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林相, 怕是要向你們著意示好了。”


    付彥之跟蘇阮擠在一張坐榻上,將她微涼的雙手攏在掌中暖著, “上次聖上為了我們定婚期設宴, 將寧王寧王妃都叫了去, 過後又把那個諫官貶黜出京, 以林相的乖覺,定已看出事情轉折的關鍵, 就在貴妃和你身上。”


    方才聽說林相下帖子請她們赴宴,蘇阮還沒開口,蘇鈴先說:“他又想做甚?還想給我們虧吃?”


    蘇阮沒想到她是這個態度,正驚訝, 蘇鈴又說:“正好,妹夫來了,你同他商量商量,去或不去, 我等你的話。”然後就回去了。


    蘇阮一時不太適應姐姐的轉變, 見到付彥之就把這話告訴他了, 付彥之沒聽出那層意思, 直接說起林思裕。


    “去肯定是要去的。相府太夫人做壽,京中權貴隻要受邀,都會去的。林家若有意示好,你也不妨聽聽看。”說到這兒, 付彥之捏捏蘇阮手指, 笑道, “你又不是那麽容易上當的人,怕什麽?”


    “倒不是怕,我就是摸不清林相的意圖。他向我們示好,難道是想改弦更張,支持寧王麽?”


    付彥之搖頭:“太遲了,改不了了。我猜,他是想說服你們,同他站在一邊,然後再通過你們,說動聖上。”


    蘇阮:“……林相還真是不屈不撓啊!”


    “有什麽辦法?一開始就選錯了人,如今也隻好錯到底。”


    說到這個,蘇阮就有點得意,悄悄告訴付彥之:“其實是我們故意誤導他的。邵公公看出他有意討好聖上和娘娘、擁立潁王,就故意讓娘娘偶爾留潁王在清涼殿住兩日,又放出口風,說娘娘可能撫養潁王,於是我們這位機關算盡的林相,就迫不及待站到潁王身後了。”


    付彥之笑起來:“原來你們還推了他一把。”


    “這叫禮尚往來。”蘇阮也笑,“也是他當局者迷。其實以他如今在朝的權勢,本不該摻合立儲一事的。他都一人之下了,還想要擁立之功,也不想想聖上肯麽?”


    付彥之一歎:“是啊。不過能看透、且真能收手的,非大賢大能不可,林相……還差得遠呢!”


    “不過聖上為何還沒拿定主意?早定下來,也就消停了。”


    “如果真定了寧王,林相怕是更不消停。”付彥之神色中透出幾分嘲諷,“那時他隻會比現在更坐立不安。”


    “……也就是說,除非他被罷黜,否則這事兒就沒完了是麽?”


    付彥之看她皺眉,便抬起一隻手輕輕撫平蘇阮眉心,寬慰道:“不必煩惱。朝中政事與家中瑣事,原是一樣的,沒有長久的順遂無波,隻要人在,總會生事。就算去了林相,也還會有旁人,名利動人心,誰又能免俗?”


    “也對。不說他們了,到時再看。”蘇阮拉拉付彥之的手,“我其實更奇怪的是我阿姐。先前我同她說,林相構陷寧王,拿我們家當刀子使,讓她提防些,遇事多和家裏人商議,她左耳聽右耳出,並不當回事。今日倒奇了,竟要等我的話。”


    付彥之對蘇鈴的了解,多是從蘇阮這裏得來的,所以無從判斷,隻能猜度著說:“也許是自己想通了。”


    蘇阮一笑:“你這麽說,可見不知我阿姐為人。她自己覺著對的路,那一定是不撞南牆不會回頭的……等等,難道她撞著‘南牆’了?”


    付彥之:“……”


    南牆撞沒撞著,猜是猜不出來的,蘇阮隨口一說罷了,接著就問起付彥之這兩日做了什麽。


    “我帶著二郎三郎去見了幾位好友,順便辦夫人交給我的大事。”


    蘇阮被逗笑:“還大事!那你辦得如何呀?”


    付彥之握著她手作拱手狀:“幸不辱命。”


    “已經找好人了?”蘇阮驚訝。


    “人我是找好了,不過還得鴻臚卿親自見過,才知成與不成。”


    “我阿兄還挺信你的,那日我一說,他就答應了。”說完這句,記起兄長對稱呼的質疑,蘇阮又笑道,“而且我當著他直呼你姓名,他還教訓我呢。”


    付彥之好奇:“為何?”


    “可能覺得我不尊敬你吧。”


    “不尊敬?你怎麽叫的?”


    “就叫付彥之啊!”


    “叫什麽?”


    蘇阮被他問得有些糊塗:“付彥之……”


    “哎!夫人有何吩咐?”


    蘇阮:“……”


    她忍不住抽回手來,在他手臂上拍了一把。


    付彥之還笑:“我覺得挺好的,你我之間,要那些尊敬做甚?你想叫我什麽,就叫我什麽,要是覺得不慣,叫我薛彥也可。”


    蘇阮卻並不想再叫那個名字。她覺得他改名叫付彥之,也許正是天意讓他們重新來過,就讓舊名隨著那些舊事一起,留在過往歲月裏吧。現在的她,隻想同付彥之一起麵向前路。


    然而樹欲靜,風卻不肯止息,蘇阮怎麽也沒想到,去林家赴壽宴,林思裕的夫人想盡辦法與她獨處,說出來的話,竟與張家有關。


    “要不是他們找來,我都不知,原來我娘家與他們家還有親。”林夫人瞧著蘇阮臉上沒了笑容,趕緊說下文,“徐國夫人放心,人我們已經攔下了,他們求的事,也簡單,我同相公打過招呼,已經辦了。”


    蘇阮道:“夫人別忙著辦,先同我說說,他們想幹什麽?”


    林夫人尷尬一笑:“他們說的那話,實在荒唐,我都……”


    “不要緊,多荒唐的話,我也從他們那裏聽過,您隻管說。”


    林夫人年過四旬,雖保養得不錯,到底能看出年紀,蘇阮同她說話,還是比較客氣的。


    “他們說,張敏中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興許根本就沒死。”


    蘇阮嗤笑一聲:“這一種我還真沒聽過。不是他們一家子都說我害死張敏中的時候了。”


    林夫人詫異:“他們還說過這話?”見蘇阮點頭,她又不平道,“這真是欲加之罪,連我都知道,張敏中是在胡人叛亂時,畏敵而逃,死於亂軍之中。他叔叔張昔要不是受了他這番牽累,如今已是朔方節度使了。”


    蘇阮道:“夫人有所不知,當年他叔叔來信讓他去,張夫人是不舍得讓他去的,但張縣公自知無力再提攜幼子,便想讓張敏中去靈州建功立業。我呢,也不想他整日耗在饒州無所事事。”


    當年張敏中的父親張智罷相出京,任江南按察使,大家都以為他隻是因為與另一位宰相梁羲不合,而梁羲已經年老,張智早晚有回去的一日——畢竟你看,聖上雖貶了張智出京,開國縣公的爵位卻留著呢!


    哪知蘇阮嫁過去不久,朝中就讓張智改任饒州刺史。張家多方活動、探聽才得知,原來聖上一直想讓宋景亮為相,所以就算梁羲告老,也從沒想讓張智回去!


    張智大受打擊,從那以後時常臥病在床。他年長的兒子都已入仕,倒也還好,憑著自己本事往前走就是了。隻有張敏中年紀小,沒得著父親的蔭,又自幼嬌慣,文不成武不就的。


    蘇阮覺著他這麽浪蕩著也不是常事,正好靈州來信,叔叔願意管他,這不是挺好麽?


    “哪知道他去了沒多久,就趕上胡人叛亂……”蘇阮苦笑一聲,“得著消息,本來就病著的張縣公也跟著去了,張家子弟都趕來奔喪,坐到一起,你一言我一語的,我就成了張家的罪人。”


    林夫人很是同情:“哪有這樣遷怒的?誰能預先知道胡人會叛亂了?再說他張敏中要自己不願意去,你還能趕著他去不成?”


    蘇阮道:“夫人是明白人,可惜他們家……總之,從他們將我趕出張家那天起,他們家的事,就同我沒有幹係。”


    “那是自然,把事情做絕的,原是他們。不過,我向來怕事,總覺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讓人嚇唬他們幾句,說張敏中死了還罷,要是活著,朝廷還得拿他問罪呢!他們聽了這個,倒消停了,隻求著見你一麵。”


    “見我?他們倒有這個臉。”


    “夫人放心,我攔住了,又再細問,原來是張夫人派他們來的,為的是張敏中留下的一個遺腹子……”


    蘇阮吃了一驚:“什麽遺腹子?誰生的?”


    林夫人也詫異:“徐國夫人竟不知麽?”


    蘇阮冷笑連連,“張敏中又不是去了靈州就死的,何況還有在路上的時間,從他自饒州出發,到靈州出事,前前後後至少有九個月,什麽遺腹子要懷這麽久?”


    林夫人屈指算了算,“也不是不可能,如果是臨走之前……”她話說一半,停住了,小心看向蘇阮,“是哪個妾室,徐國夫人沒留意?”


    張敏中死了四年了,蘇阮一時真想不起,他臨走都做了什麽、有沒有同哪個妾室親近,但問題是,懷上她也許不知道,肚子大起來,她總不可能看不見吧?


    蘇阮一時想不明白,卻知道眼下不是細想這些的時候,就問:“張夫人到底想要什麽?”


    “哦,是這樣,本來張夫人撫養著這個孩子,給張敏中承繼香火,還分了一份家產,但他們現在在老家居住,就有人盯著她這份家產,她想跟徐國夫人求個庇護。我想著也不是什麽大事,她已年老,又帶著個孩子,怪可憐的,就跟相公說了,往他們地方官那裏打了招呼。”


    說完這些,林夫人露出點尷尬之色:“如今看來,倒是我多事了,原來徐國夫人都不知道有這麽個孩子……”


    “您也是好意,有勞林相林夫人,給你們添麻煩了。”


    蘇阮掩下所有情緒,硬撐著對林夫人道了謝,過後若無其事回到席上,又坐了一會兒,才告辭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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