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赤赤赤赤城……!」


    被是光握住手的美智留睜大眼睛,嘴巴一張一闔,很驚恐的樣子。


    是光臉頰發熱,對美智留說:


    「別拒絕啊。我可是為了確定有時間跟你逛學校,把行程排得超滿喔。」


    是光跟習慣邀請女孩子的光不一樣,現在這個狀況,他應該也很難為情。


    要是還把美智留嚇跑,他實在受不了。


    出於焦急,是光握住美智留的手指更加用力。


    美智留坐在椅子上仰望是光,臉頰紅得跟郵筒一樣。


    「可、可可可可是,可是我,接待處——現在這裏隻有我一個人——」


    「還有一個值班的吧。那家夥人咧?」


    「她去跟男朋友約會……」


    「什麽!那家夥把工作推給你,跑去跟男朋友玩嗎?」


    「因因因因因因因為,我也沒計劃呀。對、對不起……不、不要瞪我。」


    美智留縮起脖子。


    「是光,不能對女生那樣大吼大叫啦。要溫柔跟她們說話。你今天可是王子殿下。」


    光在是光頭上高興地微笑。


    「唔。」


    是光無言以對。


    美智留戰戰兢兢地仰望是光,擔心是不是又要被罵。


    是光「嘖」了一聲,用拳頭以要敲不敲的程度輕輕「叩……」敲了下美智留的額頭。


    「你這個濫好人。」


    美智留瞪大眼睛,似乎嚇到了。


    是光別過染上紅潮的臉,抓著美智留的手對教室裏麵的人說:


    「喂!有沒有人能幫忙顧一下接待處?」


    剩下的同學們望向是光,一看到他握著美智留的手就都愣住了。


    而且美智留和是光臉都是紅的。


    走廊上到底發生什麽事!


    現在他們腦中,一定浮現了各式各樣的想象吧。


    其中一名男學生提心吊膽舉起手。


    「那個,如果不介意我來的話。」


    是光看過那張樸素的臉。他不是坐在第三排正中央的人嗎?放學後的工作,他也常常留下來……


    另一名男生也跟著舉手。


    「我也可以。」


    他也是放學後的熟麵孔。


    是光心底突然流過一股暖流。


    「幫大忙了,呃,你們是……」


    明明一直一起工作,是光卻連他們的名字都不知道。事到如今才注意到這點,令是光繃起臉來。


    兩人看起來都有點緊張,回答是光:


    「我、我叫吉田。」


    「我叫小野寺。」


    這讓是光又胸口發熱。


    「謝啦!吉田,小野寺!我一定會還你們這個人情!」


    他的斷言蘊含發自內心的感謝。


    是光轉身麵向美智留。


    「這樣你就沒理由拒絕啦。走囉。」


    「赤城,可是,那個——」


    是光拉著還在碎碎念的美智留,邁步而出。


    身後的同學們似乎在嘰嘰喳喳。


    「赤城跟班長什麽時候……!」


    「是說赤城剛剛說『謝啦』的時候,是不是笑了啊?不是怨靈笑容,是像這樣笑咪咪的。」


    「我、我我我我我也覺得他笑了!」


    「那個赤城竟然笑了!」


    「赤城,等一下……!」


    「你差不多該覺悟了吧。現在才回教室的話,我跟你都會糗到不行喔。既然都會覺得不好意思,不如好好享受。」


    和是光擦身而過的學生們,全都用跟同學們一樣的驚訝眼神,緊盯著是光拉著美智留的手往前走。


    「可、可是,為什麽……為什麽突然說要約會?」


    美智留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大概是因為被眾人注目,讓她覺得很難為情吧。是光更加用力地握住她的手,像要帶給她勇氣。


    「你跟光有過約定吧。」


    「——!」


    美智留肩膀顫了一下。


    是光用僵硬卻認真的語氣繼續說道:


    「小學部時,班上的女生和男生排擠過光,當時給他摺成白花形狀的紙條鼓勵他的,就是你吧。」


    光也在美智留旁邊,帶著溫柔眼神輕聲呢喃。


    「是光的鞋櫃放了跟那個時候一樣,摺成白花形狀的紙條,裏麵寫著歌詠橘子花的和歌。那時正好傳來金木樨的芳香,我就想起來了,想起你將橘子花裝飾在教室花瓶裏時的事。那個時候,你身上散發出跟橘子花一樣清爽的香味,所以我才會知道是你把那朵可愛的花插在花瓶喔,花裏同學。」


    「你曾經把橘子花帶到教室,裝飾起來對吧?想起那件事後我就察覺到了。這張紙條的形狀,是紙條裏的和歌歌詠的橘子花,而放這張紙條的人就是你。」


    美智留露出十分困惑的表情。


    「騙、騙人!因為,明明應該沒人知道我帶橘子花過來。我都早上第一個來,然後偷偷——」


    「光說那個時候,你身上傳出跟橘子花一樣清爽的香味,所以他注意到了。是你把橘子花插在教室花瓶裏。」


    美智留的臉又浮現驚訝,然後是混亂,接著是——參雜哀傷的感動。


    「……這樣呀……光之君他……知道是我帶橘子花來的……」


    斷斷續續的呢喃,也洋溢出美智留的感情。


    「他知道是我。」


    她感動得聲音哽咽,眼泛淚光。


    光從旁輕輕擁抱美智留,在她耳邊低喃:


    「因為你沒跟我說過話,看起來又像在躲我,我以為你不喜歡我,所以沒有跟你搭話。我被大家無視時,也從來沒想過放紙條的人會是你,也沒注意到那朵白花是橘子花。」


    光的聲音圓潤又甜美,蘊含對年幼時期鼓勵自己的溫柔女孩的感謝,以及愛憐。


    隻有跟紙條上的文字交流的短短三天。


    但那令他覺得很愉快、溫暖。


    訴說這個回憶時,光甚至現在都還會露出柔和微笑。


    「光一直覺得你不喜歡他。因為你是認真的班長,他是風流的後宮皇子嘛。他似乎有所顧慮,才會都沒找你說話。」


    喜歡女人,看起來像在花叢間到處拈花惹草的友人,一定也有純情認真的部分。


    例如害怕被有潔癖的青梅竹馬女孩說「我討厭你」,不敢對她出手。


    麵對不能愛上的對象,對她的心意也從未改變。


    不想讓純潔認真、容易驚慌失措的班長感到困擾,所以遲遲下不了決心找她說話。


    是光要代替光,傳達他的心情。


    「那家夥也挺純情的。」


    美智留眼神動搖。


    注視光的那些日子的回憶,是不是也伴隨橘子花清爽的香氣,湧上她的心頭呢?


    她是不是在回想年幼的光——回想他的身影、他的聲音、他的行為舉止呢?


    光帶著開朗表情說:


    「你給我的那朵白花,是橘子花。


    幫我拿回我的直笛和畫具箱——鼓勵我的白花,是橘子花。我拜托她成為我的戀人的,是橘子花的妖精。」


    「幫助光的白花,還有助我一臂之力的那隻鳥,都是你。」


    是光一直以為,小鳥信封的寄件人是帆夏。那個人幫忙把其他班級的文化祭攤位列成清單、幫忙將文化祭前的工作進度整理好——


    不過幫助是光的,是在準備文化祭的期間一直待在他身邊的美智留。


    美智留沒有否認,困擾地抿起嘴唇,扭扭捏捏低下頭——這就是比什麽都還要明確的答案。


    光對這樣子的美智留展露溫柔微笑。


    「那隻鳥是杜鵑對吧。以前常常將橘子花和杜鵑成對歌詠。《萬葉集》中也有好幾首同時歌詠橘子花和杜鵑的和歌。小鳥圖案旁邊的文字,也是從和歌節錄下來的呢。


    『夜雨』是從大伴家持的『夜雨杜鵑啼,橋花香已盡』而來。『與友相逢』是取自大伴書持的『杜鵑白橘枝上棲,與友相逢盼汝啼』。寫在白花紙條上的『殘橋飄香花散裏,杜鵑隻為伊人啼』是大伴旅人的呢。其他句子也都一樣。真符合用功的花裏同學的風格。」


    「說到橘子花啊,就會想到杜鵑。寫在小鳥圖案旁邊的那些字,也都是從歌詠橘子花和杜鵑的和歌節錄下來的吧。真是,你也太拐彎抹角了吧。我跟光不一樣,不懂風雅的東西。我想要是沒有提示,光也不會知道。」


    美智留又扭扭捏捏起來,很傷腦筋的樣子。她仍舊低著頭,臉上浮現紅潮,被是光緊緊握住的手像在煩惱是不是可以回握,指尖輕輕握住又放開的模樣,宛如一隻內向的小狗。


    對性格直爽的是光來說,女人這種生物思考模式複雜又奇怪,十分難搞。


    至今為止,他在光的委托下跟好幾名女生牽扯上,這段期間,他也曾因為「這家夥在想這種事啊?」而嚇了一跳,或是「為什麽這麽鑽牛角尖?」啞口無言。


    美智留的情況也一樣,她不直接給是光建議,而是特地匿名把資料放在他的抽屜、在寄件人那欄畫上杜鵑的圖、文化祭前一天刻意在是光鞋櫃放入橘子花的紙條,實在很矛盾。


    察覺那張白花紙條是橘子花的光,借由這個關聯證明了那張圖畫的是杜鵑鳥,以及幫助是光和光的都是美智留。


    不過隻有是光一個人的話,就算看到白花紙條,也完全搞不清楚這是怎麽一回事吧。美智留應該沒想到,是光會從光口中聽說把橘子花帶到教室的女孩是誰吧。更不用說理應已經去世的光,現在還存在於是光身旁,而是光還能聽見他的聲音。


    那她為什麽要在信封上畫杜鵑呢?


    為什麽要加上文字,暗示杜鵑和橘子花之間的關係?


    為什麽要在鞋櫃放進橘子花的紙條?


    為什麽要露出哀傷目光,輕聲呢喃「這樣保密不跟人說,真卑鄙呢」?


    做為警備班成員在校內四處奔走、在怨靈之館讓鬼火飄來飄去、在果汁店將香蕉和藍莓倒進果汁機的這段期間,是光也在用他的方式,認真思考到腦袋發疼。


    思考沒有告訴他自己就是杜鵑的美智留的心情,思考即便如此,還是一直偷偷將信封放進是光抽屜的美智留的願望。


    「你把我跟光重疊在一起了對吧?」


    美智留被是光握在手中的手顫了一下。


    是光用力抓住她試圖掙脫的冰冷小手,繼續說道:


    「你之前刻意讓我坐在背光的地方、讓我吃加蜂蜜的甜點、要我整理服裝儀容。坐在那裏的話,會因為陽光太亮,看不到我的臉吧。」


    ——啊,赤城,可以不要坐那邊,坐到這邊來嗎?


    美智留紅著臉站起來,把一張空椅子放到窗邊,用參雜期待與懇求的眼神凝視是光。


    是光一坐上去,美智留就麵露喜色。


    ——我、我覺得襯衫扣子也乖乖扣到最上麵比較好。


    ——背也要挺直……語、語氣也要更溫柔一點……


    看到是光小口小口吃著馬卡龍,美智留露出心曠神怡的笑容。


    ——這是蜂蜜馬卡龍,餅皮也加了蜂蜜。


    ——哇——好好吃的樣子。我也好想吃喔。


    ——赤城,還有很多,所以你盡量吃唷。


    雖然帆夏生氣、驚訝地說過「你跟光之君完全不像嘛!」但那個時候,美智留眼裏確實不是是光,而是光。


    「對、對不起。」


    美智留眼眶泛淚,臉皺成一團。


    她低著頭縮起身子,愧疚到如果她頭上有對狗耳,一定是垂下來的。


    「因為,赤城說了跟光之君一樣的話。」


    美智留的聲音細若蚊鳴。


    「一樣的話?」


    「你、你說我……像橘子花……說橘子花雖然不起眼,卻有淡淡的香味,讓人覺得很懷念,你覺得這種個性很好……光之君也說過喜歡橘子花的香味……他說它有種令人懷念的香味……」


    她抬頭仰望是光。


    一滴淚珠從因悲傷而蒼白的臉頰滑落。


    (啊啊,這樣啊。那個時候,花裏也哭了。)


    小帆真的很帥,很令人憧憬,我也好想變得像小帆一樣,雖然我一定辦不到,不過,我要成為日本第一的班長。


    美智留寂寞、努力、開朗地如此訴說。


    光溫柔對她說「花裏同學,你就像是橘子花」、「雖然不容易吸引路人的目光,卻很強韌、很堅定,散發著令人懷念的淡淡香氣,是個很有魅力的女孩喔」。


    是光也接著說了。


    他將光這番令他深有同感的話語,傳達給美智留。


    他不知道橘子花是什麽顏色,也不知道它長什麽樣子,不過既然跟美智留很像,應該是種讓人懷念的溫柔花朵吧。


    那時美智留凝視是光的臉好一段時間,沉默著,眼中流下一滴淚水。


    她一定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就把是光跟光重疊。


    美智留珍惜地將是光說出口的話語記起來——她就是像這樣收集跟光有關的一切,不得不將其刻進心中的資料夾,她就是思念光到這個地步。這件事刺進是光胸膛。


    光死於突如其來的事故時,美智留在想什麽呢?


    是一個人在哭嗎?


    在那之後她也無法忘記光,持續惦記著他嗎?


    惦記著已經絕無可能跟她成為戀人的光——


    光鬆開摟住美智留的手臂,哀傷地用帶有一絲陰霾的眼神凝視她。


    為了讓女孩們綻放美麗花朵,光不會吝惜給予她們甜言蜜語,或是率直的愛情。


    他會稱讚、憐愛、疼惜女孩們,對她們展露笑容,像要為她們澆很多幹淨的水。


    所有的花對光來說,都是無比可愛、珍貴的存在——不過他也注意到,自己去世後,他曾經給予的話語,將成為她們悲傷的源頭。


    光現在一定痛苦難耐吧。


    是光也難過得身體仿佛在陣陣發麻。


    為了不要讓美智留更害怕、傷心,是光盡可能用平靜、認真的語氣說:


    「抱歉,我跟光不一樣,手也很粗糙,臉和頭發也是這個樣子……」


    自己不可能成為什麽王子殿下。


    也沒辦法像光一樣露出甜美微笑、用清澈聲音吐出美麗詞藻。怎麽想都不可能。


    「不過——」


    他擁有身為光朋友的驕傲。


    能傳達光的話語的是自己,他很高興,也很自豪。


    「在這場文化祭結束前,我就是光的代理人。」


    所以,他筆直凝視難過得發抖的美智留,對她說。


    「我會代替光實現你的願望。你很憧憬吧?什麽『情侶的全套行程』。」


    一滴淚水還停在美智留柔軟的臉頰上,她垂下眉梢,用不知所措的眼神仰望是光。


    是光用空著的那一隻手,擦拭美智留的臉頰。


    「一起試試看吧!」


    ◇  ◇  ◇


    硬邦邦的溫暖手指撫過美智留的臉頰,拭去她的淚水。


    「一起試試看吧!」


    是光一臉爽朗地這麽說的瞬間,他的聲音、他率直的眼神,令美智留怦然心動。


    (我擅自把赤城跟光之君重疊在一起,


    他沒有生氣嗎?)


    無論是誰,知道有人把別人的容貌重疊在自己身上,沉迷於妄想之中,都會勃然大怒「開什麽玩笑」,覺得很惡心吧。


    是光卻說他要做為光的代理人,當美智留的戀人直到文化祭結束。


    而且還帶著這麽驕傲、開朗的表情!


    是光的大手緊緊握著美智留的手,往人潮眾多的熱鬧地方走去。


    「喔,對了,灑水器也是你吧,花裏。那個時候,你把頭發綁起來,戴著護士帽,穿著短袖體育服,是因為你衣服和頭發被淋濕,急忙換了衣服對吧?」


    美智留又覺得心跳快要停下來了。


    連灑水器的事都被發現!赤城什麽都能看穿嗎?


    「因、因為……日光燈一閃一閃的,我想把它換掉,可是就算我去拜托事務員叔叔,他也說還可以用,不願意幫我換,我隻好自己來……結果我在快要從放在桌上的椅子掉下來時碰到灑水器,好、好像就把它弄壞了。」


    「你到底是怎麽碰的啊?」


    「我、我給大家添了麻煩,所以講不出口。對不起。」


    美智留縮起身子,心想這次是光一定會生氣吧。


    是光將嘴巴抿成「ヘ」字形。


    「的確很慘沒錯。」


    他在這麽嘀咕後麵向前方,爽快地說:


    「哎,反正也趕上了,進行得很順利,沒差啦。」


    美智留的肩膀瞬間放鬆。不隻是肩膀,腿也變得像寒天一樣軟趴趴,感覺快要腿軟蹲下來了。


    她之所以還能站得好好的,是因為是光又大又厚實的手,緊緊握著美智留的手。


    為了避免自己坐倒在地,美智留也提心吊膽地……回握那隻手。


    是光臉頰泛紅,很難為情的樣子。


    「因為我被命令當什麽特別警備班,文化祭的校內地圖我記得很清楚。得感謝小朝啊。沒時間了,趕快開始逛吧。首先是章魚燒對吧?接著是棉花糖。」


    「赤、赤城,你……不喜歡吃甜食吧?」


    「是這樣沒錯……」


    是光不知為何將視線移向上方,微微皺了下眉頭後麵向前方,用力繃緊臉頰,斬釘截鐵地斷言:


    「交給我吧。」


    美智留被是光拉著走下樓梯,臉頰發熱,內心雀躍,在攤位並排的操場前進。


    「一份章魚燒。竹簽給我兩根。美乃滋……」


    是光望向美智留,像在跟她確認。


    「正、正常就好。」


    「美乃滋量正常。」


    「啊!」


    「怎麽了?」


    「柴魚片……那個……」


    是光又往頭上瞄了一眼——


    「柴魚片多一點。」


    然後像猜到美智留接下來要說什麽般,如此說道。


    「這樣可以吧?」


    「嗯、嗯。」


    是光用竹簽叉了一顆剛拿到的章魚燒,遞到美智留麵前。


    「來。」


    「謝、謝謝。」


    美智留準備伸手接過——


    「錯了啦。」


    卻被是光瞪了。


    「隻、隻可以看嗎?」


    「不是。」


    是光的視線又飄向另一邊,用力繃起臉。然後瞪著美智留:


    「嘴巴張開!」


    「咦咦!」


    「情、情侶都會這樣,這可是光說的喔,可惡!他說如果是他,一定會這麽做。」


    「可、可可可可、可是——」


    是光和美智留周圍,有半徑三公尺左右的空間,在這空間之外的人全都盯著他們。所有人都瞪大眼睛,探出身子僵直不動。


    好難為情!


    不過,是光帶著無比認真的表情,將沾了一堆柴魚片的章魚燒遞到美智留嘴邊。


    (赤城也覺得做這種事很害羞呢。)


    但他願意為美智留這麽做。


    他願意拚命為她扮演限時兩小時的戀人。


    這份心意絕不是演技——美智留深深體會到這點,胸口揪緊。


    她下定決心,一張開嘴巴,章魚燒就放到她的舌頭上。醬汁和柴魚片的香味在口中擴散開來。


    「好、好好粗。」


    美智留本來還在擔心如果太燙怎麽辦,不過章魚燒的熱度剛剛好。


    她羞得麵紅耳赤,邊嚼章魚燒邊告訴是光後,是光「唔」了一聲。


    「我、我從早上到現在,什麽都沒吃,肚子也超餓的。」


    他斷斷續續地低聲說道。


    「——!」


    然後用力閉起眼睛——


    「花裏,你、你喂我吃一個!」


    大叫著張開嘴巴。


    「咦!」


    「快點!」


    「好好好、好的!」


    美智留用竹簽從是光拿著的章魚燒盒裏叉了一個,戰戰兢兢送進是光口中。


    是光閉著眼睛,合上嘴巴。


    「——!」


    「啊!」


    由於美智留不知道該放多裏麵,竹簽伸得太進去——外加是光又有稍微將嘴巴往前湊,他的嘴唇就這樣連美智留的手指一起含住。


    是光嚇了一跳,睜開眼睛。


    兩人在近距離四目相交,而且美智留的手指還被是光含著,雙方臉頰都瞬間漲紅。


    是光張開嘴,美智留抽回手指。


    他似乎沒有咬幾口章魚燒就把它整個吞下去了,美智留急忙幫噎得直咳嗽的是光拍背。


    「沒事吧!赤城?」


    「咳、咳咳。抱、抱歉。」


    是光坐起身子,兩人又對上目光,同時臉紅。


    看到他眼角還有因為咳得太厲害而流出的淚水,美智留胸口一緊。她又用竹簽叉起一顆章魚燒,遞給是光:


    「這、這次要慢慢吃唷……」


    是光紅著臉,吞下章魚燒後,自己也叉了一個遞給美智留。


    「你也多吃點。」


    看到那顆章魚燒上麵也有大量的柴魚片,美智留覺得心裏暖暖的,有點害羞。


    「嗯!」


    她自然而然露出笑容,微微張開嘴巴。


    就這樣,八顆章魚燒被他們平分完了。是光一直繃著紅通通的臉,美智留臉頰也很燙,很難為情,不過,她非常開心。


    「喂,情侶啊,真的會用這種讓人害羞到爆的吃法嗎?我應該沒被光騙吧?」


    「嗯,剛剛那一定是情侶間正確的章魚燒吃法唷。因為,我心髒跳得很快嘛。」


    「這樣……啊。哎,那就好。」


    是光的視線微微瞥向上方,粗聲回道。


    「好,接下來是棉花糖。還有我口渴了,去喝點東西吧。」


    是光一臉害羞,拉著美智留的手邁步而出。


    在攤位買的汽水和棉花糖,也都是兩個人平分。


    美智留驚慌地接過是光喝了四分之一左右的汽水,喝了幾口,他們將一份棉花糖從左右兩邊撕下來喂給對方。


    是光似乎還是無法接受甜食,皺眉逞強著「還可以啦」。


    軟綿綿的棉花糖在美智留舌頭上甜蜜地化開,剩下脆脆的砂糖。有點開始融化的部分黏黏的,同樣很美味。


    之後他們去釣了水球、玩鬼屋。


    是光神情認真,釣起上麵有白花圖案的藍色水球,送給美智留。


    美智留將它掛在手指上,讓它上下彈跳。


    「嘿嘿嘿,我小時候就很想要這個。」


    「你沒去過祭典嗎?」


    「我家人管得很嚴。所以,我很高興夢想能實現。」


    美智留在鬼屋尖叫了好幾次,緊緊抓住是光,是光則會用細瘦卻結實強壯的手臂和胸膛,穩穩接住美智留。他的身體傳來汗水——以及淡淡的墨汁香,美智留覺得那個味道十分好聞。


    無論去到何處,美智留他們都非常引人注目。


    那個流氓老大在跟女孩子牽著手走路!而且還在卿卿我我!所有人都露出震驚無比的表情,嘰嘰喳喳的。


    「赤城,大家都在看這邊。」


    美智留縮著脖子,低聲說道。


    「現在,我眼中隻有你啦。」


    是光回答得毫不猶豫。


    「所以我隻聽得見你的聲音。」


    美智留連眼底都跟著發熱。


    (赤城說了好不得了的話。)


    而且非常認真。


    不過被這樣子的是光拉著手,美智留也漸漸不把周圍的視線放在心上了。她甚至覺得自己像在舞會中跟王子跳舞,沐浴在眾人目光之下。


    那是美智留一直以來的夢想。


    某一天,光會麵帶溫柔微笑來到美智留身邊,對她伸出手,說:「那張花的紙條是你寫的對吧?謝謝你幫了我。你願意如約成為我的戀人嗎?」


    然後她會握住光的手,兩人就這樣牽著手,走在因文化祭熱鬧起來的校內。


    明明是光的頭發又紅又亂,長得也很可怕,一點都不像王子。


    明明他跟容貌優雅又溫柔的光完全相反。


    他看起來神經大條,會若無其事地關心美智留、粗魯語氣中蘊含溫柔、意外地知道不少會讓女孩子開心的事——


    「這麽說來,我還沒跟你道謝咧。多虧有你在,執行委員我也做到底了,也覺得文化祭還不賴。包含你幫了光的分和我的分,我都要好好感謝你。謝啦,花裏!」


    ——謝謝你,花裏同學!


    是光難為情地跟她道謝時,美智留有種光露出燦爛笑容,對她說出同樣話語的感覺。


    是光臉頰泛紅,嘴巴微微噘起,被汗水濡濕的紅發在夕陽光芒下看起來閃閃發光——她覺得這副模樣跟光一樣帥氣,內心小鹿亂撞。


    (赤城,今天的你真的很像王子唷。)


    一般入場結束的時間接近。


    「最後要不要去看橘子花?」


    美智留靦腆地點點頭,回應是光這句話。


    ◇  ◇  ◇


    小學部的後花園,被黃昏淡橘色的晚霞籠罩。


    「跟我念小學部時一樣。」


    光愛憐地看著丘比特像,以及開在腳邊花圃中的瞿麥和大波斯菊。


    「看,是光,那就是橘子樹喔。」


    光指向的地方,有棵表麵光滑、有著茂密橢圓形葉子的樹靜靜佇立於此。位置剛好在丘比特像正後方。綠葉間還看得見未成熟的果實,在夕陽下閃耀金色光芒。


    美智留的臉也被夕陽染上橙色,感慨良多地凝視橘子樹。


    風輕輕吹拂大波斯菊和美智留的發絲。但橘子樹的樹葉和堅硬果實都沒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一片靜寂。


    光將他纖細的手指伸向橘子樹的葉片。


    「如果現在是五月就好了。沒辦法跟你——花裏同學,一起欣賞那強韌專一的白花,我感到非常遺憾。」


    綠葉在秋天仍被照耀得綠意盎然,光對它投以在注視神聖、令人懷念、惹人憐愛之物的眼神後,將目光移向是光身旁有點緊張的美智留。


    「不過不要緊,因為花明年也會開。你知道為什麽會說在這座丘比特像前許下愛的誓言的情侶,能夠永遠在一起嗎?那是因為這座雕像被橘子花圍繞,而橘子花是象征『永遠』的花喔。因為很久很久以前,當時的天皇命令田道間守從常世之國拿回來、散發清爽芳香的不老不死果實——非時香果,那就是橘。」


    甜美圓潤聲音,在秋天安靜的黃昏花園流瀉。


    「花裏。」


    是光一出聲叫喚她,美智留就嚇得肩膀晃了一下,麵向是光。


    她動作僵硬地仰望是光,還是有點緊張的樣子。


    眼神跟小狗一樣的同學。就算不會被任何人知道,還是為班上拚命做事的努力女孩……


    「欸,你知道為什麽會流傳在這座雕像前許下愛的誓言的話,能夠永遠在一起嗎?」


    美智留搖搖頭。


    光溫柔呢喃:


    「這種花就算凋謝,無論多少次都會繼續盛開。即使人離去、國家改變,它仍然會在那裏,每到初夏都會持續散發清爽香氣,一直撫慰經過它前麵的人們的心。無論經過多久時光,每當聞到這股香氣,人們都會懷念地想起過去發生的事,不禁莞爾一笑吧。」


    是光也緊張地俯視美智留。


    「光說,因為橘是永遠的象征。即使花謝了,明年、後年花都還是會開,一直散發出清爽的香味。」


    他將光的話語,傳達給一直思念光的美智留。


    是光不像光那樣,沒有溫柔的眼眸,也沒有優雅的唇形、悅耳圓潤的美麗聲音。


    不過,他誠摯、認真地希望,能將光的思念傳達給光愛的——以及愛著光的女孩們。


    他希望她們覺得喜歡上光真的太好了。光在這個時代、這顆地球上,真的太幸福了。


    然後,他希望她們知道。


    光是多麽深愛她們啊。


    粉紅大波斯菊纖細的莖隨風搖曳,是光笨拙地摘下它。


    美智留輕輕倒抽一口氣,背脊微微挺直。


    看到她的反應,是光覺得自己簡直像要跟美智留告白一樣,也跟著繃緊身子。


    (假如我沒被光附身,也沒當上文化祭執行委員,我一定不會知道花裏的優點。)


    不會知道美智留雖然樸素不起眼,但她是名宛如橘子花、會在人內心留下令人懷念的柔和香氣的少女,像小狗一樣的眼神也很惹人憐愛。


    文化祭時,是光也受到美智留很多幫助。


    是光在光溫柔的注視下,聽著心髒「撲通撲通」跳著,將大波斯菊的莖繞成一圈,在花萼處固定住,做成戒指。


    然後——


    他一邊感覺到自己的臉頰正在發熱,


    一邊凝視美智留的眼睛,


    輕輕將大波斯菊的花戒指戴上纖細手指。


    美智留呆呆地看著戒指。


    「雖然我是光的代理人……不過等到五月花開了,你聞到香味,應該會想起今天的事吧。」


    盡管隻是兩小時的戀人。


    夕陽光芒和涼爽微風、腳下的土和草的觸感、在纖細肩膀上搖曳的柔軟茶色發絲、高興地揚起的嘴唇——此時此刻感覺到的悸動、害羞、喜悅、珍惜。


    以及兩人坐在同一張桌子麵對麵的時候、在放學後的教室討論文化祭各個細節的時候、被小狗般堅毅的眼神仰望而心跳漏了一拍的時候、愛憐地撫上是光粗糙手指的纖細指尖、難為情的心情,還有水藍色、橘色、黃色的七彩馬卡龍的甜蜜。


    無論幾次,都會回想起來吧。


    遠方傳來通知一般入場結束的廣播。


    美智留噙著淚水,臉上綻放出微笑。


    「我也……很謝謝你,赤城。」


    ◇  ◇  ◇


    謝謝你——


    美智留用盡最大的努力,將謝意傾注在這句話中,傳達給站在麵前、難為情地板著臉的紅發少年——傳達給是光。


    今天是她最幸福的特別日子。


    因為她的願望實現了。


    她曾經在橘子樹後方看著讓光許下愛的誓言的女孩們,她羨慕、難過,胸口傳來陣陣痛楚。


    看到被光的手指摘下的花,她也覺得很羨慕、很哀


    傷。


    她希望能被光的手指摘下。


    希望能被那雙眼凝視。


    希望他給予自己痛苦與憂傷,以及甜蜜的喜悅。


    然後兩人成為戀人,一起——不是隻有她一個人——看在花散裏飄落的白色花瓣。


    『你願意當我的女朋友嗎?』


    『嗯,好呀。』


    紙條上天真爛漫的交流。小時候經曆的那三天——是她的寶物。


    她引頸期盼即將抓住的那一次奇跡會發生第二次,她不去抱怨,保有一顆純潔的心一直等待——還有幾次不得不獨自看橘子花散落呢?她難過得快要心碎。


    花散裏在這之後,也隻會有自己一個人。


    放棄會比較輕鬆吧——她曾經這麽想過。


    不過,光的朋友為她實現了願望。


    思念閃耀著光芒,逐漸升華。


    白色橘子花的清新香氣在心中擴散開來,內心逐漸被幸福填滿。


    之後就算看到橘子花凋謝,她一定也不會對未來感到絕望。


    她不會再當隻為了痛苦單戀而啼的杜鵑。


    「我就是因為隻會等待,才會失敗呢。如果我有用自己的雙腳爬向頂端、撥開樹叢,去見王子殿下就好了。赤城,我不想相信光之君去世了,我沒有在葬禮上跟光之君告別。所以現在,你可以代替光之君讓我道別嗎?」


    是光輕輕點頭。


    美智留對年幼的自己——對那一天的光,輕聲說道。


    臉上帶著微笑。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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