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的平安學園高中部,是光讓朝衣懷孕的謠言傳到滿天飛。


    無論去到何處——


    「聽說流氓老大讓朝之宮懷孕了。」


    「現在四個月。」


    「朝之宮強迫流氓老大負起責任跟她結婚,這是真的嗎?」


    ——都會聽見諸如此類、讓是光太陽穴爆起青筋的對話。


    頭條這麽威嚇他:


    「原來你這家夥是手腳這麽快的男人!你跟朝衣關係看起來這麽差,那是假的嗎?就算是這樣,我真搞不懂。朝衣到底好在哪裏?不對,在討論這個之前,朝衣又是看上你哪一點——再說,你們是在什麽情況下才會做『那種事』——不,這問題實在太過低俗。抱歉,忘了吧。男女之間是有可能發生令人難以理解的事。朝衣終究也是個女人啊。哈!你該不會對葵也做了無禮之舉吧!葵可不行喔!葵不行!」


    月夜子也如此調侃他:


    「恭喜你,赤城。去幫我問問朝衣小姐慶祝生產要紙尿布還是布尿布。」


    連暑假時跟是光成為簡訊友、就讀於他校的常陸紅都傳來簡訊:


    「赤城同學,你先上車後補票是真的嗎?平安學園的學生會長和紅發不良少年有了孩子,在我們學校也傳得很厲害耶,這是在指赤城同學對吧?」


    待在教室的話,發型變了,性格卻沒怎麽變的美智留會手足無措地對他說:


    「我我我我我相信你!」


    坐在隔壁座位的帆夏則是眼神空洞,喃喃自語:


    「赤城有小孩……赤城有小孩……」


    期間,朝衣傳來殺氣騰騰的簡訊:


    「無論別人怎麽說都給我無視。敢多說廢話就殺了你。」


    但朝衣在走廊撞見是光時卻抿著唇,雙頰染上紅潮,無法維持撲克臉——


    「那個朝之宮在害羞!」


    「朝之宮果然懷著流氓老大的孩子!」


    ——導致了騷動鬧得越來越大,朝衣帶著可能會把所有人通通抹殺的表情咬牙切齒的惡性循環。


    到午休為止發生的事還隻有這種程度。


    (我明明沒做會讓她懷孕的事……)


    從途中開始,是光就連不停豎起眉毛都覺得累,精疲力竭地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動。光在是光頭上一味合掌低頭道歉。


    「赤、赤城……我、我可以相信你吧?」


    關在自己世界中的帆夏突然轉頭看向是光,像在瞪他一樣。


    「呃,那當然。」


    「對、對嘛。赤城怎麽可能……跟朝之宮做那種事……」


    帆夏不知道在想象什麽,雙頰瞬間浮現紅潮。


    是光臉色也開始變紅。


    就在這時,他看見一名擁有一頭烏黑長發的苗條美少女站在走廊上,靜靜窺探這邊。


    是葵!


    葵臉色蒼白,肩膀微微縮起,不安地窺視是光的教室。一和是光對上視線,葵肩膀就顫了一下,以仿佛想要說些什麽般的猶豫、怯弱眼神回望是光。


    是光迅速起身走向葵。


    「赤城。」


    後方傳來帆夏不安的聲音。


    是光一靠近,葵就膽怯地別開目光,急忙準備離去。


    「葵小姐,等等。」


    光拚命呼喚葵。是光也不自覺地抓住葵的手臂。


    葵嚇了一跳。


    是光認真說道:


    「你是有話想問我才來的吧?我也有話想跟你說。陪我一下。」


    葵依然低著頭,不知所措。是光就這樣抓著她的手,走向頂樓。


    陽光照射而下,光在頂樓陰影處放開葵的手。葵低頭看著腳邊,小聲地說:


    「我聽說……小朝她……懷了赤城同學的……那個……」


    「我跟齋賀之間沒有小孩,那也不是我的孩子。」


    葵一定在煩惱這件事吧?是光很擔心。


    葵和朝衣的關係,雖然在月夜子主辦的煙火大會上浮現改善的征兆,現在仍處於微妙狀態。這種時候聽見朝衣懷有是光的孩子,她應該又會在那邊東想西想才對。


    隻有葵,是光必須好好跟她說明。


    不過,他當然不會告訴她空說不定懷了光的孩子。


    然而,葵一聽到是光這句話就抬起頭,麵色十分蒼白。


    「不是赤城同學的孩子……也就是說,難道是光的?」


    是光和光一同瞪大眼睛。


    朝衣也好,葵也罷,對於光的事,她們直覺未免太過敏銳。


    不,平日素行讓人立刻產生「有人肚子被搞大=是不是光的孩子?」這種聯想的光,才是最有問題的。


    (都是因為你把『女孩子都是花啊』這種話掛在嘴邊,到處拈花惹草。)


    「小朝懷有光的孩了嗎?」


    葵探出身子。柔順烏黑長發被屋頂上吹來的風拂亂。


    「是光,打馬虎眼敷衍過去!」


    「不、不是!懷孕的是別的女人。」


    「別的……!那光有孩子是真的嗎?」


    「啊啊啊啊,是光,完全暴露了啦。你該不會是故意的?欸,你是故意的嗎?」


    光在空中抱頭扭動身體。


    是光一麵在心中吼回去「還怪我!本來就是因為你花心才會變成這樣!」一麵因為葵一臉快要哭出來的樣子而不知所措,苦惱得沉吟出聲。


    葵含淚顫抖著。


    光還活著的時候,葵應該也見識過很多他的劈腿事跡吧。如今竟然連孩子都有了,實在太過分。而且光還已經去世,也沒辦法責備他。


    不,罪魁禍首就在是光頭上手忙腳亂。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葵看不到光,也聽不見他的聲音。


    (可惡,盡是給我添麻煩。)


    對花心友人的憤怒充滿體內,是光雙手抓住葵的肩膀。


    葵驚訝得睜大雙眼。


    「光說不定有小孩,是因為他就是那種家夥,沒辦法。可是!光最後選擇的是你,葵!光對葵的感情不是謊言!」


    「葵小姐,是光說得沒錯!」


    光也瞬間複活,雙手握拳不斷點頭。


    「光打算跟其他女人分手,之後的人生隻珍惜,守護你一個人。你要相信這點。」


    「相信是光的話吧!葵小姐!」


    光也十分認真。


    葵起初隻是驚訝地看著是光,過了不久,雙眼卻逐漸蒙上孤寂之情。


    「……既然赤城同學這麽說,我明白了。」


    她雖然如此低喃,看起來卻還是無法接受。


    葵雙眼泛紅,垂下目光,沉默不語。


    「……」


    絹絲般的黑發如夢似幻地搖曳。葵的困惑及哀傷仿佛傳達到她纖細的肩膀,讓她顯得十分柔弱,是光胸口不禁沉悶起來。


    我得保護她。


    是光瞬間強烈感覺到這樣子的心情。


    那是對光和葵都絕對說不出口的事。


    ◇◇◇


    放學後。對於葵讓他感覺到的複雜心情,是光仍心存困惑,就這樣前往空的公寓。


    (我之所以會對葵產生那種想法……一定是因為空的事讓我覺得心虛吧……)


    葵沒有在光生前與他結合。


    然而,空卻有了光的孩子。


    光已經去世了,所以對葵來說,這已經是不可能辦到的事……


    葵和空哪一方比較幸福,身為男人的是光並不明白……


    是光站在門前,一按下電鈴,空就走了出來,一臉驚訝:


    「你又來了?」


    「因為我有件事想確認。」


    是光繃著臉,表


    情認真地說。空露出像在思考,又像在猶豫的表倩後,讓是光進到屋內。


    「請用,雖然跟昨天一樣。」


    室內充滿綠茶和葡萄柚的香氣。是光叉了一個空裝在容器內端出來的醃甜椒放入口中,吞下去後,凝視著光說:


    「你說你肚子裏的小孩,父親是天使。」


    「嗯。」


    「天使給不了生活費,也換不了尿布吧,孩子生下來後你打算怎麽生活?大學怎麽辦?」


    「我會休學。」


    空毫不猶豫,幹脆地回答。她的語氣柔和,聽起來不像在逞強。


    「我有接一點英文和中文翻譯的打工,教會也願意讓我幫忙工作,隻要省吃儉用,總有辦法的。」


    「可是啊……」


    即使如此,還是很辛苦吧?是光仍住擔心。


    「我很擅長節約唷。」


    空像要讓他放心似的,以開朗聲音說道。


    「一百塊我就能做三道菜。資源回收方麵,我也厲害到能在教會的講習會當老師唷。特別是關於洗米水的二次利用,我小學時就很有經驗。」


    空說話時表情誠摯,毫不輕浮卻又清新爽朗,讓人找不出破綻。


    「空的家人怎麽說?」


    空露出微笑。


    她一微笑,眼角淚痣就變得很明顯,看起來有點寂寞。


    「我沒告訴家人。父親有了新的家人,我不能依賴他。」


    「空的母親在空小學時去世,父親再婚了。」


    光在旁邊靜靜低語。


    (是嗎……不能依賴家人啊……)


    是光突然想起身在澳洲的夕雨。


    夕雨也是因為父親再婚,停止提供她生活費,才會一個人默默住在破破爛爛的公寓。


    不過,跟虛幻到感覺隨時都會消失的夕雨比起來,空的語氣和態度都讓人感覺到其意誌之堅強。屋內也跟昨天看到的一樣幹淨、整齊,透明光芒自窗戶傾瀉而入。


    空自己也拿起一個醃漬番茄放入口中。


    「好酸。」


    她皺起嘴巴。


    「果然怎麽醃都很酸呢。」


    「這個,因為是醃漬物嘛。」


    「是這樣沒錯。其實我很怕酸,可是大家懷孕都會吃很多酸的東西,所以我想說是不是這麽做比較好。是因為想讓肚子裏的寶寶至少吃得好一點吧。有沒有人能去寫一篇孕婦應該照三餐吃鮮奶油蜜豆涼粉的論文呢?這樣無論多少我都吃得下去。」


    「……少胡說了。」


    是光望向廚房,看見放著梅幹、醃蘿卜和醃甜椒的大量玻璃瓶。


    「是說你明明怕酸,還醃那麽多啊?」


    空眯起眼睛。這次的笑容既柔和,又溫暖。


    「因為我是個溺愛孩子的笨媽媽嘛。」


    悅耳女低音幹脆答道。


    這讓是光胸口輕輕一揪。


    光的眼神也像在看令人心痛的耀眼事物般。


    空坐在坐墊上換了個姿勢,熟練地織起襪子。


    「襪子也是……這是第五雙唷,不小心織太多了。可是小孩子長很快,所以織完一雙,下一雙我就會織得稍微大一點。」


    夏末的清澈陽光透過隨意綁起的纖細發絲,閃耀金色光芒。空低垂的眼神十分溫柔,動著勾針的手指纖細又白皙。


    「等到這孩子出生時,我似乎會織出聖誕老人放得進禮物的大襪子。」


    空一針一針仔細編織著。動作溫柔且輕,仿佛傾注了對腹中嬰兒的愛情。毛線是明亮的天藍色,晴朗蒼穹在白皙手指操縱的金色勾針間,變得越來越遼闊。


    「我果然是個笨媽媽呢。」


    是光因這輕聲細語中充滿的確切愛情,胸口又揪了一下。


    獨自生下小孩,應該很令人不安才對……


    然而空卻讓人完全感覺不到這種情緒,滿足地為即將誕生的孩子織襪子,不時還會隔著輕飄飄束腰衣將手撫上腹部,露出柔和微笑。


    強韌又溫柔的姿態。


    空身上不但看不到半點悲戚,甚至會讓人覺得神聖——


    是光忍著胸口甜蜜又苦澀的痛楚,凝視著空。


    ◇◇◇


    (我所知道的『母親』明明總是在哭……)


    回程。


    是光聽著蟬鳴,慢吞吞地走在路上,腦海中浮現小學時離家出走的母親身影。


    ——對不起,小光。


    ——對不起。


    低著頭不停哭泣的母親。


    每次看見是光的臉,她都會用微弱聲音道歉,說「對不起」。


    或許是因為不太喜歡外出,母親經常在房間角落製作圓圓小小的毛氈製品,仿佛在借此關進自己的世界中……纖細瘦小的背影看起來十分孤寂……


    ——對不起,小光。


    在暗沉夜色和路燈微弱的照明中,手拿大旅行包逐漸遠去的瘦小背影。


    小時候的自己貼著窗戶,看著母親,希望她願意回頭。


    那個願望沒有實現。


    大概是因為是光沉著臉一語不發吧,光也沒有出聲跟他說話。聽到空的決定後,光似乎也心有所想,表情認真地陷入沉思。


    「我回來了。」


    是光回到家,一打開玄關拉門,白貓小琉璃就迅速從客廳探出頭。


    它沒有走近是光,而是用琉璃色眼瞳酷酷地盯著他。


    最近是光一回來,紫織子就固定會「是光哥哥!你回來了!」啪噠啪噠地跑過來迎接,今天卻沒有出現。


    取而代之的是小晴拿著菜刀,從廚房露出臉來。


    「歡迎回來,是光。晚餐前麻煩你打掃浴室。」


    亂糟糟的紅發綁在頭上,身穿t恤,運動長褲褲管卷起——這就是小晴的風格。在廚房做事時,腰間還會係著一件短圍裙。


    是光回答「知道了……」後,詢問「小紫呢?」小晴就聳聳肩,一臉無奈地回答:


    「醬油用完了,她跟爺爺一起去買。我拜托小紫跑腿後,爺爺說天色太暗很危險,就跟過去了。去超市單程隻要十分鍾,外麵也還很亮不是?爺爺雖然說是要順便買圍棋雜誌,但這個月的雜誌就扔在客廳,整個很明顯。他完全成為小紫的俘虜啦,真是個笨爺爺。」


    ——因為我是個溺愛孩子的笨媽媽嘛。


    空沉穩的女低音在耳中響起,讓是光胸口又痛起來。


    他對準備回到廚房的小晴小聲問了一句:


    「那個啊……懷孕時,有沒有什麽東西是在手邊會比較方便的?」


    「啊?」


    小晴用力皺起鼻頭,雙眼閃過銳利光芒。


    「你該不會讓別人家的大小姐懷孕了吧?」


    她用菜刀指向是光鼻尖。


    「不是啦。」


    「確定?之前來我們家吃飯的小姑娘,一臉很煩惱的樣子喔。」


    「式部嗎?式部是我同學——是說不管是式部還是其他女人,都沒這回事啦。」


    是光拚命否定。他受不了連在自己家都要被當成搞大女人肚子的畜生。


    他又接著咕噥:


    「不是我啦……是我一個認識的人要生小孩。可是,孩子的爸不在了……好像也因為某些因素,不能依賴家人,欸,生小孩啊,很……辛苦吧?」


    「當然啊。生小孩可是要拚上性命。」


    小晴放下菜刀,粗魯答道。然後若有所思地詢問:


    「現在幾個月了?」


    「七個月。」


    「這樣啊……」


    小晴沉思了很長一段時間。


    是在回想自己曾是孕婦的那段期間嗎


    ?還是同為女人,在擔心要獨自生產的空?小晴的孩子被前夫接走,再也沒見過麵。聽說她在懷孕時發現丈夫劈腿,一怒之下提出了離婚同意書。生產經曆並非全都是幸福的。


    不久後,小晴皺著眉開口說:


    「我之後幫你把產前要準備的東西列成清單印出來。如果有什麽需要的,盡管拿去吧。」


    「喔、喔。」


    ◇◇◇


    (赤城又在看育兒書……)


    「赤城是光搞大別人肚子」嫌疑浮現的數日後。


    是光正在認真翻閱《第一次的生產與育兒》這本書,帆夏則在他旁邊的座位操作手機,不安地看著他。


    『我在意的同學讓女生懷孕了。゜(゜′Д`゜)゜。


    該怎麽辦才好~~~~~。゜。(>□<。)゜。゜


    by帆帆』


    她還沒學到教訓,在留言板發言,找人商量。


    回答者應該也不知道該如何建議吧。帆夏自己也是,要是她經營的網站有人來谘詢同樣的事,她也會很傷腦筋。


    她一這麽想,部落格用的信箱就傳來一封郵件。


    『紫公主,請聽我說!


    我好像懷孕了(t□t)


    而且還不是他的小孩,是劈腿對象b的孩子 Σw(゜Д゜*)w 要說是他的孩子生下來,還是要跟b拿賠償費墮胎呢?我煩惱到睡不著(nn)


    生理期已經三個月沒來。


    體重也增加了十公斤。


    這樣下去,感覺隨時都有可能生出來。


    請紫公主為這樣子的我給予忠告 ?~。゜(>o<)゜。』


    (~~~~我怎麽知道啊!)


    還有——


    『紫公主,我很煩惱。


    我明明有了孩子,他卻不願意承認。


    他竟然說「真的是我的小孩嗎?」(;△;)


    我該如何是好(つД`)。*』


    (為什麽這種時候一直來這種郵件啦~~~!)


    帆夏想到,這麽說來,前幾天更新的手機小說,內容發展是出現一名勁敵,懷有女主角夏野的戀人——卓真的孩子,這讓帆夏想用頭撞桌子。


    (赤城的事讓我大受打擊,不小心寫了一堆到小說裏。啊啊啊啊啊啊,我在幹嘛啊?)


    帆夏一邊在腦海不停拍打自己的臉頰,一邊做為戀愛專家紫公主,一個個回答問題。


    『首先得去買驗孕藥,確認自己是不是真的懷孕唷。鼓起勇氣去附近的藥局吧 (*′▽`*)』


    『你真的很愛他,打從心底想把他的孩子生下來呢(·w·)


    如果你對自己的心情有信心,試著對他說「那是我最喜歡的你的孩子,我不可能去墮胎。我要把他生下來獨自養育」看看。


    重點在於說話時不要怨氣十足,而是要勇敢地微笑唷。


    如果他回你:「是我錯了,我會當孩子的父親,把他生下來吧。」那就沒問題囉ミ(@^▽^@)


    要是你都這麽做了,他還說「跟我沒關係」、「真麻煩」之類的,我認為不生下來才是為你和肚子裏的孩子好(。>0<。)


    我會為你祈禱有個好結果(▔十▔)』


    送出回複後,帆夏瞄了一下剛才自己留言的留言板,發現有好幾個回答。


    『隻能放棄吧。』


    『帆帆在意的男生是你的單戀對象對吧?那我覺得你另外找個更喜歡的男人比較好。』


    『明明還是學生卻讓女孩子懷孕,這樣粗心大意的人哪裏好?』


    這些回答一字一句刺中帆夏胸口,她非常後悔自己去留言。


    (叫、叫我去找其他喜歡的人——現在我腦中都是赤城的啊,不過,赤城有個懷孕中的女友——啊啊啊啊啊,討厭,思緒一團亂。)


    帆夏知道,是光的對象似乎不是朝衣。


    前幾天,被教師要求「能不能來指導室一下」的朝衣,在其他學生麵前以教室都快要結凍的冰冷聲音和表情問:


    『請問有何貴幹?難道需要我沒有性經驗的醫師診斷書?』


    『不、不,還是算了。是我搞錯了。』


    那名教師一邊嚇得倒退三步,一邊這麽回答。事情傳了開來,氣氛便變成「是光的對象是朝衣果然是空穴來風」。


    不如說是因為隨便把流言蜚語掛在嘴邊的話,被朝衣聽見感覺會遭到狠毒的報複,大家都很害怕吧。而且不良少年是光和學生會長朝衣差距實在太大,個性也不合。


    眾人接受了「那兩個人果然沒這種關係」的事實。


    但是,是光讓某人懷孕的謠言依舊存在,像這樣困擾著帆夏。


    (如果不是朝之宮,那會是誰呢?近江說赤城在女大學生的公寓進進出出……難道是之前他去追的那個女人?)


    一定是這樣。


    因為是光那時候渾然忘我,感覺眼裏隻有她一個人。


    此時此刻他也繃著臉持續翻閱育兒書,仿佛不在意周遭的視線和傳聞。


    美智留在稍遠處的座位縮著脖子,怯生生地望著這樣的是光。


    美智留對於是光說不定讓女人懷孕了,是怎麽想的呢?這次的事會讓她對是光的感情冷卻下來嗎?


    (我……)


    帆夏也重新思考起自己的心情。


    是光或許會有孩子,果然還是很讓人震驚。


    不過,閱讀育兒書中的是光,側臉看起來無比認真。那是帆夏一路看來,並為之著迷的「赤城是光」這名少年的正直。


    (赤城明明還是高中生……卻想要負起責任。他打算成為父親……)


    世間對他的評判一定也會很嚴苛吧,他會非常非常辛苦。


    (因為赤城他……很老實。)


    帆夏胸口一緊,闔上手機站起身來。


    (我還是不能放著他不管!)


    ◇◇◇


    「赤城!」


    在隔壁座位豎著眉頭,一臉嚴肅地玩手機的帆夏突然站起來。


    (幹、幹嘛?)


    飄在是光頭上跟他一起閱讀育兒書的光也嚇了一跳,縮起身子。


    帆夏雙手朝是光桌上一拍。


    然後咬牙切齒地大喊:


    「我要做為你的天芥菜協助你!」


    ◇◇◇


    是光桌上堆滿嬰兒雜誌。


    「我朋友的姐姐去年生產,這些雜誌她已經不需要,所以就把之前那幾期送給我。她說這邊的《蛋蛋俱樂部》是生產前看的雜誌,這邊的《小雞俱樂部》是生產後看的雜誌。有生產時醫院的挑選法、接受孕婦檢查時的訣竅等特集,你看,這邊的離乳食品特集也能派上用場呢。」


    帆夏帶著僵硬笑容,翻開雜誌給是光看。


    是光對這個狀況有印象。


    第一學期,是光被報導可能是蘿莉控時,帆夏把他叫到ktv包廂,突然拿出寫真偶像的泳裝寫真集,滿臉通紅地說為了矯正他的蘿莉控傾向,要跟他一起看——跟那時一樣。


    (式部又來了啊……)


    是光很清楚帆夏這些行動都是為他著想。他很感謝帆夏的心意,帆夏這麽拚命地準備全是暴露泳裝照的寫真集,還有嬰兒雜誌,說要跟是光一起研究(?),讓他每次都抬不起頭來。


    (不過,她是不是哪裏搞錯了?)


    「這款離乳食品看起來很好吃耶!水果烏龍麵口味。哦——將烏龍麵煮好後搗爛,混入磨碎的桃子、香蕉等煮出來的。把白肉魚搗成泥,和磨碎的蕪菁混在一起,好像能當成普通的晚餐吃。欸,赤城,你想吃哪一種?」


    「……不,我吃離乳食品幹


    嘛?」


    而且孩子也還沒出生。


    「不能因為是孕婦,就完全不讓身體活動唷。做瑜伽之類的似乎不錯。這個叫『貓式』的如何?四肢著地,腹部用力提高骨盤。欸,放學後在日本舞研究社的榻榻米上一起做做看吧。」


    「……我幹嘛做體操啊?」


    是光一站起來,帆夏就問:


    「赤城,你要去哪裏?」


    「下一節是體育課,我去更衣室。話說你不也是嗎?」


    「不能做踢足球或打籃球這種激烈運助!球打到肚子怎麽辦!做貓式忍耐一下啦!」


    「所以說,又不是我要生小孩!貓式還是海豚式我都不會做啦!」


    從早上開始就是這個狀況。


    「式部同學在『想祝福你要當爸爸』的心情,和『無法忍受你將成為其他女人的人』的心情之間糾葛呢。」


    光感慨地呢喃。


    (都說了我不是爸爸,爸爸是你吧。你給我去那邊做貓式。)


    是光瞪向光。


    「赤城,不要轉過去,好好聽我說話!」


    帆夏抓住是光的臉,硬是讓他麵向自己。


    「我說啊,式部。」


    「什、什麽事?」


    帆夏雙手抓著是光的臉,僵住了,大概是因為是光表情認真地凝視她吧。


    「我很高興小孩的事你願意幫忙,不過你沒必要拚命成這樣。」


    「我、我才沒有拚命……」


    帆夏用力倒抽一口氣。


    是光心想「啊,剛才的說法是不是不太好?」也跟著說不出話來。


    帆夏放開是光,用夾雜好勝和怯弱的複雜眼神,眼珠上移看著他。


    「我隻是……想幫上……赤城的忙。」


    帆夏一這麽說,是光胸口就傳來陣陣刺痛。


    「如果赤城想試著把孩子生下來,我想為你打氣。」


    「都說了不是我要生……」


    是光無力地垂下肩膀時,這次換美智留來了。


    「赤、赤城,我我我我也會學習小帆,為要生小孩的赤城打氣。赤城的生產,我、我會看到最後。」


    她做出讓是光更加無力的發言。


    「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嬰兒毛巾、貼身衣物、濕紙巾和加熱器。」


    美智留將用色彩繽紛緞帶包裝起來的東西,塞到是光懷裏。


    「幫幫幫幫小寶寶擦屁股時,比起就這樣冰冰地擦,先用加熱器加熱濕紙巾比較好。」


    美智留似乎調查過了,很符合她認真的班長個性。


    「……謝啦。」


    除了這句話,是光已經無話可說。


    除此之外,一到午休時間,頭條和雛就相繼出現。


    「看來不是朝衣的孩子啊。我認為沒有男人當得了朝衣的對象,所以還覺得有點可惜。可惜沒能看見當母親的朝衣。不過,我都特地訂了這些東西,就給生下來的孩子用吧。是特製奶瓶、特製圍兜兜和銀湯匙。」


    「生產日是在冬天呀——赤城先生。這是胎教用古典音樂cd,能讓人平靜下來,所以請您聽一聽。還有這是小魚幹。請吃了它,生下健康的寶寶。」


    他們各自留下東西。


    「大家都是好人呢。」


    光感激地說,但在同班同學的注目中被說「生個健康的孩子吧」的是光,實在難以忍受。


    午休時,是光抱著便當逃進日本舞研究社的社團教室,卻被在那裏的月夜子調侃:


    「式部同學和花裏同學說『來開慶祝赤城生產的派對吧』,所以來找我商量。你被大家愛著呢,爸爸。」


    「不用開什麽派對啦。學姐也不要太超過,真的開始規劃喔!」


    「嗬嗬,被你這麽一說,反而會讓人躍躍欲試呢。」


    「饒了我吧。要出生的小孩又不是我的。」


    「哎呀,我聽說你很認真地在看育兒書學習。」


    「那個是……因為孩子的爸不在了,我想說至少我來出點心力。畢竟我也不是完全無關。」


    是光咕噥著說完後,月夜子表情突然認真起來。


    「難道……是光的孩子?」


    是光啞口無言。


    (呃,又被發現了……!)


    光露出的,是已經死心的笑容。


    「是這樣對吧?是光的孩子對吧?啊啊,為什麽我沒能更早發覺呢?赤城又不會讓女生懷孕,卻用功到連育兒書都看起來了,除了光的孩子外明明不會有其他可能。」


    月夜子興奮得滔滔不絕,淚水自臉頰滑落。


    「學、學姐……!」


    看到透明淚珠源源不絕地滴落,最怕女人哭的是光驚慌失措起來。


    光也說著「月夜子,別哭!對不起!」抱住她的肩膀,顯得不知所措。不過光的手理所當然穿過月夜子的肩膀,月夜子也聽不見他的聲音。


    「怎麽辦,我好高興。」


    「咦?」


    光瞪大眼睛。


    月夜子以手掩麵,啜泣著說:


    「光的孩子竟然要出生了。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光,如今繼承光血脈的孩子卻即將誕生在這個世上……孩子會不會像光呢?是男孩呢?還是女孩?好高興。怎麽辦,赤城?我好高興……我……好高興……眼淚停不下來……」


    月夜子雙肩顫抖,聲音又哽咽起來。


    難受時,無論在是光或任何人麵前都沒有哭的月夜子,現在卻喜極而泣,是光非常感動。光也一臉泫然欲泣,將臉頰貼上月夜子,以身體都陷進去的力道抱緊她。


    月夜子邊流淚邊說:


    「謝謝你,赤城,告訴我這麽棒的消息。」


    「不會……那個,孩子又還沒出生。」


    月夜子對害羞得坐立不安的是光,說:


    「孩子的事,我也會幫忙。得去訂特製嬰兒床、特製嬰兒車和特製音樂盒才行。」


    「咦?」


    ◇◇◇


    放學後。看見雙手抱著大量嬰兒用品來到公寓的是光,空帶著拿他沒辦法的表情,一邊為他泡茶一邊說:


    「你不用每天都過來唷。」


    「喂,這種事讓我來!」


    是光放下東西,急忙衝進廚房。


    「你真愛操心。」


    空展露柔和微笑。


    她回過頭時,淺色柔順發絲散發出綠茶和葡萄柚的香氣,跟彌漫於屋內的味道一樣。


    「多少讓身體活動一下,對肚子裏的小孩比較好。」


    「不過,要是有個萬一——」


    是光知道自己太神經質,但小晴生產時他還是小學生,記不大清楚,他當然也沒懷過小孩,因此很擔心會不會一個碰撞害孩子掉出來。


    空今天也穿著輕飄飄的束腰衣。也許是因為衣服設計得讓肚子比較不顯眼,再加上空本來就很瘦,都七個月了,看起來變化卻沒那麽大。反而更讓人覺得空會因為一點衝擊就「啪嚓」折斷,讓是光冷汗直冒。


    結果,空一站起身、一蹲下來、一走動,是光就會「我來啦」、「空給我坐著」、「別拿!別碰!」和空一起站起身、蹲下來、跟在她身後走來走去——


    「赤城弟弟真的很愛操心呢。」


    ——讓空露出傷腦筋的微笑。


    因第一次切身體會到的「生產」不知所措的不隻有是光,光也一樣「空,不能拿那麽重的東西啦。啊啊,那樣子彎腰會給肚子增加負擔——」而坐立不安。


    在兩名戰戰兢兢的男人身旁,空彎起帶有淚痣的眼角,用悅耳女低音告訴是光:


    「沒事的。」


    然後一臉和藹地為


    小孩織襪子,不時撫上腹部,眼角顯露溫柔之情。


    她的姿態,讓是光無論如何都會把空和自己的母親重疊。


    「欸……一個人生小孩,你不會不安嗎?」


    是光想起總是縮著身子哭泣的母親,胸口傳來陣陣痛楚。他態度僵硬地詢問,空便溫柔地將手放在肚子上,心平氣和回答:


    「這孩子會鼓勵我。」


    「你愛……你的孩子嗎?」


    「那當然。」


    空的柔和聲音不含一絲猶豫。


    她幸福地眯起雙眼。


    多麽溫柔的表情啊。是光一方麵覺得放心,另一方麵又感到哀傷,不禁鼻酸了一下。


    (我的母親懷我時,也會像這樣把手放在肚子上,溫和地笑嗎……)


    也曾有過這種事嗎?


    是光隻想得起母親哭泣時的表情。


    思緒被過去的記憶牽引,是光覺得心情快要墜入黑暗之中,用力握緊雙手。


    「欸,真的可以不用那麽擔心我。你也要忙課業或社團活動吧?今天也很早過來的樣子。」


    「嗯,因為第六節課自習,我迅速解決習題就過來了。」


    是光一回答,額頭就被敲了一下。


    「嘿,這樣不行吧。自習也一樣是上課,要乖乖在教室待到最後呀。下次再蹺課,我就不讓你進屋囉。」


    空臉頰略微鼓起,語氣宛如訓斥小孩的大姐姐。教訓完是光後,空臉上浮現紅潮,淚痣周圍也慢慢染上紅色。


    「啊,對不起,因為我有個小我很多的弟弟,不小心……」


    空難為情地低語。


    是光則是目瞪口呆地看著空。


    他還是第一次被這麽溫柔地斥責。小晴生氣時會認真用拳頭或巴掌打飛他,離家出走的母親隻會哭著道歉,不會責備是光。


    空敲他額頭時那柔軟的觸感,與些微熱度一同擴散開來。


    伴隨驚訝而來的甜蜜與哀傷,讓是光瞬間覺得自己回到眷戀母親的孩童時期。


    (我、我在想什麽蠢事。)


    盡管他立刻感到羞愧,還是遲遲無法脫離那仿佛被包圍住的溫暖感受。


    「赤城弟弟……?」


    是光發著呆一動也不動,耳中傳來空擔憂的聲音。


    他猛然回過神。


    「我、我之後不會再蹺課了啦。」


    他低下發熱的臉龐,語氣僵硬地說。


    是光戰戰兢兢往上看,發現空和藹地望著他。那溫柔眼神如同注視年幼孩子的母親,讓是光胸口再度揪緊。


    「不過,我是光的朋友。我想代替光,成為空的助力。」


    「我不是說過這不是光的孩子嗎?」


    空垂下眉梢,像在說「真是令人傷腦筋的孩子」。她一這麽做,是光就又把她跟離家出走的母親重疊。


    讓內心傳來陣陣刺痛的心情無處可歸,是光像在呻吟般說道:


    「光跟你約定過,總有一天要跟你做約定對吧?那個約定,由我來實現!所以告訴我吧,什麽都可以,光如果還活著,你希望他為你做的事。」


    他想為空做些什麽。


    不隻是代替光,一定是是光自己想這麽做。


    想為獨自守護腹中孩子——正準備成為一名母親的空,做些什麽。


    可是……


    「沒有喔。」


    空這麽回答,表情依舊孤寂。


    「我別無所求。」


    是光注意到時,發現光哀傷地看著這樣子的空。


    是光也一樣,明明到剛才為止還被柔和空氣包圍,現在感覺卻像被潑了一桶冷水,喘不過氣來。


    擴香器散發出空親手調製的綠茶葡萄柚芳香劑的清爽香氣,屋內既溫暖又明亮。


    我不喜歡約定。


    因為,約定是不會實現的東西吧。


    空曾經對光這麽說。


    溫柔地將手掌放在腹部,垂下視線微笑的身影,顯得平靜、聰慧又十分滿足……


    然而,是光卻有種空會一下子從眼前消失,去到遠方的失落感,胸口緊緊揪起。


    在街燈照明下逐漸遠去的瘦小背影瞬間浮現眼底,又瞬間消失。


    光也不發一語,對空投以落寞眼神。


    ◇◇◇


    「……薰、泉……果然還是薰吧。」


    回到家之後。


    是光前往爺爺在家附近經營的書法教室,用筆墨在書桌上的宣紙寫字。


    由於光在想小孩的名字,是光便陪著他,在紙上寫下光說的名字。


    『薰。』


    『泉。』


    他原本打算以粗筆氣勢洶洶地書寫,卻無論如何都會變成軟弱無力的細線。


    「女孩和男孩都能用的名字比較好吧……我也不知道能待到什麽時候。」


    光喃喃自語後——


    「啊啊,那種事現在不重要。」


    開始傾訴滿腔牢騷。


    「比起這個,該在意的是空啦。空以前就是那樣。我念國中的時候,即使每天都去教會,她也不願見我。空有個上幼稚園的弟弟,我一邊陪那孩子,一邊一直等空,也有拜托那孩子拿信給她,空卻從來沒回過信。」


    是光目瞪口呆:心想「別拜托幼稚園生做這種事啦」,光則對他露出辛酸苦澀的表情。


    「住那之後,我跟許多女孩交往過,明白了很多女孩子的事,但我至今仍然摸不透空。」


    光垂著眉梢低語的模樣令人痛心。澄澈雙瞳浮現困惑與哀傷。


    「每位女孩都跟美麗的花兒一樣,需要名為愛情的水,不管為她們澆多少水,她們都會想要更多。那是為了讓花朵綻放得更加美麗的必要之物,所以隻要她們向我索求,無論多少我都會給予她們。不過,空——並不會向我索求。」


    明明隻要向他提出要求,無論何事光都會回應。就算會因為要采摘開在河邊的天藍色花朵,而失去性命。


    光就是像這樣,一直全力愛著愛上自己的女孩們吧。不吝於為她們澆水,讓花朵盛開。


    除了空。


    「為什麽空明明拒絕我的心意和約定,卻願意接受我呢?女孩子一開始雖然都會說『不行』,但那個『不行』其實不是『不行』的意思,可是空的『不行』跟其他女孩好像有點不一樣——即使如此,她抱緊我的手卻充滿愛憐之情,非常溫柔。所以——空應該不討厭我才對啊……」


    光這份能斷言對方對自己有好感的自信十分驚人。


    (不,這家夥的情況不同,他光憑看對方的眼睛,就能看出那個人有沒有愛上自己。)


    說起來,光應該幾乎沒有被女性拒絕的經驗吧。


    義母藤乃暫且不提,接受了光,另一方麵卻又拒絕他的空,對光來說想必是令人心焦的存在。


    (竟然能讓後宮皇子光露出這麽難過又有魅力的表情……除了空以外,他難道沒追過其他女人?)


    因為藤乃是連追求都不被允許的禁忌。


    然而,與藤乃相似的空也一樣,無論怎麽追都抓不到。盡管此時此刻正被那雙手懷抱,回過神時就會發現她已不見蹤影。


    光沮喪地垂下肩膀,繼續述說:


    「第一次見麵時,我說『空跟帚木一樣』,但這樣說似乎不太好。再次相見時,空對我說『我去看了帚木,不過它樹葉好茂密,像顆大球藻,根本不是漂亮的花』。我告訴她『你看到的一定是地膚(注2)。地膚雖然也能叫做帚木,但傳說中的帚木現在已經看不見了,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它是什麽樣的樹。地膚擁有纖細柔軟的莖和圓形的茂密枝葉,跟可愛的掃帚一樣,也是種漂亮的花


    喔』之後,空說『竟然連花瓣都沒有,一點都不像花』——。」


    光聲音中有股熱情。就算是在三月初,白雪層層堆積的禮拜堂,光也一定是這樣拚命對空訴說吧。


    「地膚枝葉繁茂,像毛球怪物一樣毛茸茸,再分枝結實累累的小果實,變成又被叫做『田地裏的魚子醬』的可食用地膚子。地膚或許充滿生活味也說不定,但它可是確確實實的『花』喔。」


    (注2:地膚日文漢字寫成「蒂木」,別名「帚木」。)


    光握緊雙手,如同一隻小狗般凝視是光。


    「所以我對空說『沒這回事。地膚很漂亮,葉色變紅時會更加美麗,跟珊瑚群一樣喔——美到讓人覺得傳說中的帚木會不會也是這個樣子。下次一起去看吧』。空卻寂寞地別過頭,回答『我不能跟你約定』——啊啊,我還是摸不透她。欸,是光知道空在想什麽嗎?」


    「你不知道的事,我怎麽會知道。」


    是光冷淡回應抱頭苦思的光。


    (女人……我根本搞不懂啊。)


    明明要把小孩丟掉,當初又為何生他……


    是光用筆墨在宣紙上寫了好幾幅字,想在母親生日時送她喜歡的字當禮物。


    希望母親會高興。


    希望母親會對我笑。


    是光懷著滿心期待,寫了好幾張好幾張。


    榻榻米上鋪滿「愛」、「夢想」、「星」、「希望」——


    (結果,我一張都沒送出去。)


    光看著握緊毛筆,繃著臉咬緊牙關的是光,露出「你怎麽了?」的擔心表情。


    就在這時。


    「是光。」


    小晴進來了。


    「我不是說七點要吃晚餐,叫你回家嗎?」


    「啊,抱歉……已經這時間了啊。」


    小晴用銳利眼神俯視是光寫的字。


    「你在寫什麽?」


    「啊,呃,小孩的名字。我想說趁現在想想有沒有好名字。」


    「那不是由你決定的吧?」


    「是這樣沒錯,不過姑且當候補用。啊,你之前給我的醃裙帶菜和鴻喜菇的食譜,醋味不太重,她很高興,說『這樣就能吃一堆了』。」


    「是嗎……」


    「她明明怕酸,還是皺著嘴巴拚命吃下去……母親就是這樣嗎?」


    「……」


    「從孩子生下來前,就這麽珍惜他啊……」


    ——對不起。


    帶著顯眼淚痣的眼角放鬆,空溫柔露出微笑。


    幸福地把手放在肚子上的空。


    母親哭泣的臉龐跟空重疊在一起形成對比,聲音沙啞。


    ——對不起,小光。


    「大家都是這樣嗎……我的……」


    我的媽媽,也曾經愛過我嗎?


    是光想問個清楚。


    一點點也好,你曾經愛過我嗎?


    我被媽媽愛過嗎?


    然而,話語始終卡在喉嚨,轉變為苦澀的唾液。


    小晴一定也察覺到了是光想問什麽吧。她嘴唇抿成一條線,表情嚴肅,沉默不語。


    「……」


    光也擔憂地看著是光。


    小晴如歎息般低語道:


    「你的母親啊……再婚了。不是跟那個老師,是和別的男人。然後,你有了弟弟。」


    是光第一次聽說。


    「你想見她嗎?」


    胸口傳來陣陣刺痛——母親哀傷的表情接連浮現腦海。


    「我不知道。」


    「這樣啊。」


    小晴似乎知道母親的聯絡方式。


    因為她以前當過母親的商量對象……


    是光想起緊緊抓住小晴啜泣的母親。


    毛氈小熊被扔到地上。那個時候,還是小學生的自己應該有聽見兩人的對話才對。


    是光站在拉門另一端,縮起身子一動也不動,側耳傾聽。


    然後腦中變得一片黑暗。身體像被沸水潑到般又熱又痛。


    (沒錯,那時媽媽她——)


    可惡,不行!


    記憶逐漸鮮明,內心卻踩下煞車。


    別想起來。


    全身跟那時候一樣,仿佛被灼傷似的又熱又痛。是光緊緊閉上雙眼。


    光不安地呼喚他:


    「是光。」


    小晴沒有說話。


    就在是光咬緊牙關,試圖忍住痛楚時,啪噠啪噠的腳步聲傳來。


    「小晴阿姨,正風爺爺問晚餐好了沒。小紫也餓扁了啦~」


    他聽見紫織子開朗的聲音。


    是光睜開眼睛,紫織子綁在兩側的馬尾用力搖晃,活潑地跑向是光,抓住他的手臂。


    「是光哥哥也快點走吧。今天晚餐是是光哥哥喜歡的超~辣泡菜鍋唷。」


    柔軟溫暖的手臂,以及抬頭看著他的率直耀眼雙眸,逐漸緩和是光內心的緊繃。


    貓咪小琉璃在紫織子腳邊用琉璃色瞳仁仰望是光,酷酷地喵了一聲。


    「欸,小紫,你不是怕辣嗎?舌頭會不會又燒起來?」


    「不要緊。加美乃滋就不會辣了。」


    「加美乃滋……那是邪門歪道吧。」


    「又沒關係。小紫也想吃是光哥哥喜歡的東西。」


    「那我也試試看加美乃滋好了。」


    「嗯!很好吃唷。」


    是光被天真笑著的紫織子——小小的妹妹拉著手腕,踏出步伐。


    光似乎鬆了口氣,小晴依舊板著臉看著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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