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比奈被安置在雙人房的其中一張床上睡著。她的睡臉,讓人產生一股就算不是路過的王子也非吻不可的衝動。但是從她那痛苦的表情,她應該是昏迷狀態當中,真是天不從人願。


    一旁的長門頂著一張像守墓人一般的臉坐在椅子上。你就繼續這樣吧!千萬別離開朝比奈一步。


    「喂,你有什麽看法?」


    春日似乎是在問我。


    「什麽看法?」


    「我是說圭一先生的死。這是場殺人事件嗎?」


    隻要客觀地來看自己所處的立場,答案自然就出來了吧?我試著這樣推斷。撞開上了鎖的門進去一看,發現倒臥在地的豪宅主人,胸口上插著一把刀。暴風雨中的孤島上發生的密室殺人。太過巧妙的安排了。


    「看起來好像是這樣。」


    停滯了幾秒鍾的時間,春日吐了口氣,算是給我答複。


    「嗯……」


    春日伸手撫著額頭,坐到自己床上。


    「怎麽會這樣呢?我完全沒有想過事情會這麽發展。」


    她嘟噥地說道。我才想問怎麽會這樣呢!不就是你在熱切盼望有事件發生嗎?


    「但是,我沒想到會變成事實啊!」


    春日嘟著嘴,隨即又變了表情。看來,這家夥似乎在苦惱自己該露出什麽表情才好。看起來她好像並不高興,我總算安了一點心。因為我實在不想被迫扮演第二名被害者的角色。


    我凝視著有著一張天使般睡臉的學姐。


    「朝比奈學姐的情況怎麽樣?」


    「應該沒事吧?隻是昏過去而已。真是好直接的反應,太佩服她了。真像是實玖留應有的反應。總比歇斯底裏好吧!」


    春日漫不經心地說道。


    在暴風雨襲擊的孤島上發生的密室殺人事件。在旅遊地出於偶然遇上這種事的幾率有多少呢?可是我們是sos團,既不是神秘事物研究會,也不是推理小說同好會。不過說起來,尋求不可思議的事物正是春日所抱持的sos團活動理念,所以說穿了,我們現在遭遇或許正符合這個精神。隻不過真的實際碰上,就又另當別論了。


    這也是在春日的期盼下才發生的事件嗎?


    「唔,事情可真傷腦筋了……」


    春日把腳從床上放下來,在房間裏來回踱步。


    她給我的感覺,就像是本來隻是打算在愚人節開個玩笑,沒想到玩笑成真而困惑不已的惡作劇小鬼,渾身散發出從以為是空的葫蘆裏真的倒出一個特大號的棋子(注:「葫蘆跑出棋子」為日本俗諺,表示出乎意料)一樣的氣息。這種氣息讓我也感覺不舒服。


    怎麽辦呢?


    如果可能的話,我很想躺在朝比奈旁邊陪著她睡,但是現在逃避現實也於事無補了。終究還是得想出個善後的方法吧?古泉到底打算怎麽做啊?


    「嗯!畢竟不能在這邊無所事事。」


    畢竟?春日斬釘截鐵地斷言道,站到我麵前來。她帶著認真的表情,以挑釁的眼神看著我。


    「我要確認一件事情。阿虛,你跟我來。」


    我實在不想放著朝比奈不管就這樣離開。


    「有希也在,不用擔心啦,有希,把門鎖好,任何人來都不能開門,明白嗎?」


    長門帶著沉著冷靜的表情,定定地看著我跟春日。


    「明白了。」


    她用沒有高低起伏的聲音回答道。


    那雙經過去光處理的眼睛,瞬間和我的視線糾結在一起。這時,長門以隻有我能理解的角度點了點頭——我有這種感覺。


    危險應該不會落到我跟春日頭上吧?萬一發生什麽異常的狀況,長門是不會默不作聲的。我把之前拜訪電腦研究社社長家裏時發生的事情從記憶中拉出來,企圖說服自己。


    「走了,阿虛。」


    春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從房裏踏到走廊上。


    「我們要去哪裏?」


    「當然是圭一先生的房間羅!剛才沒空仔細觀察,所以我要再去確認一次。」


    想起胸口插著一把刀、躺在地上的圭一先生,和粘在白色襯衫上的血水,我頓時產生了猶豫。那可不是一幅值得瞪著眼睛欣賞的景象。


    春日邊走邊說:


    「然後,我們還得查出阿裕先生跑到哪裏去了。搞不好他還在建築物裏麵,而且……」


    發生這麽大的騷動,如果阿裕先生跟事件沒有任何關係的話,到現在都沒有現身就實在太說不過去了。他不現身,代表兩種可能性。


    我被春日拉扯著,一邊爬上樓梯,一邊說:


    「一種是阿裕先生就是犯人,早就離開別墅跑走了,要不就是阿裕先生也成了被害人……對吧?」


    「沒錯。可是如果阿裕先生不是犯人的話,事情就變得有點討厭了。」


    「不管犯人是誰,我都覺得討厭……」


    春日斜眼看著我。


    「我說阿虛啊,在這座宅邸裏麵,除了多丸先生他們兩兄弟之外,就隻剩下新川先生和森小姐,另外就是我們五個人而已。犯人會不會就是其中一個人?我不想懷疑自己的團員,也不想把任何團員交給警方。」


    她的語氣聽起來是那麽地沉著冷靜。


    原來如此,你是在擔心同伴當中有殺人犯啊?我完全沒有想過這種可能性。朝比奈根本不是問題,就算是長門,她應該可以做得更幹淨利落的,至於古泉的話……對了,最接近多丸先生的人就是古泉。他說與多丸先生是親戚,和完全不相關的我們相較之下,他的立場確實是比我們親密一些。


    「不對。」


    我輕輕地戳戳自己的頭。


    古泉又不是傻瓜。他總不會在這種狀況下,刻意做出這種事情來吧?我不認為他會為了使狀況符合封閉軌道的模式,就引發殺人事件,他的腦袋沒那麽差。


    會有這種想法的人,隻要有春日一個就夠了。


    圭一先生位於三樓的房間前麵,新川管家正張開兩腿在那邊站崗。


    「我報了警,警方交代不準任何人進入。」


    他恭敬地低下頭去。房間的門仍然保持被我們撞破時的狀態,由新川先生的身側隱約可以看到圭一先生的手指頭。


    「警察什麽時候會來?」


    春日質問道,新川先生很客氣地回答:


    「等暴風雨一停就來了。根據氣象預報,明天下午天氣就可望好轉,所以我想應該是那個時候吧?」


    「嗯。」


    春日不時瞄著門內。


    「我有事想問你。」


    「什麽事?」


    「圭一先生和阿裕先生的感情不好嗎?」


    新川先生那一絲不苟的管家態度有了些微的變化。


    「老實說,我不清楚。因為我在這裏服務的時間,隻有這一個星期而已。」


    「一個星期?」我跟春日異口同聲問道。


    新川先生不疾不徐地點點頭。


    「是的。我是管家沒錯,但是我是兼職的臨時雇用管家。我們簽訂的契約,是夏天為期兩周的時間而已。」


    「也就是說,你隻在這棟別墅工作?不是從以前就跟圭一先生身邊的?」


    「是的。」


    原來,新川管家是圭一先生在這座島上生活期間受雇的臨時管家。如果是這樣,或許我的疑問似乎也同時是春日的疑問。


    「森小姐也一樣嗎?她也是臨時雇用的女侍嗎?」


    「您說的沒錯,她也是同時期被采用到這裏來工作的。」


    好豪邁的作風啊!圭一先生雇用這兩名管家和女侍,竟隻為了夏天的假期。我覺得他用錢的方法


    似乎值得商榷,不過話又說回來,雇用管家和女侍……


    差一點就脫口說出我心中隱隱約約的想法,趕緊把它們給拉了回去。我試著小心翼翼觀察新川先生的表情。他看起來隻像是一個披著一絲不苟的盔甲的老紳士。他或許真是這樣的人沒錯,可是……


    我沒有多說什麽,將那個小小的念頭給埋在心裏。待會兒見到那家夥時再問他吧。


    「原來如此,傭人也有分正式員工和約聘兩種啊,真是學到了新知識了。」


    什麽新知識啊?春日似乎很能理解似的點點頭。


    「不能進房間,那也沒辦法了。阿虛,進行下一步、下一步。」


    她又拉著我的手臂,大步地往前走。


    「現在又要去哪裏啊?」


    「外頭,確定有沒有船。」


    在這種台風裏,我實在不想跟春日兩個人沒事亂晃。


    「我呀,隻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東西。傳來傳去的情報,往往都會摻雜一些不必要的雜音。你聽著,阿虛,最重要的是拿到第一手情報。經過別人的眼睛或手傳過來的二手情報。打一開始就不能相信。」


    唔,從某方麵來說,這倒是很正確的說法。但是這麽一來,除了進入自己的視野之內的東西之外,其他的事物不就幾乎都是不能相信的?


    正當我針對情報媒體的有效性認真思考時,春日將我帶到了一樓,森園生小姐正好站在樓梯口處。


    「兩位要外出嗎?」


    森小姐對我跟春日說道,春日也回答她:


    「嗯,我想去看看有沒有船。」


    「我想是不會有的。」


    「為什麽?」


    森小姐輕輕一笑回答:


    「昨晚我看到了阿裕先生,當時他好像有什麽急事似的走向玄關。」


    我和春日相對而視。


    「你是說阿裕先生偷走了船,離開島上了?」


    森小姐帶著淺淺的笑容,嚅動著嘴唇:


    「我隻是和阿裕先生在走廊上擦身而過,並沒有親眼看到他出去。可是,那是我最後一次看到阿裕先生。」


    「幾點左右?」春日問。


    「我想是淩晨一點左右。」


    那正是我們爛醉如泥、睡得不省人事的時間帶。


    這是不是代表,圭一先生穿著西裝倒臥在地上也是在這個時候


    一打開門,雨滴就像子彈一般敲打在我們身上。我們費了一番力氣穿過被風雨擋住而變得沉重無比的門來到外頭,不消幾秒鍾,我跟春日就變成了落湯雞。早知道就穿泳衣來了。


    覆蓋著暗灰色雲層的天空綿延到水平線,我想起之前經曆過的封閉空間。我想,我大概不會再喜歡這種單一色調的世界了。


    「走吧!」


    雖然頭發和t恤被雨水淋得貼在身上,但是春日依然在雨中勇往直前。我也不得不跟著她走。春日的手依然將我的手腕抓得死緊。


    在這種如果有翅膀恐怕早就被吹起來的強風當中,我們任憑豪雨在身上肆虐,勉強來到了可以看到碼頭的位置。要是一個不小心,恐怕有跌落到山崖下麵的可能。我們再怎麽勇敢,這時候也開始覺得事情不妙了。萬一隻有我掉下去的話會氣死人,所以我也反握住春日的手。我覺得萬一跟她一起掉下去,生還的幾率應該會高很多。


    我們終於來到了階梯的頂端。


    「看得到嗎?阿虛。」


    春日的聲音飛散在風中,我對著她點點頭。


    「嗯。」


    碼頭幾乎整個淹沒在水裏,岸邊唯一活動的東西就是拍打上岸的濤天巨浪。


    「沒看到船。不是被水衝走,就是有人開走了吧?」


    那是我們離開這座島的唯一交通工具。放眼望去,在一片汪洋中始終看不到那艘華麗的快艇。


    於是,我們就這樣被隔離於孤島上了。


    我們再度以烏龜爬似的緩慢速度回到別墅,好不容易進到門內時,全身已經濕透了。


    「請用這個。」


    機靈的森小姐,可能早就在這邊等著了。見我們一進門就立刻遞上浴巾。她用含蓄的口吻問道:


    「怎麽樣了?」


    「你說的好像沒錯。」


    用毛巾擦著一頭黑發的春日一臉不悅。


    「遊艇不見了。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了。」


    不知道是不是原來的長相使然,隻見森小姐露出螢火蟲光芒似的微微笑容。就算多丸圭一先生的殺人事件確實讓她產生某些悸動,但是她那張沉穩的表情,卻被職業性的笑容給取代了,因為主人隻是短期雇用她的主人,所以這種反應或許很正常吧?


    我跟春日一邊為把水滴在走廊上的事情向森小姐道歉,一邊決定回各自的房間去換衣服。


    「待會兒到我的房間來。」


    爬上樓梯的途中,春日說道。


    「在這種時候,大家還是聚在一起的好。看不到所有人平安無事,我就沒辦法放心。要是有個萬一……」


    春日話說一半就閉嘴了。我似乎能理解她想說什麽,於是也沒一如往常那樣吐她的槽。


    我們來到二樓時,看到古泉站在走廊上。


    「辛苦了。」


    古泉帶著一如往常的笑容,用眼神向我們示意。他就站在春日的房間前麵。


    「你在幹什麽?」


    春日問道,於是古泉臉上的微笑變成了苦笑,他聳聳肩說:


    「我到涼宮同學的房間,想就今後的事情討論一下,但是長門同學硬是不讓我進去。」


    「為什麽?」


    「這個嘛——」


    春日敲了敲房門。


    「有希,是我呀,開門哪!」


    短暫的沉默之後,長門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了過來:


    「有人交待我,任何人來都不準開門。」


    朝比奈似乎還沒醒過來。春日用手指頭把玩著掛在脖子上的毛巾。


    「沒事了,有希,我叫你開門。」


    「這樣等於違反了任何人來都不準開門的命令。」


    春日愕然地看向我,然後又轉頭去對著門。


    「我說有希啊!我所說的任何人,是除了我們之外的任何人啦!我跟阿虛還有古泉就另當別論了。我們同樣都是sos團的同伴,對不對?」


    「沒有人這樣交待。我聽到的是不能開門讓任何人進來,這是我的解釋。」


    長門平靜的語氣,就像傳達天啟的女神官一樣。


    「喂,長門!」


    我忍不住插嘴道:


    「春日的命令現在解除了。你不相信的話,我幫她背書。快點開門吧!求求你。」


    木門對麵的長門似乎思考了幾秒鍾。隨後響起了鬆開門鎖的聲音,門開始慢慢地打開。


    「……」


    長門的眼睛掠過我們三人的頭頂,然後默默地退到裏麵。


    「真是的!有希,你好歹也靈活一點嘛!要確實掌握意思嘛!」


    春日要古泉等她換好衣服再進去,說著便走進房裏。我也好想念幹爽的衣服,因此姑且容我告退了。


    「那就告辭了,古泉。」


    我一邊走,一邊想著。


    剛剛的一搭一唱,搞不好是長門獨門的玩笑?那是一個誤解他人話中含意,既然難以理解又很難笑的玩笑。


    長門,拜托你哦。誰叫你老是那副表情和臉色,誰都會認為你是當真的。開玩笑時至少也可以扮個笑臉吧?不如就像古泉一樣,完全無意義的笑吧!絕對會比現在這個樣子好。


    雖然現在不是該笑的時候。


    我脫下濡濕的衣服


    ,連同內衣褲一起換掉之後,再度來到走廊上。這時古泉已經不見蹤影了。我來到春日的房前敲敲門。


    「是我。」


    幫我開門的是古泉。我踏進房內,關上門的同時——


    「遊艇好像不見了哦?」


    古泉靠著牆壁站著。


    春日盤腿坐在床上。連一向狂妄不羈的春日,好像也不覺得這種狀況值得欣喜,她憂心忡忡地抬起頭來。


    「不見了對不對?阿虛?」


    「嗯。」我說。


    古泉說:


    「大概是某人把船開跑了。不,現在還說『某人』已經沒有意義了吧?逃跑的人就是阿裕先生沒錯。」


    「你怎麽知道?」我問道。


    「因為沒有其他人了。」


    古泉冷冷地回答。


    「除了我們之外,沒有其他人被邀請到這座島上來。而被請來的客人當中,從宅邸裏失蹤的就隻有阿裕先生一個人。不論怎麽想,他一定就是把船開走的犯人。」


    古泉以流利的口吻繼續說:


    「也就是說,他就是殺人犯。或許是連夜逃走的吧?」


    阿裕先生那張沒有睡過痕跡的床,還有森小姐的證詞。


    春日把我們剛才的對話告訴古泉。


    「不愧是涼宮同學,你已經聽說了嗎?」


    古泉說著一些拍馬屁的話,我則無意義地「唔——」了一聲。


    「阿裕先生好像害怕什麽似的匆忙離開,這跟最後見到阿裕先生的目擊者的證詞是吻合的。我也跟新川先生確認過了。」


    可是,在深夜開著船到台風來襲的海麵上,這不等於是自殺嗎?


    「可見事態緊急啊!譬如必須從殺人現場逃離之類的。」


    「阿裕先生會開快艇嗎?」


    「這件事尚未確認,不過我們應該可以從結果來推斷吧?因為現在船不見了。」


    「等一下!」


    春日舉手獲得發言權。


    「圭一先生房間的鎖呢?是誰上鎖的?也是阿裕先生嗎?」


    「好像不是。」


    古泉溫和地做出否定的動作。


    「按照新川先生所說,那個房間的鑰匙包括備份鑰匙在內,都是由圭一先生保管的。根據調查,所有的鑰匙都還留在室內。」


    「或許有人配了備份鑰匙。」


    我提出想到的疑問,古泉搖搖頭。


    「阿裕先生應該也是第一次來這棟別墅,我不認為他有配備鑰匙的時間。」


    古泉兩手一攤,做出投降的動作。


    室內一片肅然。暴風和豪雨肆虐小島的不協調聲音,仿佛變成渺小又遙遠的往事般,撼動著空氣。


    我和春日都無話可說,保持著沉默,古泉卻打破了這般沉悶的氣氛:


    「但是,如果阿裕先生犯下昨晚的罪行的話,那就很奇怪了。」


    「怎麽說?」春日問。


    「我剛剛觸摸圭一先生時,他的身體還有溫度,就好像剛剛還活得好好的一樣。」


    古泉突然露出笑容,然後對著宛如朝比奈的侍女一般、隨侍在側的沉默精靈說:


    「長門同學,我們發現倒臥在地上的圭一先生時,他的體溫是幾度?」


    「三十六度三。」


    長門立刻回答道。


    等等,長門,你根本就沒有碰觸到圭一先生,怎麽會知道他的體溫?而且反向的速度快到好像早就在等這個問題一樣……我並沒有將疑問說出口。


    現在唯一可能會產生疑問的是春日,但是她或許忙著思索事情,腦筋似乎並沒有轉到這邊來。


    「那不就幾乎是一般人的體溫嗎?犯罪時間是什麽時候啊?」


    「人類一旦停止生命活動,體溫大約每一小時會下降一度。如果由此推算回來的話,圭一先生的死亡時間,應該是距離被發現時的一個小時之內吧?」


    「等一下,古泉。」


    該是我插嘴的時候了:


    「阿裕先生跑走,不是夜裏的事嗎?」


    「嗯,是這樣沒錯。」


    「可是,你卻說死亡推斷時間是距離剛剛一個小時之內?」


    「就是這樣。」


    我用力地壓住自己的太陽穴。


    「這麽說來,就等於是阿裕先生趁著台風夜離開別墅,暫時躲在某個地方,然後早上又回到別墅刺殺了圭一先生,再搭船逃走?」


    「不,不是這樣的。」


    古泉從容地反駁了我的說法:


    「假設死亡推斷時間有緩衝的話,應該是在我們發現之前一個小時出頭。但是,當時我們早就起床集合在餐廳了。這段期間我們不但沒見到阿裕先生,甚至連異常的聲音都沒聽到。就算外頭刮著台風,這也未免太不自然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春日不悅地說。她交抱著雙臂,眯起眼瞪著我跟古泉。你再怎麽瞪我也沒用啊!有異議的話,就對這個微笑帥哥說吧!


    古泉說話了,用輕柔得仿佛在閑話家常的語氣:


    「這根本不是什麽事件,隻是一場悲哀的事故。」


    我從你的態度中,可看不出一絲絲悲哀的味道。


    「我認為阿裕先生刺殺圭一先生是錯不了的事實,否則阿裕先生沒有逃跑的理由。」


    嗯,應該是吧?


    「我不知道他們之間有什麽嫌隙或者什麽動機,總之阿裕先生用刀攻擊圭一先生。可能是把刀藏在背後,然後從正麵突然刺過去的吧?圭一先生沒有防備的時間,幾乎是在沒有任何抵抗的情況下被刺殺的。」


    說得好像你就在場目睹一樣。


    「但是當時刀子的尖端,可能沒有深達心髒吧?有沒有接觸到肌膚都還不一定呢。刀子刺到圭一先生放在胸前口袋的筆記本,結果隻傷到了筆記本。」


    「咦?什麽意思?」


    春日緊鎖著雙眉問道:


    「那圭一先生為什麽死了?是別人殺的嗎?」


    「沒有人殺他。這個事件並沒有殺人犯,所以圭一先生的死亡純粹隻是個意外。」


    「那阿裕先生呢?他為什麽要逃?」


    「因為他認為自己殺了人。」


    古泉從容不迫地回答道,並豎起了食指。這家夥想變身成哪位名偵探嗎?


    「我告訴各位我的想法,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昨天晚上,帶有殺人意圖前往圭一先生房間拜訪的阿裕先生,用刀子想刺殺圭一先生,但是刀子卻被筆記本擋住,沒有造成致命傷。」


    我實在猜不透他想說什麽,不過就姑且繼續聽下去吧!


    「可是,這時麻煩的事情發生了。圭一先生深信自己被刺殺了。刀子雖然隻是刺在筆記本上,但是一定也造成相當劇烈的痛楚吧?再加上看到刀刃插在自己胸口上的模樣,免不了會產生精神上的衝擊,這是可以推論的。」


    我覺得漸漸可以理解古泉想說的話了,喂,難不成——


    「因為被假象欺騙,圭一先生便昏了過去。通常這時候不是倒向側麵,要不就是向後倒。」


    古泉繼續說道:


    「阿裕先生見狀,也深信自己殺了人。之後的過程很簡單,他隻有逃命一途。我想他並非事先預謀,可能是因為某個突如其來的動機,而讓他萌生了殺意吧?因此他才會在暴風雨的夜晚開走快艇。」


    「咦?可是這麽一來……」


    春日話還沒說完,就被古泉製止了。


    「請讓我繼續說明。關鍵在於失去意識之後,圭一先生采取的行動。他就這樣昏迷到天亮,一直到因為不見他起床而感到懷疑的我們前去敲門。」


    他那時候還活著啊?


    「被敲門聲驚醒的圭一先生,起身走到門口附近。但是因為他起床之後一向會覺得很不舒服,我想他的意識應該很朦朧吧?至少不是很清楚。在半無意識當中,他走向門邊,這時終於想起來了。」


    「想起什麽?」春日問道。古泉回她一個微笑。


    「想起自己被弟弟所殺。頓時,揮刀相向的阿裕先生的身影在他眼底複蘇,圭一先生趕緊將門上鎖。」


    我再也忍不住了,但插嘴道:


    「你不會想說,那就是密室狀態的真相吧?」


    「很遺憾,我的確是這麽認為的。昏死過去的圭一先生失去了時間感,他深信是阿裕先生又折回來了。我想,我們從外頭握住門把和他從內部上鎖的時間,隻有一步之差吧?」


    「如果殺人犯回來是為了給他致命一擊的話,應該不會刻意敲門吧?」


    「當時圭一先生的意識很模糊,所以他以朦朧的思考做了快速的判斷。」


    好牽強的理由。


    「上了鎖的圭一先生企圖離開門邊,大概是出於本能地感覺自己身陷險境吧。悲劇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生的。」


    古泉搖搖頭,仿佛訴說著一場悲劇。


    「圭一先生一個踉蹌,整個人摔倒了。像這樣倒下去。」


    古泉彎著身體,做出往前傾的姿勢。


    「結果,本來隻刺到胸前筆記本的刀子,順著他倒到地上的姿勢,就直接刺進了他身體,隻剩下刀柄留在外頭。刀刃貫穿了圭一先生的心髒,造成他的死亡……」


    古泉斜眼看著像傻瓜一樣張大了嘴巴的我跟春日,語氣堅定地說:


    「這就是真相。」


    你說什麽?


    圭一先生是因為這麽可笑的原因而死的啊?一切就這麽簡單嗎?刀子不偏不倚地刺進筆記本就很不可思議了,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殺了人的阿裕先生也讓人費解。


    我在腦海裏整理思緒,準備反駁。


    「啊!」


    春日突然大叫,害我嚇了一跳。幹嘛這樣大驚小怪?


    「可是,古泉……」


    春日話說一半,頓時全身僵硬。她的臉上充滿了驚訝的神色,到底什麽事讓她這樣大驚小怪?古泉說的話哪裏有讓她無法接受的嗎?


    春日看向我。視線一和我對望就趕緊移開,似乎想轉過去看古泉,隨即又打消了主意,也不知道為什麽抬眼看著天花板。


    「嗯,……沒什麽。一定是這樣吧。嗯,該怎麽說呢?」


    她嘟噥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之後,就保持沉默了。


    朝比奈仍然在昏睡中,而長門則用茫然的視線看著古泉。


    集會暫時解散。我們決定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間。據古泉所說,待暴風雨一過,警方就會立刻趕來,所以我們想在警察到達之前,先把自己的行李整理好。


    我在自己的房間打發了一段時間之後,抱著滿腹的疑惑前往某個房間。


    「什麽事?」


    正在折疊替換下來的襯衫的古泉抬起頭來,對著我笑。


    「我有話跟你說。」


    我去拜訪古泉的理由隻有一個。


    「我無法理解。」


    那是當然的。古泉的推理當中有某些部分是無法自圓其說的,那是致命的缺陷。


    「按照你的說法,屍體被發現時應該是趴著的,但是圭一先生卻是仰躺在地上,這該怎麽解釋?」


    古泉從坐著的床上站起來,和我相對而視。


    這個隻會微笑的笨蛋大咧咧地回答:


    「理由很單純。因為我告訴大家的推理是假真相。」


    我並沒有太大的反應。


    「我想也是。能夠接受你的說詞的,大概隻有沒有意識的朝比奈。如果我去問長門,她應該會把所有的實情都告訴我,但是那就像作弊一樣,所以我不喜歡。你倒是說說看你真正的想法。」


    古泉那端整的臉孔扭曲成笑臉,發出低沉而刺耳的笑聲。


    「那我就告訴你吧!剛剛我所陳述的真相,到中間那一段為止都是吻合的,隻有最後的部分是錯的。」


    我不說話。


    「圭一先生以刀子刺在胸口的模樣走近房門……到這一部分是正確的,他下意識地將房門上鎖也沒錯,錯的是接下來的部分。」


    古泉做出請我坐下的姿勢,我不予理會。


    「看來,你好像注意到了。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啊。」


    「少廢話,繼續說下去。」


    古泉聳聳肩。


    「我們用身體衝撞房門,將它撞破。正確說來,就是我跟你還有新川先生。之後,門被撞開了,並且狠狠地往內側倒落。」


    我默不作聲,催促他說下去。


    「你應該已經了解到,那會造成什麽樣的結果。當時站在門前的圭一先生被門打個正著,而刀柄也一樣。」


    我試著去描繪那幅景象。


    「被這麽一撞,刀子便造成了圭一先生的死亡。」


    古泉再度坐回床上,帶著挑戰似的眼神抬眼看著我。


    「也就是說,犯人就是……」


    古泉帶著微笑,喃喃自語般地說:


    「我跟你還有新川先生。」


    我俯視著古泉。要是這裏有鏡子的話,我一定可以看到帶著冰冷眼神的自己吧?古泉不理會我的反應,又繼續說道:


    「如同你發現了一樣,涼宮同學也注意到了真相,所以她才欲言又止。她不想舉發我們,或許是想保護自己的同伴吧!」


    古泉理所當然地說。可是我還是不能接受。我的大腦新皮質還沒有衰老到會被這種詐欺式的第二推理所迷惑。


    「哼。」


    我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瞪著古泉。


    「很抱歉,我不相信你。」


    「什麽意思?」


    「我想,你是打算在宣布粗糙的推理之後,編出第二個真相來蒙騙眾人,但是我是不會被這種說法給欺騙的。」


    現在的我是不是挺酷的?那我再說一點給你聽吧!


    「你仔細想想吧!想想根本的問題何在。我們把重點擺在殺人事件就好了。你聽著,那種案件怎麽會在如此天時、地利、人和的情況下發生?」


    這次換成古泉默不作聲,催促我說話。


    「台風來襲可能是出於偶然,或者是春日造成的,但是這已經不是重要的問題了。關鍵在於事件的發生製造了一具屍體。」


    我頓了一下,用舌頭潤了潤嘴唇。


    「你或許會認為,是因為春日這樣希望,所以發生了事件。但是,不管嘴巴上怎麽胡說八道,春日是不會真的希望有人死亡的。看她的那個樣子就知道了。也就是說,引發這次事件的不是春日。還有,你聽著,我們親臨事件現場也並非偶然。」


    「哦?」古泉說:「那麽是為什麽?」


    「這個事件……應該說這次的小旅行,或許也可以說是sos團的夏季合宿活動——促成這次的事件的真凶,應該是你才對。我說的沒錯吧?」


    仿佛被出其不意地抓包,整張笑臉頓時凍結的古泉僵了幾秒鍾。可是——


    古泉從喉頭發出了吃吃的笑聲。


    「真是敗給你了。你怎麽知道的?!」


    看著古泉,眼中浮現了和我在文藝社教室裏看到的同樣色彩。


    我的腦灰白質可也不是為了好看才存在的。我感到輕鬆了一些,同時又說道:


    「當時,你問長門屍體的體溫。」


    「那又有什麽不對?」


    「你根據體溫,而說出死亡推理時間。」


    「我確實是說了。」


    「長門是個很好用的人。你也知道,幾乎所有的事情她都可以告訴我們。你應該問長門的不是體溫,而是死亡推斷時間。不,不是推斷。我相信她應該甚至可以用秒為單位告訴大家死亡的正確時刻。」


    「有道理。」


    「要是你問死亡時間的話,長門應該會回答人並沒有死。而且,你沒有一次稱呼在那個狀態下的多丸先生為屍體。」


    「至少這是一種公平的做法。」


    「還有,別看我吊兒郎當的,該注意的事情我還是會注意的,也就是圭一先生的房門內側。根據你的說法,門應該是以相當大的撞擊力撞到刀柄上,大到足以把刀子嵌進人的身體裏。要是有那樣的力道,門上應該會造成些微的操作或凹陷吧?可是門板卻完好如初,沒有任何傷痕。」


    「好厲害的觀察眼力。」


    「還有一點,新川先生和森小姐也有問題。他們都聲稱過來這邊還不到一個星期。他們在一個星期之前受聘,然後就來到這座島上,是不是這樣?」


    「是的。這有什麽奇怪嗎?」


    「當然奇怪!因為你的態度太可疑了。你回想剛到這裏來的第一天,看到前來快艇搭乘處接我們的新川先生和森小姐時,你自己說過的話。」


    「我說了什麽來著?」


    「你說『好久不見了』。這不是很奇怪嗎?你怎麽可能對他們兩個人說這種話?你也說過,你是第一次到這座島上來,跟他們應該也是第一次見麵,為什麽可以像早就認識一樣地寒喧?這說不過去吧?」


    古泉吃吃地笑著。


    這也意味著他沒有反駁的意思。我在感到虛脫的同時,也了解了一切,這時古泉打開了話匣子:


    「是的,這次的事件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是出誇張的短劇。隻是沒想到會被你識破。」


    「別小看我。」


    「容我致歉。不過,我承認是感到很意外。我本來想找個時間自白的,沒想到真相這麽快就被揭穿了。」


    「也就是說,多丸先生森小姐還有其他的所有人,都是你的共犯吧?我想應該是你那啥鳥『機關』的同事?」


    「是的。以外行人而言,你不覺得他們的演技都很棒嗎?」


    刺進胸口的那把刀子的刀刃,其實在中途就會縮進去,紅色的匯染是看起來像血水的塗料,當然圭一先生隻是裝死,而失蹤的阿裕先生和快艇,則是移到島的另一側去了。


    古泉輕鬆愉快地說明了真相。


    「為什麽要計劃這種事?」


    「為了打發涼宮同學的煩悶,同時也為了減輕我們的負擔。」


    「什麽意思?」


    「我應該告訴過你了。也就是說,為了避免涼宮同學想到什麽奇怪的點子,所以應該先行提供娛樂給她。目前的涼宮同學,不是滿腦子都是這個事件嗎?」


    春日似乎深信我們就是犯人。需要做到這種地步嗎?


    之後,春日顯得莫明地溫順。她若有所思。這讓人感到很不舒服。


    「那麽就必須把預定計劃提前了。」古泉說:「按照我們的原訂計劃,是打算當我們搭遊艇回到本州時,多丸圭一先生、阿裕先生還有新川先生、森小姐四個人會滿臉笑容地前來迎接我們。哦,當然關於『機關』的事情會刻意隱瞞,他們的身份仍然是我的親戚。」


    真是個驚喜派對。


    我歎了口氣。這種玩笑,如果適用於春日就好了。萬一春日真的冒火了,可要由你負責滅火哦。因為我要先逃命去了。


    古泉閉上一隻眼睛微笑道:


    「那就不得了了。我看還是趕緊道歉為妙。我就跟多丸他們一起去鞠躬道歉吧!扮演屍體這麽久,應該也很累了吧?」


    我默默地把視線望向窗外。


    春日會怎麽做呢?會因為被騙而大發雷霆?還是坦然地享受個中樂趣,而笑倒在地上?無論如何,她現在難以捉摸的精神狀態總會朝讓人容易掌握的方向發展吧?古泉帶著苦笑說:


    「我們也安排好了扮演刑警和鑒識人員的人,看來辛苦的準備工作是白忙一場了。話又說回來,我沒想到結局會是這麽雲淡風輕啊。本來我們的預定表上,是要搜查屋內和進行現場勘驗……真是失敗。」


    那是因為你們思慮不周吧?


    我望著陰暗的天空,心裏想著,天氣在幾個小時之後會變得如何晴朗呢?


    結果,古泉的副團長臂章並沒有被收回去。在台風急速掃過之後的蔚藍天空下,回程的遊艇裏,春日的心情始終很好,並且一直持續到大家在車站前解散。真慶幸春日有顆單純地把玩笑當成玩笑來看的腦袋。


    不過,古泉卻落得必須到船內商店去買五人份的便當和罐裝果汁請大家的下場。不過我覺得事情能這樣收場,實在是太便宜他了。


    可能打一開始就知道真相的長門,謙恭地貫徹沒有反應的態度。而醒過來的朝比奈則大叫:「好過分!」表現可愛的抗議,但是一看到古泉、多丸兄弟以及扮演傭人的兩個人低頭致歉,又趕緊道歉回去:「啊,沒關係,我不會放在心上的。」


    話又說回來,當大家集合在前往本州的遊艇甲板上準備拍攝合照時,春日先下了訂單:


    「冬天的合宿也有勞你了,古泉。下次要想出更驚悚的劇本哦!下次我們要去山莊合宿,而且必須要下大雪才行。下次如果沒有準備讓我滿意的恐怖洋房的話,我可真的會生氣的。嗯,我從現在就好期待!」


    「嗯……該怎麽安排呢?」


    古泉帶著仿佛第二次世界大戰末期被送到歐洲西部戰線、以一個分隊的力量生擒對方總副司令、而獲得總統直接召見的菜鳥德國軍官一樣愣頭愣腦的笑容,對著我露出求救的表情。


    我以仿佛看著在比數相同的情況下進行決賽的延長賽中,朝著我方球門射出一記好球的後衛的眼神看著古泉,說了一句言不由衷的話:


    「這個嘛,我也很期待哦,古泉。」


    期待那會是一個至少讓我能夠識破,不會下場落得無法收拾的遊戲。


    同時,這也是為了不讓對日常生活感到煩悶無聊的春日,又啟動什麽異常現象的最佳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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