和你們容前輩活了五百多年,想做的事都做到了, 想看的景也一起去看過了, 海內五洲, 處處有我們的足跡,也處處留下過我們的歡笑。如今, 能一同攜手離去, 再圓滿不過。”


    她說話的聲音一如平時那般柔和、且帶著歡欣之意, 景悅整理好心情,慢慢走過去,在床前蹲下,伸手按住憑霄母親放在外側的手,低聲問:“您叫我們來,是有什麽吩咐嗎?”


    憑霄母親輕輕搖頭,翻過手掌,握住景悅的手,柔聲說:“就是想看看你們。”又對站在一旁發呆的小白說,“好孩子,別哭。”


    景悅跟著抬頭,果然看到小白眼含淚光,就也說:“你哭什麽?快蹲下,長這麽高還站著,朱前輩看你的時候多累!”


    小白一向聽她的話,乖乖蹲下來,順勢抹了抹眼睛。


    “真好。”憑霄母親感歎一聲,“我有時候真的覺得,小白不會說話太好了。”


    雖然時間地點氣氛好像都不太對,景悅還是沒控製住自己,露出一個“前輩你是認真的嗎”表情。


    憑霄母親笑了笑:“我說真的。你不知道,年輕的時候,男子特別愛說蠢話,有時候甚至蠢到你再也不想見這個人……”她像是想起什麽有趣的往事,嘴角笑紋加深,“雖然多年以後,再想起那些隻會覺得有趣,但當時真的難以忍受。”


    景悅懂了:“那小白確實沒有這個顧慮。”


    “是啊。不說蠢話,就不至於像我和你們容前輩一樣,吵吵鬧鬧許多年,才終成眷侶。”


    “……”啥?怎麽感覺這位前輩又走偏了?景悅有點尷尬,但這種時候打斷她,硬要解釋說她和小白隻是姐弟,好像也不太合適……。


    幸好憑霄母親自己換了話題,“你們個個天資出眾,修行路上的事,我實在沒什麽可指點你們的,隻有一句提醒:不管走了多遠,願你們都記得自己為何而活。”


    她說這話時不光看了景悅和小白,最後還望向牟舜英,“這世間每一個生靈都是一樣,不管修成什麽樣的大能,哪怕飛升成神也好,過去的就是過去了,無法回頭,更無法重來。所以犯了錯要及時改正,後悔了就要立刻挽回,當然,最好能珍惜當下。”


    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握著景悅的手也越來越冷,這讓景悅無法自控的回憶起母親去世時的場景——母親也是這樣拉著她的手,聲音極低的跟她說“要好好活著”,還說“天命如此,不要怨恨”……。


    “我要去了。”憑霄母親突然說。


    景悅一驚回神,不由握緊了她冰冷纖細的手。


    “隻要好好活過了,死就不可怕。”憑霄母親仍在笑,她轉頭看向小白,“把手給我。”


    小白依言伸出手,憑霄母親握著景悅的手放在他掌心,鬆手拍了拍,最後說道:“‘將欲倚劍天外,掛弓扶桑’,還是我取的名字不好,好好一個孩子,就飛上了天……”


    她彷佛困倦已極,說完就闔上雙目,再無聲息。


    景悅呆呆看著,直到兩行淚落到頰邊,才回過神,抽回放在小白掌心的手,去試探憑霄母親的鼻息。


    牟舜英走上前來,低聲道:“前輩已駕鶴西去。”


    景悅沒試到有鼻息,卻仍有些茫然,轉頭看小白,希望他能給自己個答複,卻見小白滿臉是淚,已經哭紅了眼睛。


    “你真是的,怎麽哭成這樣?”完全不知自己臉上也有淚痕的景悅,隨手抽出手帕塞給小白,“擦擦臉吧。”


    這一番動作後,她也徹底恢複冷靜,站起身,回頭問:“掌門師伯,兩位前輩的後事……”


    “容前輩有所交代。你們讓開吧。”周祺道。


    景悅拉著小白退到一旁,周祺和那兩個年長的修士並排站到竹床前麵,一同運功發出靈力,於竹床上方結成結界,同時竹床和旁邊的葡萄架一起緩緩下沉。


    景悅目光一直望著床上的一對伉儷。他們兩個並肩躺著,臉上都帶著淡淡的笑容,看起來十分安詳。容淵身上是最常穿的青袍,腰間玉帶上還掛著妻子給他打的如意結;朱前輩穿的是她最喜歡的藕色裙子白綾衫兒,清清爽爽的,十分好看。


    兩人發間還各戴了一支翡翠玉簪,一支青色多些,一支白色多些,花樣卻是一樣的簡單——一支樹枝。


    “我們這個啊,叫連理枝,他的發簪和我的放在一處,是可以連起來的。”


    朱前輩的話彷佛還在耳邊,她人卻已經和丈夫一起離開了這世間。景悅心裏說不出是難過還是悵惘,呆呆看著竹床沉到地平線下,接著周圍地麵就被分割成若幹小塊,飛上半空,重新排列組合後,緩緩落在了竹床之上,將夫婦二人的屍體徹底掩蓋。


    景悅拉著小白,一起向那夫婦二人三鞠躬表示哀悼,等直起身來時,那裏竟已恢複原狀,地麵平整如初,葡萄架也好好的立著,隻有主人不知所蹤。


    “師尊做了個障眼法。”夏為森看景悅似乎有點驚奇,就開口解釋,“憑霄真人聲名在外,為免有人來擾兩位前輩死後清淨罷了。”


    對!憑霄!景悅終於反應過來:“憑霄真人不回來奔喪、見父母最後一麵嗎?”


    “玄元宗說他正在閉關,緊要關頭,不敢打擾,兩位前輩留了遺言,也就罷了。”


    對修士來說,修煉才是重中之重,到了壽限的親人死去,是早就可以預料的,反倒不那麽在意,所以夏為森並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景悅心裏卻很不是滋味,再一想朱前輩臨死前說的話,眼淚差點沒掉下來。


    牟舜英也是有慈母在堂的人,見到這一幕,心裏也不好受,就和夏為森說了一聲,推著景悅小白往外走,“心意盡到了,我們先回去吧。”


    小白還有些不舍,走很遠了,仍忍不住回頭去看。景悅這時冷靜了,就勸他:“別難過了,其實兩位前輩早就死了,我們能在幻境裏和他們這樣的人有這一場際遇,已經很幸運了。”


    她原本接近這夫妻倆,隻是為了憑霄、為了找到離開幻境的線索,卻不料這兩夫妻活的極為通透,極有人格魅力,連她都不知不覺就喜歡上了這兩位前輩。


    “是啊,記住前輩留下的話就好了。”牟舜英接道,“願我們都記得自己為何而活。”


    景悅一聽這話,又想起自己母親,恨恨道:“等我出去,非得親手殺了害死我爹娘的人不可!”


    牟舜英愣了愣才想起現實世界那些紛擾恩怨,“等查清楚這事,了結之後,你們和我回雁都吧。”他突然說,“風棲城實在不是什麽宜居之地。”


    “修真界還有宜居之地嗎?”景悅反問,“我有一個不祥的預感,我們恐怕要在這裏親自經曆憑霄飛升後弑神、上神再降下天罰那一段。”


    她的預感應驗了。


    憑霄父母逝去之後,她和小白、牟舜英好像一下就從這個世界的參與者變成了旁觀者。時間以令人眩暈的流速向前狂奔,先是周祺退位、夏為森繼任掌門,眨眼之間,夏為森又將掌門之位傳給了他弟子。


    接著就是憑霄飛升。枕霞山上下張燈結彩、喜悅非常,每一個門派世家都是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之後枕霞山也確實因憑霄飛升而越加興盛,然而隻過了區區一百多年,一切就都變了。


    就跟景悅聽過的傳說一樣,在修真界又有一位修士飛升後,天象忽變,各種想得到的想不到的自然災害接連而至,那輪久違了的紅月也終於在大雪之後如約升起。


    這一晚,景悅不知不覺就入了夢境,她看見腳下有一片彌漫著黑色濃雲的深淵,她感到很恐懼,不由自主退後一步,卻發現在自己左手邊不遠,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


    那人身上青衣濺滿鮮血,隻有下擺還能看出原本底色,景悅一看到那抹青色就想起容淵夫婦,忍不住開口叫了一聲:“容槿!”


    話出了口,才發現自己無法發出聲音,那人毫無所覺,目光沉沉望著深淵之下。景悅試圖向他走近,卻隻能走到三步遠之處,她又揮手,想引起他的注意,那人也毫無反應。


    “看來他並不是跟我在同一個世界了。”景悅心中想道。


    就在此時,一柄飽飲鮮血的寶劍從深淵中吟嘯著飛上來,停在那人麵前,那人沒有動作,在他身後卻有一位紫衣男子從天而降,指著他怒斥什麽。


    那人終於轉過身,景悅在看清他麵容那一刻,心跳幾乎停止——她見過他父母,猜到憑霄一定相貌出眾,但沒有想到會這麽出眾!


    不,用出眾來形容他的俊美,簡直是對他的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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