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都已經是秋天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竟然一點涼意也沒有。地球好像快脫序了一樣,似乎忘了把秋天這個季節帶到日本來。夏天的酷熱彷彿進入無限期的延長賽一樣,不停地往後拉長,除非有某個人打出再見安打,否則是不可能有收場的時候。隻是也會讓人覺得一旦暑熱消退,秋天就會一腳被踢飛,季節立刻進入冬天的感覺。


    搞不好太遲了。春日這樣說,於是我們便拿著書包離開了學校。春日飛快地跑向漫長的斜坡,她到底要跑到什麽地方去啊?我不認為會有讚助者願意出錢給學生在校慶中自行拍攝電影所需的製作費。如果是電影研究會還情有可原,我們可是經過了半年之久還無人知道成立社團目的何在的謎樣社團耶?被轟出門應該是最適合我們的待遇吧。


    我們下了山,搭上私鐵的區域線路,大約搭了三站。那是我曾跟朝比奈兩人一起散步的櫻花行道樹一帶。這個地區有規模龐大的超級市場和商店街,是人潮相當擁擠的地帶。


    春日走在我跟朝比奈前麵,直接走進商店街裏。


    「這裏。」


    終於停下腳步的春日所指的地方是一家電器行。


    「原來如此。」我說道。


    她大概打算跟這家店勒索拍電影用的器材。


    用什麽方法?


    「你們在這裏等著,我去商量一下。」


    春日將書包塞給我,毫不猶豫地走進鑲著玻璃的店內。


    朝比奈躲在我身後,戰戰兢兢地窺探著被成群的照明器材照得輝煌無比的店內。她的樣子就像畏首畏尾的小學女生第一次到朋友家拜訪一樣。這一次我可是將保護朝比奈的心情全開。仔細地觀察正對著一個看起來像店長的叔叔比手畫腳說著話的春日背影。如果春日膽敢打一點歪主意,我就一把將朝比奈夾在腋下飛奔而去。


    玻璃門對麵,春日一邊說著什麽一邊時而指指展示品時,又指指自己跟叔叔。叔叔也不停地點著頭,我是不是該給那個叔叔忠告,別輕易相信或答應那家夥所說的話?


    過了一會兒,春日倏地一回頭,用食指指著站在玻璃門外,擺好隨時準備逃命姿勢的我們,臉上露出一張可親的笑容,然後又舞動著手,繼續她的演說。


    「她在幹什麽啊……」


    朝比奈站在我的斜後方,時而探出頭來時而縮了回去,她充滿疑惑地問道。


    連來自未來的朝比奈也不懂的事情,我當然也不會懂了。


    「誰曉得,反正大概是要對方免費借給她店裏性能最好的數位攝影機之類的事吧?」


    那家夥是可以麵不改色地做這種事情的女人。因為她就是這麽一個堅信自己就站在世界的中心,讓地球繞著她旋轉的人。


    「真是傷腦筋。」


    之前我也曾經問長門類似的問題。


    春日深信自己的價值標準和判斷是絕對的。她完全不了解別人的意思或意識有時候會跟她不同,應該說她根本不了解別人的想法從頭到尾都是跟她不一樣的。


    如果想實現超光速飛行,隻要把春日放到太空船上去就好了。我相信她大概完全不把相對論放在眼裏吧?


    我把這種事說給長門聽,結果那個沉默的類外星人說:


    「你的意見或許是正確的。」


    以長門而言,這是相當有意義的內容。而隻能當成玩笑看待的存在,就是涼宮春日給人的印象。


    「啊,好像講完了。」


    朝比奈低低的說話聲把我從幻想中拉回了現實。


    結果,春日帶著滿足喜悅的表情從電器行裏走出來,雙手抱著一個小號的箱子。在有名的電器廠商標誌旁印著商品的相片,如果我沒有看錯,那確實是攝影機的形狀。


    她到底是說了什麽話恐嚇對方?


    是不給貨就放火燒店嗎?還是發動拒買運動?或是一整晚持續傳送惡作劇fa?或者立刻當場撒野?還是在沒有預告的情況下自行引爆?


    「別開玩笑了!我怎麽會做出帶有脅迫性質的事情嘛!」


    春日心情愉悅地走在商店街的天幕底下。


    「現在第一步算是成功了,太順利了!」


    我被迫拿著裝了攝影機的盒子跟在春日的後頭走著。一邊望著在春日後背上晃動著的直發,我開口問道:


    「你是怎麽免費拿到這麽昂貴的東西的?是你抓住那個老頭什麽弱點嗎?」


    沒錯,走出店家的春日開口第一句話就宣稱「到手了」。如果店家願意送人的話,我也想要。告訴我致命的關鍵術語吧!


    回頭的春日嫣然一笑。


    「也沒什麽啦!我說我想拍電影,所以想要攝影機,結果他就說好啊,根本一點問題也沒有。」


    我覺得就算現在沒問題,將來也不可能這麽簡單就收場,難道是我天生愛操心嗎?


    「別什麽事情都放在心上啦!你隻要開開心心地當我的仆人就好了。」


    不巧我到現在還在體會著,今年春天不小心搭上一艘船身寫著鐵達尼的船時,那種危危顫顫的心情。我想發出sos信號求救,但是很遺憾的,我不懂摩斯密碼。而且我的個性可沒有沉穩到被封為仆人還會沾沾自喜。


    「好了,現在到下一家店去!」


    在來來往往的購物人潮當中,春日精力充沛地擺動著手腳往前走去。我跟朝比奈互看了一眼,趕忙以競走般的速度追上漸行漸遠的春日。


    春日接著造訪的是一家模型店。


    而且照例又把我跟朝比奈丟在外頭,一個人進去交涉。我漸漸搞清楚了。當她隔著玻璃門指著我們時,她的食指是不偏不倚地指著朝比奈的。


    據我推測,她是以某種形式拿朝比奈來做抵押。朝比奈沒有發現這一點,隻是好奇地看著展示在店頭的地球全景模型。


    不到幾分鍾,走出店門的春日身前又抱著一個巨大的盒子。這次又是什麽啊?


    「是武器。」


    春日回答道,將盒子推給了我。仔細一看,好像是塑膠模型,而且是手槍之類的武器模型。拿這種東西要做什麽用啊?


    「拍動作畫麵時會用到,就是槍戰畫麵啊。激烈的戰鬥是娛樂片的基本要素。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想把整個大樓給炸掉呢,不過,你知道哪裏有賣炸藥嗎?不知道雜貨店有沒有賣?」


    我哪知道啊?至少我知道便利商店或網路購路應該沒在賣吧,不過采石場應該會有這種東西——我想這樣提醒春日,但隨即打消了念頭。以這家夥的個性來看,她一定會趁三更半夜去偷信管和tnt火藥的。


    我把攝影機和塑膠模型的盒子放在地上,對著春日直搖頭。


    「這些盒子要怎麽辦?」


    「你先帶回家,明天再帶到社團教室來,現在再回學校去太麻煩了。」


    「我?」


    「就是你。」


    春日交抱著雙臂,露出大好人的和善表情。那是鮮少在教室裏可以看到,sos團專用的微笑。而每次春日這樣一笑,善後的工作就會繞到我頭上來。我到底算什麽啊?


    「請問,」


    朝比奈很客氣地舉起一隻手。


    「我該做什麽……」


    「實玖瑠就不用了。你可以回去了,今天的工作已經告一段落。」


    朝比奈眨著眼睛,臉上的表情就像被附身的小狐狸一樣。因為若要問朝比奈今天做了什麽,那就是跟我沒頭沒腦地跟在春日屁股後麵走而已。她大概搞不清楚春日為什麽要強迫她同行吧?雖然我隱約可以窺探出春日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春日以彷彿做著國民健身操似的姿勢,帶著我們走向最近的車站。看來今天的春日式活動就


    此劃下休止符了。戰利品是一台攝影機和幾把小手槍,是春日靠著與其說是巧妙的交涉手法,其實無非就是以旁門左道的方式弄到手的。花掉的費用是零,也就是免費。


    以前的人常說,沒有比免費更恐怖的事情。問題是,春日一點都不在乎。要是真有可以讓這家夥感到害怕的事情,還請各位看官務必跟我聯絡。


    第二天,除了書包之外,我抱著多出來的行李吃力地爬上坡道。


    「喲,阿虛!你抱著什麽東西啊?送給某個模範生的禮物嗎?」


    追到我旁邊來的是穀口,他是跟我還有春日同班的同學,是一個單純的單細胞生物,而且是隨處可見又非常平凡的同學。平凡,說得真好。就我目前的立場來看,平凡是非常寶貴的東西,因為這兩個字代表了現實中使用的語言本身的魔力。


    我猶疑了一下,把兩個超市的購物袋其中比較輕的一個推給穀口。


    「這是什麽東東啊?模型槍?原來你有這種見不得人的嗜好啊?」


    「不是我,是春日的嗜好。」


    然後我對穀口虛應了事一番,不過他用見不得人的嗜好來形容真是恰到好處。


    「我很難想像涼宮一個人拆解、保養這些東西的模樣。」


    我也難以想像,所以,會將這些東西加以分解組合的人除了春日之外還有誰呢?順便告訴各位,我小時候曾經企圖組裝機器人,可是怎麽組就是沒辦法將右肩的機件給組上去,一氣之下就把它給丟了。


    「你也真是辛苦。」


    穀口用讓人一點也感覺不出有慰勞味道的語氣說:


    「能夠擔任守護涼宮任務的,古往今來就隻有你一人了。這點我可以跟你保證,所以你要牢牢地跟住她。」


    講這什麽鬼話?再怎麽樣我也不想跟春日黏在一起,我想黏的應該是朝比奈。我相信任何人都會有同感吧?


    穀口發出有如妖怪般喀喀喀的笑聲。


    「啊,那可不行,她可是北高的小天使,是男學生心中的依歸。如果你不想被超過一半的全校學生『蓋布袋』的話,就謹守你的分寸。我想你應該也不想被火冒三丈的我從背後刺上一刀吧?」


    那不然就退而求其次,鎖定長門好了。


    「那也不成。別看她那副德性,她可是有很多隱藏的支持者呢。她為什麽不戴眼鏡了?改戴隱形眼鏡了嗎?」


    「這個嘛,你去問問她本人吧!」


    「還問咧,到現在為止,不管我跟她說什麽,她都置之不理。在長門班上的人都相信,她的一句話可以決定當天會發生好事或壞事。」


    別把長門說得像神一樣。這是什麽時代的吉凶占卜啊?那家夥或許確實不是平凡人,但就她的特質而言,已經算是很平凡了——唔,雖然沒有什麽特質啦。


    「總之,你跟涼宮很匹配。隻有你能跟那個笨蛋展開像樣的溝通,被害者是越少越好,你得想法子看緊她。對了,校慶就快到了,這次你們會做出什麽驚天動地的事啊?」


    「這種事情別問我。」


    我可不是sos團的發言人喔,但是穀口卻一臉淡然地說:


    「就算我去問涼宮,她大概也隻會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吧?要是沒抓好追問的時機,搞不好還會遭到恐怖的攻擊呢。至於長門有希,反正問她什麽事也都得不到答案,而朝比奈則不好接近,隻要有男生跟她說話,就會引起公憤。所以還是你去問好了。」


    好個會編派莫名其妙道理的家夥。照這麽說來,好像我不過就是一個爛好人罷了。


    「難道不是嗎?在我眼裏你就是一個明知往前走鐵定會掉進山崖裏,可是卻還是大膽地陪著她一起走的超級爛好人啊。」


    校門就在眼前了。我帶著不悅的表情從穀口手中一把搶過超市的購物袋。


    我是不知道春日式的獸徑前頭會有什麽東西,但是我覺得應該不會有什麽好事吧?但是一起走的不隻有我跟春日,就我所知,至少還有其他三個人。其中兩個即使放著不管應該也不會有問題,可是朝比奈就危險了。她完全無法預測自己會發生什麽事,程度嚴重到根本不像個未來人。唉,不過這就是她的優點。


    「所以啊──」我對穀口放話,「一定得有人保護她才行。」


    喲,這可真像是男主角的台詞呢。要說保護,其實也不過是保護她脫離春日那過份的性騷擾罷了。


    我不急不徐地說:


    「難得有這樣的機會,所以我一定要保護她。我不知道全校的男生會怎麽說,就算你們要自行組成紳士同盟也請便。」


    穀口仍然像頭妖怪似地咯咯咯笑。


    「你可要適可而止哦,因為每個月都會有新月喔。」


    穀口留下一句像神出鬼沒的歹徒會說的恐嚇話語之後,就穿過了校門。


    當我抱著行李走在教室前的走廊上時,春日正把自己的行李塞進自己的置物櫃裏。


    我也把3c用品和塑膠模型盒子放進寫有我學號的不鏽鋼置物櫃裏。


    「阿虛,今天開始有得忙了嘍。」


    春日連一聲早安也沒有,在用力地關上櫃門之後,對著我露出初春般的和煦笑容。


    「實玖瑠和有希,還有古泉也一樣,我可不準你們羅哩羅嗦地有任何抱怨。電影的劇本在我的腦海中已經到達最後的完成階段,甚至還咕嘟咕嘟地響著呢。剩下的工作就隻要把內容付諸實行就可以了。」


    「是嗎?」


    我隨便應了一聲便走進教室。我的座位是從後麵算來第二排的地方。從第一學期起,班上就換過幾次座位了。但直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被排到最後一排過,因為我的後麵一定都坐著春日。我都快覺得要用偶然來解釋這件事情實在是太不自然了,但是我還是寧願相信這純粹是一種偶然。因為要是我不這麽說服自己,感覺上「偶然」好像會失去它的自信一樣,我還真是一個貼心的人。要是跟春日那種人扯上關係,我相信任何人都會這樣的。我就像一個衝向前去撿拾不受任何一方控製的球,負責守備的mf(注:守備中場位置的球員)一樣。因為春日就像一個在越位線遙遠的彼方一個勁兒地等著球跑過去的,具備超級攻擊力的fw(注:擔任前鋒的球員)。搞不好她站的位置比敵方持球者還後麵。就算把球傳到她手上,隻怕線審也會揚起手中的旗子,但是對春日而言,那不過是線審的誤判罷了。我相信春日一定會正經八百地說是規則有問題吧?然後她會拿著球,一口氣跑過終線,然後還宣稱自己得了一分,她就是這樣的人。果真如此,那根本就不用找她打英式橄欖球了。


    對付她這種旁若無人的行徑,唯一的作法就是完全置若罔聞,若無其事地離開現場,要不就是放棄掙紮,完全照她所說的去做。除了我之外,其他的同學早就如實採行這種方法了。


    所以,當天第六堂課一結束,還剩最後一堂的課輔時間,我的後方座位卻空無一人時,岡部導師和其他同學都沒有任何人有任何意見。不知是大家沒發現到?還是裝作沒發現?或者是發現了但覺得不必浪費時間多管閑事?總之,大家都覺得對她置之不理是最好的方法,所以到底是基於何種原因就不是那麽重要的事情了。


    我懷著一種近似某種預感的心情往社團教室走去,手上提著裝了幾個箱子的袋子,在文藝社社團教室前麵停下腳步。


    我好像聽到什麽聲音。啊的聲音是朝比奈惹人憐愛的叫聲,而哇的叫聲則是春日令人毛骨聳然的聲音,又來了。


    如果我在這個時候打開門,鐵定可以看到有如一幅畫般賞心悅目的畫麵,但是身為一個有常識的人、我懷抱著禁欲的聖潔心情,忍住心中的妄想,靜靜地在外頭等著。


    大約過了五分鍾左右,裏麵微弱的抵抗聲終於平息了。反正最後總是春日帶著得意的表情,兩手插著腰站著。因為這跟小兔子永遠打不過大蟒蛇的道理是一樣的,朝比奈根本不可能打得贏春日。


    我敲了敲門。


    「請進!」


    裏麵響起春日元氣十足的回應聲。我一邊猜想著早上她拿著的紙袋裏裝了什麽東西,一邊打開門走進社團教室。首先映入眼簾的果然又是春日得意的表情,但是我已經看膩了她那副模樣。我把視線望向坐在春日前方鋼管椅上的人,頓時我的視線變得既激情又炙熱。


    一個女服務生坐在那裏,淚眼婆娑地看著我。


    「……」


    頭發微亂的女服務生像長門一樣靜默,頭垂得低低的。春日將女服務生豐盈的栗發在背後綁成了兩個馬尾。難得的是,竟然沒看到長門的身影。


    「怎麽樣?」


    春日嗤聲笑著問我。幹嘛一臉都是你的功勞的表情?朝比奈的可愛是上天給她的恩賜,話是這麽說啦……。


    但我真的覺得很不錯,不知道朝比奈怎麽想?應該不會對我這種感覺有異議吧?不過,裙子的長度會不會短得太離譜了?


    看起來像百分之百純果汁釀造,一身女服務生打扮的朝比奈,兩手握拳放在緊緊靠在一起的膝蓋上,全身僵硬著。


    這種打扮跟你實在太相配了,簡直就像特別為你訂製的衣服一樣。拜此之賜,我默默地凝視著朝比奈長達三十秒鍾之久,此時突然有人從背後往我肩膀上一拍,害我差一點就跳起來。


    「呀,真是不好意思,昨天真是抱歉了。今天好像要對劇本,但是我還是不得不早退,我沒有辦法從頭到尾陪各位一起準備。」


    古泉帶著微笑的俊俏臉龐,越過我的肩膀環視著社團教室內。


    「喲。」


    他愉快地微笑著。


    「這個打扮——」


    古泉走過我身旁,將書包放在桌子上,再一屁股坐上鋼管椅。


    「還真是適合啊。」


    他發表了最直接的感想。這種事誰都知道。我不懂的是,為何女服務生沒有在飲料店,也沒有在餐廳裏,反而淪落到這種又髒又上不了台麵的小房間裏?


    「那是因為我──」春日說:「希望實玖瑠在電影中穿這種戲服。」


    難道女侍服不適合嗎?


    「所謂的女侍是在有錢人的豪宅裏,針對個人進行服務的工作。女服務生就不一樣了,女眼務生是在街角或某個地方的某家店裏,以時薪七百三十圓的代價,針對不特定的多數人提供服務。」


    我不知道這樣的時薪算高還是低,不過不管如何,朝比奈應該不會為了在豪宅裏工作或打工,每次都做這種打扮吧?但如果是春日出錢雇用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別在意這種芝麻小事啦!這是心情的問題耶,我覺得很好啊。」


    你覺得好,那朝比奈呢?


    「啊,涼宮同學……這件衣服對我來說好像小了一點……」


    朝比奈可能相當擔心走光的問題吧?一直壓著迷你裙的裙擺。可是她那微妙的動作反而讓我心浮氣燥,不知不覺定定地看著那個地方。


    「這樣才剛好呀,感覺是justfit。」


    我費了好大的勁才將視線拉開,固定在春日那仿彿綻放在密林中的美麗花朵般的笑臉上。春日將那對隻看得到眼前景物的瞳孔對準了我。


    「關於這次我們要拍的電影概念──」


    她指指朝比奈縮成一團的背部。


    「就是這個。」


    什麽叫就是這個?難道你想拍在紅茶店裏打工的少女日常生活記錄片嗎?


    「不是啦!以偷拍的方式拍攝實玖瑠的日常生活根本沒什麽好玩的。一定要記錄一個與眾不同的人所過的日常生活,才能成為一部有可看性的影片。拍攝一個平凡高中生的一天隻是一種自我滿足罷了。」


    我不認為朝比奈會因此感到滿足,而且我覺得第三者似乎有這方麵的需要,再說我也覺得朝比奈的日常生活是非常與眾不同的,不過我決定暫時保持沉默。


    「我以sos團代表導演的身份決定貫徹娛樂的職責到底。你們看著吧!我要讓所有的觀眾都站起來為我鼓掌!」


    仔細一看,春日臂章上的文字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從「團長」變成了「大導演」。真是個思慮周到的家夥。


    看過兀自興奮異常的女導演、情緒低落的女主角,還有帶著曖昧的笑容像參觀人士一樣退離現場的男主角之後,我真的很難形容這是一個什麽樣的景象,這時社團教室的門靜靜地打開。


    「……」


    我以為是誰登場了咧,那一瞬間我心中產生了恐懼。還以為我這不算長的人生已經走到盡頭,連死神也來迎接我了。我甚至懷疑自己置身於拍攝跟莫劄特要安魂曲的薩利耶裏的電影(注:指電影「阿瑪迪斯」)後台。


    「……」默默浮現的是長門有希那一如往常的白皙臉孔.她隻露出一張臉,身後則是一片漆黑。


    驚駭得說不出話來的不隻我,春日和朝比奈也好不到哪裏去,連古泉原本掛在臉上的微笑也滲進了大約有消費稅那麽多的驚愕色彩。長門身上穿著的是連朝比奈都會感到訝異的古怪服裝,她用像黑幕一樣的黑色鬥篷將全身蓋住,頭上載著同樣漆黑的寬沿尖頂帽,根本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吸血鬼打扮。


    在我們愕然的注視下,打扮得像死神一樣的長門,默默地坐到角落那個屬於她的固定座位上,從鬥篷的下襬拿出書包和精裝書放在桌上。


    然後無視於我們四人驚愕的眼神,開始看起她的書來。


    那可能是她在他們班忙於校慶舉辦的占卜大會時所穿的衣服。


    從長門以單字的形式回答最快從驚愕中回神的春日那一連串的問題來歸納,我們得到這樣的答案──竟然有人想到讓長門做如此令人愉快的打扮,可見這家夥的班上肯定有著相當有才華的設計師。


    長門竟然以這麽恐怖的晴天娃娃裝扮從教室走到這裏來,難不成她以自己的方式燃起對抗朝比奈的意識了?這家夥的思考邏輯還真是比春日更難讓人掌握!


    在這一股讓人難以啟齒的沉悶氣氛當中,隻有春日喜孜孜地大叫:


    「有希,你也開竅了?沒錯,就這身打扮!」


    長門緩緩地把目光投向春日,然後又移回書本上。


    「這服裝完全跟我所想的角色分配不謀而合!待會兒告訴我是誰讓你穿上這身衣服的,我真想打電報去表達我的感謝之意!」


    拜托你好不好?接到你的祝賀電報頂多隻會讓人疑心生暗鬼,甚至擔心其中是不是另有不為人知的隱情。你就不能稍微客觀一點看周遭眾人對你的評價嗎?


    已經高興到進入忘我境界的春日,一邊哼著土耳其進行曲,一邊打開自己的書包,從裏麵拿出幾張影印紙。她快速地將影印紙分給我們,臉上帶著把黑熊打倒在邊線的金太郎(注:日本傳說中的神力童子。在故事中,紅皮膚、身穿肚兜的金太郎,曾以相撲打倒黑熊。)一樣得意的表情。


    我沒有選擇的餘地,隻好把視線落在影印紙上。


    上麵潦草地寫著以下的內文。


    『戰鬥女服務生朝比奈實玖瑠的冒險(暫定)』


    ☆登場人物


    .朝比奈實玖瑠……來自未來世界的戰鬥女服務生


    .古泉一樹……超能力少年


    .長門有希……邪惡的外星人


    .臨時演員……路人


    ……啊,這是怎麽回事啊?竟然完全猜中了。


    我真是驚訝到了極點,這家夥到底


    是理解力太強,或是隨便瞎猜卻莫名其妙地被她押對了寶?我甚至開始懷疑她隻是故意裝作不知道。她那總在詭異的地方發揮的特異敏銳力,到底是什麽能力啊?


    一時之間我啞然失聲,聽到一旁傳來的嗤嗤笑聲才回過神來,會這樣笑的當然就是古泉。


    「啊,這個啊……」


    他看起來挺樂的,我真是羨慕他。


    「該怎麽說呢?應該說不愧是涼宮同學吧?果然是隻有涼宮同學才會想到的角色,真是了不起。」


    別對著我微笑,我覺得很不舒服。


    兩手拿著a4影印紙定定地看著的朝比奈,那纖細的手腕不停地顫抖著。


    「啊……」


    她發出輕輕的叫聲看著我,臉上露出求救似的表情。來不及仔細確認,卻發現她帶著看起來極其悲哀卻又滲著責難色彩的眼神。就好像年紀差了一截的親戚大姐姐,在開導惡作劇過頭的小孩子一樣的眼神……我終於想起來了。對了,在半年前發生那個事件之後,我就把他們三個人真正的身分告訴了春口。


    唔,糟了。是我害的嗎?


    我驚慌失措地看向長門,隻見那個穿著黑色鬥篷、戴著黑色帽子,什麽連係裝置外星人之類的家夥──


    「……」


    仍然默默地看著她的書。


    「沒什麽大不了的問題吧?」


    古泉樂觀地說著,我則連笑都笑不出來了。


    「沒什麽好笑的,不過也沒那麽悲觀。」


    「你怎麽知道?」


    「因為這隻是電影的角色分配啊,涼宮同學並不真的認為我是超能力者。隻不過在電影的虛擬情節當中,我所演的古泉一樹是一個超能力者而已。」


    古泉就像一個家庭老師一樣,對著記憶力不足的學生諄諄教誨著。


    「在現實的生活中存在的古泉一樹,和這個『古泉一樹』是兩個完全不相幹的人啊。總不會把我跟電影中飾演的人物混為一談吧?就算有人把兩者混為一談,那也不會是涼宮同學。」


    「我就是沒辦法安心,沒人敢保證你說的話是正確的。」


    「如果她把現實和虛擬世界混為一談的話,這個世界早就變成一個科幻世界了。我之前也說過,別看涼宮同學那個樣子,她其實是一個具有現實邏輯思考的人。」


    這個我懂,因為春日的現實式思考模式往往都是半調子的異想天開模式,所以往往害我被卷入許多離奇古怪的事件當中,而且還是在當事人春日完全沒有自覺當中發生的。


    「因為我們拿不出證據啊。」


    古泉淡然地說:


    「或許某一天事態會不得不發展到那種地步,但是那不會是現在。還好朝比奈和長門同學各自所屬的勢力好像也有同樣的看法,所以我覺得永遠保持這個樣子也無所謂。」


    我也這麽認為,因為我並不想看到世界亂成一團。如果在還沒破解下個星期即將要上市的遊戲軟體之前就發生這種事,那真是太遺憾了。


    古泉仍然一臉微笑。


    「與其擔心這個世界,我倒覺得你應該多注意一下自己。我跟長門同學或許都有替代人選,但是你並沒有。」


    為了不讓古泉看出我變得複雜不已的心思,我佯裝專心地幫手上的手槍填裝瓦斯。


    這一天,春日忙著給朝比奈試裝,並發表各人擔任的角色,就這樣結束了一天的活動。事實上,她還想拉著穿著女服務生製服的朝比奈在校內四處走動,然後誇張地舉行發表記者會,但是因為朝比奈真的快要哭出來了,我便想盡辦法讓她打消了這個念頭。我告訴她,這所高中並沒有所謂的新聞社或報導社,也沒有宣傳社,春日看著我,嘴唇嘟成水鳥的尖嘴狀,還往下撇地回我:


    「說的也是。」


    沒想到她竟然這麽幹脆就打退堂鼓了。


    「內容還是保密到最後一刻比較好。阿虛,以你的資質來說,這點你倒是挺機靈的。要是事前洩漏機密就不好了。」


    又不是好萊塢或香港的電影,而且也沒有人對你腦袋中的那些鬼點子有興趣。


    「那麽阿虛,你要負責讓那把槍在今天之內可以派上用場,因為明天就要開始拍攝了。另外你還必須學會怎麽使用攝影機。啊,對了,還要想辦法找來把影像轉接到電腦編輯時所需要的軟體。還有──」


    就這樣,春日把一大堆工作推給了我,還一邊哼著『大逃亡』的主題曲一邊回家去了。


    真是一個不管心情好不好都會製造一大堆麻煩的家夥啊,真是的!


    而現在,我跟古泉兩個男生正埋首苦讀著說明書,努力地想搞懂如何讓bb彈從模型手槍中射出來。


    換好衣服的朝比奈垮著肩啪答啪答地走回家了,長門則一身仿佛受邀參加安息日的魔女打扮,書包也沒拿就不知跑到那裏去了。看來長門隻是來讓我們看看她的打扮而已。以她以往的風格來說,這個行為或許有某種特殊的意義,但也可能隻是來露個臉而已。現在她大概在她的教室裏做著什麽事吧?譬如預演水晶占卜之類的事情。


    我覺得校內的喧鬧氣氛似乎一天勝過一天。每到放學後就響起的蹩腳樂隊的喇叭聲漸漸不再走音,也慢慢地上了軌道;也有人躲在校園的隱密處裁切三合板和輕木,而像長門那樣一身奇怪打扮的學生也開始慢慢地增加了。


    不過,這終歸隻是一個樸實的縣立高中的校園活動,看來應該會是一個不怎麽讓人驚豔的校慶。我個人覺得,全校裏頂多隻有一半同學沒有放棄製造樂趣的努力,至於我們一年五班則是早就放棄了享受樂趣這件事。沒有參加任何社團的同學當天一定會不知道如何打發多出來的閑暇時間。而穀口和國木田仿彿就是這些「回家社團」人物的個中代表。


    「說到校慶,」


    穀口說著。


    午休時間,我跟這兩個一點都不重要的配角共三人一起圍著吃便當。


    「說到校慶?」


    國木田反問道。穀口臉上浮起跟古泉的優雅微笑做比較實在太過可憐的難看笑容。


    「真是個超級活動。」


    別學春日說話好不好!穀口的笑意突然從他臉上消退。


    「但卻是跟我無關的活動,真教人生氣。」


    「為什麽?」國木田問。


    「我覺得一點都不好玩,那些看起來樂在其中的家夥真是礙眼。尤其是那種男女成對的更令人想動手宰人。哼,什麽嘛!」


    這就叫惱羞成怒吧?


    「我們班也真是的,舉辦問卷調查?哼!無聊透頂,反正再問也隻是問你喜歡什麽顏色之類的無聊問題,收集這些資料有什麽好玩的?」


    既然如此,那你提個建議不就得了?或許這樣春日也就不會想拍什麽電影了。


    穀口一口吞下便當裏的香腸。


    「我才不會提那種建議自找麻煩咧。唉,提議倒無妨,怕的是被迫要負責統籌。」


    國木田一邊說「說的也是」一邊停下他切蛋卷的動作。


    「隻有沒腦袋的人或者責任感超強的學生才會在這種時候舉手發言吧?如果朝倉同學還在的話。」


    他提起了已經移民到加拿大的前同學姓名。每次聽到這個名字,我的心中就會冒出若幹冷汗。因為讓朝倉消失的雖然是長門,但是原因卻在我。當初置之不理而讓她消失的人是我,所以現在感到心痛也無濟於事了。


    「唉,真是可惜啊。」穀門說,「偏偏超級優等生不見了,真是不幸啊。她是唯一讓人慶幸能被編到這個班級來的理由說。可惡,不知道現在能不能要求換班?」


    「你認為哪一班好?」國木田問。「譬如長門同學的班級?啊,對了


    ,昨天我看到她打扮得像個魔術師一樣在校園裏走,那是什麽東東啊?」


    這個嘛,我不知道。


    「長門啊……」


    穀口看著我,臉上帶著好像突然麵臨數學抽考似的表情,以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語氣說著。


    「是什麽時候的事啊?我看到你跟那家夥在教室裏抱在一起。反正我知道那一定是涼宮安排的劇本吧,是你們故意設計要嚇我的對不對?沒用的啦。」


    還好穀口自行錯誤解讀那件事,讓我覺得肩膀上的石頭好像落了地一樣。……等等,那一次你不是為了拿忘了拿的東西才回來的嗎?我們又怎麽知道你會回來呢?──我當然不會提醒他這件事。穀口是個白癡,叫一個白癡白癡並不會讓我感到心痛。這家夥是個白癡真好,我甚至想感謝上蒼了。


    「話又說回來,還真是無聊耶。」


    穀口感慨地說,國木田正埋首於他的便當中,我則回頭看著背後。春日的座位是空的,她現在又在哪裏鬼混了?


    「我在學校裏尋找可以拍攝電影的地方。」


    春日說。


    「可是完全沒有適合的地方。看來想在校內湊和著拍是行不通的,我們到校外去吧!」


    或許她並不喜歡校內的氣氛,可是也不用因為校內不夠熱鬧,就刻意遠征到外頭去尋找炒熱氣氛的場所啊?看來她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要搞它個天翻地覆吧?


    「啊……我、我也要去嗎?」


    用畏懼的語氣提出疑問的是朝比奈。


    「那還用說?沒有主角還像話嗎?」


    「穿、穿這身衣服嗎?」


    繼昨天之後,朝比奈今天仍然被迫穿著春日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女服務生製眼,身體微微顫抖著。


    「嗯,沒錯。」


    春日很幹脆地點點頭,朝比奈緊抱著自己的身體推托著。


    「老是不停地換衣服不是很麻煩嗎?而且現場搞不好沒有可以換衣服的地方哦。既然如此那幹脆先換好不就得了?我說得對不對?走吧!大家一起走!」


    「至少讓我披件衣服……」


    朝比奈懇求著。


    「不行!」


    「可是這樣好難為情。」


    「要覺得難為情才能演出微妙的羞怯樣啊!你這樣怎麽拿得到金球獎呢?」


    我們的目標不是校慶最佳活動票選第一名嗎?


    今天所有的團員都聚集到社團教室來了。舞台劇的劇本問題大概已經解決了的古泉也來了,還麵帶微笑看著春日和朝比奈之間單向的互動狀況。長門也在,而這個長門倒是個問題。


    「……」


    她一如往常般地沉默,這倒沒什麽,但是樣子有點怪異。不知何故,她今天仍然一身昨天特地跑來展示給我們看的魔女打扮。其實這種衣服隻要在校慶當天穿就可以了,幹嘛現在就穿上啊?


    春日似乎非常中意長門的黑色鬥篷和尖帽子。


    「你的角色改成『邪惡的外星魔法師』!」


    二話不說就把劇本修改了。我看著讓長門拿著在指揮棒尖裝上人們經常裝點在聖誕樹頂端的星形裝飾品而竊喜不已的春日,還有握著指揮棒一動也不動的長門,不知道為什麽,連我也開始對這個沉默的讀書狂扮演外星魔法師一事沒有任何異議了。或許這樣的角色比什麽資訊統合思念體更能凸顯長門的特征吧?她確實擁有魔法般的力量。在我眼中看來是如此,所以絕對錯不了。


    長門突然將黑帽子的邊緣推高,用看不出任何情緒的眼神看著我。


    「……」


    我對春日將其他班級準備好的衣服,擅自拿來做為拍片用的服裝一事有些許的疑問,但是在她眼中似乎完全沒有任何問號存在。


    「阿虛!攝影機準備好了吧?古泉,那邊的行李就有勞你了。實玖瑠,你幹嘛還黏著桌子不放?哪,趕快站起來走人了!」


    朝比奈微弱的反抗根本起不了什麽作用。春日一把抓住女服務生的脖子用力一拉,就拖也似地將口中不斷呻吟著的嬌小身軀拉向門口。長門則拖著黑色鬥篷的下擺跟在後頭,古泉走在最後麵,對我眨眨眼使了個眼色,跟著消失於走廊上。


    正當我想著,如果我不去不知道可不可以之際──


    「喂!沒有攝影師還拍什麽樣電影啊?」


    春日從洞開的門後探出上半身,把嘴張到有半張臉那麽大,還狂吼了一聲,我看到春日左臂上寫著「大導演」的臂章,心中湧起一股暗淡的思緒。


    看來這個女人是玩真的。


    由還沒有拍過任何一部電影卻自稱大導演的春日帶頭;美少女服務生沮喪地低垂著頭跟在後麵;陰鬱的魔法少女像影子一般緊追在後;古泉則抱著紙袋,帶著爽朗的笑容……我盡可能跟這個詭異的團體保持最遠的距離尾隨著。


    當這一行人在校園裏走動時已經夠引人注目了,即使來到校外,這群像舉行萬聖節party的一夥人同樣是眾人注目的焦點,當中無奈地獨占眾人視線的朝比奈,走了兩分鍾就把頭垂得低低的,三分鍾時變得麵紅耳赤,走了五分鍾左右,便開始踩著虛弱的空虛步伐蹣跚地走著。


    懷著彷彿是天地即將產生異變的愉快心情,口中哼著「天國與地獄」主題曲的是帶頭走在最前麵的春日。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準備的?隻見她右手上拿著黃色的擴音器,左手提著導演椅,意氣風發地走著,簡直就像在草原上西進的蒙古騎兵團一樣氣勢淩人。正懷疑她要突擊那個目標時,發現我們來到的地點是車站。買了五張車票的春日將車票分發給我們之後,帶著理所當然的表情朝著剪票口進軍。


    「等等。」


    說不出話來的朝比奈還沒有出聲,我就率先提出異議。我指著吸引所有來往行人好奇目光、穿著迷你裙的女服務生,和宛如隨行者般站在一旁的黑衣少女說:


    「你打算讓她們以這種裝扮搭電車嗎?」


    「有什麽問題嗎?」春日裝做不知情的樣子反問道。「要是沒穿衣服可能會被逮捕,但是她們可都穿得好好的呀!或者你覺得兔女郎的裝扮比較好?如果是這樣就早說嘛!改拍『戰鬥兔女郎(暫)』我也不會在意的。」


    這應該不是刻意找來女服務生製服的人該說的話……倒是,你之前不是曾提過電影的概念嗎?我是不清楚啦,不過所謂的概念可以這樣隨隨便便說改就改嗎?


    我用力地運作著正在探索導演心情的腦袋。


    「最重要的是臨機應變的能力,因為地球上的生物就是這樣進化而來的,而這就是所謂的適者生存。老是一天到晚發呆是會被淘汰的!我們得努力去適應才行!」


    要適應什麽?要是整個環境真有它自己的意識的話,我想它一定會先將春日放逐到大氣層之外。


    古泉變成了一個隻會微笑扛著行李的苦力,長門照樣沉默,而朝比奈好像連出聲的力氣都沒有了,也就是說,除了我之外,其他的成員都保持沉默。


    真希望有人想想辦法。


    春日似乎把大家的沉默解讀成她的一番話讓眾人產生深刻的感慨一樣。


    「哪,電車來了!實玖瑠,趕快走啊!好戲待會兒就要上演了!」


    她就像刑警羈押著因為值得同情的動機而殺人的女犯人一樣,抱著朝比奈的肩膀走向剪票口。


    走出車站。我們來到的地方是前天來過的同一個車站,前頭就是那個商店街。正感到懷疑之際,沒想到春日連登門拜訪的店家也是一樣的。就是她經過一番交涉之後,拿到攝影機的電器行。


    「我遵守約定來了!」


    春日神采奕奕地走進店裏大叫,叔叔從後頭定出來,目光停在朝比奈身上。


    「嗬嗬。」


    叔叔露出猥褻的笑容看著女主角,而朝比奈則像使過必殺技的格鬥遊戲角色一樣全身僵硬。叔叔又說了:


    「她就是前天那個女孩子?看起來真不一樣。嗬嗬,那就拜托你了。」


    拜托什麽?我出於反射地想往前踏出一步,將全身直打寒顫的朝比奈藏到我背後,卻被春日給推了回去。


    「現在要進行商討,大家仔細聽著。」


    然後春日帶著和運動會時,參加班級對抗接力賽獲得優勝之後一樣的笑容宣告。


    「現在開始拍攝cm!」


    「這、這家店,嗯──店長先生非常地親切,而且是個好人。現任店主榮二郎先生在他祖父時代就開始經營這家店,販賣的東西從幹電池到冰箱應有盡有。嗯──另外……嗯──」


    女服務生朝比奈僵著一張笑臉死命地照本宣科。高舉著寫有「大森電器行」塑膠板的長門側站在一旁,她們兩人的身影映在我窺視著的攝影機觀景窗中。


    朝比奈擠出一個笨拙無比的笑容,手裏拿著根本就沒有插電的麥克風。


    古泉站在我旁邊,麵帶微微的苦笑高舉著大字報。所謂的大寧報是剛剛春日想都沒想就隨便寫下台詞的素描簿,古泉則根據朝比奈念台詞的速度翻著素描簿。


    我們站在電器行的店頭,也是商店街的正中央。


    春日坐在導演椅上交疊雙腿,一臉苦澀地看著朝比奈的演技。


    「好,卡!」


    她將擴音器住手掌上一敲。


    「真是一點感情都沒有。怎麽會表達不出來呢?一點都沒有『就是這樣』的感覺。」


    她一邊說著一邊咬著指甲。


    我愕然地停下了攝影機,用兩手握著麥克風的朝比奈也停止了動作。而長門是打一開始就是靜止不動的,古泉則隻知道微笑。


    背後一群在商店街來來往往的行人們因好奇使得現場引起一片騷動。


    「實玖瑠的表情太僵硬了,你要發自內心,以自然的感覺微笑。想一些愉快的事情吧!現在不就很愉快嗎?你可是被選為女主角的人耶!你的人生當中再也不會有比這種事情更快樂的了!」


    真想告訴她,你有完沒完啊!


    如果把前天春日和店長之間的對話以一行字來表現的話,我猜想大概是以下這樣。


    「在拍電影的過程中我們會放進這家商店的cm,能不能給我們一台攝影機?」


    「可以呀。」


    誤信春日花言巧語的店長腦袋鐵定有問題,而想到在電影中加入cm的春日則是瘋狂。從來就沒聽說過某部電影的女主角,在影片當中還代言cm的。如果隻是把商店當成背景似有若無地帶過去的話倒還好,可是采用這種作法,整部片子不就等於是廣告片了嗎?


    「我知道了!」


    春日兀自大叫起來。拜托!你又知道什麽了。


    「總覺得電氣行裏出現女服務生有點怪怪的!」


    我想那是你找來的衣服吧?


    「古泉,那個袋子借我一下。那邊比較小的那一個。」


    春日接過古泉遞給她的紙袋,一手抓住失了神的朝比奈的手,然後大步走進店內。


    「店長!後麵有可以換衣服的房間嗎?嗯,哪裏都成,不然廁所也可以。是嗎?那就借用倉庫了!」


    說著她就臉不紅氣不喘地帶著朝比奈消失於店內。可憐的朝比奈似乎連抵抗的力氣都沒有,被春日那蠻牛般的力道一拉,她隻好乖乖地踉蹌走著。或許她心裏想著,隻要能脫下這身衣服,什麽事情她都不計較了。


    被留在外頭的我跟古泉還有長門無所事事,隻能呆站在那邊。一身黑色裝束的長門動也不動,隻顧拿著塑膠板凝視著手提攝影機。還真有她的,手竟然不會累。


    古泉對著我微笑。


    「看來是輪不到我上場了。其實我也在班上的舞台劇中軋了一腳,是經過大家投票決定的,光是要背台詞就背得苦哈哈的,所以這邊的角色台詞越少越好……。怎麽樣?你要不要來主演看看?」


    反正握有分配角色大權的人是春日,要變更角色就去找那家夥。


    「你以為我做得來那麽讓人誠惶誠恐的事情嗎?我不敢想像一個演員竟敢對製片兼導演提出什麽意見。因為涼宮同學的命令是絕對的,而且我不想去想像她會在我背後采取什麽樣的報複行為。」


    我也不想啊!所以我這才乖乖地當個攝影師啊?而且拍的還不是電影,而是個人經營的店鋪地區性cf,就算有深厚的地區情感也該適可而止吧。


    現在商店的後頭一定又上演著一幕手忙腳亂的景象吧?我想像春日隨心所欲地剝除無力抗拒的朝比奈的表情。不知道這一次她要讓朝比奈穿什麽衣服,幹脆她自己穿就好了。就外型而言,她是可以跟朝比奈一爭高下的,難道她沒有想過由自己主演嗎?


    「讓各位久等了!」


    在走出店麵的兩個人當中,春日當然還是穿著製服;而在看到另一個人的模樣時,我的腦誨裏瞬間掠過走馬燈。啊,那已經是半年前的事情了啊?真是時光飛逝,歲月如梭啊!這半年來可真是發生了不少事啊!業餘棒球啦孤島啦什麽的,於今想起,或許都成了美好的回憶……怎麽可能?


    那正是令人懷念的朝比奈嶄露頭角第一彈,和春日在校園裏出沒而引起全校的話題,使得朝比奈的精神受到嚴重損傷的極度裸露製服。


    挑不出任何缺點,完美無瑕的兔女郎紅著臉頰,濕著眼睛,搖搖晃晃地跟在春日旁邊,兔耳朵不停地晃動著。


    「嗯,這樣就無可挑剔了,還是用兔女郎來介紹商品最適合了。」


    春日說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上下打量著朝比奈,露出滿意的笑容,而朝比奈則滿臉愁容,魂魄好像從她那半張著的櫻桃小口中飛出來了一樣。


    「哪,實玖瑠。從頭再來過。台詞也該背下來了吧?阿虛,倒帶回去。」


    穿成這副模樣有誰會去聽她講什麽啊?上映時,每個人的目光一定都會盯在朝比奈所扮演的兔女郎身上吧?如果螢幕沒有被看出個洞來就值得慶幸了。


    「現在,take2!」


    春日高聲大叫,拿起擴音器用力一敲。


    春日隨心所欲地操控半哭半笑的朝比奈所拍攝的電器行cm終於完工。我覺得整件事情就好像看著一個被邪惡的經紀人操控的外國摔角選手一樣。


    可是,事情發展至此,我不得不想起我們還拜訪過另一間讚助商店。或許根本不用我去想。春日是打一開始就有這種盤算的。


    春日拉著不時發出「啊」或「哇」等可愛尖叫聲的朝比奈,在商店街上大刺刺地走著。儼然化身成為背後靈的長門,從頭到尾都頂著一張沒有任何感情的魔女表情,跟著我和古泉慢慢地走著。


    我把自己的運動夾克披到朝比奈的肩膀上,藉以安慰她,這麽做或許反而讓她更惹人注目。說起來,這本來就是一個人們的興趣十分異常的世界。我有言在先,那可不是我的興趣。


    我們到第二家模型玩具店重覆做了跟剛剛一樣的事情。在眾人環視之中,朝比奈淚眼婆娑地麵著我——也就是攝影鏡頭。


    「這、這家模型玩具店是山土啟治先生(28歲)不顧周遭親友的反對,於去年脫離上班族的生涯所開設。可以說是為了追求個人的興趣……而放手一搏的……。果然,營業額不如預期中成長,今年上半年的營業額隻達到去年的百分之八十,曲線圖直往右下角滑落……所以!請各位多多捧場,踴躍購買!」


    朝比奈的語氣完全沒有說服力。山土店主會認同這樣的廣告詞嗎?我覺得他大概隻會更自暴自棄吧


    ?誰願意讓高中生這樣看待自己啊?


    兔女郎將被迫拿著的來福槍槍口朝上。


    「不能對著人群發射,拿空罐子射擊吧!」


    後頭的長門以不知道看哪裏的空洞眼神,舉著寫了「山土模型商店」的塑膠板。好個超現實的景象。朝倉涼子看起來是一個平凡而有感情的人,所以外星人製造的人造人好像並不全然都像機器人一樣,而長門之所以有這種個性,或許是她本來就是被設定成這個樣子的吧?


    朝比奈又將來福槍對準地麵上的空罐子一陣亂射。


    「啊!我相信被射中的話一定很痛。啊!」


    朝比奈一邊膽怯地尖叫著一邊將鋁罐給射成了蜂窩,這樣的射擊示範使得圍在一旁看熱鬧的人們引發了一陣騷動。雖然命中率大概隻有一成。


    我覺得把這種景象拍進dv錄影帶當中實在有點說不過去。我對朝比奈,還有對攝影機的開發設計者都充滿了歉意。這種東西明明不是為了拍這種東西才問世的。


    就這樣,這一天隻拍了愚蠢的cm就結束了。


    我們先回到學校,在社團教室裏聽取春日公布的後續攝影行程計劃。


    「明天星期六放假,所以大家一早就要集合。九點到北口車站前麵碰麵,聽到沒?」


    可是,光是廣告影片就長達十五分鍾了,真正的影片會有多長啊?在校慶中播放長達一二小時的巨作是不會有人看完的。票房可能也不樂觀。


    我看著沮喪無比的朝比奈心裏想著。外出時是女服務生,回來時變成兔女郎搭電車的朝比奈終於換好了製服,癱軟無力地蹲在地上。以這種情況進行拍攝的話,隻怕女主角拍到一半就會睡著了。


    我喝光了古泉替額頭抵在桌上,整個人癱軟無力的朝比奈泡好的玄米茶後說道:


    「我說春日,關於朝比奈的打扮,難道你不想變換一下嗎?不是有那種看起來比較像樣的作戰服嗎?譬如戰鬥服或迷彩服之類的?」


    春日揮舞著裝有星星飾品的指揮棒。


    「穿那種衣服戰鬥一點創意都沒有。就因為穿著女服務生的衣服戰鬥,才能讓人有『哦──』的感覺啊。掌握觀眾的心是最重要的,也就是概念,概念!」


    我很懷疑她到底知不知道什麽叫做概念,而我隻有歎息的份。


    「算了……,這就姑且不說了。為什麽要刻意設定成女主角來自未來?是不是未來都無所謂吧?」


    趴在桌上的朝比奈倏地一抖。春日沒有注意到,她完全不氣餒。


    「這種事情以後再考慮,等有人提出質疑時再去考慮就夠了。」


    所以我現在不就提出質疑了嗎?給我答案啊!


    「如果考慮之後還想不出答案的話就不用管它了!這有什麽關係呢?隻要有趣就夠了!」


    那也得真的有趣才能成立吧?你想拍攝的電影具有趣味性的機率有多高?拍攝隻有導演一個人覺得有趣的影片有什麽意義呢?難不成你的目標是要獲得金酸梅獎業餘影片的提名?


    「那是什麽東東?我的目標隻有一個。那就是校慶最佳活動票選第一名!如果可能的話,拿到金球獎也不錯。為了達到這個目標,實玖瑠沒有做適合的打扮是不行的!」


    我覺得根本沒有人會對這件事傷腦筋,不過我想春日可能是在某一年看過某一部讓她爆怒不已,後來卻得了金球獎的電影吧?


    我再度歎了一口氣,往旁邊一看。一身黑色裝扮的長門一回到社團教室就縮到角落去,繼續沉溺於她的書本當中。這家夥有病嗎?難道待在這個教室時不看書會死嗎?


    「等等。」


    看著喜愛閱讀的外星人時,我突然想到。


    「喂,我還沒拿到劇本呢。」


    不隻是劇本杳無蹤影,我連故事內容都不知道。我知道的就隻有朝比奈是未來的女服務生,古泉是超能力少年,而長門是邪惡的外星魔法師而已。


    「不需要。」


    春日在想什麽啊?隻見她突然閉上眼睛,拿指揮棒前端的星星飾品戳著自己的太陽穴。


    「因為所~有的東西都在這裏,劇本和分鏡都在這裏。你什麽都不用想,我會幫你想好攝影工作的內容。」


    好嗆的話。你才是什麽都不用想,隻要出神地盯著窗外看就夠了。隻要你的表情柔和正經一點,光是外形就足以和朝比奈互換角色了。


    「明天!就是明天!大家要鼓起幹勁勇往直前。想獲得榮耀,首先就要從精神麵下手。那是不用花錢就可以獲得勝利的快速方法!當心靈的牢籠鬆開時,連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潛在能力就會覺醒,激發出意想不到的能量來。就是這樣!」


    在格鬥漫畫中對打時或許是這樣沒錯啦,但是就算再怎麽口沫橫飛地宣揚精神麵和國際主義,日本足球代表隊想要在世界盃中獲得優勝還有得等咧。


    「那麽今天就到此解散!敬請期待明天!阿虛,不要忘了攝影機和小道具還有衣服等等的行李哦。大家要嚴格遵守時間!」


    說完春日就用力地甩著書包出去了。我一邊聽著走廊上漸行漸遠的『洛基』主題曲,一邊恨恨地看著那些堆積如山的行李。我該跟哪個協會控訴這個導演的粗暴行徑呢?


    事實上在今天之前,我們的校園生活不過是隨著春日把幾近異常的熱情投注在電影上,而漸漸脫序的一連串單純而平凡的生活。如果針對全國的各個學校進行調查,除了我們之外,應該也會有跟我們做出類似行徑的團體吧?一言以蔽之,就是『普通』的生活。


    我沒有受到長門一族的襲擊,沒有跟朝比奈追逐時間,也沒有看到像發著光的青色黴菌一樣的巨人出現,更沒有發生有著可笑真相的殺人事件。


    好個平凡的校園生活。


    隨著即將到來的校慶活動而起舞,情緒變得有點高漲的春日,就好像用鞭子鞭策飼養在她腦袋當中那隻大量分泌腎上腺素的倉鼠,以馬赫為單位的馬力快速地旋轉著滾輪一樣。


    總之,這是見怪不怪的事情.


    ──直到這一天。


    仔細想想,春日大概也以她自己的方式稍加自我控製了吧?再仔細想想,電影連一格畫麵都還沒有拍到。錄在數位攝影機當中的,隻有朝比奈以兔女郎的打扮,介紹當地商店街的電器行和模型玩具店的內容。由春日總指揮所帶領的sos團製作的電影,到目前為止連個影子都沒有,連故事大綱都是個謎。


    或許保持謎樣的狀況還比較好些。


    就算上映的隻是朝比奈的商店街報導特集也無所謂。倒不如說,這樣的內容反而更能吸引觀眾吧?而且也有利於振興地區的商業發展,豈不是一石二鳥嗎?啊,幹脆就做成朝比奈實玖瑠宣傳錄影專輯吧!我倒比較喜歡這種內容。這是負責攝影的我真正的心聲。


    但是,我比誰都清楚,春日是不會這樣就滿足的。這家夥說出口的話就一定會做到,她是不會中途就放棄的。好個言出必行的麻煩人啊!


    就這樣,從第二天開始,我們又陷入了稀奇古怪的窘境當中,真不知該怎麽說才好。春日說是什麽來著?


    當心靈的牢籠鬆開時,連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潛在能力就會覺醒,激發出意想不到的能量來──諸如此類的嗎?


    有道理。


    可是我說啊,春日。


    怎麽偏偏就是你覺醒呢?


    而且你自己還完全沒有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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