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的身體,現在在醫院裏」


    麵對聚在螢的房間裏各有所思的我們,傘妹妹保持著低頭的姿勢,開始了說明。我一邊注視著初次見麵的她……一邊在意著姐姐布下的結界,歎息了。


    一開始本來叫的是「傘桑」的,可總感覺這種叫法有點微妙,又不能像小幽那樣直呼其名,最終還是穩定在「傘妹妹」這個叫法上了。雖然覺得有點失禮,不過既然她也不是特別反感的話,那就這麽定了。……實際上,現在可不是拘泥於稱謂的時候……。


    傘妹妹現在癱坐在房間的正中央。大概是因為讓哥哥得知了真相,然後哥哥直接跑出了門外這件事很受打擊吧。本來她的精神狀況就非常危險。連最後的歸宿螢都失去了的話,變成這樣也無可奈何。


    因此,雖然我已經對姐姐要螢去死這件事有所察覺了……卻沒在這裏說出來。如果直截了當地說出來的話,傘妹妹的心估計會傷得稀碎吧。我把視線移向靠牆站著的真儀瑠前輩。她本應該對現狀一無所知的,但似乎也大體察覺到螢跑出去的理由了。她雖然不明白幽靈的事,關於螢自殺的事倒是格外敏銳啊。再加上,明明看不見傘妹妹,真儀瑠前輩卻沒有向我打聽情況。……她還是一如既往的在要緊事麵前洞察力驚人啊。平時旁若無人,卻在關鍵時刻比任何人都明事理。那個討厭他人冒冒失失闖入自己生活的螢不拒絕前輩的理由,原來就是這一點啊。


    我望向前輩旁邊坐著的星川同學。他雙手抱胸,直勾勾地盯著傘妹妹。看來他隻是單純地認為螢是因為妹妹的事受到衝擊而跑出家門的。可是……他似乎也對出不了房間的這一現狀抱有些許疑問。總之,他現在好像更擔心的是眼前的傘妹妹。事實上,換作平時的話星川同學早就去追螢了,可現在隻在聽著傘妹妹的講述。他還時不時地把傘妹妹的話轉述給真儀瑠前輩。……他果然是個,爛到骨子裏的老好人啊。說不定……螢看人的眼光還挺不錯的。


    說到小幽,她最為悲愴地陪在傘妹妹的身邊。雖說身為靈體的兩人沒了螢沒辦法相互接觸……但小幽仍然做出把手摟在傘妹妹的肩上的動作。其實她才是最想追上螢的吧。雖然比我和真儀瑠前輩天然了許多,可小幽應該最能察覺到螢的反常之處的。即使如此……她也不露出絲毫焦慮的感情,現在關心著傘妹妹。不論是與否,現在出不了房間也是一個原因吧。


    再說我自己……也許是我們當中最坐不住的。雖然我也比較擔心傘妹妹,可還是有點反感自己……因為現在無論如何都想以螢的事優先。既然知道了他現在處於什麽狀況,那就非得先拋開傘妹妹的事,想個什麽辦法出去。我身體靠牆,一麵聽著傘妹妹的講述,一麵試圖單方麵連接姐姐的結界。姐姐的結界還是一如既往的完美無缺啊……不過,現在姐姐的注意力不在這裏,也許我還是有破壞掉結界的可能的。


    正在大家各有所思時,傘妹妹……仿佛懺悔似的,輕吐出話語。……其實沒有一件事能輪的上她來道歉的。


    「我好想見……歐尼醬的。雖然很想……但又害怕歐尼醬見到我。我好膽怯,明明打心底渴望見到歐尼醬……但又不願意被他看到我這副不堪的樣子。想見麵,卻不能見麵。後來,想著想著,我就失去意識了……。失去意識後……我才發現,自己離開了肉體……」


    麵對傘妹妹的發言……還是由身為擁有靈知識的巫女的我來回應吧,我這樣一麵思忖著,留下一半心思在結界上,一麵麵向傘妹妹回答道。


    「……靈魂出竅是靈能力與否倒沒什麽關係……。隻要身體瀕臨危機時,還是比較容易靈魂出竅的。再加上,本人的意願……吧」


    這對兄妹,真是雙雙走黴運啊。……螢的情況是,雖然車禍時沒有出竅,可是在麵臨被「來自內心」殺掉的危機時,也是通過強烈的願望讓靈氣排出成為了可能,並且記住了這一感覺。隻要出竅過一次,身體就會習慣的。反過來想的話……。


    「你還能回到自己的身體裏吧?」


    傘妹妹輕點了點頭。「可是……」她繼續說道。


    「就算回到體內,什麽也做不成……。黑漆漆的……除了黑暗,什麽都沒有」


    「……身體還不在能醒來的狀態啊……」


    即使靈體回歸本體也不能醒來的狀態……實話說,相當不妙。不過就算我沒說出來,大家也或多或少地感到了情形的嚴重性。這當然很好理解。因為傘妹妹的情形跟靈魂進入了屍體中也不會複生一個道理。倘若單純是魂魄出竅而導致的意識不清醒的話,隻要還魂就能蘇醒過來的,不過……若是身體「不在能蘇醒的狀態」的話,靈魂再怎麽回歸也無法醒來。


    「……就是這樣……我的身體,看來已經,不行了……。所以,我想著最後再看一眼哥哥,才到這的。……一開始我隻是躲在暗處,悄悄地觀察著哥哥的校園生活。可是……可是,直到那時……我看到小幽時,才發現」


    傘妹妹說著,望向小幽。不知何時起,她對螢的稱呼從歐尼醬變成了哥哥。他們兩人的關係我不太清楚……不過,這也算是傘妹妹冷靜下來了的證據吧。


    「見到小幽緊抱著哥哥時,我才發現哥哥不僅能看得見幽靈,還能觸摸得到。……我當時有多麽高興啊。這難道是,上天給我的獎賞嗎。我原本陰霾的心靈也頓然開朗了。真是單純呢……我」


    說著,傘妹妹哎嘿嘿地笑了。……淒慘地,笑了。小幽輕念著「傘……」皺起了眉頭。


    「所以,我要在臨死之前……消失之前,盡情地撒撒嬌。我呢……自己,也有所察覺了。現在……現在姑且算是活著,還能像平時的我那樣……。要是死了的話……真的死了的話,也許那時我的心裏,就不會再是『式見傘』了……什麽都不是,我知道的。我……好醜陋。好差勁。我恨那個襲擊我的男人,恨到想去詛咒他的地步。一種憎恨世間萬物的感情,洶湧地竄上心頭。……現在雖然還在用『理性』抑製著……。待到我的身體死去事,恐怕我就……再也不是最喜歡哥哥的,式見傘了吧……我現在已經明白這些了……」


    聽了這些話,就連我都沒法再把精神集中到結界上去了。星川同學一臉難過地向前輩進行著說明,聽罷說明的真儀瑠前輩則麵色沉重地不斷捶著牆。小幽她……


    「小幽……」


    傘妹妹吃了一驚。小幽她,哭了。不過由於沒有物質化,她的淚珠滴入了地板,消失了。然而,小幽確實哭了。接著……她將雙手環過傘妹妹的後背,做出了抱緊的姿勢。由於觸碰不到,小幽一臉焦躁的表情。


    「對不起……對不起,傘」


    「小幽?」


    「……對不起……本來……我應當是……最該給予你理解的……。對不起……」


    小幽抽泣道。……這並非單純的同情。小幽她……她真心地後悔著,責備著自己,為了傘妹妹,哭泣了。看到這副場景,我的淚腺也不由得鬆懈開來,於是我慌忙移開視線。前輩見狀叫了一聲「巫女女孩?」,被我無視了。


    小幽的哭聲在房間裏漫揚了一陣後……「真是的」,傘妹妹輕柔的說道。定睛一看,傘妹妹的臉上已經褪去了悲愴的色彩。她現在撫摸著小幽的額頭,難堪地笑了。


    「為什麽小幽先哭起來了啊」


    「嗚嗚……對不起……」


    「……謝謝你,小幽」


    「嗯……」


    小幽緩緩地正起了頭。傘妹妹向她微笑了。


    「……我現在終於明白……我那個哥哥為什麽能和小幽同居在一起了」


    「誒?」


    「沒什麽。小幽……」


    傘妹妹重新正視小幽。下一瞬間,傘妹妹的身形


    開始變淡了。我不禁完全放下幹涉結界的活,呢喃道「她的肉體在呼喚她……」。


    「……是她的身體在蘇醒嗎?」


    星川同學眼中閃著希望的光芒問道。然而,我……搖了搖頭。


    「不……雖說有這個可能……。但也可能恰恰相反」


    「相反?」


    「……請不要再說下去了」


    「…………」


    沉默的氣氛蔓延開來。


    小幽滿臉悲傷地叫道「傘!」。而傘妹妹仍然微笑著。現在透過她的身體已經能看清楚她身後的東西了。


    「小幽……哥哥就,拜托你了。哥哥……跟小幽在一起時,總是生龍活虎的……。生龍活虎到連我都快吃醋了」


    「不要那麽說了,傘!光拜托給我怎麽能行!我……我連一頓早飯都做不好的!光靠我一個人的話……是不夠的!」


    「……小幽真貼心哪。……嗯……這樣的話……哥哥就應該,沒問題了」


    「傘!」


    「小幽……記得替我向哥哥問好。還有……替我道個歉。就說對不起,我欺騙了哥哥。能幫我轉告給哥哥的話,我會很高興的」


    「自己去說啊!我、我可沒聰明到能幫人道歉的地步!」


    「……是嗎……。真是頭疼啊……」


    傘妹妹依然微笑著。小幽拚命地想要挽留她……可是,由於無法觸碰,小幽的手隻是在虛無的空氣中抓撓。


    接著……不經任何一位神的關照……傘妹妹仿佛溶解在空氣中般的,消失了。


    星川同學告訴真儀瑠前輩道「……小傘已經……不在了」。真儀瑠前輩隻是嘀咕了一聲「是麽……」,然後,背過頭去,再次,沉重地錘起了牆。


    小幽她……仿佛傘妹妹還在那裏似的,直勾勾地盯著她消失了的地方。……現在她的心情……我是不得而知。實在是太難受了。這其中單就關係好的朋友消失了的絕望感不用多說……。但是,恐怕對她而言,傘妹妹在自己眼前消失……會令她聯係到自己的狀況吧。這份感情……隻有小幽自己才會明白吧。


    我咬唇片刻後……鄭重地麵向大家,然後我說道。


    「現在我要破壞結界。……去救螢吧」


    聽了我這句話,他們三人都驚訝地回過頭來。星川同學問道「能行嗎?」。我強作笑臉道。


    「嗯。你以為我是誰?」


    「?」


    說著……麵對結界……麵對連接結界的姐姐方向,我以強烈的意誌相向。


    「我……」


    見了傘妹妹,見了螢……我終於發現了。無論相距千裏……還是性格截然不同……兄妹就是,兄妹。姐妹就是……姐妹。所以……我也要,正視這份羈絆。我是……我是……


    「因為我是……那天才巫女姐姐的妹妹啊!」


    與這句話同時,我對著結界將自己的靈力全部釋放。


    「……真是的……你什麽時候變這麽熱血了,巫女女孩」


    真儀瑠前輩一邊攙著我,一邊擺出一副真是奈何不了你的表情說道。不過說歸說,她還是盡可能地加快步伐。不愧是歸宅部。明明支撐著我的體重,前輩的步伐卻沒有絲毫紊亂。……這、這也當然是因為我的體重很~輕咯。嗯。


    「我是不了解靈力之類的玩意……不過拚上之後連路都走不動的力氣,不論怎樣,都明顯對身體不好啊」


    「啊哈哈……。豈止是對身體不好……差點就送掉命了……。不愧是姐姐,完全不會手下留情啊……。不過嘛,姐姐千慮一失的是,我出了神無家也一直在進行提高靈力的修行……還有,跟螢有關的實戰我一次都沒落過,就結果而言我作為靈能力者還是成長了吧」


    「你啊」


    「啊,前輩。總覺得你這句話跟螢好像啊」


    「……你啊」


    第二次「你啊」,伴隨著氣勢驚人的歎息一同從前輩嘴中吐出。就連一旁的小幽和陽慈同學都驚訝地看著我。……真想說句「我變成這樣,你們也是主要原因之一」啊。


    我們現在正在向附近的公園走去。傘妹妹消失後……我把螢現在的處境(他和世界的關聯性,姐姐和他的計劃)告訴了他們。他們三人都很是震驚……不過,也很快理解到現在最重要的是追上螢。我們的目的地是公園。


    螢現在在公園,這是小幽指出來的。似乎是作為守護靈的力量啊……看來她跟螢之間靈魂的聯係開始成形了。小幽使用的是靈力構成的傳遞雙方意念的「線」,隻不過並沒用在傳遞意念上,而是用在確定方位上了。用互聯網來打比方的話,總之就是gps一樣的東西吧。而且還是帶警報器的那種。當對方麵臨危險時,也能通過「線」感應到。就是這樣。多虧了小幽,我們才知道螢現在在公園。可真得感謝小幽……不過,為什麽,我覺得有點惱火呢。靈魂的聯係,若不是家人或相當親密的關係的話,是成不了氣候的……也正因如此,守護靈中血親更多些。……嗯哼。


    再說說我自己。說來有些可恥,光破壞姐姐的結界就耗盡了全力,現在我連動一動身子的力氣都沒了。一開始星川同學提議讓他來攙扶我,總覺得跟男生身體接觸的話,對方是星川同學這一點很令人介意,所以最後還是請真儀瑠前輩來幫忙了。結果前輩問道「百合嗎?果然還是百合嗎?」,被我肘擊了一下就不作聲了。小幽卻又追擊道「不過,換作是螢的話,鈴音就不會介意的吧?」,片刻,我理所當然地回答道「那當然」,而本應一直很開朗的陽慈同學卻陷入了沉默。難道我說了什麽奇怪的話了嗎?


    總之,我們四人一起逃離出螢的房間,向公園進發。目的是,幫助螢——


    「不過啊,巫女女孩」


    「?」


    我定睛望向前方時,真儀瑠前輩一副複雜的表情說道。我隻好轉過頭來麵向她。


    「去幫助後輩……這次是不是有些不對呢?這次是……與其說是他被對方狡猾地利用了……基本上,這次也是他憑自己的意誌做出的選擇,況且和『來自內心』時不同,這次是完全的安樂死……也就是說,對方所提供的不正是後輩一直以來所追求的嗎?……叫我們去幹涉實在是——」


    「反倒是多管閑事……是這個意思嗎?」


    麵對我的視線,前輩稍微退縮了一下,又說道「也不是——」。


    「其他的我也不好說……。隻是,我也不希望後輩現在就去死啊。何況大餐他也還沒請我。不過……唯獨這回,可不是單純的打倒對手就好的問題。關鍵是……鬧不好,這次我們的對手是最棘手的。也就是說……」


    「螢他『想死』這一感情本身是我們的敵人……是這樣,吧」


    「沒錯。至今為止他連哄帶騙地撐了過來……可這感情是遲早要想辦法解決的。其實『來自內心』事件時就已經該采取些措施了。不過從那以後……不知為什麽,後輩卻比以前有所改善啊。……這恐怕是拜某個幽靈所賜的吧」


    說著,真儀瑠前輩根據我和星川同學的視線,分辨出了小幽的位置,自己也向小幽投以視線。小幽則愣了一下,作出了「是指傘的事嗎?」這種錯位發言。……這孩子,一提到螢的事就能遲鈍到這個地步……。


    我重整頭緒,片刻沉默後,說道「不過,前輩」。


    「的確……不過恐怕我們的敵人還不單單是螢的感情……也就是世界的意誌」


    「此話怎講?」


    「說不準……姐姐也是真正的敵人。從剛才的結界就可略知一二了。姐姐的能力非同尋常。豈止是單純的靈體的精神狀態,就連活生生的人她也能隨意進行精神操作。如果姐姐動真格要螢死的話……硬要


    他選擇死也是輕輕鬆鬆——」


    「這倒不會」


    我還沒說完,前輩便笑著打斷了我的話。我不明所以地歪了歪頭……不知為何,連小幽和星川同學都看著我微笑了。……雲裏霧裏的我翻了翻白眼。——真儀瑠前輩溫柔地衝我微笑了。


    「因為——」


    「…………」


    「她不是你最尊敬的姐姐嘛」


    「啊……」


    「那就不要緊了。巫女女孩的姐姐不是麵不改色還做出那種事的人」


    「連、連麵都沒見過的真儀瑠前輩怎麽都——」


    「因為我明白啊」


    回答我質疑的,是小幽。我轉而望向她。


    「因為是鈴音的姐姐嘛……絕對,不是什麽壞人的。還有……因為是『姐姐』嘛。不論平時是多麽冷酷無情的職業人士……也不會做出傷害鈴音的事的。這才是姐姐,我是這麽想的。……看了螢和傘之後……我終於明白兄妹、姐妹的羈絆,不是言語就能說明的了……」


    「小幽……」


    我語塞了,接著,星川同學又微笑著對我說道。


    「對,神無同學。所謂姐妹啊——」


    「啊!快到公園了」


    「啥米!?」


    陽慈同學正要抒情議論一番時,我們已經能看見公園了。結果我們誰都沒聽星川同學的話……反倒是,直接衝向平時誰都不怎麽理會的公園。總感覺星川同學的步調變慢了……錯覺吧。


    進入公園的瞬間,一股違和感迎麵襲來。仿佛跨越了次元的感覺。突然,好幾個大人帶著自家的孩子慌慌張張地經過我們,仿佛呆不下去了似的離開了公園。明明應該沒什麽特別的理由的,為什麽走得那麽急啊。難道是……。


    「結界吧」


    小幽先一步說了出來。的確如此。這個結界和『來自內心』時我設下的結界是一個類型。讓人下意識回避的結界。不過連我們都能輕鬆進入,看來結界沒被注入多少力量啊。恐怕是姐姐設下的吧。不過就算是姐姐,同時設下兩三個高級結界終究會力不從心吧。但是……


    「真奇怪。到現在才把人驅趕開嗎?」


    我對真儀瑠前輩說的話點了點頭。確實,我也覺得情形有些奇怪。如果想讓螢在沒人的地方自殺的話,根本就不會選公園,就算有什麽緣由選擇了這個公園,也應該早早設下讓人回避的結界了。直到我們都追到公園時才把人趕開……有點令人費解。


    再者說……如果想讓螢自殺的話,更應該留下「目擊者」吧。由多名目擊者來證明螢的「自殺」。反之……若在隻有他們兩個人的情況下螢自殺了的話,就算神無家再怎麽一手遮天,也隻會演變成他們不願意見到的麻煩事吧。這種行動對凡事都會縝密計劃的姐姐而言……有點不對勁啊。


    再怎麽無法理解,在得出正確結論前,我們還是先到了公園的深處。四處都是長椅的地方。說是大白天的卻沒有一個人影——不,在最深處的長椅上似乎有誰在——。


    「喂,你瞧!」


    星川同學叫道。跟視力好的陽慈同學不同,一開始我不清楚他在驚訝什麽……再走近些,我也認識到情形的異常。長椅上有兩個人。一個是身穿巫女服的白發女性……站老遠也能認出是姐姐。然後,另一個男性……螢。他們兩人都在長椅上……不過那情形,卻是異常的。


    「螢!?」


    小幽呼喊道。我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螢……螢,在長椅上推倒了姐姐。而且還……緊緊掐著姐姐的脖子。他一副邪惡的嘴臉,正要扒下姐姐的巫女服。


    痛苦的表情扭曲了姐姐的臉。她向我們這邊瞅來,卻連聲都發不出來。她雪白的長發散亂地垂下長椅。與此相應的,螢壓在姐姐身上,滿臉的陶醉。倘若讓不認識螢的人見到的話,顯然一個窮凶極惡的癡漢。……不,就算是身為熟人……照現在這情形,比起姐姐把螢當成敵人也不足為奇。……真是惡心。螢那副表情……不論理由,我是瞧都不行瞧。於是我不由得叫道。


    「姐姐!螢!」


    雖然搞不懂現狀但我們還是向他們跑近。最先察覺到異常的星川同學第一個到了長椅旁。然後,他把手搭在正掐著姐姐脖子的螢的肩上打算製止他。


    「喂,螢,幹嘛著呢你!詳細情況雖然不太清楚,不過也不能——」


    『給我悄著點』


    螢用遠低於平時的語調嘀咕道,然後單手搡開星川同學。本應比螢更有力氣的星川同學,此時卻被輕鬆地搡倒了。


    我趕到倒地的陽慈同學身邊,注意到了螢改變了的某種可能性,難以置信地叫道。


    「螢被附體了!?」


    小幽回應道「怎麽可能!」


    「身為物質化能力者的螢怎麽會被附體呢……」


    這一點我又不是不清楚。但是……這怎麽看都是他被附體了啊。跟前段時間綾同學的狀況簡直如出一轍。小幽也終於發覺到了吧,「為什麽……」她凝視著用駭人麵相盯著我們的螢,呢喃道。


    我們聚在倒下的星川同學身邊。真儀瑠前輩撇了一眼星川同學,然後怒視著螢說道。


    「後輩!你這是在幹什麽!」


    『後輩?哦……你是指式見螢嗎?這副身體還不錯嘛。說是能碰到幽靈的啊。真是個方便的身子。派給我《搬運者》這個活,也算是賺了啊。嘛,既然在這期間的行動沒受到限製那就正好』


    螢……不,附身於螢的東西嘿嘿嘿地笑著,麵向我們這邊。現在螢被附體這一推測已轉為確信。他維持著掐住姐姐脖子的姿勢,正起了上半身,然後挨個舔舐般地看著我、真儀瑠前輩和小幽。


    『不過,來的貨色還都不錯嘛。本想先幹了這個巫女的……嘿嘿,現在有點猶豫了』


    「!!」


    他一副螢本人絕不可能擺出的下流的表情,舔著舌頭環視著我們。我的後背不寒而栗。與此同時,憤怒湧上心頭。……居然用螢的嘴說出那種話,怎能忍耐得住?我,真儀瑠前輩,小幽,星川同學都恨恨地盯著他——潛伏在螢體內的那個東西。


    『很好,這種眼神。果然玩弄這種態度的女人……最棒了啊。除去了戀呀愛呀之類的低俗之物,純粹的情欲。沒有心與心的聯係。隻有身體之間的交匯。單方麵的行為。你們難道不認為這才是真正的快感所在嗎,諸位』


    「你……你,到底是什麽人!」


    『什麽人?哎呀哎呀……。嘿嘿嘿。《我是你們最喜歡的式見螢哦》』


    「別惡心人!」


    『真不錯啊,你。不錯。是處女吧?好。像你這種類型的,哭起來的聲音最棒了啊!等等,那邊的幽靈也不錯啊。侵犯死者,原來如此,確實是夠背德的啊。那個長頭發的也挺美味的。崩潰過一次之後,這種貨色的也就軟了吧』


    「……你這家夥!」


    對這些猥褻的話語首先作出反應的是星川同學。他快速站起身來,再次撲了過去!


    『我對男的沒興趣』


    螢他……不,『那玩意』單手接住了星川同學的拳頭,然後向旁邊一甩把星川同學扔了出去。星川同學這回也總算是招架住了,然而,他似乎也察覺到草率地衝上去沒什麽作用,隻好懊悔地狠盯著他。


    『我是誰?……你問問這家夥不就行了?』


    說著,他放開了掐著姐姐的手。可是,由於他又按住了姐姐的胳膊,所以姐姐也隻有嘴得到了自由……。


    姐姐明明直到剛才為止都還被掐著脖子,卻仍然冷淡的表情麵向我說道。


    「鈴音。現在在式見螢體內的,是我所驅使的……不,是本該為我所驅使的靈


    體『楔』。現在……似乎暴走了」


    「楔?難道是……」


    我對這個名字有印象。我記得那是……姐姐『使用的』靈體。神無家的工作,不單單是解決靈現象。根本上來講是有關人心的工作。因此,隻有少數情況下才有跟活人交手的工作……這種時候,姐姐經常使用的,正是以使用目的而命名為『楔』的靈體。雖然我沒有直接見過……。但那正是真正的楔子。壓製,控製對方行動的……楔。無論對方戒備多嚴,都能遠距離通過靈氣之線來附體,再通過這一招放寬過渡到附體狀態的界限,將對方身上的禍根根除之類的……總之,因為這個靈體很好使,姐姐把他當作法寶。這就是『楔』。


    但是……這本應該是單純的靈體啊。可以說完全是姐姐的道具。而且本應該完全沒有自己的意誌的,不,正因為沒有意誌才作為道具來使用的。但現在——


    「鈴音。……你什麽都不用做」


    「什!」


    姐姐,她看著我如是說道。我……我對這個事到如此都不願依靠我的姐姐……嗚地,我咬緊了嘴唇。


    「如果你能做到什麽事的話……我早就辦到了」


    「!……為什麽……為什麽總是這樣……」


    我懊悔地震顫著。楔則像是在評比我和姐姐一樣,饒有興致地欣賞著。我旁邊的真儀瑠前輩,代我向姐姐反駁道。


    「這位姐姐。你現在不正處危機之中嘛。這種狀態還批評自己妹妹的能力,真是有點」


    「……也不是說,我隻對自己的妹妹嚴厲。這是確鑿的狀況判斷。你也好,鈴音也好,你們都派不上什麽用場。也不過是增加了犧牲者的人數罷了」


    「就算如此,照這個樣子下去——」


    「不是說了不用擔心了嗎」


    姐姐斷然說道。……明明在這種……這種,令人絕望的情形下。姐姐明明連靈力都使不上……什麽都辦不到。可為什麽……為什麽……她,還是不肯拜托我呢。這一事實……比任何事都要深地打擊了我。好悔恨。眼淚都快出來了。我自己……真不像樣。我……我,就算再怎麽說過討厭……但是……我連姐姐一個人,都不能像樣地幫上忙。……我握緊了拳頭。


    我最沒辦法跟姐姐呆下去的……就是這。隻有姐姐在付出……我卻始終都沒能為姐姐做出些什麽。這一,事實。這就是……我在姐姐身邊呆不下去的根源所在。


    小幽,真儀瑠前輩,星川同學都看著我。我……我低著頭哭了。淚水不知何時湧出了眼眶。真沒麵子。我自己,真沒用。連最看重的人……螢(最喜歡的人),姐姐(最重要的人)都幫不上忙的自己,真是沒臉見人。


    楔盯了我們一陣後,滿足了似的笑了……『那麽』,他用螢的臉猛地靠近姐姐的臉,然後——


    『你其實連初吻都還沒獻出吧?在妹妹麵前被自己成天使喚來使喚去的靈奪去初吻的滋味……好好嚐一嚐吧』


    說著,楔『嘿嘿嘿』地笑著,用螢的嘴唇靠近姐姐的嘴唇。姐姐隻是麵無表情地注視著那張臉。


    真儀瑠前輩、小幽、星川同學見狀,再次撲了過去,然而……


    『讓你們見識見識吧』


    與這句話同時,嘿嘿笑著的楔從手上排出了木刀模樣的東西,用它向一齊衝來的三人橫掃下。——那正是,螢的能力。終於連螢的能力也成他的東西了。


    『哎呀?我本來想著做把削鐵如泥的利刃啊……』


    楔略帶疑惑地盯著手裏的木刀。那家夥……!當真毫不猶豫地砍過去了!我動彈不得,姐姐則麵無表情地望著楔手中的木刀。


    「……不要小瞧了式見螢喲,楔」


    『啥?』


    「他可不是什麽偶然擁有物質化能力的人。他那能與世界抗衡的精神力,還有能活用自己能力的想象力——」


    『閉嘴』


    楔把木刀丟到一邊,再次騎到姐姐身上。再次,猛地貼近姐姐的臉。他的動作……沒有一絲停頓。看來螢的意誌已不複存在了。


    「是時候了」


    『?』


    就在兩人的唇即將接觸之時,姐姐用一如既往的語調呢喃道。楔不禁突然停了下來,疑惑地歪了歪頭。


    『你說什麽著呢……』


    「太過得勢的話就會變成這樣。是時候了吧,你和式見螢的身體完全融和的時候」


    『?那又怎麽樣——』


    「十」


    姐姐突然開始倒計時了。看著姐姐,我恍然大悟。……以前就是……從前的姐姐,在勝券在握時,有倒計時的習慣。也就是說……現在的姐姐心裏……有十足的勝算?不可能吧。因為……姐姐現在動彈不得,就算不使用靈符之類的直接靠念力,現在用來對付楔也無濟於事,身體力量上也沒有贏的可能……姐姐到底有什麽根據堅信自己的勝利我還是不明白。


    所有人……連楔都驚愕著,聽著姐姐的倒計時。


    「九、八、七、六」


    『你家夥,說啥呢——』


    瞬間,楔的表情……螢的表情,變了。他猛地停止了動作。


    「五、四、三、二」


    『啊、啊、啊』


    楔的樣子很奇怪。楔的……螢的身體,突然開始冒汗。明顯很異常。明明他壓倒了姐姐……可現在卻感覺優勢在姐姐一邊。螢的臉上……楔的表情,好像被抽了血一樣變得慘白,然後開始汗如雨下。她的身體喀噠喀噠地顫抖著。他用兩臂緊緊地抱住了自己。即便如此,顫抖也不曾停下。


    「一」


    姐姐繼續倒數道。那正是……一如既往的……我所熟知的,姐姐冷靜的表情。我……我所憧憬的……姐姐的表情。


    『別、別,別這樣。別看我……別看我,別看我,別看我,別看我,別看我,別看我,別看我,別看我!!!!!!!!不要……你們不要……不要看我啊啊啊啊啊!』


    「?」


    我、小幽、真儀瑠前輩、星川同學不明就裏地看著他們兩人。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完全摸不清頭緒。唯一明白的是……下一瞬間,我確信,姐姐贏了。然後——


    「零」


    姐姐說道。


    瞬間。


    楔翻白眼了。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楔發狂了。在我看來……是這樣。他從姐姐身上滾到地上,吐著白沫,眼珠轉來轉去,抱著額頭滿地亂竄,這一切好像隻為了向什麽東西謝罪。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呼」


    姐姐啪啪地撣了撣巫女服,然後將被扯開的衣領口整理好,從長椅上站起身來。然後對腳邊滿地打滾的楔投以冰冷的視線。


    『饒了我吧饒了我吧饒了我吧饒了我吧饒了我吧饒了我吧。救救我吧救救我吧救救我吧救救我吧救救我吧救救我吧救救我吧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


    姐姐隻是注視著他。忍受不住的我對姐姐說道。


    「姐姐,這是……」


    「還不明白嗎?鈴音」


    姐姐瞅了我一眼,繼續冷漠地注視著楔。


    「式見螢以外的其他靈體……不、精神,適應不了『式見螢的身體』。一旦完全融和,就會變成你現在眼前這個樣子。因此,本來預定一進去就立即自殺的……。可楔卻太過得意忘形了」


    姐姐注視著仍在地上發狂地道歉的楔,如是呢喃道。


    「這又是……怎麽回事……」


    「我不是說過,他……不,靈體物質化


    能力為世界的惡意所向嗎。一切生命都對它有著『礙事』這樣的感情。這是經由世界意誌而來的精神幹涉。這玩意……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能忍受得住的……也隻有自出生時就『默認』了它而長大的笨蛋了」


    「啊……」


    我終於理解了。也就是說……除了螢本人的精神以外,這世上再沒有能承受得住那種壓迫感的精神了吧。因此,當楔完全支配了螢的身體的瞬間……世界的意誌的對象就轉變成了楔的精神,結果,落得這個下場——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想呆在這裏我不想呆在這裏我不想呆在這裏我不想呆在這裏我不想呆在這裏我不想呆在這裏我不想呆在這裏我不想呆在這裏!』


    ……除了杯具我再找不到其他詞來形容了。剛才春風得意的樣子早已沒了蹤跡,他現在抱著姐姐的腿哭著懇求著。


    「這……這就是,後輩每天都在受到的精神幹涉嗎……」


    走到我身邊的真儀瑠前輩一副吃了黃連似的表情嘀咕道。


    「怎麽會……這怎麽……怎麽可能……」


    小幽的眼眶盈滿了淚珠。星川同學也悔恨得踢了一腳長椅。……我的內心也受到了相當的打擊。雖說先前也從姐姐那裏了解到了大概……想不到,『來自世界意誌的壓迫』會是如此……楔好歹也擁有能奪取他人身體程度的高精神力·高靈力,卻也隻落得這副下場。螢……螢就是受著那樣的精神幹涉,至今為止,都還能在我們麵前露出笑容。偶爾嘀咕句「好想死」也算是發泄發泄那種感情吧。這種事……還有誰能吃得消啊。他自己嘴上總是說著沒天理之類的……實際上,他也不正身處在世上最沒天理的情形當中嗎。我是這麽想的……。


    姐姐從袖口中掏出一張黑色靈符,告訴楔道。


    「不想在那裏呆下去的話,就乖乖來這吧,楔」


    『啊啊……啊啊啊啊啊!』


    楔明知那是封印用的靈符,卻仍然不假思索地將靈氣之線連到靈符上,逃進了靈符。就好像這世上沒有比螢的身體更難呆下去的地方了似的。楔剛脫離,螢就脫力倒地了。


    姐姐用黑色靈符將楔吸納完後,立馬蹲了下來,確認螢的脈搏。


    「……看來身體沒有異常」


    姐姐有所安心地低語道。片刻間,我懸著的心放了下來……然而回想起我來這裏的目的,我不禁橫眉怒視起姐姐。姐姐也轉過頭注視著我。


    「……你打著什麽算盤呢,姐姐」


    「?什麽算盤是指?」


    「不要裝愣!都把那種靈塞進螢的身體裏了!果然是要讓他自殺——」


    「請冷靜些,鈴音。你似乎有什麽誤會呢」


    「什麽誤會啊!姐姐要讓螢自殺……所以——」


    「要是說楔的事的話,就是我一開始所說的,他暴走了。雖然不太明白緣由。至少,他並沒有遵從我的指示……也不是式見螢所希望的」


    「誒?」


    我不明所以地歪了歪腦袋。不是螢所希望的?可是,那也就是說……。


    我、小幽、真儀瑠前輩、星川同學麵麵相覷。接著……姐姐扶著額頭歎了口氣。一直都完美無缺的姐姐非常罕見地露出疲憊的表情。


    「所以說,那是楔擅自附體的。雖然有點出乎意料,但是他……式見螢自己——」


    姐姐吸了一口氣,再次無可奈何似的……總覺得好像露出了一絲微笑似的,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式見螢他,選擇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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